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
轩辕玉矗立在寒风中,一只黑乌鸦飞落在宫墙的栏杆上,“主人,九殿下已无大碍!”
轩辕玉眼眸狠厉道,“怎么会?!”
乌鸦继续道,“是岐山来的那只兔子用血救了九殿下!”
轩辕玉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果真如此?!”
乌鸦道,“是的,小的亲眼所见!”
轩辕玉睨着锐利的眸子,“继续盯着!”
“是!”
狼烟四起——
小院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轩辕玉在寂寥的秋风中加快了脚步,破开院门,小厨房里火势汹涌,他心下一慌,如利刃般冲了进去,
“阿余!”
小傻子给烟熏得黑黢黢的,扶着腰往火上泼水,“玉玉,咳咳咳——”
轩辕玉大手一挥,狂妄的大火熄了个干干净净,抱着小傻子快步出去,如疾风,放到榻上,焦急的上下查看,声音又抖又怕,
“有没有受伤?!”
小傻子抹了抹脸上的黑灰,“没有~”
轩辕玉一脸严峻,昨日拔草,膝盖都摔破了硬是不吭一声!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撕了个碎,才发觉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严刑拷问,才说,是爬墙头爬摔的,还以为他是想自己,结果是为了去找那只小兔子!
索性都撕光了,好好的教训一顿!
轩辕玉冷着脸又要去撕他衣,小傻子着急忙慌推他手,“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要去烧厨房?!”
小傻子嘟嘟囔囔说,
“打秋霜了,在家乡吃上莲藕排骨汤了,你没吃过,我想给你做,我……我刚往锅里烧水。火就大起来了,肚子很重,我走的很慢就……”
轩辕玉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语气仍旧是咄咄逼人,“以后不许再给我做!”
姜余心口一凉,黑溜溜的圆珠子暗了下去,“啊?哦,不要就不要吧,反正你有那么多妻妻妾,也不差我这个人给你做……”
他连妾都算不上,又该叫什么呢?
轩辕玉瞳色瞬间冷了下去,太阳穴突突的跳,他一向孤芳自傲,从未在谁面前伏低做小,
冷声道,
“没有谁给我做,只有你,可你现在身子不方便,你若伤着的自个了……我又不在……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要是这小傻子没了,他大概会疯吧——
他一向最擅长伪装,可在小傻子面前,他卸下所有,因为这个小傻子把心都掏给了他。
姜余知错的往他怀里爬,抹了男人一身黑,依旧犟嘴道,
“我没错,我给你做好吃的,我没错~”
轩辕玉认命的抱紧他,“你没错,我错了!”
也不知愧疚还是别的,他这些日子里格外的骄纵小傻子。
烛光柔和,轩辕玉一寸一寸的给小傻子擦着脸,“桌上的小衣裤是那只兔子带来的吗?”
“对,潮雨!灵灵让他从凡间买回来的~”
姜余拿着小老虎帽子爱不释手,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小宝宝赶快出来,这样他就不用一个人了,或许有了宝宝这个牵挂男人也会经常来看他,
轩辕玉没接他的话茬,姜余也察觉了,每次只要提到宝宝,他都会不动声色的跳过。不知道男人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宝宝?
可不管是哪一个,都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你很喜欢那只小兔子吗?”轩辕玉没由头的问。
“对~”他此生遇到过的人里只有小兔子,没有一开口就叫他傻子。
姜余心下一惊,紧抓着小老虎帽子,对上男人冷如刀刃的眸子,
“你别伤害他!”
轩辕玉凄惨的笑笑,痛苦不堪,傻子就是傻子,若那只兔子不死,死的就是他这个傻子!
