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元拜入鬼王宗,修行一直没有进境,在楚倚阳二人看来并不是因为他资质差,而是他的资质根本不在鬼道上。

  要是放在北境,他能得入昆仑剑宗的门墙,修习一套适合他的剑法,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冲击筑基期了。

  要教一个有剑修潜质的少年,自然还是北堂这个前任剑尊来更合适。

  北堂寒夜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动作,只是依旧站在原地,声音则穿透了嘈杂的人声跟打斗声,落在端木元的耳中。

  被压制在地上的端木元听到耳边传来的陌生心法,被揍得发晕的大脑没有任何反应,可他体内的灵力却随着北堂寒夜的声音运转起来,被几人锁住的肢体也找回了力量。

  “——敢打我!”刚刚猝不及防在他手中吃了个亏的人正压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领,准备将刚才承受的痛楚双倍奉还,“我打——”

  然而狠话还没有放完,明明已经被他的人压制住的少年却猛地爆发出了恐怖的力量,四肢挣动将按住他的几人甩开,然后一下子坐起身,额头重重地砸在他还流血的鼻子上。

  “嗷!”

  伤处再遭重创,他的拳头也没砸下去,就被少年从身上掀了下去。

  端木元从原地跳起身,目光扫过这些欺负自己的人,感到自己的掌心空缺,十分想要握住什么。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接着”,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掌中就多了一把木剑。

  中元鬼节,冥海的风俗与其他地方不同,百姓并不避讳,夜晚的集市热闹非凡。

  这把木剑就是旁边的摊子上卖的,材质平平,主要用来哄小孩。

  可对周身灵力澎湃,剑意在四处乱窜,急欲喷发的端木元来说,这把剑却正合他的心。

  一剑在手,气质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被他甩开的几人看着这个跟往日任人欺负的样子截然不同的少年,心中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只想着在他走过来之前逃跑:“逃……逃……快逃!”

  ……

  集市上的闹剧最终以几人的鼻青脸肿,叫嚣着他们还会回来,叫端木元等着承担后果结束。

  虽然被引入了剑道,但终究没有练过真正的剑法,端木元提着剑劈砍了他们一通,也没能造成太大的伤害,此刻只站在原地重重地喘气。

  尽管这些人叫嚣着会回来报仇,要他付出代价,可端木元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

  眼下,他只觉得胸中长久积累的一股郁气尽出,再也没有先前的憋屈、痛苦跟烦闷,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掌握了力量。

  他低头,看向自己握着木剑的手。

  因为用力过度,这只手还在微微发抖,可他却第一次生出了“我或许不是废物”的感觉。

  “你不适合鬼王宗。”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端木元转过身去,就看到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退去,只留下楚倚阳跟北堂寒夜还站在原处。

  “你该修剑。”北堂寒夜道,这已经算是他口中很高的赞誉了。

  楚倚阳则示意他去看握在手中的剑:“这条路合不合适,你手中的剑不会骗你。”

  端木元发愣的时候,这两人又已经转身走远了,唯有声音还遥遥地传过来——

  “冥海这里没有适合你的门派,等随我们去完幽冥,你要是愿意的话,再带你去北境。”

  因为这句话,端木元当晚辗转反侧,没有睡着。

  他当然知道在冥海之外,还有四境双海,只是冥海难渡,他们生在这里,就注定了这辈子都很难走出去。

  他原本已经打算好了,等去了幽冥见到兄长之后就再也不回阳间了。

  他没有修行的资质,在鬼王宗又无亲无故,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回来也只会被欺负,可是现在,他面前突然摆上了另一条路。

  如果没有见过光明,自然不会觉得黑暗难以忍受,可他已经见过了,甚至前路比他想象的还要光明坦荡,他的心中便又再升起了想要走一走的念头。

  这样下去,见了兄长,他恐怕也是会动摇,想要再随两位仙人去北境的。

  这样辗转半夜,直到临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端木元本以为自己接下来几天还要这样再煎熬几日,没想到翌日晚上那两位仙人就告诉他,前往幽冥的通道找着了,同时他们也找到了开启之法,立刻就能下去。

