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意外。
这是个突然发生的意外。
程欢红着脸松开手, 起身。
路清桉红着身起来，穿衣。
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和……沉默。
程欢沉默良久，摸了摸鼻子, “刚才…对不起。”
路清桉略略沉吟, 抿唇道：“无事。”
程欢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视线转移，看着周围的景象，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说：“这里应该就是神谕秘境的葬身之所。”
路清桉抬眼带着一丝惊讶, 环视一周, “这里和外门之地很像。”
大片大片的树林，树枝交叉在一起，硕大的枝叶挡住天空，密不透风，给人带来无声的压抑。
浓淡不一的雾气萦绕于身，落在身上，带有一丝黏腻感。
无风声, 树欲动。
处处都透着古怪。
两人坠落的地方刚好是一块青石垒出来的平台。
平台不大, 长满青苔, 躺两人足矣，倒想是一块简简单单的地基。
程欢往前走了两步, 突然“咔哒”一声, 她右脚突然一沉, 像是踩中了什么机关。
路清桉脸色一变, 急道：“程欢？”
程欢面色轻松, 显然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摆摆手, 制止路清桉靠近：“无事，别担心。”
路清桉紧盯着程欢，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什么以免伤害到程欢。
程欢抬起脚，那块被踩沉的石板迅速下坠，平静无声的空间里突然传来陈旧又生涩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一下一下，像是钝刀子割肉一半让人不适。
路清桉在程欢抬脚的瞬间，立马召出命剑挡在程欢面前，警惕周围。
那遮山蔽日的云雾和枝叶像是有了人性一般，往四周散去，为两人开辟出一条相对坦荡的小路。
羊肠小道，不知终点何处，弯延至茂密的丛林深处。
除了这一条不知名的小道突然出现，周围便没有任何动静。
程欢按下路清桉执剑的手，往前走去，“走吧。”
路清桉迟疑片刻，跟了上去，“刚才那是？”
程欢解释道：“敲门砖。”
“敲门砖？”路清桉看着脚下的道路，潮湿泥泞，青苔遍地。
云雾不再遮挡道路，都乖巧听话般退到两侧，纠缠环绕，宛若活物。
阳光像是找到层层叠叠树叶的间隙，硬生生挤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微风吹过，树叶摇晃，交错的光影，让路清桉恍惚以为这里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荒山。
“嗯，敲门砖，”程欢偏头看她，“这里是葬身之所，是仙人的陨落之地。虽然□□已消逝，但灵魂不散，如今进了人家地盘，不得先打声招呼嘛。”
路清桉不解，“那么多石砖都是敲门砖吗？”
“不是，”程欢说，“有的只是石砖，有的却是要人性命的东西。”
“你来过这里？”路清桉问。
刚才程欢没有事先查看各个石砖的状况，而是直接踩中一块石砖，看似笃定又稳妥，很明显心中早已定数。
而且两人同时落入这片不知名的地界，程欢却立马说出这里就是神谕秘境的葬身之所，实属怪异。
程欢淡淡道：“算是吧。”
“这座无名岛刚从海底浮上来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人并非是附近的渔民，而是我。”
只是那时候程欢并不在意这个世界的任何变化，所以也就没当回事。
后来渔民出海捕猎偶然发现这一座突兀的岛屿，这才让世人发现神谕秘境的存在。
路清桉没想到事情的起因竟然源自程欢。
“你竟然来过神谕秘境，为何不先拿到仙人传承？”路清桉不解，明明程欢占尽先机，却把机会给了旁人。
她明明可以用仙人传承渡劫成仙的！
就算十万魔徒复生之事程欢无法一人抵抗，大可等到得到仙人传承后在集合世人一起御敌。
程欢耸肩，摊手道：“我用不上。”
“用不上？”路清桉第一次听到有人会这么嫌弃仙人传承。
“若是你得到了仙人传承，定可以得道成仙。”
这可是无数修士魂牵梦绕的梦想啊！
