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明君的第一佞臣【完结】>第一百章 赠探花郎

  报喜人的穿着很有讲究。只有一甲和二甲前二十才有报喜人,而一甲和二甲报喜人的穿着也不一样,大面上看着差不多,但一甲报喜人的领子是红色的,二甲报喜人是蓝色,以此区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报喜报的是几甲。

  而现在两个报喜人都是红色领子!

  别说外头那些闻风而来看热闹的人,就是这两个报喜人都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今儿个可算是涨了见识了。

  谢长青和万氏都跑了出来,还真是用跑的,就连谢老夫人也在刘妈妈的搀扶下亲自出来接待报喜人。

  看到两个报喜人,谢老夫人也愣住了。

  “这是……”

  其中一个报喜人笑道:“恭喜老夫人了,你们这是一门双一甲,真真正正的大喜啊!”

  老夫人晃了两晃,真是要被这天大的喜讯给冲昏头!前段时间净是被气得快昏过去,这要是真高兴得昏过去也值得了!

  谢长青正要问双一甲是谁,万氏比谢长青还着急,直接就塞了两个五两银子的元宝到两个报喜人手上,急切地问:“双一甲是哪两个名字?”

  两个报喜人也是聪明的,一听这问法就知道这一家参加殿试的肯定不只两位公子。不过既然就只有两个一甲,而且也不见蓝色领子的报喜人,那想来另外的就是在二甲二十名开外,这差的就有点多了,也不知道眼前的妇人儿子是哪个。

  两个报喜人没管那么多,反正一家出两个一甲,这结果对于家主来说就是好消息了,而且他们赏钱也拿到了手,只是比他们预想的要少,双一甲的门户,就算不是高门府邸也不该就五两银子。

  两个报喜人先后报出名字。

  “新科榜眼:谢斌。”

  “新科探花:谢恒。”

  万姨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第二个报喜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是谢宏,不是谢恒,听着像,可不是一个人。”

  那第二个报喜人心里不大高兴,他又不是头一回做报喜人,这种事情怎会弄错?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一甲中没有这妇人的儿子她才不愿意接受。

  报喜人心里明镜似的,还很是不屑,面上却没有不耐烦,毕竟是同时出了榜眼和探花的人家,未来说不定就是勋贵,他可得罪不起。

  “夫人放心,我没有看错,您瞧瞧,这明绢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呢,新科探花:谢恒。这听起来像,字的写法可是完全不一样,总不至于弄错。”

  报喜人将明绢拿出来给谢家人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的就是谢恒的名字。

  万姨娘顿时眼睛发直,捧着明绢的手使劲儿到发白。

  谢长青可担心万姨娘一个受不住就将明绢给弄坏了,赶紧小心翼翼地夺回来交还给报喜人。

  谢老夫人都没空数落万姨娘失态给谢家丢人,这会的她满心高兴,都没工夫生气,又叫刘妈妈给了两个报喜人各十两银子。

  颠了颠分量十足的银元宝,两个报喜人脸上的笑容都更真诚了,吉利话更是不要钱地往外蹦,说的老夫人笑得又年轻了好几岁。

  这时谢斌、谢恒和谢宏也都过来,得知报喜人报信的结果,谢斌难掩激动神色!

  耽误了三年,他终于还是考上了!而且比他的同窗考得都好!榜眼!他是榜眼!他终于为谢家光耀门楣了!

  谢老夫人激动地一把抱住谢斌,嘴里“乖孙”、“乖孙”地叫个不停。眼里甚至闪动着泪花,终究是她最看重的嫡孙给了她最大的骄傲!

  边上刘妈妈跟着抹眼角,伺候的丫鬟也高兴地抱作一团。

  谢恒很是意外,他以为自己最好的成绩也就是二甲前五,却没想到还真上了一甲。而且比起状元和榜眼,谢恒一直觉得第三的探花听起来更好听。看来陛下对他的考卷真是不一般的满意,不然要是只让那四位副考官看,他二甲前十都危险。自己的探花十有八九是陛下拍板的。

  探花也好,既是在一甲,又没有状元和榜眼那么抢眼,低调着拿到这样的好成绩,谢恒没有比这更满意的。

  谢老夫人注意到谢恒一直没怎么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只关注谢斌,让谢恒觉得受冷落了,又伸手将谢恒也拉了过去,亲的热的一顿夸赞。

  谢恒:他还是很想独自潇洒的。

  谢宏看着眼前的一切,如魔怔一般眼睛越来越红。

  万姨娘这会也反应过来,看到自己儿子双眼好像得了红眼病一般,立即扑到儿子身边:“宏儿!宏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

  惊慌之下万氏甚至都忘了自称姨娘,不过这会也没人因为这点事跟她计较。

  谢长青也注意到儿子的异状,不用说也知道小儿子这是被刺激了。

  一开始他也以为这双一甲中一定有一个是宏儿的,却没想到竟然是小四。而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蓝领子的报喜人过来,可见宏儿的排名还在二甲二十名之后。

  宏儿一向心高气傲,之前乡试和会试的结果已经接连对他造成打击,现在又……

  谢长青想要安慰小儿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自己当初也没有上一甲,这让他在大儿子和四儿子面前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来,连夸赞的话都没说几句。

  谢老夫人对谢长青这个儿子本就有些失望,看谢长青到这时候还只顾着谢宏心里不好受,只顾着自己当初的成绩不如现在的大儿子和四儿子就不愿意多做夸奖,谢老夫人心里就更不得劲儿,拉着谢斌和谢恒就往里走,生怕多看这个儿子一会自己的好心情都要被坏了。

  谢老夫人奖赏了谢斌一百两银子,奖赏谢恒五十两银子。

  还担心谢恒心生不满,特意说道:“你兄长是榜眼,得的理应比你多,你可不能有意见。往后你们同朝为官,都是一家亲兄弟,肯定要互相帮衬照拂,外人怎么也比不上自家人。”

  听谢老夫人这语气,好像肯定将来谢恒需要谢斌照拂似的。

  虽然谢恒心知如果两人的成绩调过来,他是榜眼谢斌是探花,那结果应该就是每人五十两银子,看似不偏不倚,甚至老夫人还得说“你看你虽为庶出,但我待你和你的嫡出兄长是一样的”。不过谢恒是真的不在乎。

  五十两银子而已,如今交易所的生意蒸蒸日上,他随便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都不只五十两。当然他的花销也大,除了日常开支外,他还要多攒点银子为以后行事做准备。

  在谢老夫人那用晚膳时,谢恒看着认真,实际上却有点心不在焉。他在想宣景。

  也不知道将军是否已经知晓他的名次了。

  应该是知道了,将军的消息也算灵通,现在整个京城都应该知道一甲是哪三个人,将军不会不知道。

  这样的名次比之当年荣启的三元及第自然差了很多,但已经是谢恒拼尽全力的结果,他想着实际结果比自己预计的好,那就不算差强人意,而且当初他也跟将军说自己可能最好的成绩就在二甲前几名,就当提前给打个预防针,那现在将军就算不十分满意,应该也谈不上失望才对。

  等谢恒回到自己院中,一进房间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

  他心中一喜,快步走过去打开包装质朴的盒子,里面宝蓝色的绸缎上安安静静摆放着一套文房四宝。笔和砚台还都是墨玉质地。

  墨玉是北地特产,但产量极少,以墨玉制作的文房四宝乃是个中极品,深受读书人喜爱,只是着实稀有,且价格昂贵千金难求。

  文房四宝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只有几个字——赠探花郎。

  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没有署名,但谢恒就是知道这是宣景送他的,一定是!

  谢恒一会摸摸笔一会摸摸砚台,对每一样东西都爱不释手。

  从前谢恒对文房四宝也没多少感觉,他乡试结果出来时因为主动放弃设宴,谢长青也送了他一套看起来很不错的文房四宝,但他并未多在意,觉得就是书写工具而已,自己没什么偏好。

  然而今天宣景送的这一套却让他打心眼里喜欢到不行。

  不光是名贵不名贵的问题,最主要的是这是将军送给他的!那对于他来说就是最不一般的!

  谢恒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这套文房四宝写字,便让石竹在边上给他磨墨。

  石竹打着哈欠进来,不明白为何这科举都结束了自家公子还要这么晚都在用功,这是已经形成习惯了?

  谢恒提笔的时候才想起这新毛笔还需要开锋,可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已经开过锋的,定然是宣景料到他拿到这套文房四宝之后会喜欢的不得了,想要当场尝试,这才提前帮他开好了锋。

  谢恒沾了墨汁,手臂停顿两秒,便在之上写下了第一个字:宣。

  石竹子在边上看着,宣什么?

  到第二个“景”字出来,石竹感慨,自家公子跟昭武将军关系真是越来越亲厚了。

  谢恒觉得自己的字练习了这么久,能说的上工整,却说不上好看。历史上昭明帝的墨宝那是无价之宝,因为昭明帝本身就写得一手好字,但平日里写得又着实太少,几乎少有真品流传到现世。

  谢恒琢么着什么时候就让将军赠送自己一副墨宝,写什么都没关系,当然最好是祝福之语,他一定当做传家宝一样保存起来,不管有没有后代都要想办法流传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合并宴会

  三甲已定,本届科举算是正式结束。

  接下来的重头戏便是琼林宴。

  琼林宴,即在殿试后,确定了新科进士的名次,皇帝便要赐宴庆贺,宴席设在皇家花园“琼林苑”,因此这场宴会便也被俗称“琼林宴”,又叫“荣恩宴”。

  对于大多数考生而言,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这是何等“大喜”,自然要庆贺一番,这觥筹交错、对酒当歌的琼林宴可不就是最合适的场景。

  更有心者,已经将琼林宴当做未来踏入官场的第一步交际。同一批考生自然更加容易培养感情,比起那些已经在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们,同期考生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虽有相互攀比,但既是同一批的天子门生,也多少算是有些同窗之谊。

  不过在谢恒看来,这琼林宴的意义其实就跟在现代社会中高考结束之后的散伙饭差不多。只不过这是官方操办的“散伙饭”。

  在官方的结束之后,往往考生们还会自己筹办宴会,由比较有声望地位的考生牵头。琼林宴上毕竟还有皇帝和一些朝中重臣在,不能太过尽兴,以免在陛下和诸位大人面前失了体统分寸。但自己筹办的宴会便能放浪形骸了。这一场由考生们自己筹办的“散伙饭”结束之后,大家也是真的散伙了,从此各奔前程。正是“日午离筵到夕阳,明朝秦地与吴乡。”

  其实当初乡试结束之后官方也有举办散伙饭,是为“鹿鸣宴”。不过“鹿鸣宴”是地方官员举办,参不参加那不是非常重要,只是一般那些没有身份背景的考生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一来是为交际,二来也是担心如果不去的话会得罪举办宴会的官员,日后要是自己的官职没有对方高,保不齐还会被穿小鞋。

  谢恒算不得有背景,按理说是应该去的,但他懒得很,而且当时事情也比较多,没那个功夫到那种场合去应酬。再说他也不认为自己将来的成就会低于那举办宴会的官员。只怕就算那官员当时记了自己一笔,日后再见也不敢提出来,还要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大人”。

  当然这琼林宴不一样,不参加不行。

  琼林宴可算是国宴水平,新科进士们不但能与皇帝一同饮酒,见一见部分朝中大臣,还能与皇帝和朝臣们一同游园赏景,光说出去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再说要是真不去,被皇帝记上一笔可跟被地方官员记上一笔的情况完全不同,谢恒还不至于那般没脑子。

  现在所有的新科进士们就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琼林宴的消息。

  然而终于等到了参加琼林宴的通知,却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惊喜”——今年的琼林宴和会武宴将放在一起举行。

  一听到这消息,不管是原本参加琼林宴还是参加会武宴的人都沉默了。

  会武宴的名声虽然没有琼林宴大,但其实就规格来说算是与琼林宴相当。

  如果说琼林宴是文科的“散伙饭”,那会武宴就是武科的“散伙饭”。这武状元是哪来的?可不就是通过武举诞生的吗?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除了去参军从小兵小卒做起,另外一条道路就是参加武举。

  只不过武举对武功的要求太高,真要说起来其难度比文举一点也不小。

  原本会武宴是在武科殿试放榜之后,由兵部为武科的新科进士们举办的欢庆宴会,皇帝也会出席。宴会上还会赏赐武状元盔甲、腰刀等。也会赏赐其他武进士赏银,那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当然会武宴跟琼林宴的举办形式大不相同,这些武进士们绝对不会吟诗作对,主要原因是不会,所以大家除了喝酒吃肉侃大山之外,就是比划比划拳脚,进行一些点到为止的切磋。

  如此的风格迥异,又怎么能将会武宴和琼林宴安排到一起举行?这武进士和文进士们碰到一块,大家先前又不认识,也还没开始入朝为官,更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妄议朝政,那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啊!