  于是,少年还没有从自己的两个选择中决断出来,就被带着一起去了冥海深处的漩涡上空,然后跟这两个可以穿梭阴阳的仙人一起投入了仿佛可以吸尽一切的漩涡,从这个通道进入了幽冥。

  冥海深处的通道只能进不能出,除了冥海之中修习鬼道的修士,没有人会从这里下去。

  端木元修为低微,在宗门里的身份又谈不上有多高,只是隐约听过门中师长在修习到一定境界的时候会来这里,除此之外,他对这里一无所知。

  因为是被楚倚阳跟北堂寒夜二人带着,所以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冲击,只是眼一闭再一睁,人就已经从阳间的冥海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双脚扎扎实实地站在了地上。

  阳间人入阴间,身上燃烧的三把火就如黑暗中的火把一样明显,三人刚入幽冥,便立刻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端木元头皮一炸,被这么多阴物盯着,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不过他面前的两人只是稍稍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什么东西,然后楚倚阳又拿着那把从摊子上买来的纸扇,往端木元身上轻轻一扇,周围那些阴物的目光就撤开了。

  ——仿佛他们仨不再是活人,而是跟他们一样的阴物。

  这般手段,端木元只隐约记得似乎是门中记载的高深法门,否则那些以活人之身下幽冥的宗门前辈也不可能在下面自如地活动。

  “走吧。”楚倚阳扇弱了他身上的阳火,收回手之后就顺手摇起了扇子,跟北堂寒夜走在了前面。

  端木元不敢离他们太远,生怕在幽冥落单,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比起最初在鬼君治下的混沌,如今的冥府秩序井然。

  整个冥府被分成十三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十三座城,下到幽冥的亡魂要先经过筛选,称量灵魂的重量,才决定被分配去往何处。

  轮回一定,人间兴盛,仙门隐世,幽冥井然。

  连伴随鬼君的戾气而生的凶兽都被关押起来进行教化,教化成了便送去轮回,教化不成就继续关着,让整个冥府都变得安全许多。

  进入了幽冥的鬼魂也不再修行,修道之人要是中途陨落,自会有自己的去处。

  楚倚阳接收完冥府的讯息,对这套现行规则的评价很高,狱修罗不愧是心完全不在统治上,也将魔域治理得最为强盛有序的魔域君主。

  而端木元跟随两人下幽冥来找哥,要去的就是修道之人的亡魂下来后归流的地方。

  少年很紧张,幽冥用称量灵魂的方式来决定他们的去留,秤的一端摆放他们的灵魂,另一端摆放的是他们一生做的好事。

  他哥是为了救同门而死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端木元没有下来之前不知道这个规则,现在却开始担心,哥哥会不会已经投胎转世了?那自己来冥府就来错了,他要回到阳间才能再见到自己的哥哥。

  他心里各种混乱的念头交错,不知不觉就畅通无阻地跟着前方的两人来到了修道之人死后来到幽冥灵魂聚集的地方。

  阳间生灵生命短暂又脆弱易死,每天都有无数亡魂进入幽冥,修道之人虽然寿元比他们漫长,却也不是杀不死的。

  这个地方聚集的修道之人亡魂很多,他们看起来比其他亡魂清醒很多,端木元本来还想着这么多人,不知怎么才能找出自己的哥哥,带他过来的两人就已经像进入再熟悉不过的地盘一样,从里面取出了名册,找到了端木元的兄长。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看过修道之人的亡魂名册,楚倚阳再次现身,对端木元说道,“好消息是你的兄长还没去投胎,坏消息是——他正在这里受罚。”

  端木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不可能!”

  只有恶人才会遭受刑罚,他哥一生行善好义,扶弱惜贫,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受罚!