程欢自然知道仙人传承的重要性，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这个仙人传承。
而如今她是想把这个仙人传承给路清桉提升修为，也是为了她的退休生活可以完美进行下去。
“留给你的。”程欢如实说。
路清桉顿住，“什么？”
程欢说：“仙人传承我本就无意争抢，我之所以让太初阁所有人离开，为的就是帮你得到仙人传承，让你提升修为，突破境界，早点成仙。”
路清桉脑子里发出“嗡”的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程欢。
仙人传承的重要性不用她多说，就连幼童稚子都知道仙人传承有多么厉害，引得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路清桉知道程欢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定要好好报答她爱护她。
可如今程欢给她的东西越来越贵重，越来越超出她的预想。
她以为程欢将她留在神谕秘境是为了陪伴，是为了能够在她吸收仙人传承的时候为她出一份力。
路清桉也暗暗下决心，定要拼死相护。
可此刻，路清桉听到程欢说要将仙人传承给她，助她吸收，这份感情让路清桉有些喘不过来气。
不是恐怖难受的窒息，而是让人热泪盈眶的充实。
“唔——”
程欢僵着身子，腰被路清桉紧紧抱住，她声音和身子都有些抖。
“程欢，你对我太好了，我…我……”
“没事。”程欢非常理解女主此时的心情，这种感觉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激动又兴奋。
她拍拍路清桉的后背，安抚道：“你只要能得道成仙我就很满足了。”
这个世界她特么真待够了，待的够够的。
路清桉把脸埋进程欢的颈窝，深深地吸一口气，“好。”
两人顺着小道一路前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眼前瞬间豁然开朗了起来。
小道的终点是一个残破的祭坛，祭坛之上的纹路透着神秘与妖冶，凹槽之中还有干涸成块的血迹。
程欢走上祭坛，看着祭坛后方的石碑，上面记载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以及传人需要承担的责任。
程欢余光瞥到路清桉走过来，微微抬手，将石碑上最后两句抹去。
路清桉将石碑读完，感叹道：“没想到仙人用尽一切也只能将十万魔徒血肉之躯消灭，将他们的灵魂镇压于此。”
程欢没什么可感叹的，只能四处看看，心里和小刺猬对话，“仙人传承在哪呢？”
别浪费时间！
小刺猬：【入祭坛，开启轮回阵法，便可唤醒仙人一分元神，得到仙人肯定就可以得到传承。】
程欢看着血迹斑斑，青苔遍布的祭坛，“阵法？怎么开？念咒语？”
小刺猬：【唯有至纯血液灌满祭坛的引流槽，唤醒凤凰图腾，才能开启轮回阵法。】
“至纯血液什么？”程欢诧异的看着祭坛上的纹路，“这是个凤凰？”
这画风挺抽象啊？！
小刺猬解释道：【处子之血。】
程欢了解了一下流程，叫来路清桉，指着祭坛中间的圆形石盘，“站上去。”
路清桉没有问什么，直接站了上去。
程欢看她这么听话乖巧，心中恍惚了一下，两人相识至今，短短半月有余，路清桉一直都很相信她。不管她提出什么路清桉都照做不误，没有拒绝过。
她看着站在祭坛上的路清桉，干净透彻的眼眸宛如繁星坠落其中，笑容浅淡，没有一分对她的怀疑和担心，程欢心中突然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等到路清桉得到了仙人传承，或许就可以一步登天，得道成仙，到那时候她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了。
程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路清桉听到程欢叹气，以为有什么困难，问：“怎么了？”
程欢没说话，走上祭坛，将路清桉抱住，声音有些低沉：“遇见你，我很开心。”
程欢曾做过成千上百的任务，体验过很多不同的人生，感受过很多乱糟糟的情绪。
为什么她想退休？
因为累了。
她不想去过别人的人生，去感受别人的情绪，去违心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想在时间的洪流中消磨自己，失去自我。