  还是说两个宴会一起举行,但泾渭分明,左边的文科进士们吟诗作对飞花令,右边的武科进士们一拳一脚要你命?

  到底是什么人才想到的这样的主意?

  很快谢恒就从宣景那知道,那个“人才”就是惠承帝。

  一向爱热闹的惠承帝今年不知抽的哪门子疯,非要将琼林宴和会武宴合并举行,说是让大瑾国未来的文臣武将的栋梁们提前认识一下,交流交流感情,往后在朝堂之上能更加同心协力。任凭其他朝臣们如何劝阻也不肯更改决定。

  谢宏听了就想笑,难不成惠承帝还以为现在文臣、武将不和的局面是因为平时打交道太少了吗?是因为当初初入朝廷的时候没有一个美好的认识开端吗?这明明就是朝廷的制度问题,也是风气问题。

  别说现在朝廷上文武不和,就是在平时有许多读书人和武人也相看两厌。这是一起吃顿饭就能解决的?谢恒都很怀疑万一到时候宴会上双方发生些不愉快,即便当着陛下的面不能如何,但彼此心里都会记下,到时候不但没有达成为未来友好相处打基础的目的,还直接就埋下了不和的祸根,为“文武不睦”的可持续发展添砖加瓦。

  可无奈,上位者已经决定这么干了,还一意孤行,他们这一届的文武新科进士们也只能认下。

  谢恒倒是不介意和那些武科进士打交道,甚至隐隐期待,只是从大局考虑,不想双方还未参政就已经有了不和的苗头。

  不管如何担心,举办宴会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谢恒和谢斌一起出门,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郭嘉,郭嘉正是这次殿试的新科状元。

  瞧见谢恒,郭嘉微笑点头示意,“又见面了。”

  谢恒:他们这就算认识了吗?这人社牛啊?

  不管怎么样,人家先摆出了礼遇的态度,谢恒就是再觉得这人奇怪也不能不搭理,也点头示意。

  郭嘉又看向谢斌,“这位便是你兄长吧?”

  谢斌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表情不是很自然的谢恒,拱手还礼:“在下谢斌。”

  郭嘉:“郭嘉。”

  谢斌一听这人竟然就是新科状元,不由更加意外。谢恒什么时候跟新科状元认识了?瞧着还不是点头之交那么简单,不过谢恒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瞧着没有郭嘉那般自然。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一甲都聚集在了宫门口,自然惹人眼球,后面来的人看三人站在一起说话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扰。这倒是让谢恒清净了些,也就不觉得对郭嘉疲于应付。

  武科进士也陆续到了。

  郭嘉对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个白衣劲装的男子招手。

  谢恒看过去,那白衣男子穿着虽不花俏,但这身衣服所用的料子却是顶级,该是出自江南织造,一般人家绝对买不起。虽是武人装扮,但举手投足间气质雅致出众,肚子里的墨水应该也不少。

  这样年轻又是这般气质矜贵,更不会是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郭嘉笑着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便是新科榜眼和探花,谢斌和谢恒,人家还是亲兄弟呢!一门双一甲,厉害吧?这位是我好友,也是这一届的武状元阮时衡。”

  谢恒眯眼,“阮”这个姓氏可不多见,他没记错的话除了阮信家之外,当朝丞相就姓软,也不知道跟这个阮时衡有没有关系。

  阮时衡对着谢斌谢恒见礼。

  谢斌十分意外,这个武状元倒是出乎意料的文质彬彬。这样一个看着跟自己身形差不多也年龄相仿的男子,看着也不是多魁梧,竟然会是今科武状元,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舞刀弄枪起来是什么样。

  谢斌和谢恒还礼,之后四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其他文武进士们看着有些羡慕,果然优秀的人都更喜欢优秀的人,就算现在朝中形势文武不和,这新晋的文科一甲和武状元倒是很投契的样子。

  谢恒本来就是打算表面应付,但聊着聊着却觉得这个阮时衡挺有意思,很多看法见解都与自己不谋而合,而且言辞犀利,并不浮夸花俏,总是能一两句就点到重点,同时也不缺乏幽默感,能在较为严肃的话题中不突兀地缓解气氛。

  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和言语功底可做不到阮时衡这般。

  如谢恒一开始猜测的那样,这个阮时衡的出身绝对不简单。

  可如果阮时衡真跟阮同甫有关系,谢恒也会觉得意外。

  阮同甫纵然才学出众,也很有政治头脑,但他的迂腐也让人头疼不已。作为史书上大瑾国的三朝元老,对阮同甫的描述不少,相关事件的记载也很多,毕竟阮同甫桃李天下,学生一多,自然也容易被记录言行。

  谢恒那时候就很看不上阮同甫的行为方式,甚至一度被他的愚忠气得牙痒痒。

  宣景登基后对这位老丞相仍然以礼相待,给他体面和尊崇,但也是看在阮同甫为天下师的份上,却没有再重用阮同甫,而阮家的没落也就此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睁眼说瞎话

  谢恒不太了解情况,如果阮时衡真是阮家人,那以他的本事,就算阮同甫不被重用,他依然能为阮家搏个好前程,再说阮家还有个阮展鸿,那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后面怎么就没落了呢?还是说阮展鸿和阮时衡都站在了宣景的对立面?

  谢恒无从知晓,脑子里纷纷乱乱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有些头昏脑涨。

  看谢恒闭着眼睛晃了两下脑袋,阮时衡立即担心地问道:“谢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恒摇头:“没有,可能就是昨晚睡得有些晚,今日稍微有些精神不济。”

  阮时衡还皱着眉,“别是着凉就好,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可要注意。既然是没休息好,那今日宴会上还是尽量少饮几杯,免得更不舒服。”

  这下谢恒更加诧异了,他今日跟阮时衡可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方对他言辞关切不似作伪,这阮时衡总不会是那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掏心掏肺关心的烂好人,可他又为何对自己这般关心?

  谢恒看向一旁拉了拉阮时衡袖子的郭嘉,突然想起来那日郭嘉说是受人所托来看看他,难道那个“托”他的人就是阮时衡?

  谢恒又努力在记忆中翻找,最后确定不管是自己还是原主,今日都是第一次见到阮时衡,此前的确不认识。

  阮时衡也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笑了笑说:“我就是觉得跟谢公子一见如故,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一时失态,还请谢公子不要见怪。”

  谢恒:……这才是真正的社牛!郭嘉跟阮时衡比都不算什么,难怪这两人能凑到一块。

  旁边那些离得不算太远的文武进士们听到这话也都惊掉了下巴,这位武状元还真是会说话,若是参加文举说不定也能在榜上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位武状元这样情真意切地关心探花郎,这不就把他们的路给走窄了吗?一会他们再去套近乎可就显得太不真诚了。

  不一会,宫里出来几位满脸笑意的公公,先说了一通吉祥话,之后引着已经到齐的文武新科进士们进宫。

  郭嘉和阮时衡作为这次文武新科进士的代表,给了领头的两位公公赏钱。

  虽然直接给的荷包,但看那沉手的样子和两位公公脸上越发和善的笑意就知道肯定少不了。

  谢恒又get到了一个没考中状元的好处——少破费些。

  来到琼林苑,便有小太监鱼贯而出,引着所有人入座。

  文左武右,中间空着很宽敞的一块地方,为了方便歌舞表演。

  除了高位上皇帝的位置之外,左右两边前侧也各空了几个位置,应该是为了给前来赴宴的文武大臣所留。

  谢恒兴致缺缺,将军不在,其他人都不能吸引他的目光。

  片刻后,荣启等几位大臣也到了。

  文官来了三个,武将来了两个,除了荣启之外在谢恒看来都是生面孔。没来的也不是官职不够,谢恒之前就在宣景那听荣启说过,这参加琼林宴和会武宴的官员就是轮着来,这一届是他们,下一届就换别人,反正宴会上也不用那么多人都在,意思意思就是。

  不一会,听着外头公公唱报:“陛下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

  皇帝背着手走进来,身后倒是没跟着许多人,脸上带笑,看起来十分亲善。

  待皇帝落座之后,笑着挥手让众人也坐下。

  “今日春光明媚,倒似是老天也知道朕要在今日设琼林宴,格外的给面子啊!”

  众人立即跟着符合,还有个大臣拍马屁说陛下乃真龙天子,自然得上天庇佑,要做什么事当然也会得到上天支持云云,这拍马屁的习惯都已经深入灵魂,任何时候都能拽上一两句。

  谢恒心中白眼,可不是得天朗气清,不然也不会定在这个日子,要不钦天监是干嘛吃的?连就近的天气都看不明白也就用不着他们了。

  众人落座后,宫人开始上酒上菜。

  按照规矩,文武进士们一同向皇帝敬酒,郭嘉和阮时衡还说了祝酒词。

  谢恒觉得这两人身为“学生代表”算是很尽职尽责了。

  之后皇帝对所有的文武进士表示了嘉奖,也说了一些鼓舞人的话,再之后就是文武大臣们对新科进士们洗脑,啊呸,是勉励,让大家日后务必要用一生所学来报效朝廷,尽忠陛下。

  该走的流程走完了,接下来就是相对放松的环节——欣赏歌舞表演。

  当然舞乐的声音也不会太大,而且当皇帝有话要说时这些宫廷乐师们还会自觉地调低音量,就比如现在。

  皇帝看向谢恒,笑着说:“朕瞧着探花郎好像没怎么喝酒,可是这酒不合胃口?”

  真不合胃口也不敢说啊,谁敢嫌弃宫中御酿?

  “没有,学生只是不胜酒力,喝多了恐在陛下和诸位大人面前失态。刚刚听几位大人所言,学生只觉得颇受震撼、热血沸腾,就更不想还没能在朝堂上发光发热为陛下分忧就先露出丑态来,那真是要没脸见人了。”

  谢恒语态认真又言辞幽默,惹的惠承帝哈哈大笑了好几声。

  众人见惠承帝的反应,也知道他并没有怪罪谢恒,甚至对谢恒很有好感。

  那日殿试上惠承帝对谢恒格外注意的事,在场的人就算不是亲眼瞧见的也都有所耳闻,再看现在陛下的反应,开席到现在第一个单独问话的就是这位探花郎,可见陛下对其果然十分重视。

  “这么看探花郎还真是个极重规矩的人。说起来那日殿试时,朕就觉得探花郎十分沉稳,就算朕站在探花郎身边看着,也不见探花郎斜视半分,眼睛就只盯着自己的考卷,这份定性也非常人所能比。难得探花郎年纪轻轻就能这般沉得住气!”

  边上福公公听这话也想笑,陛下这是又高兴探花郎年轻沉稳,又觉得自己对探花郎的影响不够大呢!