  楚倚阳没有多说,只是示意他随自己进去。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他见了便知道了。

  端木元木然地跟着走进去,也忘了在意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行走自由,无人管束。

  审判司里的景象跟外头截然不同,少年一走进来就看到了一座庄严的神兽雕像,恍若活物,栩栩如生,而在它面前放着的正是一座秤。

  此刻秤上无物,所以左右两边只是随机地上下摆动。

  端木元只朝着那秤望去一眼,就感到蹲在地上的神兽仿佛活了过来,眼睛朝着自己看来,如同一瞬间看穿了他的心。

  他惊得连忙收回目光,继续跟着楚倚阳往前走,很快就见到了什么叫做地狱景象。

  刀山,火海,天灾,人祸,无数的小世界,无数的生灵在其中困顿挣扎,比起人间更加苦痛。

  他分辨不出其中哪些是凡人,哪些是修士,因为修士到了这里也跟凡人没什么不同,一身修为尽失。

  “仙人……”他一边走,一边将这些受罚的画面尽收眼底,无助地问道,“我哥呢?”

  楚倚阳抬手指了指前方:“在那儿。”

  端木元抬头一看,见到没有和他一起出来的北堂寒夜正站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一个官吏模样的人。

  端木元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又怀着忐忑地走过去,果然刚一靠近,就在那个无数生灵挣扎的小世界中一眼看到了他哥,少年忍不住叫了一声:“哥!”

  可惜,身在其中的兄长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正在一场灾祸中,大旱连年,本地无法生存,他在跟全村人一起逃荒。

  逃荒路上,粮食跟水都是珍贵之物,用一点便少一点。

  而就是这么一点东西,都会引来逃荒路上的其他灾民来抢夺。

  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现在又是逃亡,很快有人掉队。

  端木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哥哥从牛车上跳下,转头去将那掉队的一大一小两姐妹抱起,然后又朝着牛车追去。

  牛车上已经挤满了人,剩下的就只有能容纳一人的位置。

  他看着他哥拼尽全力把这对姐妹推了上去,然后自己倒在了地上,被一片烟尘隐没。

  荒年逃荒,路上没有粮食,灾民们饿急了是会吃人的。

  他哥这样倒下掉队,被后面那些人追上,只有被吃掉的份。

  “哥——!哥——!!”端木元眼中含泪,大叫起来,“站起来!快跑!快跑啊!”

  站在旁边的楚倚阳二人没有阻止他,唯有那官吏模样的人看了他一眼,笑道:“没用的,他听不见。”

  因为他搭话,端木元霍地扭头看向他,指着底下道:“你们惩罚来到这里的亡魂,是因为他们是坏人,可我哥他你也看到了,他是个为了救别人愿意自己去死的人,他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兄长死去的时候,他不在他身边,现在要看着他一再地重复死亡,端木元无法忍受。

  但那审判司的官吏却只是笑了一下,并不生气,只对他说:“凡事不能看表面,你怎么知道一个好人背地里就没有行恶呢?”

  端木元想要反驳就算旁人可能这样,但他的哥哥绝对不会,可是却说不出口。

  他知道凡人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在竞争更加残酷的修真界,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哥哥已经在这里受罚了,难道他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过什么恶事?

  楚倚阳看着仿佛从小到大坚持的观点被摧毁,变得摇摇欲坠起来的少年,没有说什么,而北堂寒夜则是看了审判司的官吏一眼。

  对方立刻对他笑了一下,不再多言,抬手一挥便改变了下面的世界。

  端木元就见到下方的景象改变了,不再是先前的逃荒,而换了一个场景。

  他仍旧一眼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哥哥,他知道,又一场针对他哥哥的惩罚要在自己面前上演。

  他握紧了拳头,看着哥哥同上一次一样,在自己面前为了救别人而死。

  这一次,他的死状更加的痛苦,端木元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能请求让自己下去替代哥哥吗?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整个审判司又再次有了变化。

  那些充斥着不同刑罚的小世界在这一瞬间消失了,里面挣扎的修士亡魂也都被聚集到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很大的校场,许多前一刻还沉浸在痛苦中的亡魂站在原地,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所有人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显然想起了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此刻又身在何处。

  楚倚阳等四人站在这里,底下的亡魂却像是完全看不见他们。

  审判司的官吏一开口,声音就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仿佛来自苍穹笼罩:“这里是冥府审判司,你们应当知道自己被分到这里的原因,修道之人占尽天地灵秀,生来就是罪恶的。”

  闻言,底下的亡魂之中生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因这句话而若有所思,有人则面露不服。

  但官吏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而是说道,“方才那两次刑罚你们应该体验到了,留在这里你们就要继续经受众生之苦,以赎清罪孽。但是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待会儿锣一响,你们就可以向前跑,只要跑出这个校场的人,我就送他去轮回。”

  话音落下,不止是底下众多亡魂,就是站在旁边的端木元也面露惊喜之色。

  只要跑出去,他哥就不用再受刑罚,而是可以重入轮回吗?

