宋承策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是在为谁辩解:“爷爷不会坐以待毙的。”

  “他当然也想了法子。”宋洵漠道,“但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如松会那时虽然已经大不如前,偷摸带一个孩子离开江都还是做得到的。老爷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翻遍了地皮也找不到洵予,只得答应对方的条件。”

  他顿了顿,多少有点心虚的说:“至少这样,能保住洵予的命。”

  宋承策无言以对。

  他当然听得出来父亲言语中那点心虚,也心知肚明这心虚是为了什么——其实宋老爷子那时候,并不是真的无法可想。

  只要牺牲宋氏,牺牲苦心孤诣汲汲营营多年的产业,把一切前因后果告诉警察,豁出去了和如松会鱼死网破,未必不能换回宋洵予。

  如松会扣着宋洵予,把那孩子当成保命的金牌,轻易不会动手伤人,若是宋老爷子肯不顾一切……一切都还有机会。

  但是他没有。

  他最后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孩子,来换取更多人、更大的利益。

  ——到底是谁负重前行,让你们享受着繁花似锦的荣华富贵。

  本以为是无病呻吟,原来却是积怨已久。

  平心而论,宋承策根本无法想象,宋洵予在那个年纪被如松会的人带走,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宋洵漠叹了口气,沉声道:“其实也是没办法……你爷爷编出来的一本家谱,压不住旁支里一抓一大把的牛鬼蛇神。那些人也都是刀口上舔血混过来的,谁肯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真金白银吐出去?更何况,一旦如松会里那些烂账被捅出去,大家怕是都要一起进去……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孩子牺牲那么多。”

  他说到这里不有一顿,大概自己也觉得没滋没味,便转而道:“成年之前的那些年里,洵予也回过家几次,你应该还记得。但是那时候的他就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话不多,整日笑眯眯的,却没人看得清他心底想的是什么。”

  宋承策从小就知道,他有一个神出鬼没的二叔。

  宋洵予很少在老宅露面,就算偶尔回来,也是行色匆匆,有几次在走廊里遇到,对方会笑着掏出几块糖来塞给他,再动作轻柔的揉揉他的脑袋——家里人都说,二叔是在外地念书,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二叔偏偏要去外地读书。但不管问谁都没个答案,最后只得归咎于他脾气古怪,特立独行。

  “他一直被如松会控制……”宋承策喃喃低语,“那后来呢?”

  “没人知道。”宋洵漠摇摇头,神色凝重下来,“就算后来成年以后他回到宋家,也绝口不提如松会。老爷子几次询问,都被他糊弄过去,只说是旧事不必再提……这事毕竟是父子情分的一处裂痕,他不肯说,老爷子也不敢问,只能当做不曾发生过。”

  但是不提不说,就真的能当做没这回事吗?

  宋洵漠不信,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面对这个幼弟了。

  漫长的八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割裂了宋洵予和这个家的联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如松会存在与否,现状如何……未知最让人恐惧,宋洵予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无法让他不戒备。

  他道:“如果如松会当真握在他手里,那宋氏集团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当真是纸糊的,只要他想,轻轻吹上一口气,就能把这看似光鲜的高楼大厦给吹折了。承策啊,知道了这些,你应该就能明白,为什么你爷爷对他纵容到如此地步了吧?”

  宋承策有些混乱,迟疑道:“但就算二叔手里攥着那些证据,他也还是宋家人,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也不会对宋家做什么的。”

  宋氏和如松会纠缠到现在,谁都奈何不了谁,互为根基又互为掣肘,大抵是勉强维持住了和平,所以才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宋洵予隐居老宅后山,本来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或许无法再和宋家亲近,但也不打算对当年无情放弃了他的宋家展开报复——大家各自守着那道界限,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既然如此,宋家只要把他高高供起来,让他做那佛龛里的神像便好……他无法理解父亲的如临大敌。

  “问题就在于这里。”宋洵漠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闪着莹莹微光的后山,低声道,“打从兰家那个小子出现以后,宋洵予就变了。”

  宋承策悚然一惊。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兰若那么上心,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人一旦有了所求,就再也无法做个隐世高人了。”