所以她想退休，想成为自己。
而路清桉是程欢成为自己的道路上第一个与她同行的人。
不管相遇时彼此的目的如何，程欢在路清桉这里感受到了曾经自己没有体会到的情感。
路清桉惊讶于程欢的主动，她抬手抱住她，笑道：“我也是。”
从第一次见到程欢的那一刻，她就满心欢喜。
程欢笑了笑，转身退出祭坛，双指并拢，灵力化为利刃划破纤细的手腕。
刹那间，鲜血涌入祭坛凹槽，似是活过来一般。
路清桉瞪大眼睛看着程欢，惊呼道：“程欢，你在干什么？”
她想要下去，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圆盘之上。
是结界。
“阵法引血，方可现世。”程欢失血过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路清桉见她脸色越来越白，身体都在摇晃，手腕流出的鲜血被祭坛不知收敛的吸收。
她心里生出万分恐惧，颤声道：“程欢，我不要仙人传承了，你放我下去——”
“不行，”程欢伸出手，掌中出现一株皇血草，牛嚼牡丹似的直接吞下，“你要是中途放弃，我这些血不就糟蹋了。”
“放心，”程欢看着路清桉泛红的眼眶，笑着宽慰她，“纳戒里那么多灵宝呢，我只是流点血而已，到时候多吃点灵宝就能恢复了。”
程欢不知道她此刻的笑容太脆弱，惨白的脸色让路清桉心脏揪着疼。
“你故意的，”路清桉目光苍凉，红着眼喊道，“你明明知道一切，却对我隐瞒了一切。”
“你知道神谕秘境的葬身之所怎么进来？”
“你知道这个祭坛如何开启？”
“你有十足的把握让我得到仙人传承，”路清桉匍匐在地，手指攥紧，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程欢摇摇欲坠的身体，“程欢，你到底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仙人传承不会这么简单得到的。
因果报应，凡事必有代价！
所有的引流槽都被填满，祭坛猛烈的晃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凤凰图腾宛如活过来一般，如火焰般耀眼光芒直冲云霄，凄厉的鸣叫响彻天际，一只凤凰残影冲破地底，飞上青天。
它在空中盘旋嘶鸣，振翅飞翔，锐利的目光俯视着一切。
那叫声里的哀嚎像是在感叹，在惋惜……
它将目光投向祭坛中心的路清桉身上，凤喙上下阖动，口吐人语：“苍生重任，吾之传承，你可愿承担？”
路清桉拧眉：“重任？”
她看向程欢，咬牙切齿道：“什么重任？”
程欢没有理会路清桉的逼问，看着凤凰，“她的责任我来担，我以元神起誓，若背信弃诺，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路清桉瞠目结舌，低吼道：“程欢，你在说什么——”
她看向凤凰，疯狂摆手，“不算数，她说的都不算数……”
凤凰硕大的眼球晃动两下，似是在考量。
程欢眉头一蹙，“我和她之间，孰强孰弱，仙人应该知道如何抉择？”
路清桉咬牙切齿，“程欢，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她有一种恐惧越来越大，这种感觉来自于程欢。
程欢置若罔闻，逼视凤凰，“十万魔徒，我有办法将它们彻底消灭。”
凤凰眼球一定，“好。”
“不行！”路清桉没想到得到仙人传承的代价是将十万魔徒消灭，这个代价太大了。
程欢抬眸看了眼路清桉，目光亲和，柔柔一笑：“路清桉，我提前预祝你心想事成哦。”
凤凰仰颈咆哮，俯身冲入路清桉的身体里。
路清桉单薄的身体被撞的颤抖了一下，整个人无力的躺在祭坛之上。
身体像是被人拆开又重新组装一遍，各个经脉断开又复生，路清桉张着嘴不停地吐血，眼前的一切都被血染红，包括那纤细的身影。
路清桉费力的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个人，却看见手指上的纳戒发出淡淡的荧光，显露出真身。
那是一块骨头，上面萦绕着元神之力。
所有的灵宝全都跑了出来，涌入路清桉的身体，滋养着她的身体。
路清桉目眦欲裂，手指攥紧，哪怕血液已经将她视线模糊，她也要死死记住这个人的容颜。
“程……欢……”
她张着嘴，艰难的说出这个名字。
你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