  别看现在皇帝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如果真不假思索随性回答,可说不准就有哪句话触怒龙颜。“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一点没错,上一刻还能相谈甚欢,下一刻就可能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就被叉出去了。

  这要是在琼林宴上被叉出去,这辈子的仕途也就算是到头了。

  谢恒面不改色十分镇定地说:“考试规定就曾言明,不论是在答题过程中还是答题之后,都不可左顾右看,如非必要也不能打扰考官。能得陛下驻足学生心生欢喜,也多有惶恐,但学生是个守规矩的人,自然要按照规矩办事。也就不敢在那时候窥视陛下龙颜,只想着定要给陛下呈现一份最好的答卷,以报答陛下看重。”

  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在未来,谢恒的这句“我是个守规矩的人,自然要按照规矩办事”会在日后成为一句名言被不断翻出来,以证明这位权倾朝野的第一佞臣当初是如何的睁眼说瞎话。

  当下惠承帝确实被谢恒的话给哄得心花怒放,有什么比自己看重的人才还这般尊敬自己知道顺着自己更让人高兴的?

  惠承帝最头疼的就是那些有办实事的本事但是又总爱直言顶撞他的朝臣,正事上用的上他们,而他们偶有顶撞也算不得大不敬,可又实在闹心。这样的朝臣惠承帝就算任用,却也只会派给他们差事,办好了赏些金银器物,升官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在现在的位置上都能这样顶撞自己了,再升官还得了?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这回遇上谢恒,惠承帝心里是真舒坦,又有本事又会来事还知道顺着自己,要不是被那几个副考官拦着,高低也得给他整个榜眼。探花的名次还让惠承帝觉得委屈了谢恒呢!

  “你那份考卷朕很满意,不过写得也不是很详实,具体的施行步骤你可有章程?”

  “回禀陛下,殿试时因受篇幅限制,学生确实只写了个大概。不过学生回去之后又重新写了一份,是在原稿的基础上详尽了一些相对具体的安排,正好学生也带了过来,陛下可要过目?”

  惠承帝激动的屁股都往前挪了两下,“快快呈上来!”一边说着还一边对身边的福公公比划着。

  福公公赶紧下去,接过谢恒从怀中掏出来的文稿,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谢恒的表情,心中明白这位探花郎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有备而来。

  惠承帝拿到文稿后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激动,那嘴角不断放大的笑意更证明了他对这份文稿的满意程度。

  这份文稿不但将他心中所想都呈现了出来,在具体的实施安排上也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一定能在最大程度上降低地方的反弹,还能最快见到效果。

  这个“布政司”的官职设置的极好,算是给地方一个缓冲适应的时间,说是帮衬地方官员提高效率,但实际上是在逐步统管地方的民政和财政。

  待到布政司运转正常地方也习惯之后,其上再设置各路转运使进一步对接朝廷,实际上便是将从布政司掌控的税收中大部分转运中央,如此不但能解决惠承帝最在乎的问题,还能逐步消除地方割据的物质基础,简直不能再好!

  第一百零三章 投笔从戎

  惠承帝兴奋不已,真是恨不得现在就立刻结束琼林宴,带着这份文稿叫上谢恒和其他心腹大臣一起到御书房去好好商议一番,尽快将相关安排落地执行。

  不过好在惠承帝还是有数的,知道这对于每个进士而言都十分重要的琼林宴不能就这么中途结束,再说也确实不差这么一时半会的,还是让人家好好享受享受。

  下面众人将惠承帝的表情收入眼中,再看向谢恒时又各有深意,但都明白这个谢恒是真要一步登天了!

  “好好好,非常好!”惠承帝十分直白地夸奖,毫不掩饰自己对谢恒的欣赏看重,“我大瑾国真是又要多一位国之栋梁了!”

  谢恒也松口气,虽然知道自己的看法十有八九会被惠承帝采纳,但未得到确切结果时还是稍有些忐忑,毕竟他在历史上惠承帝原本颁布的政策基础上做了些改动。

  虽然现在看着好像不是很显,但等后面实施的时候就会发现税转运中央之后,经户部、三司使共同管理调度,那么这些钱财的收支就会变得更加透明,到时候太子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户部当成自己的钱袋子,想搂钱就搂钱,而到时候的各种账目明细也会让皇帝更加直观地看到这些税收到底有几成用于军需。

  时间一长,皇帝就是反应再迟钝也会知道从前兵部和户部根本就是在欺上瞒下。

  谢恒铺垫了那么多,可不是真正为了给惠承帝排忧解难为其揽钱,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将军,为了边境浴血奋战却连军需补给都不能被保证的将士们。

  谢恒谢过了惠承帝的夸奖,又回答了几个问题,惠承帝都十分满意,又让福公公赐酒。

  谢恒之前答应过宣景他不在的时候尽量少饮酒,今天也是如此做的,只不过陛下赐酒实在不能推辞,谢恒还是喝了满满一杯。好在他之前没怎么喝酒,还吃了不少饭菜垫胃,这会喝了一杯也不至于醉倒。

  酒过半酣,如此枯坐也没什么意思,歌舞也看得差不多了,惠承帝心情也好,便提议带着文武进士们一同游园赏景。

  虽然游园赏景本来就是琼林宴的一部分,但以往琼林宴皇帝都不会留到这个时候,大多数情况下也就是露个脸讲个话就完事了。后面便是由其他大臣们与新科进士们同乐。会武宴更是如此。大瑾国本就重文轻武,会武宴上皇帝露个面就走,惠承帝也不喜欢舞刀弄枪那些,切磋什么的也看不懂,最多就看个热闹,也就更没兴趣,更不可能留多久。

  这一次惠承帝将琼林宴和会武宴合并到一起,原本就打算一定要多留一会,又因为谢恒的文章而发自内心的高兴,自然更有心情,就是对着那些武进士也十分和颜悦色,特别是阮时衡,惠承帝也夸了许久。这其中固然有惠承帝对阮家的看重,却也让一众武进士们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

  琼林苑作为皇家园林,十步一景,其瑰丽繁华自不必多形容,谢恒在现代没有见过真正的琼林苑,就是从一些史书古籍的描述中窥见一角,还有就是在那些参加过琼林宴的文人墨客的诗文描述中,也呈现出了一个体现泱泱大国国力强盛的园林盛景。

  直到亲眼看到,谢恒才发现古人的描述所言非虚,甚至都还不足以形容他亲眼所见的琼林苑的奢华。

  谢恒知道古时候很多朝代都喜欢以修建皇家园林来作为彰显国力的一种方式。有他国来使时,皇帝和朝臣们也会带着使者参观皇家园林,让使者领会到他们大国的丰厚财力和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技术,这些都是展现国力的一种常见形式。

  这种做法也不能说不对,毕竟就算是在现代,衡量一个城市的等级,看这个城市是否发达,基础建设、地标建筑这些也都是必要的考量。

  可谢恒想着,即便是要彰显国力,一个琼林苑也没有必要奢华至此,特别是一遇到跟军需有关的,朝廷就他妈的开始哭穷!

  一想到边境的将士们前要奋勇杀敌,后要为五斗米劳作,他还听陆潇和胡靖说过将军曾在天寒地冻之际冒着风雪带他们去漫山遍野的挖野菜!因为粮草不够,而那时候边境百姓们自己都生活艰难,根本没有余粮卖给军队,将士们饿得面黄肌瘦,还病倒了一大片,宣景将自己的冬衣给了生病的将士,在冰天雪地中穿得那样单薄去挖野菜!

  他的将军又不是王宝钏,凭什么要受这份罪?!

  谢恒当时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再对比眼前的奢华,谢恒半点没有心情欣赏。

  阮时衡正在跟郭嘉说话,一转眼看到谢恒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表情有些难看,还以为是谢恒的身体一直不大舒服,再被皇帝赐酒之后就更不舒服了,还不好意思说,便两步走过去关切地问道:“谢公子身体还是不适?”

  谢恒摇头:“没有,只是稍微有些累了。”

  阮时衡皱眉,“身体不舒服觉得累也正常,要不要跟陛下说一声?陛下欣赏你,知道你身体不适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介怀。”说完又补充一句,“我可陪你同去。”

  谢恒笑了笑:“多谢阮公子关心,不过我真没事。”

  阮时衡还是不大放心,但看谢恒也是倔脾气,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便道:“那好,不过你也不要硬撑,实在难受一定要说出来。”

  谢恒点头:“好。”

  嘱咐完谢恒,阮时衡才又走到一旁继续去跟郭嘉说话。

  谢斌走在谢恒身边,犹豫再三问道:“你跟阮时衡认识?”

  谢恒想起上次郭嘉来找他时寇越他们也是这样问的。

  “不认识,一点不熟,今天第一次见面。”

  谢斌皱眉:“这就奇怪了,我看他跟你好像十分熟悉的样子。对你也格外关心,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谢恒无奈一笑:“谁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是没有见过他。”

  荣启一直在惠承帝边上,但也有分出精神来注意谢恒那边的情况,瞧见刚刚那一幕,不禁挑了挑眉。看来之前让郭嘉去看谢恒的还真是阮时衡,可两人此前从未有交集,瞧着谢恒也是一脸懵,完全不知道阮时衡的这股热情亲近之意是打哪来的。

  想了想,荣启便趁着皇帝和别人说话的功夫,慢慢看似不经意地晃悠到阮时衡身边。

  “小师弟,恭喜啊!”

  阮时衡对荣启行礼:“师兄。”

  边上郭嘉见荣启应该是有些话想单独跟阮时衡说,便识相地行礼后退至一旁,与其他人闲聊。

  荣启骚包地摇晃着扇子:“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师兄弟中还真有人走了武将的路子,还记得当初你跟老师表明态度时可着实把老师气得够呛。”

  阮时衡低头一笑,也像是在回忆自己当初的坚持和固执,眼中没有丝毫后悔之意。

  “还要感谢当初荣师兄替我在祖父面前说话,没有荣师兄帮我,祖父没那么容易松口。”

  荣启摇扇一笑:“我倒是想居功,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你的脾气老师和师兄都知道,当时也是确实生气才说什么都不肯松口,毕竟你天资出众,老师一直希望你能走他的路子,看你半路投笔从戎他不生气就怪了。但也正因为老师了解你,知道你不是意气用事的性子,既然这般决定便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最后才借了我的劝说做台阶下罢了。有没有我他终归还是会同意的。”

  阮时衡看了一眼荣启,他这位总被祖父和父亲挂在嘴边才华横溢的师兄,总感觉如今的师兄跟从前相比有了些变化。

  “我听父亲说,年前朝廷决定与南蛮和亲时,师兄曾与祖父有过争执。”

  荣启夸张地瞪大眼:“师兄可真是会抬举我,我哪里有那个胆量跟老师争执?不过是我说的一些话老师不太赞同,点了我两句,我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不以为然罢了。”

  阮时衡:……荣师兄还是有一开口就让他接不上话的本事。

  在朝堂之上荣师兄就不畏得罪人,私下说话也还是这么耿直,也只有荣师兄会把阳奉阴违说得这样直白通透。

  阮时衡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走在大前面听着左右朝臣拍马屁的惠承帝,微微垂首:“其实我也不赞成和亲,我还找过祖父,想让祖父去劝劝陛下。陛下一向倚重祖父,他的话陛下总会更能听得进去。但……”

  “但老师把你数落了一顿是不是?”荣启毫不客气地笑了一声,一扇子轻轻敲在阮时衡脑门上,“你明知道以你祖父的性情会如何,还非要不死心去尝试,活该被数落。”

  阮时衡不服气,揉了揉脑门说:“那荣师兄也一样了解祖父,当初不还是拖着病体去找祖父?我知晓荣师兄就是明明心里清楚,但为着一丝希望还是要去尝试,我跟荣师兄的想法是一样的。”

  第一百零四章 一见钟情?

  荣启哼了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至少我没跟你一样挨教训。小小年纪的,天天沉着一张脸装老成,看人家郭嘉比你大一岁瞧着都比你年轻有活力!你当初弃文从武就是因为对朝政失望,也对你的祖父和父亲失望是不是?”