  他嗓音低的近乎呢喃,诸多猜忌冷漠凝于一线,如压平的刀锋般慑人。

  宋承策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夜风冷寒,仿若一步迈进了隆冬。

  *

  如果问兰若婚后生活与婚前有什么变化,他大概只能回答四个字:没有变化。

  毕竟是隐婚,没有婚礼也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住在一起,所以多少有点缺乏实感。除了宋洵予日日不落的来他家报道以外,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宋洵予来找他,并不是强求要带他去哪里,而是全部随他,他要是想在家里,宋洵予就陪他呆在家里,他要是想去工作室,宋洵予就充当他的司机。

  总之,除了没有真的搬来住在一起以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和小叔叔形影不离。

  他每次觉得不好意思,劝宋洵予去忙自己的事情,都会被宋洵予用“提前演练”的借口堵回来。

  宋洵予说,过几天就要进节目组拍摄了,要在那之前提前练习一下,总不能都要试婚了,还跟两个陌生人一样,没有观众会喜欢那样的相处模式。

  兰若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只能默许宋洵予日复一日的陪伴。

  最开始他还觉得尴尬,适应几天之后,竟然也习惯了,甚至有时候宋洵予来的迟一些没赶上早饭,他还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些遗憾。

  这样的相处,一直持续到了《爱的试婚考验》开拍当天。

  程启维早就提前打过招呼,说开拍当天,要给每位嘉宾先拍一个自我介绍的vcr,按时间拉了日程表,兰若和宋洵予只需要按照要求到摄影棚报道就可以了。

  但是兰若没想到的是,翻开日程表,他居然一眼就看到了兰许和宋承策的名字。

  “啊?兰许和宋承策也参加节目?”兰若震惊了,“小叔叔,这也是你的安排?”

  “不是哦。”宋洵予并不惊讶,笑眯眯地说,“应该是走别的门路进去的,比如……以宋氏集团的名义,做节目组的第二股东。”

  “但是宋承策难道不上班了吗?他又不像小叔叔你似的——呃……”

  兰若险些把一个“不务正业”扣在宋洵予头上,好险最后关头又咽了回来。

  宋洵予却并不在意,反而眼底含笑,反以为荣似的,点点头道:“他现在和我差不多了,去不去集团都一样,大概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去参加节目吧。”

  兰若不懂:“什么意思?”

  “虽然他和兰许用订婚来做紧急公关,但流言猛于虎,一时半会很难彻底消除负面舆论。”宋洵予说的头头是道,“所以啊,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宋洵漠,都会让他先待在家里,等风声过了再回去集团。”

  “这……避风头和上节目,是背道而驰了吧?”

  宋洵予道:“这个节目和其他的可不一样。一是试婚这个主题,恰好适合他跟兰许这对刚刚订婚的小情侣。二是节目里还有你跟我——还有什么,能比当着所有观众的面,证明他和你是好聚好散,更有说服力的呢?”

  “啊……”兰若恍然大悟,终于彻底明白前因后果,“小叔叔,你也太厉害了。宋承策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你居然全都知道!”

  宋洵予笑了,眨眨眼道:“其实不是猜到的,而是有人通风报信。”

  兰若愣了愣,反应过来——宋洵予可是节目的第一大股东啊!程启维那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肯定是要跟他汇报的,他当然知道宋家的动作了!

  兰若气鼓鼓的攥了攥拳头,对着宋洵予挥了挥:“小叔叔,你要是再逗我玩,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宋洵予一把握住他的拳头,放到自己唇边作势要亲,欲盖弥彰的问了一句:“可以吗?”

  兰若:“……”

  他真是拿这位把先礼后兵玩的炉火纯青的大佬没辙了。

  他干脆把手背糊在宋洵予嘴上,让他“可以”个痛快。

  宋洵予脸上怔忡一闪而逝,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阿若,你真可爱。”

  像这样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样子……最是可爱。

  兰若瞪了他一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催促道:“差不多该轮到咱们了,赶紧出门了!”

  路上,兰若又翻了翻日程表,无语程度更甚几分:“这是谁排的时间?把我们和宋承策他们挨在一起?”

  他算是见识到冤家路窄现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