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鸢冷笑,当然了,她是个女儿,说得更准确点,大概率上,就是个“还没有弟弟的姐姐”,仅此而已。

  她仰起头,咬着牙克制了很久,随后安静地把房间恢复原状,回到了自己的小空间里。

  她的房间有十来平米。因为门口刚好开在承重柱前,开门后要经过一米长的过道,才算进入房间。

  这样的房间设计当然有些奇葩,但也因此,比起同层的其他户型价格要低。房间里靠窗摆了张一米二的木床,床边就是书桌和一张从餐桌边搬来的靠背餐椅,床尾是一个三合板的双开门衣柜。

  这些,就是乐鸢房间里的全部家具了。

  房间里最多的是书。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乐鸢全都还仔细保存着,在书桌旁的地上摞起高高的两堆。她是个惜物的人,不少同学毕业之后就会毫不留恋地把书全部打包卖破烂,但乐鸢从来不会。

  乐鸢仔细把门反锁,然后弯腰半蹲,从床板的夹层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里面装的是奶奶留给她的五千多块钱,还有一张属于她的银行卡,卡里是她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得来的奖金、成绩优秀得到的奖学金,有一万出头。乐鸢把这些钱连着布袋仔细藏进书包底层,又把房间里所有的书,分门别类全部装箱,足足装了五个大纸箱。又找来两个行李袋,打开衣柜,挑出质量尚可的衣服打包装好。她其实没有多少衣服,冬夏衣物加起来,也就装满了两个行李袋而已。

  书桌抽屉里有些零碎的小物件日用品,指甲剪、小剪刀,一把雕花的旧木梳,用旧的一支黑色钢笔,还有小学郊游的时候在山脚下买的一颗黑乎乎的坚硬的缅茄种子,乐鸢一一检视后分门别类装袋,在这个家里真正属于她的这些小物件,也就只能装满一个鞋盒而已。

  这些忙活完,已经到了夜里一点出头。门外传来了大门的响动,乐鸢微侧脸仔细听,分辨出是父亲乐山东回来了。

  乐山东一贯响动大,吭吭地脱了鞋,放下钥匙,在沙发上点火抽烟。没多久又去洗澡,卧室里陈秀被惊醒,愤愤地骂了几句,乐山东含糊应了,陈秀就继续睡了。

  乐鸢拿了手机直接给乐伟打电话。

  乐伟显然也还没睡,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了。显然跟着乐山东喝了酒,乐伟声音里透着醉意,在那头打着哈欠慢吞吞问:“……谁啊?鸢哥啊,这会儿找我干啥?”

  乐鸢笑了笑,好声好气地说:“乐伟哥,我妈说我爸带你最近谈生意呢,我想问问啥生意啊,赚头大不?”

  乐伟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打着哈哈回:“没谈成呢还,我可不敢乱说。”

  乐伟一开始口风挺紧,但听不得好听话,乐鸢稍微捧了两句,就说了不少事情出来。最近和乐山东搭上线的是几个重庆来的老板,据说手里捏着大把的钱,想在H市收购一两个大果园,产了果子运回重庆那边去买,做成一个大产业链。

  H市地处亚热带,本地产的水果品种多样质量上佳,重庆那边处于大陆腹地,雨热条件稍差,H市的水果运过去了,会很有竞争力。重庆老板们打着包票保证,他们手里捏了不少好的分销渠道,品质高的果子过去了,进超市进商场卖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乐山东手里也捏了些钱,有好的投资项目当然想插一脚,这阵子一有空就领着乐伟出去应酬,多数都是搭在了陪重庆老板们吃喝玩乐,到处寻访好的果园上面。

  乐伟带着醉意吹嘘了不少,越说越大,乐鸢仔细听着,时不时“嗯嗯”应一声。她打断乐伟,忽然开玩笑似地问:“乐伟哥,我妈说要给你介绍女孩认识哇……她认得的可都是性格好又勤快的漂亮女孩子,你老实说说,有没有跟我爸在外面鬼混,有的话我就跟我妈说,别给你介绍了,谁家女孩子愿意找个天天在外面鬼混的男人,脏。”

  乐伟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几分,忙大声辩解道:“那怎么可能,我清清白白的,跟山东叔去唱K喝酒,连人家妹仔的手都没摸过!”

  乐鸢不信道:“你也别拿假话诳我,跟谁谈生意都免不了沾点腥,这我知道,谁不知道你天天跟着我爸去应酬。我跟你说,以前算是以前,以后别乱搞也就是了。我妈好像说,要么把表姑家的阿姐介绍给你好了,我那个阿姐漂亮呢,二十二岁,人白白的,眼睛也很大。”

  乐伟脱口而出:“哈哈,能比你漂亮嘛?”

  乐鸢眼神冷了冷,话里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比我漂亮多了。”

  话说到这里,乐伟自觉跟乐鸢谈得来,防心也渐渐没了,就跟乐鸢说:“鸢哥我跟你说实话,男人么,在外面谈生意有时候逢场作戏也很正常,对吧?我是真的没干啥,但见过的可多了。”

  乐鸢静静听着,又冷不丁开玩笑似地问:“哎,那我爸没乱来吧?”