  可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官吏再次对着下面的亡魂补充道:“修道一途,与天争,与人争,你们活着的时候已经争走了阳间众生的很多东西。现在到了幽冥,还是要争——你们周围不止修士,还有很多凡人,这一次你们就跟这些凡人一起,争这个逃离审判司的机会。”

  众多修士的亡魂听了,朝着周围看去,果然注意到周围很多鬼魂都是一副惶然模样,跟到了幽冥也敢争一争的修士不同。

  一时间,所有人都五味杂陈,尤其是方才那个声音说的,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争尽天地灵秀,现在到了冥府,还要继续抢夺他们的一线生机。

  然而官吏却不打算等他们再权衡斗争,很快手中就现出了一面铜锣,重重地敲击了一计。

  音波在校场上空荡开,这一刻,不管前一息在想想什么,底下聚集的亡魂全都条件反射地向前奔跑,朝着那代表尽头的高墙冲刺起来。

  官吏放下了铜锣,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追逐的景象。

  前面两场还好,陷入其中的人只是知道自己要是落在后面将会面对的是死亡,可是这一次,他们要克服的却是别的东西。

  来了冥府,不管生前修为境界有多高,现在都不过是一个强壮一些的亡魂而已。

  跟周围的普通鬼魂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体力上的优势。

  他想跟身旁的两位说两句什么,却见到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下方,显然对这场角逐的结果很是感兴趣,而那个来找兄长的小子更是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拽起他哥就跑。

  知晓他们暂时没有说话的兴致,官吏于是也安然地闭嘴了,笼着手看下面的生死之争。

  在平坦的地面上奔跑,对这些亡魂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最普通的凡人,也能在求生的念头下发挥出最不可思议的速度。

  不过这既然是关系到轮回名额的“试炼”,就不可能这么简单了,他们正在奔跑中,就感到脚下的地面如波浪一般涌动起伏起来。

  随后,伴随这样的动静,校场的地面更是突然开裂塌陷,裂出无数大坑,正好冲到上面的人瞬间就掉了下去,被地缝跟大坑吞没。

  底下霎时间哀嚎四起,还有尚且幼小的孩子大声地哭起来,实在是叫人不忍。

  这个时候,是继续自己冲向重入轮回的机会,还是将这些人救起来,这成为了很多人犹豫的抉择。

  端木元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哥哥,心中不断地默念:“不要管,不要管,哥哥!你快跑,你快自己跑,不要管他们!”

  明明像那人说的那样,已经做过恶人,要落到这里接受惩罚,就不要再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人了。

  他哥在阳间的时候,就是极其擅长战斗的修士,到了这样的环境中,自然也轻松闪避过了地上冒出的这些陷阱。

  只要他不去管周围的普通人,而是自己冲向校场尽头,就一定能从里面出来,得到重入轮回的机会。

  不能再做修士也好,不记得自己也好,都无所谓了。

  只要能够再次相见,哥哥曾经照顾了他一世,这一次换他来做哥哥……

  然而上天仿佛听不到他的祈愿,他的哥哥依旧没有做出独自突围的选择。

  他明明已经跑到了很前面,超越了大多数人,却还是在变故发生的时候选择了折返回来,去救离他最近的人。

  在他回来救人的时候,已经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超过了他,跑到前面的位置去了。

  他却像完全看不到一样,救下一人之后,转头又去救另一人。

  那么多人都陷入地缝中,他竟像是要一个一个地救过去。

  在场不少修士只是救离自己最近的人,救完之后便打算继续跑了,看到他这般举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最后一咬牙,也跟着回去一起救人。

  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已经看出了这场试炼的名堂,但见这个年轻人如此,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心性之佳。