  阮时衡头垂得更低了,“时衡不敢。”

  还不敢?听听这言不由衷的语气。

  荣启叹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就这样选择弃文从武,何尝不是一种逃避?正是因为朝中风气不佳,才更加需要你这样能坚守本心之人。若是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你即便日后从军,所能感受到的也是更深的无力,到时候你也会更加身不由己却毫无办法。”

  阮时衡抬头,神色微动:“师兄……”

  荣启脸上一片正色:“你且想想昭武将军,想想当初卫老将军的死讯传来之时那场朝堂争辩,你应该也有渠道知晓。身为武将,官职升到昭武将军这一步,不说顶天也差不多快到头了,可当时情形如何?面对太子和三皇子,面对那些急于顺应讨好陛下或者在党派纷争中有所表现的朝臣,昭武将军的力量还是过于单薄。武将多不善言辞,且又是在朝廷重文轻武的大环境下,即使有武将站出来表示赞同昭武将军,又能有多少分量?最后陛下还不是选择了和亲?你自认为成为武将后能做得比昭武将军更好?”

  阮时衡眼中暗淡,他确实不能!昭武将军是他最钦佩敬仰之人,他不愿在京中看着那朝廷气象污浊自己安享太平,也想像昭武将军一般在边境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但他也要承认荣师兄说的极对,即便是昭武将军,有时在朝中仍然举步维艰,仍然有许多不平遗憾,换做自己,只怕也只能在昭武将军手下干着急罢了。

  “那荣师兄以为我该如何?”

  荣启搭上阮时衡肩膀:“你现在有所醒悟也还不晚。虽然你是通过武举入朝,但也不是每届的武科进士都要进入军中去做将士,你可以选择进入兵部啊!”

  “兵部?”

  “没错,兵部。每到战时,大军的后备支援都是兵部操持,尤其是对接户部筹备军需,当然还有一些兵马调动。而且武官选用还有兵籍、兵械、军令之政等都是兵部之责。当初昭武将军想要在军中推行中兵、外兵、骑兵、都兵、别兵五兵司时,就是因为有兵部掣肘才难以实行,不然在兵马管制上就能有更加便捷高效的方法,还能节省精力和军需,又能将切实的好处落到兵士身上。”

  关于“五兵司”一事阮时衡也有耳闻,当初刚刚听到这一新制度时他还兴奋许久,想着不愧是他最为敬重的昭武将军,这新兵制实在是完美,但是后来却一直没有听到落地实施的消息,他还曾奇怪是怎么回事,现如今听荣师兄说起才知晓竟然是兵部掣肘。

  兵部是太子的势力,往年跟户部串通,扣了多少军需进了他们自己和太子的钱袋子?这新兵制所伤最大利益者便是他们,也难怪太子会让兵部给昭武将军拖后腿。

  荣启又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试想,若是在两军交战之际,将士们在前线奋勇杀敌,可身为后备支持的兵部却在算计着军需,粮草供应跟不上,让前线将士们腹背受敌!最后没有败在敌军铁蹄之下,却毁在那些阴私手段之上!何其悲哀!”

  阮时衡的心随着荣启的诉说而越来越沉重,最后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坚定地说道:“我要进兵部!”

  荣启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你在朝堂之上能发挥的作用会比在军中大很多,一定要懂得运用自己的优势。老师虽然有些古板,但如果知道你愿意留在六部之中,定然也会十分高兴,更乐意让师兄为你安排一番,能让你在兵部中谋个实缺。”

  荣启知道若是以前,老师肯定不会愿意让小师弟进兵部,但现在小师弟都要去军中做武将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在这种情况下,阮时衡能“回心转意”留在朝中做官老师就要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强求做什么官?

  出身丞相府,自身的才学不低,这是小师弟所拥有的先天条件,其他武科进士比不了,所以即便是从武举入朝,小师弟一样能在兵部谋事。最多就是先从这兵马管制等与军队有直接关联的位置做起,这还是好事。

  阮时衡眼中重新亮起了希望,原本眼前一片昏暗瞧不见前路方向,但跟荣启谈了这么一番后就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即使没有如一开始打算那般从军,他也可以发挥自己所长,在对的位置上做对的事!

  “今次还要多谢荣师兄点拨!”

  现在的阮时衡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精气神大好,这样瞧着才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不必谢我,还得是你自己能想通,我可没说什么。”

  荣启也很满意,他之前就计划着要把这个心思纯正又十分仰慕宣景的小师弟给忽悠到兵部去,只是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这回也算是碰上了。

  忽悠人的任务完成,荣启又跟荣启说起了谢恒。

  “我看你刚刚主动找谢恒说话,态度还十分亲近,怎么?你认识他?”

  “这个……”阮时衡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现在算是认识了吧!”

  荣启挑眉:“那一日殿试结束,我进宫时恰好看到郭嘉跟谢恒说话,我与谢恒有点交情,一问才知是郭嘉说受人之托去看看他,这个”人”是你吧?”

  阮时衡眼睛一亮:“师兄跟谢恒相熟?那改日能不能约谢恒出来一道聊聊。”

  荣启眯眼:“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找谢恒做什么?”

  阮时衡咳嗽一声,“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跟他一见如故,想要结交,不过谢恒这人看起来好说话,但防备心还挺重,要是师兄早与他相识,从中介绍我们认识,他对我应该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看着阮时衡说到后面满是期待的表情,荣启很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什么一见如故?你们今日不是才第一日见到?之前怎么就让郭嘉替你看人了?不老实回答休想我帮你!”

  阮时衡嘴硬:“不帮就不帮,我就不信我自己还找不到机会了!”

  荣启坏笑,“我会在你找到机会跟谢恒熟识之前在他面前说尽你的坏话败坏你的形象,就看看你在谢恒面前刷好印象的速度能不能赶得上我给你泼脏水的速度。”

  阮时衡震惊,带着万分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荣启,那眼神仿佛在控诉——“我霁月清风的荣师兄啊,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师兄……”

  荣启十分得意自己欺负到了阮时衡,“你说还是不说?”那嚣张的表情像极了恶霸调戏小姑娘时说的“你到底跟不跟爷走啊?”

  阮时衡无奈,比脸皮厚他是真赢不过自己这位师兄:“其实在今天之前我确实见过谢恒,但也只是一面之缘。就是灶祭那晚,我刚好看到谢公子在河边从船上下来,真就只见过那一次。当时就觉得谢公子十分面善,很想与之结交。只是当晚太过混乱,我还没来得及多看谢公子两眼人就找不到了。后来辗转打听到谢公子的身份,就一直想找机会结识。”

  这话说的真假掺半,荣启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伪。

  小师弟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说假,而且还提到了详细的时间地点,不该是临时编的谎言,但如果按照小师弟这么说,听起来总有种……有种小师弟对谢恒“一见钟情”的意思。

  荣启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除了“一见钟情”之外,哪里还有人会对一个此前从未见过面又只是匆匆一瞥的陌生人这样上心?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但小师弟和谢恒都是男人啊!

  荣启不是没听过龙阳之好,但是还真没有人把这种事拿到明面来,那些豢养男宠的人私下交流也比较隐晦。

  而且荣启压根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有这样的。两人虽然都很优秀,但性别卡在这。如果是一男一女,哪怕小师弟是女的,荣启绝对乐见其成,想来就是宣景也会很高兴他家小探花能有个知心人在身边,但这种事可没有如果。

  看着白白净净的小师弟,荣启的眼中涌出几分担忧。

  那谢恒瞧着不像是有这方面嗜好的人,小师弟看起来对谢恒已经十分上心,日后若是真有勇气表白,定然要被拒绝,少不了得伤心失意一番。

  阮时衡被荣启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他也不知道自己半真半假的话算不算蒙混过关,反正他现在就是还不能说出怀疑谢恒是他表弟的事儿,不然万一最后是场乌龙,定然会被这个毒舌的荣师兄狠狠嘲笑一番,而且他敢肯定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荣师兄都会拿这件事来嘲笑他!

  第一百零五章 切磋

  这总是逛园子也没什么意思,尤其是对那些武科进士而言。

  这爱美之心虽人皆有之,不过这习武之人很多确实不像文人那般对花草美景有着天然的喜爱和赞美的冲动。

  瞧见好的了也就是说上一句“漂亮”、“好看”就完事了,毕竟习武之人中很多肚子里都没什么墨水,就像看见天上有鸟在飞,也就是一句“嘿,瞧那一排大鸟!也回家睡觉了嘿!”而不会想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再说以往的会武宴大家都是切磋切磋拳脚,现在跟这帮文人在一起,又是欣赏歌舞又是看园中美景的,手脚都痒了。

  惠承帝也看出来这些人想要活动活动筋骨,他心情正好,自然同意,反正瞧着他未来的肱股之臣谢恒好像也有些累了,正好休息一下,也能体现出他这个皇帝对臣子的体恤。

  于是众人回去宴会之上重新坐好,中间原本用来表演歌舞的空地就刚好可以用来给那些武科进士切磋之用。

  文科进士们平时也看不到这样的场面,也都特别好奇,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虽然不懂那些刀剑招式,但看到精彩的地方也知道鼓掌叫好,眼中也有热切羡慕的神采,一时间这文武新科进士们的气氛还真不错。

  谢恒看着,心想没想到这样一场“大杂烩”的散伙饭还真有些缓和关系的效果,至少就目前来看,这些未来的文臣武将们当下相处还算愉快,也不知道等正式同朝为官之后,还会不会像现在的一些文武大臣们那样有点什么事儿都能争执得面红耳赤弄得剑拔弩张。

  阮时衡作为武科状元,自然备受关注。

  武科的榜眼一直觉得自己当时输给阮时衡只是一时没有发挥好。从还没上场比试的时候他就瞧不起阮时衡,觉得对方跟白斩鸡似的,自己身上随便两块肌肉一动就能夹死这个小子,因此在正式比试中轻敌了,这才一时不慎输掉比试,成了第二名。

  这会皇帝在,还有几位重臣,那第二名就想借此机会向陛下证明自己的能力,振兴他才是真正有资格成为武状元的人。

  于是在前几拨人切磋完之后,那第二名就对阮时衡发起了挑战。

  有其他武科进士对此表示不屑,那第二名的小算计实在太明显,你要是真想跟状元再光明正大比试一回也不是不成,那你就该在一开始陛下让切磋时就对武状元发起挑战,那还能算你坦荡。可现在武状元都已经跟人切磋过三轮了,虽然都赢了,但这体力也消耗了不少,你现在向武状元挑战,这不是明摆着占人家便宜吗?

  谢恒微微皱眉,他虽然觉得这个阮时衡有些奇怪,但这人目前也没给他什么恶感,而这个武科榜眼的做法确实叫人不喜。

  虽然只是见小事,但见微知著,这样的性格将来到了战场之上也未必是个好兵。

  阮时衡自然也看出了那人的打算,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应下了挑战。他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就算刚刚消耗了体力,但要赢过这人不算什么,之前在正式考试比试中他也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那第二名擅长的武器是双刀。考试时用的是兵部提供的武器,但现在自行切磋当然可以用自己平时用称手的。

  阮时衡用的是剑

  一般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佩戴武器进宫,这次与琼林宴合并举办的会武宴算是唯一一次例外。阮时衡便也带来了自己用了多年的宝剑,这剑还是荣启当年在得知他要弃文从武之后送给他的,他一直用的很称手,现在也是随身佩戴。

  两人的切磋开始。

  武科状元和榜眼的切磋,估计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能看到,再怎么觉得这武科榜眼不地道,众人也还是看得十分认真。

  武科榜眼使用的双刀比寻常的单刀要小上一些,但是更为轻便灵活,速度更快,刀刃十分锋利,这杀伤力可不一般。

  宴会上的切磋也就是点到为止,武科榜眼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赢了切磋就可以,他和没打算真的伤着阮时衡,毕竟他也听到过点风声,阮时衡好像很有背景,刚刚还看到阮时衡跟那位拿着折扇的大人交谈许久,可见传言非虚,他也不想惹麻烦。

  然而武科榜眼期望中的“速战速决”并没有实现,他想轻轻松松就拿下阮时衡,结果却发现是自己天真了,阮时衡的武功比他以为的还要强上许多。明明他此刻拿出的实力已经在正式比试时之上,而阮时衡还是半点没有被他压制的迹象。

  这时候他也终于明白过来,不仅自己在考试中轻敌,那阮时衡当时也未尽全力。

  一时间武科榜眼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这个白斩鸡一样的小子居然敢轻视他,居然在与他切磋的时候还不尽全力,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他啊!