  乐伟明显迟钝了一下,很夸张地否认了:“哎哟,哎哟,那哪能啊!山东叔实诚着呢,我们出去谈生意,那都是大热天的领着大老板进山里看园子看树,一天下来浑身汗,臭得……”

  该知道的信息乐鸢都已经知道了,随意找个借口挂断电话。外头乐山东也早睡下了,乐鸢轻手轻脚上了个厕所,给复读学校的陈老师发了个短信请一天假,也从容睡下。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乐鸢就起来了。陈秀早起给乐山东做早饭,进货都是力气活,乐山东早上一定要吃干饭,还得炒一个菜一个肉出来。

  乐鸢像往常一样洗漱了,进厨房里给陈秀打打下手,接过了炒菜的活。

  陈秀一脸困倦,心情不太爽利,但乐鸢主动来干活了,陈秀脸上还是有了些笑意。乐鸢随口问她:“妈,你是不是怀了?”

  陈秀愣了愣,尴尬笑道:“这你看出来了?妈听人说做试管能怀,去大医院里检查了,又打针又吃药的,折腾了快半年!医生那头说胎像还不稳,就没往外说。”说着脸上笑意更浓了些,扶着腰倚在流理台边上,“这才一个多月,当姐的就看出来了,看来也是姐弟连心!鸢哥啊,你从小就乖,学习啥的不用妈操心,别家孩子就没有比得上你的,妈都看在眼里。以后你就这一个弟弟了,你得好好照顾你弟,姐弟俩互相扶持。我跟你爸以后老了,就指望你俩养了。”

  7.凶悍

  7

  陈秀兴致不错,既然乐鸢已经知道了,也就絮絮叨叨地把肚子里这一胎的情况跟乐鸢讲了些。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做试管,对女人来说是很受罪的事,要先打一段时间的激素调节身体,再打促排卵针,等子宫里的卵泡发育成熟,用长长的取卵针穿入卵巢中取卵。做试管婴儿是能选择性别的,这次陈秀植入了三个男胚胎,成功存活了一个。

  已经一个多月了,在B超里刚刚能看到孩子的心跳。

  乐鸢垂眸,半背对着陈秀麻利地翻炒着笋炒肉片,闻言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直接说:“妈,我想住到学校宿舍去。”

  陈秀听了就先皱眉,不快道:“家里又不是没房间住,干嘛要去学校宿舍住?”

  乐鸢看她一眼,表情认真说:“我今年得好好学,在家里住,早晚开电车太累了,还不如在学校里住,早上也能睡晚些。”看陈秀不太情愿,乐鸢就说,“妈,我是个女儿,以后也没想着继承家业,等我毕业了,出去工作赚钱了也会孝敬你们。但你要是不支持我学习,明年我再考不好,我就不上了,到时候收拾收拾,跟同学出去南边打工算了,也早点赚钱。”

  陈秀脸色变了,哼哼说:“你还学会威胁你妈了。出去打工,打什么工?店里天天忙得很,在家里做事就得了。”

  乐鸢不理会她这种话,只是说:“宿舍一个学期一千四百,加上学杂费和生活费,妈给我五千块吧。”

  陈秀立刻沉了脸,“小孩子家家的拿这么多钱干什么?给你出去乱花?想都别想。一周在学校饭堂里吃多少钱?周末回来要就行了。”

  乐鸢微微沉了表情,回道:“我学习紧,不能周周回。一个月都不一定回一次。妈如果不先把钱给我,我得吃西北风。”

  “不行。”陈秀别了脸去端菜,一扭身就从厨房里出去了。

  乐鸢也不理会她,等饭菜做好,端上了桌,筷子摆好,乐山东在卧室里抽完了烟,腆着肚腩,慢悠悠到饭桌边坐下吃饭,乐鸢直接对乐山东说:“爸,我想住学校宿舍去,一个学期住宿费、学杂生活费要差不多五千,可以吗?”

  陈秀在旁边拿抹布擦手,看乐鸢直接找当爸的说,狠狠瞪了乐鸢一眼,忙说道:“刚我跟她说过了,伙食费按周回来拿就得了。”

  乐山东听了倒也没说不行,只是吃了几口饭菜,才说:“住学校里哪有家里舒服?你妈说的也有理。先拿一千去吧。”

  乐鸢垂下视线,眼底是浅淡的讥讽。其实她已经快半年没有跟父母拿过钱了,确实有必要买的文具书本资料,都是从自己每年存起来的奖金里支出。她也不像其他女孩每个月都买新衣服,一年下来就买五六件新的,也都是花自己的钱。

  毕竟,这么多年来,问父母要钱的时候,没有一次他们不是拿出这样推三阻四的嘴脸。

  在长大的过程里,她曾经无数次扪心自问,她要的钱很多吗,很过分吗?父母抚养未成年的孩子是不是天经地义?陈秀恐怕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给她钱是什么时候了吧,也很少有心情关心她吃的什么,穿的什么。

  这些从前的她都不是那么在意,从前她以为父母只是忙着赚钱,只是习惯了扣扣搜搜地过日子,她是独生女,总有一天会分享这个家的财富和未来,而这对夫妻用事实证明了,原来不给她钱,不那么关心她,完全就是因为不把一个女儿放在眼里,仅此而已。

  乐鸢挺直了腰背,站在厨房门口,面对着乐山东和陈秀,清清楚楚地说:“我猜我现在问你们,我们家里有多少钱,多少财产,爸妈你们是不会告诉我的。这倒没什么。听说弟弟马上要来了,我其实是不希望你们要的,但我猜,你们也不会听我的意见。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今年十九岁,等他生出来,我就二十了,再过几年也要毕业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