  审判司的官吏说得没错,修士就是争夺天地灵秀供自己修行,占了凡间生灵许多的资源,所以当凡间生灵有难的时候,就到了他们这些人归还的时候。

  端木元的兄长所为,正是如此,无论何时,无论他还有多少的力量,每一分每一毫他都谨记着要用在救人上面。

  楚倚阳对着北堂寒夜低声道:“如果他不是早夭,那未来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修。”

  北堂寒夜无声地赞同了他的话。

  而没有看透的端木元到了这时候,已经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看到了,已经有人跑到了那面墙底下,开始灵活地往上爬,被救起来的人也不断聚集过去,也在试图攀爬。

  可他的哥哥却还是在那里,还在救掉下去的人,虽然有人在他旁边搭把手,可是掉下去的人那么多,他想要全部救上来,还是遥遥无期。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身旁的官吏又拿出了那面铜锣,随着他的用力一敲,端木元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铛——

  锣声响彻整个校场,不管是在攀爬的也好,还是在救人的也好,动作全都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敲完锣的官吏施施然地放下手,开口道:“忘了说,这是有时间限制的。你们还有十息时间,当我再次敲响锣的时候,还留在校场中的人就要回去继续接受刑罚了。”

  闻言,那些已经来到墙上的人越发加快了动作,很快就有几个人先一步翻过了墙,消失在众人眼中,而留在原地还在救人的那些修士也再次动摇起来。

  本来要是没有时间限制,救了人之后,他们也可以护着这些普通人往尽头去,大家一起脱离这里。

  可竟然十息过后一切就要结束,那就再不走的话,就要留在这里了。

  “对不住,兄弟。”有人一咬牙,对着带头救人的端木微说,“没有时间了,我还想出去,得先走了。”

  “没关系,我来救剩下的人。”端木微抬头,对说话的人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阴霾,“兄台已经帮了大家很多了,快去吧。”

  看他的样子,竟是已经完全不考虑争夺摆脱责罚重入轮回的机会,而打算确保这些人眼下的安全。

  听了这话,先前过来加入了救人行列,现在又打算离开的修士心中感到了一丝惭愧,但还是转头朝着校场尽头冲去。

  八息……五息……三息……离墙越来越近,而触到墙的人也拼尽全力,迅速往上爬。

  很快,又是几十个人翻过了墙,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端木微才救起一个掉进地缝中的小姑娘,看到她的脸感到有几分眼熟,就听到天地间又是一声锣声,接着仿佛一切都在瞬间定格,连风也停在了原地。

  他感到了古怪,抱着怀里像是也在瞬间失去反应的孩子,站直了身体看向四周。

  接着,那个今日已经听过几次的声音又再次在穹顶响起:“端木微,你为了救人放弃脱离惩罚重入轮回,现下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只要你点头,本官就送你去轮回。”

  这简直是峰回路转,本来已经彻底死心的端木元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燃起了希望。

  站在旁边的审判司官吏笼着手,含笑问下方的青年:“如何?”

  可是下方的人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向了自己救起的这个小姑娘。

  端详了片刻之后,端木微发现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在第一轮的惩罚中,他从牛车上跳下去救起的那对姐妹中的妹妹正是她。

  他再次抬头看向四周,这里的所有亡魂都被定格住了,天地间还能活动的就只剩他一人。

  这是审判修士的地方,不该有普通的亡魂,如果这些亡魂被送到这里,只是用于无尽的试炼,那他们就算跑到了墙那边,只怕也是没有机会转世的。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选择,而端木微最终朝着天穹抬起了头,问道:“如果我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能换这里的普通人去轮回吗?用我一人换其他人,换十人、换五人,哪怕只换我怀中这个小姑娘一人,换他们离开,是否可以?”

  “你想好了?”那个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审判司官吏问道,“你要放弃轮回的机会,换你救下的这些普通人出去,哪怕只能换你怀中那个小姑娘去重入轮回?”

  “是。”端木微毫不犹豫地应道,“哪怕只能换她一人。”

  “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那个声音道,随即一改先前的惋惜,语气中带上了笑意,“不过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本官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