  愤怒之下的武科榜眼一心只想给阮时衡一个教训,出手间就有些失了分寸。

  其他武科进士发现武科榜眼的一招一式都比之前更加很辣,甚至带上了杀意,纷纷变了脸色。

  文科进士们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太对了,那个武科榜眼的状态好像跟之前大不同,瞧着竟似疯魔一般!

  这莫不是切磋急眼了?这人的脾气可不大好啊!

  就算那武科榜眼还没像现在这样凶神恶煞的时候,这些文科进士们也比较偏向阮时衡。

  人大都是视觉动物,比起一身肌肉疙瘩的看起来像是还没有进化完全武科榜眼,当然是面貌清俊的武状元更加养眼。

  而且阮时衡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就是在文科进士们吟诗作对时也能对上一两句,且十分工整,更让文科进士们欣赏。

  而那武科榜眼没有参与也就罢了,还说了两句酸话被文科进士们听到,大家也就是看陛下和几位大人还在这,又不想跟一个粗人计较罢了。

  瞧着翩翩公子一般的阮时衡跟那大块头切磋,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阮时衡一直占上风,可在视觉上还是会让人觉得这大块头在欺负人,更不由自主地偏向阮时衡。

  荣启也清楚阮时衡的本事,自然不为这个小师弟担心,现在他满心想着的都是他可怜的小师弟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总往谢恒那边飘过去。

  瞧见谢恒似乎也挺紧张,有因为那武科榜眼耍心机不满,也有在看到武科榜眼打红了眼之后微微紧张,该是在替小师弟担心。

  这下荣启又开始琢么了,这是不是代表其实谢恒对小师弟的感觉也不坏,那小师弟也就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要说小师弟那长相确实不赖,完全遗传了他父母的优点,师兄还说小师弟很像年轻时候的老师。谁不知道阮丞相在年轻时可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美称?小师弟这样貌首先就差不了。

  再者,出身富贵之家又是书香门第,家中还极重教养,小师弟的气质没得挑,为人品性也经得起推敲考验。

  小师弟和谢恒虽然是一武一文,而且小师弟的性情较为耿直,谢恒却是智多近妖,但能互补也挺好的,再说小师弟也饱读诗书,不至于跟谢恒没有共同话题,两人本质上又都是良善之人,心中忧国忧民,这就算是志同道合啊!

  如此思考了一番,荣启竟然觉得除了性别的问题之外,两人都能算得上天作之合了!那他到底是该阻止呢还是该促和呢?真要因为世俗的缘故而拆散这样一对般配的人吗?

  荣启陷入深深的自我思考之中,就连边上一位大人连叫了他两声都没听到。

  那位大人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想跟荣启喝两杯,但看荣启一直没有反应,便以为荣启是在思考什么学术性的难题,谁都知道荣启是阮丞相的得意门生,才学十分出众,也只有像荣大人这样随时随地都能集中精神思考学术问题,才能年纪轻轻就达到这样的成就吧!真是令人佩服不已。

  空地中央,阮时衡和那武科榜眼的切磋还在继续。

  那武科榜眼也算有些本事,这样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还真稍微有些难缠。

  阮时衡又不会像对方一样杀红眼无所顾忌,便真被缠住了一会。

  随着时间推移,那武科榜眼也越来越步步紧逼,阮时衡都要被缠得起了火气,下手也重了些。

  他原本也不想伤了对方,但现在为了早点结束也只能稍微下点重手了。

  不过肯定不会伤及对方性命,更不会断胳膊断腿,就是一些皮外伤在所难免。

  那武科榜眼也感觉到阮时衡加强了攻势,心中一急,对方之前竟然还没有使出全力,他还以为阮时衡跟自己一样已经拿出了全部本事!刚刚他都不能压制阮时衡,现在阮时衡突然发难,自己不是输定了?

  想到这里,武科榜眼顿时慌张起来!是他不服气阮时衡而提出挑战,要是还输了这脸往哪儿搁?

  武科榜眼咬紧牙关,就算输,他也要在阮时衡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如此才能不算太难看!

  他拿出全部力气使出自己的杀招,双刀以先后却无缝衔接的形式砍向阮时衡。

  阮时衡能稳稳接下第一刀,但第二刀却只能只能格挡。

  这一档便让那武科榜眼虎口一震,被挡开的刀竟然脱手而出,好巧不巧地朝着谢恒飞去。

  众人一阵惊呼,而慌张之下的谢恒连躲闪都来不及!

  看着长刀呼啸而来,谢恒下意识呼喊出声:“将军!”

  第一百零六章 真是机智

  就在众人以为这回谢恒是要血溅当场了,可预想之中的血腥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那被甩出去的长刀在距离谢恒鼻尖约两寸之处停了下来,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动,好像那长刀的时间被突然暂停了一般。

  谢恒睁开之前吓得闭上的眼睛,就见到一只手稳稳握住刀背。

  再抬眼一看,站在身前的正是宣景!

  “将军!”

  直到此时对上宣景那波澜不惊的沉稳眼眸,谢恒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现在也算是劫后余生。

  谢恒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就是非常踏实。明明他才与死亡擦肩而过,可现在有宣景在他身边,他连后怕都省了。

  惠承帝大大松了口气。谢恒可是未来的朝廷栋梁,是他要重点栽培的臣子,真要是有个好歹那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整个朝廷而言损失都太大了!

  因着宣景救下谢恒,惠承帝看向宣景的眼神都有一股慈爱之意。

  “幸好有昭武将军及时出手,谢恒,你还不快快谢过昭武将军!”

  谢恒立即躬身行礼,面上已经带上了恰到好处的陌生疏离和感激之意,“学生谢过昭武将军!”

  宣景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反手一掷,只听“当”的一声,那长刀就没入那武科榜眼脚下地砖约三寸!还是贴着那人的的鞋面,这要是歪上一根手指头的宽度,那人的脚就要被钉在地上了!

  即使只是贴着鞋面,那人也觉得脚上一痛,似乎已经被刀气所伤,吓得他直接瘫坐在地上,脚却不敢挪动分毫,像是已经被钉上了一般看着十分滑稽。

  宣景虽是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动手,但这倒是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惠承帝也没在意,看那人狼狈的模样还觉得挺解气。

  “你这来得早可真是不如来得巧啊!快坐吧!”

  惠承帝还在庆幸,幸好宣景来了。

  今日原定赴宴的文臣武将本来就各有三人,但之前通知到宣景的时候他有事要忙,今日不一定来得了。这要是以往,宣景肯定直接就推掉了,传讯官本来也这么以为,还想着回去之后陛下要换人自己还得再跑一趟,却没想到宣景虽说有事要忙,却没有推辞,只让传讯官转告陛下自己那日会晚些时候到。

  之前虽然因为和亲之事让惠承帝对宣景多有不满,但在大多数时候惠承帝对宣景也算得上看重,这么点小事自然不算什么,宣景没说让换人,惠承帝也不在意他晚到些时候。

  现在又看是宣景于危机之中救下谢恒,惠承帝更加庆幸自己没换人,换了旁人没有宣景的身手,还真未必能救下谢恒。

  宣景作为将军,自然是坐在武科进士那边的前位。

  这时候谢恒有点介意了,他还想坐到将军身边去呢!一时间这屁股上就像长了钉子,怎么坐都不舒服。

  出了刚刚的事,切磋自然是被终止。

  惠承帝动了怒,当场就剥夺了那第二名的榜眼身份,叫人赶出宫去。

  那第二名垂头丧气,一座小山似的汉子这会看起来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肩膀再无半点精气神儿。日后他是别想再通过武举走上仕途了,这次的事情若能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收敛,往后去报名参军从小兵做起,凭他的身手也不是没有升到高位的可能。

  后面也没有其他武科进士在张罗着切磋,都看得出来陛下余怒未消,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冒头,就是那些文科举人都不再卖弄才学,一个个安静如鸡。

  惠承帝的年纪大了,劳累了那么长时间,刚刚又受到了惊吓,这会更显得精神不济,便先行离席。

  皇帝一走,总共六个文武大臣就走了多一半,就只剩下荣启和最后到的宣景。

  宣景往那一坐就好像一把寒冰铸造又饮血无数的利剑戳在那,散发着寒意和煞气,文科进士们不敢过去见礼不说,就是武科进士们也少有上前的。

  他们也是想不明白,传言不是说昭武将军最不耐烦各种交际宴席吗?怎么今日不仅来参加,就连陛下都走了他还没打算离开?昭武将军不走他们没人敢走,别说走,就连“走动”都不敢。就害怕别人都没动,自己一动昭武将军的目光就过来了,到时就是不说话不合适说话又不敢。

  最后还是一直把昭武将军当做人生目标的阮时衡先拿着酒杯过去敬酒。

  “昭武将军,学生、学生阮时衡,敬昭武将军一杯!”

  宣景没说话,但仍接下了阮时衡的敬酒。

  阮时衡:“刚刚多亏有将军出手,不然我就要铸成大错了!”

  宣景:“你的武功的确还有待精进。”

  旁人只会觉得阮时衡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武状元十分厉害,出身书香门第还能有这样一身功夫更是难得,也就只有宣景会直接说阮时衡还有待进步。

  阮时衡只当是玄武将军一向高要求,不管是对自己还是他人,却不知道,宣景是在想着如果不是因为刚寓小言刚阮时衡和那人的切磋,谢恒也不会陷入危险之中,又或者阮时衡的武功再高些,能早些制住那人,谢恒同样不会面对那样的危险。

  否则宣景也不是那么苛刻之人,阮时衡的武功能达到现在的程度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正常情况下宣景也会夸赞两句。

  周围的武科进士见连堂堂武状元都被昭武将军点评“有待精进”,他们就更加不敢往宣景面前凑,一个个缩着脑袋喝酒,恨不得宣景根本看不见他们。

  文科那边,大部分人都去向荣启敬酒。

  一个两个还好,人一多荣启就不耐烦了,于是后面再来敬酒的人都会被他出题考问,那些答不上来的就会收获到荣启的“摇头+叹气”套餐一份,然后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久而久之就没人再去找荣启了。

  得了空闲的荣启高高兴兴地对谢恒招手。

  众人:荣大人这是要对探花郎下手了吗?怎么不找榜眼和状元?柿子挑软的捏啊!

  谢恒直觉荣启没什么好事,但这么多人看着,他还是得硬着头皮过去。

  “荣大人。”

  “坐坐坐。”

  原本坐在荣启旁边的两位大臣走了,空出来位置,荣启就让谢恒坐下。后面还有个空位,而且距离进士席那边还稍有些远,如此他们谈话的内容也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你也真是命大!刚刚那刀冲你飞过去的时候我也过去了,可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幸好宣景来了,不然你要是在这琼林宴上出了事我可怎么跟宣景交代?真跟他说”你家探花郎血溅琼林宴”,他能直接拔剑砍了我!”

  谢恒心里那叫一个美啊,一点也没有刚刚险些丢掉小命的害怕,当然面上还得端住:“不会,将军与荣大人交情深厚,不会如此。”

  虽是反驳之言,但听着却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意。

  荣启哼了一声:“得了,你就别装了。不过你怎么知道宣景会来?”

  谢恒一愣:“我不知道啊!”

  荣启挑眉:“我明明听到你喊”将军”了,当时宣景还没赶到你身前。那种情况下你应该也分不出眼角余光打量周围吧?”

  谢恒越发愣住:“我……我当时喊将军了?”

  他是真不知道今天宣景会来,之前亏他还跟宣景说过自己要去参加琼林宴,将军也没说自己也会来啊!

  而且当时危急关头他也确实没看到宣景,甚至如果不是荣启说起,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之中喊了声“将军”。

  荣启见谢恒的反应,知道他没有说假,表情顿时更加玩味,“敢情你这是下意识地叫的啊!危难之际见真心,可见在你心中最重要也最可靠的人就是宣景!”