那夜过后,姜余整日忧心忡忡,男人没来,小兔子也没来,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他现在下不了榻了,每走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
在一个惨淡的黄昏里,小兔子来看了他,身上背着大包小包,全是带给他和宝宝的,他忍着疼,陪他说话,拔萝卜,讲最近发生的趣事,小兔子走的时候,他千丁玲万嘱咐,最后,抱了抱小兔子,小兔子把他扶回了屋里,他站在门前,目送着他离去,暖黄的黄昏打在他身上,温柔,孤单,可怜,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生离死别。
后面男人来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话却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连话都不说,他怕惹男人厌烦,也不敢多问,男人跟他说过几日就是他父王的寿宴了,他会带着他一起去,小傻子傻傻的以为是自己有了宝宝原因,他一宿都睡不着,摸着肚子跟宝宝说了一声又一声的,谢谢。
出院子的那一日,苍穹血红一片,他做了一个傻里傻气的小板凳,刻了一只狼,男人来了,他给男人看,说等回来了再把他自己刻上去,男人看都没看就放了下去,拉着他出了院子,他看了一眼枯死的梧桐树,想着回来给它浇浇水,可,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满心满眼期待的寿宴,没想到竟是个龙潭虎穴之地,也是他的惨死之地,每个人看他的眼神就像一支支冷箭,他脸色惨白,想要去拉一拉男人,可男人冷漠,鄙夷,不屑的眼神让他害怕,就像是跟他撇清关系,哪怕是一分,一点都不愿意沾染上。
他想,都怪自己是个傻子,又给男人丢脸了,他只能摸着肚子压下惶恐,可肚子却越来越痛……
他不懂尔虞我诈,不懂争权夺位,可当男人有了危险他奋不顾身的忍着痛爬上去,挡住那冷冰冰的刀刃,可他到死都想不到……那把刀刃最后破开了他的肚子,而拿刀的那个人……是他倾其所有……最爱的人——
锋利的刀刃扎进肚子里,黑血流了半身,他除了疼,还想着宝宝,他想对男人说,哪怕不要他,也别不要宝宝,宝宝一定不傻,一定很乖,可男人没给他机会,他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黑血——
当他得知,在他肚子里待了整整十个月的宝宝,竟不是宝宝,是血丹!
可他傻啊,从他肚子里出去的就是他的宝宝,他想求男人救救宝宝,可男人宛如一条冷血的毒蛇,屠宰完猎物后顶着满脸的血,神态自若的坐回了位置上,巨大的抛弃感和痛裹挟着他,他来不及抹眼泪,像一块烂肉在地上爬,他要去救宝宝……
大殿之上,他成了玩物,人人都可以肆意凌辱的他,践踏他,折磨他仿佛生来就是这些人的消遣品……
墨黑的云层里雷电交闪,如一条条历劫的白蛇,滂沱的大雨中,轩辕玉站在小院外的墙角,他甚至连院门都不敢进,就怕见着他不敢见的孤魂野鬼——
他的面容在雨幕中逐渐扭曲,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像是在控诉!
在怒吼!
在咆哮!
暴雨像是一块块的石头恶狠狠的砸在他身上,雨水浸湿了他身上的污血,又像是在鞭笞他,每走一步,都痛不欲生,在无边无尽的雨夜里,他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霁月,仿佛他才是只孤魂野鬼……
暴雨冲刷后的小院里破败不堪,枯死的梧桐树倒下了,他亲手种下的那棵葡萄树死了,满地狼藉,荒芜的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小傻子经常爬的那堵墙又也塌了……
陡然间,他瞳孔猛的一缩,塌下来的那些石砖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有他的名字,还有小傻子的……
为什么他以前从来没看到过……
在望向那空荡荡的院门口,再也没有眼巴巴等着他回来的小傻子了——
院子里新添了许多的小玩意,都是小傻子给宝宝准备的,有被压碎的小木马,有破了口的木球,断了的秋千——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小傻子抱着粉粉嫩嫩的小肉团坐在秋千上,冲他傻笑,喊他玉玉……
着了魔的伸手去一抓,空空如也,只有他满脸的泪是真的——
小屋里,小轩窗破了一个大口子,雨水疯狂的往里倒灌,屋里的桌椅板凳乱作一团,小傻子最宝贝红木雕花箱子打翻在地,他捡起来,打开,大概是泡水泡的太久了,里面的东西都开始呕烂了,是一些小衣服,轩辕玉每拿一件就掉一颗眼泪,最底下,是一张红帕子,他拿了,展开,是一块大红色的红盖头,上面绣了玉和余,想起前些日子,小傻子娇羞的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娶他,再联想到小傻子手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点,不管他如何逼问,他都含含糊糊的不说,如今恍然大悟后,泪水再一次决堤——
他攥着红盖头只身闯入阎罗地狱——
逢人就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阿余?”如疯子一般,在黄泉路上来来回回的游荡,鬼差驱逐了数次,恶鬼啃食了无数回,他还是不走,受了三十六道天雷,半身不遂,腿断了一条,尾也断了,苟延残喘的喊着,
阿余——
有鬼差抱着手臂大笑,“怎么跟那傻子一样啊?!”
