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儿，看你的样子是从西边来的吧？”
围桌之上，竹曦穿的黑色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明明不是下雨刮风的天，这样的打扮有些不同寻常。
竹曦抬眼看和他拼桌的老道士，微微点头。摆在他面前的糖饼是他用仅剩的两文钱买的。京城人生地不熟，吃完还得继续问路。
老道士摆弄着他的烤羊肉块，两杯黄酒下肚，话匣也就开了。
“哎呀，你看看你身上都是尘沙，这一路走来怕是不容易。人呐，最受不了的，就是没个安定日子，有没有兴趣，我给你算一卦？”
竹曦咽下一口糖饼，勉强笑笑：“不了，我也没钱给你。”
“钱是钱，两码事。”老道士又挑了块羊肉，“你看这小摊子上这么多人，偏偏你和我挤到一桌，这是缘分。重要的是啊……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大灾！”
竹曦的手顿了顿，随后又如常道：“那大师是真的开天眼了，我确实活不了几年。这次来京城，也只不过就想最后看看旧人。”
这下轮到老道士局促不安。他其实就是个江湖骗子，平日里就靠着这两句话唬人，没想到真碰上硬茬。也不知竹曦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竹曦又岔开话题：“你……知道李家将军府怎么走吗？”
“知道知道……”老道士比划道，“就朝着这街一直往前，看到十里街的牌坊就不远了。”
老道士脑袋灵光，一下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联：“难不成小友说的旧人，是李家！那可不得了，若是去打个秋风，说不定，你这病就有钱治了，这不少病啊，都是穷出来的！”
“谢谢。”竹曦的糖饼正巧吃完，老道士又想再和他再攀扯几句。但竹曦没有要歇脚的意思，站起身就要走。
老道士这才注意到，原来他的椅子边还搭着一根粗制滥造的木头拐杖。竹曦顺手拿了拐杖，磕磕绊绊地往大街上走。
“哎呦……原来是个瘸子……”老道士看竹曦越走越远，才小声嘀咕起来。
竹曦没有听见老道士的嘀咕，他靠着街边一路向前，京城的街道都是这样熙熙攘攘的。以前也只听旁人提起过，今日才得以一见。
刚才的话也并不是唬老道士用的，自从一年前从西北战场上与李自牧冲散，又几番死里逃生，他一直就在那里边邻的几个村子里兜转着养伤。
西北边境并不是什么养伤的好地方，颠沛流离的日子也让他的身子一天天地亏败，他看过的大夫都说不好，现如今也只剩下这几年可以熬一熬。
不过，说不定也可以调养得过来，说不定呢。
竹曦向来是个什么事都往好处想的人，从前多苦的日子他都挺过来的，没理由在这种时候倒下。
日头正毒，竹曦按照老道士指的路，穿过十里街的牌坊，看到了李府气派的门庭。
门廊上全挂着红绸和红花，看起来很喜庆。竹曦左右晃了一圈，不太确定京城是否有第二家李府。
这又是谁的喜事？
竹曦在太阳底下晃晃悠悠地来回走动，恰好府门里火急火燎地冲出一个人影。来人身着甲胄，可惜背光，竹曦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本是要往别的方向走的，但看见竹曦还是放慢脚步，迟疑地往竹曦所站的方向拐。
“小曦？”
那人显然半信半疑地想确认，竹曦听见声音，也自然认出了来人。
“陈将军！”
竹曦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寻了这么久，没有寻错。陈信是李自牧的副手，自然找到了他，就可以再见到李自牧。
“真的是你！”陈信一脸的欣喜，趋步上前难以置信地盯着竹曦，“我们找了你整整一年！都以为你……不过你平安回来就好！快先进府，其他的事进去再说！”
竹曦盛情难却，被推搡着进了府。陈信看他拄着拐杖，知是竹曦能从西北摸索到京城不容易，期间怕是有不少波折，他也不便问询。
“陈将军……”竹曦偏过头，斟酌着用词。
陈信为人豪爽，在军营里称兄道弟惯了，更何况竹曦和大伙儿都是生死之交，更没道理这么叫他。
“小曦这就太见外了，和以前一样，叫我阿信就好。”
竹曦眯起眼，半开玩笑：“阿信，这李家有喜事，是牧哥要娶大夫人了吗？”
陈信脸色一僵，试探着看了看竹曦的神色，开口道：“对，是公主。你也知道，这婚事因为国孝拖拖拉拉已经这么多年，今年朝臣们吵得紧，不办恐怕是不行。”
“对……对，我知道的，牧哥以前跟我讲过的。”竹曦脸色不太好看，毕竟自己也跟了李自牧整整七年，要说没有感情也不可能。
当年也是他给自己赎的身，若是一点喜欢也没有，也不怎么可能。这两个不可能加起来，竹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证明什么。
陈信还在四处找补，想要再解释解释：“公主已经在这府上住了这么些年，其实早就把住了将军府的命门，拜不拜堂也没什么变化。”
“再者说，公主是什么人，我们哪能和她比。她就是天，我们都是地上的人，不在一道儿上走。都是走个过场的事，你千万别多想。”
“没事，阿信。”竹曦又恢复往日的神色，“道理我都懂，再者说牧哥身边若没旁人，这位置也轮不上我，到底是我高攀。”
两人在府里走走停停，就要到内院。陈信唤来管事蕊娘，让她领着竹曦先换身干净衣服，自己则准备去城郊的校练场喊李自牧回来。
竹曦平安归来这么大的喜事，李自牧要是知道，肯定会一刻不留地往府里赶。
竹曦见陈信对蕊娘熟络，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起来。陈信也不多加掩饰，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也老大不小，两人确实好事将近。
陈信眼中带笑，又对蕊娘叮嘱几句，自己匆匆忙忙地去牵马找李自牧。
蕊娘则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不用陈信多说，她就将几件合身的衣服都拿来出来，件件都是上等的面料，时兴的款式，和自己身上的褴褛衣衫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这就叫人去烧水，公子就先挑上件合身的，待会儿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蕊娘热情地招待竹曦，看见他还裹着厚实的斗篷，疑惑道：“公子还带着兜帽做什么，这都进屋了！”
竹曦迟疑地点点头，解开了斗篷的系带，兜帽也随之脱落。蕊娘这才明白为何竹曦要一路带着兜帽上京。
因为竹曦的头发是金棕色的，他并身上流淌的并非全是汉人的血。
竹曦看出蕊娘差异的神色，手不自然地把头发往后束了束，微微卷曲的头发怎么整理都显得不服帖。
这句话也对很多人解释过很多遍：“我是大昭人，沐州的户籍上有我的名字。”
蕊娘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感到抱歉：“不好意思，那……公子快去沐浴吧……衣服都在这里。”
竹曦扫过这些衣服，选了件月白色的长袍。以前在李自牧跟前，自己差不多都是穿这种素雅的衣服，李自牧看上去也挺喜欢他这么穿。
等蕊娘再次扣门进来，竹曦已经沐完浴，换好衣服了。蕊娘有些看待在原地，因为这人长得也过于好看了些，蕊娘不知该怎么形容。
特别是他那如素绉缎一般的金棕色的头发，叫人过目不忘。只不过身子还是过于瘦削，想来是没吃上什么滋补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不是我不想写，实在是前方有两轮大考等着我，我天天焦头烂额。所以等三月中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