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调笑道：“若不是以前还在这间院里住过，谁还多嘴问？这李自牧也是，好院子不给我们住，偏偏安排那破房间。”
第三人的声音原本就温温和和，现下语气放缓了些，听上去有松口的意思：“所以王爷是打算故地重游？”
竹曦暗叫不好，这两人恐怕真要进来瞧瞧。长公主说过不让他见客，可是偏偏是他们要招惹来，自己是一步没迈出过院门！
恐怕又要给牧哥丢脸！
院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竹曦只得先踉踉跄跄地进屋，躲进内室的小墙后面。
或许他们只是顺便一看，就会走的。
那两个人客人谈笑着进了房间，后面那个府里的小婢女也跟了进来，试图将二人给请出去。但面对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婢女紧张地环视整个屋子，索性推门而入的时候，竹曦并不在里面，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藏在小墙后的竹曦透过纱帘，只窥见那位自称是王爷的人身着玄色常服，后边跟着个月白色的春衫的人影，大概就是方才那个较为温和声音的人。
王爷一下就注意到那显眼的弓：“苏安，这墙上挂的弓怎么这么眼熟。”
原来那人叫苏安。
那个叫“苏安”的人靠近仔细观摩一番，总算想起来：“是当年李自牧送我的入泮礼。只不过后来苏府被抄了家，这把弓我也没带走，没想到这把弓被他自己捡回来了。”
苏安有些疑虑：“可……怎么会挂在这里？”
王爷却已经走到小桌旁，对竹曦前些日子做好的绿豆糕很感兴趣：“这不是你从前最爱吃的糕点吗？李自牧怎么连这都准备好了？”
“绿豆糕……可为什么……”苏安环顾四周，床榻上还有被褥，“这里有人住吧？”
竹曦心跳如擂，什么叫别人的入泮礼？李自牧又送给自己做甚？什么叫他爱吃的绿豆糕？世上爱吃这个的人如此之多吗？
“暗卫！”
几乎是同一瞬间，竹曦被一道黑影拽了出来，像抓小鸡一样被提着后衣领，倒在那两人跟前。
从他手里掉落的那根木头拐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木头碰地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很突兀。
自己被重重地摔在毛毯上，但腿还是疼得要命，好像被再次打断一遍一般痛。
但竹曦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他惊恐地发现，那个叫苏安的人，和自己竟有七八分的相像。
或者说是他长得像苏安，而不是苏安长得像他。
从眉眼到嘴唇，简直到可以错认的程度。只不过苏安的年岁比竹曦大了好些，所以气质上更加沉稳与温和。
竹曦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都是什么啊？
那王爷弯下腰捏住他的下颌骨，迫使他抬起头。两人的脸色也霎时变了，难以置信地皱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李自牧肖想人妻，还用这么个替代品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想想都觉得不可理喻。
“恶心……”王爷怒不可遏，“李自牧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没人管得住他了是吗？”
王爷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竹曦感觉自己牙关都要被捏碎了，吃痛地身体都在发抖，只能发出几句呜咽声。
苏安看竹曦的脸色已经不对，赶忙握住王爷施力的手臂，尽力阻止他：“等李自牧回来再说……王爷先松手！”
可是对方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苏安的语气凌厉了几分，虽然他面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忍了下来。
“宋锦程，这是在将军府！下个月就是你妹妹澜婷的婚宴！把事情闹大了，她怎么办！”
竹曦顿感那只手的力道减轻了许多，他才得以往后爬了一段距离，远离这两个不速之客。
怎么会这样！竹曦蜷缩在墙角，散乱的头发已经遮掩住他的面容，他不敢再抬头。
宋锦程总算冷静了几分，压着火气让那个早就已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婢女起来。
“让李自牧自己来解释，他欠苏安一个道歉。”
那小婢女连声说是，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屋子。竹曦也很想逃走，但方才腿被结结实实地摔着了，疼得厉害。加之这腿本来就已经是折的，现下更是站不起来。
因为竹曦的存在，这间华丽的屋子变得相当诡异。谁也没想到今日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
宋锦程转头看苏安的脸色煞白，才放下这点破事，先照顾好苏安再说。马上转头扶着苏安走出了这间院子。
屋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下就算竹曦再怎么笨也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替代品？
他是苏安的替代品！
苏安他求而不得的人，所以七年前才找来了他。
那些尘封在竹曦记忆里所有不合理的事，在这一刻都得到再合适不过的解释。
为什么七年来李自牧喜欢看自己穿月白色的衣服；为什么潜移默化地让他吃甜食；为什么看到自己练武他反而没这么开心……
因为这些习惯原本就属于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送他这样的弓箭；为什么让他住这么好的院子；为什么不让他在这几天出门；为什么昨日蕊娘神色不对……
因为苏安出现了，而他是苏安的替代品。
难怪自己明明是个什么都木讷不通的人，李自牧还能将所有的理解与温柔给他，这切都是有前提的——这张脸。
竹曦回想起他与李自牧初见时，李自牧那转瞬即逝的震惊。已经这七年来的朝夕相伴，他口中的“爱”究竟属于谁呢？
问题一旦产生，怀疑就像失控的野火，连绵不绝地灼烧整座山脉。
他真的太笨，太蠢了，若是再聪明一点，或许七年间的某一刻就应该发现这个拙劣的谎言。可惜他实在是太笨了。
竹曦的眼泪奔涌而出。他向来是个坚强自持的人，所以就算是从前做小倌时被欺辱，亦或是在战场上受各种皮肉伤，甚至被打折腿，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他知道哪怕世上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嫌他，起码李自牧会站在自己这边。
但现在他好痛，五脏六腑都在痛。因为这七年他对待李自牧都是真心实意，还因为自己卑贱的身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李自牧不论给他什么允诺，竹曦都甘之若饴。
哪怕他要娶女子为妻，哪怕他对自己的事一拖再拖。
到头来，李自牧却是这样子回报他的。
原来自己一直被耍得团团转。
“李自牧……大骗子……”
竹曦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七年的爱怎么样才能弥补地回来，自己已经无力活够下一个七年了。
竹曦就这样蜷缩在墙角，一直想一直想，从清晨蒙蒙亮想到太阳西斜，李自牧还是没有出现。
为什么李自牧到现在都不来？
答案宋锦程已经给出过了。因为李自牧要去向他们解释，解释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冒犯苏安，解释自己的行为是如何的荒谬，解释竹曦的存在是如何如何错误。
竹曦崩溃地承认，李自牧永远是把苏安放在第一位的，是需要认真对待的。而自己总在他的把控之内，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来看过自己一眼。
大概是因为自己足够听话吧。
李自牧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会照做，但这次呢？自己还要如何听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