他喜极而泣的问那傻子在哪?鬼差提起他的头,把他拖到了忘川河畔,踩着他的脑袋,按在河里,“他就在里边,下去吧!”
忘川河里的恶鬼闻着血腥伸出一只只的黑手,像是饿了许久,留着黑色的唾沫,匍匐以待,就等着把他拖进河里,撕成碎片,饱餐一顿!
跳了忘川河便无来生的可能,小傻子连来生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嘴角崩裂,绝望一笑,那他也不要活了,一步步的爬进忘川河,任由恶鬼将他拖咬到河中,恶鬼一口咬断他的腿,血贱在岸边的曼陀罗花上,好像开得更艳了——
无边地狱里,玄黄的天变得诡异殷红,河中凹起巨大的漩涡,恶鬼连同着残破的轩辕玉一起被吞噬了——
秋亡命——
无边落木,萧萧落下,饕餮宫里满是死寂——
“玉儿——玉儿——”狼后痛心疾首呼唤着
轩辕玉,她怎么都没想到只是死了一个傻子,他的玉儿尽也要去跟着傻,跟着死!
轩辕玉双眼空洞,只求一死,
“母后,你走吧,就当没了我这个儿子,什么王位我也不想争了,你生我的这条命,六岁那年我替你喝了那杯毒酒还给你了,父王用你要挟我,你用阿余杀父王,我们母子就此两清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轩辕玉诀别的说完,沉重的闭上眼,他是真的累了——
狼后掩面痛哭,儿子是她自己生的,她最了解,她们母子之情是真的要断了,可她心里的悔不及那恨的万分之一!
“母后,保重——”
狼后孤傲的背影怔了怔,没回过头,决然的走了。
大荒之下,是怨灵的归处,轩辕玉站在忘断崖上,等着他的小傻子,哪怕只有一魂一魄,这一等便是三百年——
大荒的连接处是忘川的河口,一条带着魔气的小鲤鱼游到了桥下,众恶鬼为他开出了一条路,浑身赤红,犹如一滩血,吐了个小泡泡,露出水面,桥上的男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他扬起尾巴,破出水面,男人看了他,秃然一怔,神情复杂又凄然,而他依旧是那张懵懂的小脸,眼尾的鱼鳞一闪一闪的,远远看去像一颗泪珠,
“阿余——”声音里是无尽的沧桑。
轩辕玉像是怕他跑了似的,跨过栏杆,跳进了忘川河里,不顾恶鬼的撕拽,艰难的走向他的小傻子,好在小傻子很乖,就站在河中央不动,等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时,轩辕玉下身的骨肉都被咬烂了,
“阿余——阿余——”
他箍得死死的,像是要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里,怀里的人调皮的笑了笑,推了推抱着他大傻子。
“我不叫阿余,我叫阿?!阿?!”
可不管他怎么说,男人像是聋了,傻了,一把抱起他,往河畔上走,哪怕步履艰难,也没有松开,又更是像怕他逃走,两只手如碗口粗大的蛇般紧紧的缠着他。
怀里的人笑里带着嘲讽,
“大傻子,我真不是你的阿余~”
“你是——”
“我是小鱼精,我叫阿?——”
河里的恶鬼阴魂不散的追上来,啃咬着轩辕玉,他眼前发黑,脸色煞白,怀里的人,带着一抹阴笑看向他身后的恶鬼,恶鬼立马退开,只见一团黑影和两只红眼浮在水面——
“大傻子,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