  荣启想着这下小师弟的感情路更加艰难了,就冲着谢恒对宣景的重视程度,将来小师弟表白,就算谢恒稍有动心,也一定会去问宣景的意见。两人都是男人,宣景怕是不会同意。

  谢恒也意识到这点,却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还特别骄傲!

  看看!他对偶像那真是忠心耿耿绝无二意!就连生死攸关的时候心中也只想着他的将军!这是多么令他自豪的觉悟!

  越想谢恒心中越高兴,甚至想赶紧过去将荣启的这一番推断告知宣景,让宣景知道。

  他对将军的敬仰之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不能让将军知道?

  对一个人好,如果没有其他妨碍,当然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情。谢恒可没有自虐倾向,他默默为宣景做的事情已经不少了,可不想什么都瞒着。

  众人看谢恒高兴的样子,心道探花郎真有本事,一定是破解了荣大人出的难题。不过瞧荣大人那一脸深思的模样应该是在思索更加困难的题目,这是非要难倒探花郎不可啊!

  没等到荣启再度开口,众人就瞧见谢恒拿着酒杯朝昭武将军走去。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谢恒应该是要去再度感谢昭武将军,虽然之前已经谢过,但救命之恩就是多谢几次也是应当的,而且还有人觉得探花郎这应该是在借机摆脱荣大人,真是机智!

  第一百零七章 一定很狂野

  谢恒走到宣景身边:“为感谢将军救命之恩,我要再敬将军一杯。”

  宣景:“一杯怎么够?坐下慢慢敬。”

  众人:……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昭武将军!

  不管是武科进士还是文科进士都觉得今日可能谢恒的运气不是很好,先是差地被一刀戳死,现在又被荣大人和昭武将军轮番“刁难”,是这两位大人对“探花”这个身份有什么天生的恶感吗?

  谢恒却高兴得不行,立马坐到宣景身边,脸上的笑意看着都十分耀眼。

  众人又忍不住想,这荣大人是何等凶残,竟然让探花郎能这么愿意坐在煞神身边都不愿意回去面对。尤其是那些武科进士们,纷纷觉得果然这读书人要是狠起来就没他们武人什么事儿了。

  荣启暗暗撇嘴,想甩掉他?没门!

  于是荣启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酒杯走过去坐到谢恒身边。

  这就导致谢恒左边是宣景,右边是荣启,被这宴席上仅剩下的两位文臣武将给包围了。谢恒就在无知无觉中又收获了一大票同情的目光。

  此时诸位进士们对谢恒的感觉是可怜又感激,死道友不死贫道,有谢恒扯住了两位大人的注意力,他们也能更放松一些。但他们会在心里为谢恒祈福的。

  同情心是有的,但不多。

  谢恒对荣启的突然介入表示不满,多难得在外头跟将军独处的机会?还有那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荣启凑什么热闹?

  荣启就好像没看见谢恒那不满的眼神一样,笑呵呵地说:“探花郎,浅谈一番被你家将军救下的感受呗!”

  谢恒抿着嘴认真思索,最后十分严肃地说道:“终于可以证明我一直以来的猜想是对的。”

  荣启心下好奇,怎的?这谢恒还曾经想象过自己被宣景救下的场景不成?要不怎么说是“一直以来的猜想”?荣启对宣景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续问:“是何猜想?”

  谢恒:“话本子里那些救人的描述果然都是忽悠人的!我之前就看过一些英雄救人的桥段,某人眼看就要被刀剑所伤,便有英雄出来,挡在那人身前,以自己的身躯扛下刀剑。当然结果就是救人的英雄身负重伤,死肯定是不会死的,却也要好一番渲染,突出这种以自己的性命去这拯救他人性命的高风亮节!我从前就觉得这些情节太改过刻意了!”

  谢恒越说越激动,那真是要把他看言情古装剧时那些让他无奈的英雄救美的桥段的吐槽劲头都给发挥出来。

  “高手啊!那些英雄的设定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啊!那么厉害的人在救人的时候就非得用身体去挡吗?可以像将军那样直接攥住,如果遇到不好攥的武器也可以用自己的武器将其挡开,实在不行你一脚把人踹开也比拿自己的身体去挡合适吧?为啥就非得大出血一次呢?不流血受伤就显不出厉害吗?就不够英雄气概吗?更离谱的是哪怕背后插着一把刀他们还能抱着人在原地转个几圈,哎我跟你们说我真是看不惯……”

  宣景和荣启第一次见到谢恒话匣子打开收都收不住的模样,那口若悬河的劲儿让荣启觉得要是以后还有朝堂辩论的时候,我方只要放出一个谢恒就能稳赢,绝对能把对方那些人喷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其他进士们虽然听不到谢恒他们这边在说什么,但都能看到谢恒那滔滔不绝的样子,再一次心生佩服!探花郎这是要自己把控聊天的节奏,只要他说个不停,那昭武将军和荣大人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这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一方法的成功运用!佩服佩服!

  等谢恒说得差不多了,宣景还递上了一杯茶水。

  就是茶水,他刚刚特意吩咐宫人去准备的,料想今日谢恒应该喝了不少酒了,接下来还是喝茶比较好。

  荣启趁着谢恒喝茶的功夫赶紧插话,生怕谢恒润好了嗓子之后继续叨逼叨。

  “弄了半天这就是你的感想?将军于危机之中救你性命,你就只能想到话本子里的那些故事都是忽悠人的?”

  谢恒眨眨眼,梗着脖子,那意思是——咋的?有什么不对吗?不行吗?

  荣启彻底无语,是他上岁数了吗?已经不适应年轻人的思维方式了?

  宣景倒不在意谢恒的侧重点,在他看来只要谢恒平安就好。

  “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躲远些,或者看看周围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

  谢恒一秒变乖巧,一点瞧不出方才沉默硬刚荣启的模样,乖顺地点点头。

  荣启:……感觉到了被针对!

  又过了一会,荣启便简单说了一番话作为宴席的结束语,大概就是先整体夸赞了一番,之后就言简意赅地表示可以各回各家了,千万不要指望喝醉了能留宿宫中,到时候扔也会把你给扔出去,丢人。

  众人一点也不留恋,麻溜一个个离开,他们已经想走很久了!

  不过现在时间其实还早,谢斌那边已经与几个好友约好再去喝茶,跟谢恒说了一声之后就先行离开。寇越他们也准备去有家酒馆再来一轮痛快的,叫了谢恒一起,但谢恒说自己今天不大舒服,就不去了,寇越他们便准备自己去。

  临走之前冯凯拉着谢恒到一旁说了会悄悄话。

  “最近你七妹妹如何?”

  谢恒眉梢一挑:“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

  冯凯听谢恒这语气顿时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同为谢家不受宠的庶子庶女,谢恒和他七妹妹的关系应该不错,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七姑娘她……”

  “你就给我一句准话,”谢恒打断冯凯的话,“你要是想娶她,可能许她正妻之位?”

  冯凯沉默半晌,最终摇摇头。

  谢恒:“那你就别想了,我那七妹妹看着柔弱,实际上却是所有姐妹中最有主意的,别说是你,就是王侯子弟,若是不能给她以正妻之位她也不会答应。当然她不会明着拒绝得罪人,但却有的是手段让人自己知难而退,到时候名声受损的绝对不会是我那七妹妹。不过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仍坚持己见,那我铁定也不会死拦着你,作为好友,在这种事上也只能给你建议,左右不了你的决定。”

  冯凯错愕,他知道谢恒从来不是夸张之人,也不会刻意说难听的话抹黑别人,就是当初跟他十分不对付的谢家嫡出两姐妹,他也不曾在他们面前说过两人的不是。

  现在既然谢恒这么说,那就代表确有其事,谢元柔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单纯无害,甚至还极有城府心机,谢恒就差明着说他玩不过谢元柔了。

  而且他也知道既然谢恒说不会死拦着他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但比起自己那点朦胧的小心思,他自然更加相信谢恒。大家认识这么长时间,要是对谢恒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他也就不配跟谢恒结交。

  冯凯受了打击。从灶祭那晚见过谢元柔之后,他就对这个柔弱娇美的谢七姑娘存了心思,后来听说了谢元霞的事,还一直担心会不会牵累到谢元柔,几次想跟谢恒打听情况都不好开口。如今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却发现一切跟他以为的根本不一样。

  谢恒鼓励地拍拍冯凯的肩膀,“你也不要太灰心丧气,以你的条件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出身不是最重要的,但人物品性一定不能差,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现在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也不用太着急婚姻大事,再往后看看,说不准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缘分就来了。”

  冯凯还是耷拉着肩膀,“但愿吧。”

  辞别了谢恒,冯凯转身跟寇越他们一道离开。

  寇越他们自然要八卦八卦冯凯跟谢恒都说了什么,这种事冯凯肯定守口如瓶,不会让几个损友知道自己第一次对女孩子动心就看走了眼。

  等寇越他们走后,荣启又凑过来,“说什么悄悄话呢?”

  谢恒:“没什么,就是在感情问题上给人点建议。”

  荣启立即笑起来,“真新鲜啊!你这毛都没长齐呢就要给别人感情建议了?”

  谢恒:“年后我就十七了。”

  荣启:“那你也没我毛多。”

  谢恒上下扫了一眼荣启:“书上说毛多的男子性/欲会比寻常人更加旺盛。”

  荣启窘了一下,立马将边上的宣景拉到谢恒身边:“那你家将军的一定比我旺盛,不信你有机会看看他有多少腿毛。”

  宣景横了一眼荣启:“你知道我有多少?”

  荣启:“猜的。像你这种闷骚的性格床上一定很狂野,一般人绝对招架不住。”

  谢恒:……

  这话题怎么就越来越少儿不宜了?他们是怎么聊到这种程度的?

  出了宫门口,陆潇和胡靖都在外头等着,瞧见三人出来之后立即上前行礼。

  宣景转头对谢恒说:“你喝了酒,让陆潇和胡靖送你回去。”

  谢恒“哦”了一声,知道这是宣景和荣启还有正事要谈,乖乖点头,跟着陆、胡两人离开。但走几步路就要回头看看宣景,直到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为止。

  第一百零八章 目标

  荣启嘿嘿笑着:“瞧瞧你家探花郎,还一步三回头呢,多舍不得你啊!”

  在荣启心中,宣景跟谢恒的关系那就跟父子一样,宣景对谢恒诸多照顾,谢恒对宣景仰慕非常,这是不是亲父子更胜过亲父子啊!

  荣启对宣景打心眼里羡慕,瞧瞧,这还没成亲呢,就已经有这么个贴心的好大儿了!这就是福气,他可羡慕不来。

  宣景没接荣启的话,直接往将军府走。

  要商量正事自然不能就在外头说。

  回到将军府,宣景让人上了茶。

  荣启喝了一口就直咋舌:“这三月新茶都出来了,你这里怎么还喝陈茶?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新茶过来。要是有人来将军府做客你就只能拿陈茶招待人家多寒酸?”

  宣景倒是无所谓,能来他这个将军府做客的也都不会介意陈茶还是新茶。

  “上巳节的事情你查得如何?”

  “不出我们所料,”荣启的神色也郑重起来,“今年的上巳节自然还是由礼部准备,太子那边已经有动静了,不过还没查到他们具体要怎么做,只是查到太子府的人已经在跟礼部的人接触。”

  新年开朝之后的第一个大节便是上巳节,这也是大瑾国的一个传统节日。

  不管对于朝廷还是对于百姓而言,上巳节都非常重要。

  在上巳节这一日,百姓们会举办”祓除畔浴”的活动。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称为”祓禊”,当然同时还有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等内容。

  虽然一开始上巳节起源于一种驱邪的巫术活动,但是后来随着不断的发展变化,上巳节有了更多的意义。比如男女春日相欢好、妇女祈孕等。尤其是年轻男女,手持兰草或者香薰沐浴,都是对美好感情的期盼。

  而朝廷也会在上巳节这一日进行酬神祭祀的活动,于这春和景明之中祈求新的一年里大瑾国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远离所有的灾厄与疾病。

  上巳节的日子是固定的,每年朝廷都会让礼部准备酬神祭祀的相关事宜。

  比起年祭,上巳节的祭祀活动更为随意活跃,有点类似于宫宴,就在东郊皇家园林举行,能参加除了王公贵族之外就只有一品大员。

  王室宗亲和朝中大员们随帝后上香过后,便是临水宴饮,也就是曲水流觞。

  既然是宴饮,那也就少不了要进行采购。这些也都是礼部在操办,吃的喝的都是经由礼部安排。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以太子的贪婪成性不拿回扣是不可能的。

  往年太子都会利用上巳节曲水流觞的机会大赚一笔,这笔钱多是用来招揽在二月殿试中榜上有名的新科进士们。

  以往宣景在二月份就已经回去北境,即便从荣启那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他既不在京城,能做的也十分有限。而且让荣启自己对付太子,风险也稍微大了些。

  这一回他在京中,就断断没有轻易放过太子的道理。

  “礼部那边和太子对接的是什么人?”

  “礼部尚书熊志成亲自对接太子府詹事。”

  宣景:“若是这样,只要将事情查实,即便太子那边一时不能如何,礼部尚书是跑不脱了。”

  荣启摇晃着折扇,“那是自然。熊志成那老东西罔顾礼法,让他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做这么些年就是对大瑾仪礼的最大讽刺。他一心向着太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太子表忠心的机会,而他身在礼部,太子用得上他的机会着实不多,这种为太子圈钱的事自然要亲力亲为,不把他抓个现行都对不起他对太子的这份忠心!”

  宣景点头,跟荣启进一步商量着具体做法。

  这么些年宣景镇守边关远离朝政,想要扳倒太子和三皇子着实困难,只能先一步步剪除他们的爪牙,而在剪除他们爪牙的过程中,自然也会不断揭露他们的错处,最终让他们永远丧失竞争帝位的资格。

  商讨了好一会,荣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准不准备让谢恒知道你的真实打算?”

  宣景顿了片刻:“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打算瞒着谢恒,只是还不是时候。

  荣启沉默片刻:“这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想好。其实要说你们认识也没有太久,再多观察一段时间也无妨。”

  宣景没说话,荣启也不再劝,他知道宣景会有自己的考量。

  其实此次宣景回京,他的真实目的只有少之又少的人知道。

  或许有些人只以为宣景只是想在朝中站稳脚跟,能在有关边境的事情上有更多的决策权利,不要总受制于人。

  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年宣景的所见所闻所感,他的种种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他最初的想法,让他明白到底什么才是能真正解决问题的“根”。

  惠承帝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可能也没几年的时间了,而现在已经成人并且身体健康的皇子就只有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太子和三皇子的情况自然不必多说,让他们登上皇位,那整个大瑾国就等同于从根儿上彻底烂了。四皇子更不成,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送他坐上皇位他都坐不安稳。

  故而一旦太子和三皇子彻底失德,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丧失储君资格,那为了稳定朝局,惠承帝就是再不愿意也只剩下立皇太弟一个选择!

  那在诸位王爷之中,声望最高也最大权在握的就只有厉王。

  这些年厉王的一些作为虽然令宣景失望,但也绝对比太子和三皇子要强上数百倍。而且只要厉王成为新帝,那么身为厉王之子的宣景就也有了名正言顺竞争皇位的资格。

  与其争得一个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不如将整个朝廷握在手中!

  只有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宣景才能梳理清除重文轻武造成的所有弊端,给那些沙场奋战的将士最坚实的后备支持,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大瑾国的现状,拯救这个已经在逐步走向万劫不复深渊的国家,建立新朝新气象!

  从一开始回京,宣景的目标就只有一个——登上皇位!

  他自然不会谋朝篡位留下污名,否则就有可能连累他身后的北境将士们也遭受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他本就是天家血脉,如何就不能顺理成章继位新君?

  从一点一滴开始谋划,他会让自己的帝王之路绝对名正言顺!

  而刚刚荣启的话,宣景也早在考虑之中。要说第一次动了想要告知谢恒自己真实目的的念头,应该就是当初在将军冢合奏以悼念亡魂的那七夜。

  直觉告诉他能弹奏出这样曲子的人,能用一颗真心去祭奠国之将士的人,值得他倚重信赖。

  可很多时候人不能光凭感觉行事,特别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无数人的性命和未来时,就更加不得不小心谨慎,容不得丝毫错误。

  就宣景自己而言,他信任谢恒,就大局出发,他确实还需要一些时间。这些时间是给自己,也是给谢恒。

  另外一边,谢恒已经在陆潇和胡靖的护送下回去谢家。

  在距离谢家还有些距离时谢恒就下了马车,剩下的几步路自己走回去,主要也是不想让陆潇和胡靖在谢家露脸。

  一进门,就有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跟他擦肩而过,谢恒将将看清楚是那是谢宏。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谢宏还要出门去?

  不等谢恒弄清楚,后面万姨娘就追了过来,一路小跑着喊着“宏儿”,可惜她到门口的时候谢宏早已不见了身影。

  万氏瞧见谢恒,脸色猛地一变,立即收起了伤心失意的表情,匆匆拿起帕子胡乱抹掉眼泪,像是不想在谢恒面前露怯似的,又扬着头扭着腰往回走,连声招呼都不打,仿佛这样就能在气势上占据上风似的,只可惜那背影中还是透出了几分故作高姿态的僵硬。

  谢恒眯眼,抬手叫来一个路过的小厮,正好就是之前乡试放榜时奉命去看榜单的李顺,从前谢长青跟前的红人,现在混得却不怎么样。

  “府上发生了何事?五少爷在闹什么别扭?”

  搁在以前,李顺搭理都不会搭理谢恒,直接就装作没看见过去了。可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不得老爷看重了,而这位四少爷却高中探花,从此就要平步青云。

  即便是李顺还像以前一样深得谢长青信任喜欢,在如今的谢恒面前也只有讨好的份儿。谢恒找他问话都是给他脸面。

  “回四少爷,五少爷跟老爷吵了一架,这才气得出门去。”

  “因何事争吵?”

  “还不是为着做官的事儿。五少爷得了三甲一百五十名。三甲总共就只有两百人,这不就快垫底了吗?这样的名次五少爷自然不满意,老爷也挺失望。五少爷不愿意再去进学参加翰林院的考试,就想让老爷直接帮忙给推荐安排个官职,但老爷不同意,两人这就吵起来了。”

  作者闲话:  【多谢kissmeimei和万物互联的礼物~~?(′???`)比心】

  第一百零九章 .“反目成仇”?

  谢恒恍然想起来是这么回事。

  这一甲二甲三甲名次差着,待遇那也是天差地别。

  一甲和二甲前二十会被朝廷直接授予官职。但二甲二十名之后就没那么容易了,得等着有其他空缺之后才能安排,或者是有人脉能被引荐。而三甲就更惨,须得参加翰林院的考试,而且要继续进学,三年之后才能授予官职。

  再等三年,这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考中三甲对于很多考生来说实在是件头疼的事。说不好,好歹也是上了榜的名次,说好,若是没有人脉门路,那就得等到三年之后才能做官。可到时候新一批科举进士就出来了,哪还轮得到他们?三甲的成绩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就谢宏那一贯沉不住气的性子,本来就接连遭受打击,现在更不可能指望他能老老实实沉淀三年。

  对于有些人来说沉淀三年或许是好事,还能磨练磨练心性,但显然谢宏不会这么认为,不然他就不会找谢长青给自己谋个缺。

  李顺一直注意偷偷观察着谢恒的表情,想以此判断出谢恒的心情,他也就更知道该说什么。现在他突然想到就算不能再成为老爷的心腹也没关系,要是能做四少爷的心腹不是更有前途?

  四少爷可是探花郎,做官起步都比老爷高多了,未来更是不可限量,自己要是能跟在四少爷身边肯定差不了。

  只是李顺观察了一会,也没能从谢恒脸上看出什么来,心中不由发苦,这四少爷看起来可是比老爷要难讨好多了。

  谢恒想了一会,收回思绪后发现李顺还在这,便挥挥手让其退下。

  李顺无奈,心中只更加后悔从前有眼无珠,把四少爷给得罪了。

  谢恒回到自己院子,看到石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就知道八成是陆潇和胡靖来了,进去一看两人果然在。

  他还以为两人会赶马车回去,没想到还是翻墙进来了。而且每回他们一起过来都会抢石竹的活儿,不是帮着扫院子就是规整东西。石竹一开始还很有危机感,觉得自己小厮的活计要被抢,现在却已经能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就站在院门口给望风。

  谢恒回来后就让石竹继续在门口守着。

  “劳烦二位大人了,日后你们再来不必做这些活儿,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段时间,要是在我这累着我可就是罪人了。”

  胡靖笑起来,“这才多少事?哪里就能累着我们?现在我们也不用上战场,每天都闲得发慌,有点事都恨不得抢着做。”

  他对于将军只让陆潇来暗中保护谢公子的情况很是不满,觉得怎么着也该是两人轮流来,他的功夫也不比陆潇差,怎么就陆潇能领到这好差事,自己就得天天跟账本打交道?虽然他现在算术的本事是长进了,至少不会有那么多错账,可他还是更羡慕陆潇。

  当然这事肯定不能告诉谢公子,将军不想让谢公子知道,他也就不能说。

  陆潇知道胡靖在羡慕自己,换做平时他还肯定能嘚瑟一番,但今天却没有心情。

  将军让他保护谢公子安全,但今天宴会上谢公子却遭遇了危险,而自己也没能保护到位,要不是将军及时出现,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事确实也怪不得陆潇。

  陆潇可以在谢家和外头暗中保护谢恒,可这进了皇宫终究不一样。皇宫里那么多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而且陛下亲自主持宴席,琼林苑四周的守备十分森严,他想要进去就有些困难。好不容易进去了,却也要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主要席上周围没有合适的藏身之处。要是不够隐秘也就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也正是因为如此,宣景才没有怪罪陆潇保护不力。

  可陆潇却难以原谅自己。将军交代的事情没有做好,他不会想着有其他客观因素的影响,只会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导致。若是他的身手再好一些也不是完全做不到,换成将军的话肯定没问题,到底是他的武功还不够强。

  谢恒不知道陆潇的纠结,只嘱咐两人回去之后一定要再替他对将军表示感谢,回头有时间他请将军吃饭。

  胡靖:“谢公子真是太客气了,以将军对谢公子的重视程度,能救下谢公子将军比什么都高兴!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谢恒笑起来,“我看胡大人跟陆大人的关系也非常好,你们又常一同上阵杀敌,想来也是能把背后安心交给对方的交情。若是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有危险,另外一个人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相救!”

  陆潇嗤了一声:“我们的武功相当,要是有谁沦落到需要被救的地步了,另外一个还是走为上策比较好,免得两个一起给人家送菜。所以这种方式已经不足以证明我们之间兄弟情深。”

  谢恒就是随便一客套,没想到陆潇还挺较真。

  胡靖也有点云里雾里,想着陆潇平时也不是这么钻牛角尖的人啊,一时间也拿不准陆潇这么说是何用意,难不成是真的在质疑他们的兄弟情不成?

  于是胡靖试探性地问:“那你觉得现在怎样才能体现你我兄弟情深?”

  陆潇认真地想了想:“借钱吧!咱两都不是有钱人!我要是跟你借一千两银子你会给吗?”

  “给啊!肯定给啊!”胡靖十分大方地说着,反正他也没有一千两银子,说大话谁不会?

  陆潇:“那一万两呢?”

  胡靖:“给!”

  陆潇:“那要是六十两四钱呢?”

  胡靖愣了一下,旋即暴怒而起:“你他丫的翻我旧靴子!你别走!把钱还我!崽种!”

  谢恒就这样看着陆潇和胡靖先后飞出他的院子,远远的还能听到胡靖骂骂咧咧的声音。

  六十两四钱银子就能让两人“反目成仇”了,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

  临近上巳节,谢家也沉浸在过节的气氛之中。

  今年与往年更是不同,家里出了一个榜眼一个探花,肯定不能跟往年一样。还没到日子就已经有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友发来邀请,一起过上巳节。还不是为了趁着这个机会和未来的朝廷栋梁套套近乎?

  谢斌和谢恒也就现在还有时间。等上巳节一过,朝中的委任状就会下来,他们也就要正式入朝为官,到时候可就更没时间走动这些亲戚了。

  谢老夫人让刘妈妈安排人去采购所需要的食物酒水,等上巳节那天取用。

  谢恒看石竹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也给了石竹十两银子,让他出去买想吃的食物,再去王婆瓜子铺给白雪买五香瓜子回来,先前买的那些都快吃完了。

  石竹高高兴兴拿着银子出去。十两银子哎!就算要花一半给白雪买那贵得要死的瓜子,他还能剩下五两银子买到好多好吃的呢!

  逛了一整天,直到傍晚石竹才回来,怀里抱着好几大包吃的,兴奋地跟谢恒说他把五两银子都花完了,买了这么多吃的,其中还有满多少赠送的食物,真觉得赚大发了。

  谢恒看了看,多是些甜嘴儿的吃食,石竹就喜欢这些,越甜越爱。

  不过石竹还算有良心,没就想着自己,还给谢恒买了一大包红枣。他记得自家公子很喜欢吃那种大红枣。宋记的红枣是出了名的好,可以直接食用也能用来煲汤泡水,深受喜爱,关键是价格也不算贵,一般人家也买得起,也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石竹洗了一把红枣给放碗里给谢恒端进来。

  这种干货红枣果皮看起来虽然已经褶皱,但果肉厚实,而且味道也十分香甜,是除了五香瓜子之外谢恒难得喜欢的干货。

  谢恒尝了一颗,满意地点点头:“还得是老牌子,这味道就是好。”

  石竹:“那当然了!公子你是不知道宋记的生意有多好,我今天过去的时候人都挤到门口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挤进去!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抢到这么一点,再晚些时候就连果核儿都没得买了!”

  谢恒失笑:“有这么夸张?又不是没有别的家店卖红枣,说不定也有物美价廉的,只是你没去找。”

  “嗨!这不都习惯在宋记买了嘛!要是换成别家那还得承担买到劣质红枣的风险,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我出去的时候还看到五少爷了,也在买红枣,但不是在宋记,是在宋记斜对门一家干货铺子。”

  谢恒吐出一枚枣核:“我记得谢宏好像不喜欢吃红枣。”

  “啊,对哦!”石竹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前两年有一回五少爷生辰,新来的帮厨不懂事,做了一道红枣南瓜羹,五少爷还发了好大脾气来着。可我确实在干货铺看到五少爷了啊。”

  谢恒:“那兴许他是去买别的什么东西。”

  石竹懵懵懂懂点头:“可能吧,不过我瞧着五少爷当时是在捧着一把红枣看。哎呦那红枣可真鲜亮,个头又大,要不是当时我身上已经没钱了肯定也得买点回来!说不准五少爷是给万姨娘买的呢,万姨娘就很喜欢吃红枣。”

  第一百一十章 玩物丧志?

  谢恒眯眼,他看不见得。

  不是他不相信谢宏的孝心,只是很难相信以谢宏的品性还能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想起要在上巳节给万姨娘买红枣,说他是要买给老夫人以讨好卖乖还差不多。

  谢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过往的经验告诉谢恒,遇见不对劲儿的事就要追根究底,不然回头都有可能成为烂账。

  谢恒找来白雪,以一把王婆瓜子铺的五香瓜子为代价,又让白雪给他找来一只听话的雀鸟,跟着谢宏,有任何异常即使回来告知他。

  白雪如今被谢恒喂得身材越发圆润。它现在已经完全胜任了“包工头”的工作,还很得心应手,时不时地还能给手底下的雀鸟们传授一点经验。

  倒是谢老夫人十分困惑。她见自己最心爱的鹦鹉体态不似从前轻盈,还想着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喂得太多了,适当减少了鸟食,可还是不见白雪瘦下去。且白雪又不是每天都呆在屋子里,大部分时候都会飞去外面,常常都一大早出去入夜才回来,就这样的活动量怎么还能越来越胖了呢?这让谢老夫人大为不解。

  几日后,上巳节。

  这几天谢恒都没见到他家将军,也知晓将军应该是为了上巳节的事情忙碌。

  朝廷举办曲水流觞的地点是皇家园林,不比在宫中安全,守备上自然松懈不得,听说这一次的守备还是将军和銮仪使共同负责。

  谢恒为自家将军打抱不平,这皇帝是看着他家将军有本事就可劲儿使唤,往年将军不在京中,只有一个銮仪使,皇帝不也照样接受?现在是看将军在了,便也支使将军一起负责,果然越是上位者越是惜命,让一个戍守边境的大将军来负责宴席安全,这种事也就只有惠承帝干得出来。

  谢家今天一大早也开始张罗上了,带着不少丫鬟仆人到南郊明镜湖去。

  谢家到的时候明镜湖边上已经有不少人家,各家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吃吃喝喝,有妇人和年轻男女在河边祈愿,孩童们围在大人身边笑闹着,这景象看起来相当的国泰民安。

  谢恒心道,没有边境将士们浴血杀敌保疆卫土,又哪里能有眼前的和乐景象?偏偏就是有那么多人能做睁眼瞎,瞧不见边境将士的辛苦艰难,还总想方设法地为一己之私找不痛快。这种人就是溺死在明镜湖里都是脏了这一湖的水。

  谢家人在谢老夫人的带领下在河边完成了祈福。

  祈福的内容也很简单,希望接下来谢家能顺风顺水,希望谢斌和谢恒能官途坦荡,希望能给谢元馨和谢元柔物色个好人家。

  祈愿的祝词是由谢老夫人吟唱,万姨娘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是什么祈愿祝词?连谢元柔那小贱种老太太都没忘,却半个字都没提到她的宏儿?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彻底放弃她的宏儿了吗?她的宏儿都已经不算是谢家子孙了吗?连上巳节祈福都能把宏儿落下?

  谢老夫人余光看到万氏难看的脸色,心中冷哼。但想着到底是过节,而且斌儿和小四都已经这样优秀,她也懒得在一两句话的事情上跟万氏闹不痛快,于是在最后也提了一句谢宏,但跟说谢斌、谢恒的时候比不了,只是祈愿谢宏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谢宏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身体硬朗得很,哪里用求什么身体健康?这分明就是没话找话说!还不如不祈愿!倒是让那些丫鬟婆子看笑话!

  万氏脸色扭曲,藏在袖子中的手几乎要将帕子扯断。

  再看谢宏,脸色虽然不大好看,但瞧着却是比万氏要沉着冷静的多了。

  谢恒注意到了谢宏,心中还纳闷,从琼林宴结束到现在,也不过几日时间,谢宏瞧着倒是稳妥了不少。几天前还能因为谢长青不愿意给他引荐官职而发脾气,现在就算被老夫人刻意在祝词上遗忘也能沉住气,真是有些不寻常。

  不过谢老夫人的所作所为也让谢恒有些看不上。

  不论谢宏对他如何,但至少对谢老夫人一直是恭敬有加,自己得了什么好处想到的首先就是谢老夫人,之后才是万氏。就算谢宏是有着故意讨好的目的,但那些孝敬都是实打实的,谢老夫人也都收下了。可如今谢老夫人翻脸不认人得也太快了些。

  一边拿着谢宏的好处一边看不上谢宏,这样的谢老夫人格局也没高到哪去。

  谢恒直觉得谢宏应该在谋划什么,就谢宏的性子可不是会轻易认命的人。偏偏被派去跟着谢宏的雀鸟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谢宏每天的时间安排得都很规律,甚至比之前备考会试时还要规律。

  要说唯一的异常就是谢宏三天两头都会去宋记干货对面的那家干货店,也就是之前石竹去买枣子的时候见到谢宏的那家店。

  谢宏每次过去都会带点枣子回来,个头饱满颜色鲜亮,瞧着就让人很有食欲,谢恒甚至怀疑难道谢宏是真的喜欢上吃红枣了?不然怎么解释他经常去干货店但除了红枣之外什么都不买?

  等等!

  只买红枣……

  谢恒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只是那速度太快让谢恒一时没有抓住。

  祈愿结束后,谢老夫人招呼众人吃喝聊天。尤其拉着谢斌的手,叮嘱他将来入朝为官之后要注意什么,要如何如何。边上谢长青也跟着不停教导谢斌,大概是觉得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教导谢斌官场上的规矩了,往后谢斌的官职会比他更高,他也就没什么立场还能教授谢斌这些。

  谢老夫人和谢长青都没顾得上谢恒,谢恒乐得清闲自在,他巴不得自己一直别被注意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老夫人让刘妈妈买了不少零嘴儿,现在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大家都在吃这些小零嘴,慢点吃不会饱腹,不影响中午用膳,嘴里还能一直有味道,这边吃瓜子便聊天本来就是一大享受。

  谢恒注意到万氏一直在吃红枣。

  石竹说万氏很喜欢吃,但看万氏的样子却是好像很久都没吃红枣了似的。可谢宏不是经常买红枣回去吗?也不见他将那些红枣送到谢老夫人房中孝敬,就算他现在自己也喜欢吃红枣了,但也不至于一点都不拿给万氏吧?爱吃也吃不了这么多!

  除非……那红枣有什么问题。

  谢恒抬头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枝头上的雀鸟,起身装作到河边随意走走,那雀鸟在谢恒的招呼下飞过来,落在谢恒肩头。

  一人一鸟暗暗交流着,就算被人看到也只会以为谢恒会养鸟,或者是谢恒气息平顺,是个有福之人,才能招来鸟儿落在他的肩头,而他这会也只是在逗鸟儿而已。

  万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谢恒上眼药的机会,他现在看谢恒比看谢斌还不顺眼,当即笑着对谢长青说:“老爷你看看,四少爷可真厉害,这鸟儿就落在他肩上也不会被吓飞,可见四少爷多得这些小动物喜欢!”

  谢长青却冷哼一声,很是不高兴地说道:“玩物丧志!”

  谢老夫人凉凉地看了一眼谢长青:“老婆子我还养着个白雪呢!你是不是也要说你老娘玩物丧志?”

  谢长青立即汗颜,“自然不会,您跟小四又不一样!小四即将入朝为官,却还这样不着调,我也是为他心急。”

  谢斌却在这时不赞同地说:“不过是有小动物缘,怎的就成了玩物丧志?父亲对四弟未免太苛责。四弟都还未正经养些鸟雀。不过偶有鸟儿落在肩头。都说雀鸟颇有灵性,这正说明四弟是心思纯善之人,看旁人都那般羡慕地瞧着四弟,父亲却总往不好的地方想。”

  谢斌这话多少说的有点不太客气,翻译过来的意思基本就等同于“别人都知道受雀鸟青睐是好事,你这个做爹的却不知道盼着自己儿子点好。”

  早在当初见到父亲对待妹妹谢元霞和母亲的态度上,谢斌就已经对谢恒有些失望。

  从前他最是尊敬父亲,钦佩父亲一生清明,不攀附权贵,规矩言行,有文人风骨!他受父亲教导,也一直以父亲为榜样,希望将来能成为一个至少在人品上不让父亲失望的人。

  但大概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对父亲的一些所作所为越发不能理解,到后来逐渐发现父亲的真实面目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

  父亲自己都没能做到平日里教导他的那些话,而且在许多是非面前,父亲并不能够坚定自己的立场,顶多就是发顿脾气,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不管不问了。父亲作为一家之主,明明该在那些时候坚定表明立场,代表整个谢家做出决定,可他却只会发脾气而后沉默不语,如此明显的逃避态度让谢斌十分失望心寒。

  对于妹妹和母亲,不管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丈夫的身份,父亲都没有尽职尽责,都没有拿出应有的担当。谢斌不是认为自己的妹妹和母亲没错,相反,他很清楚她们犯下的过错有多严重,但这其中难道就没有父亲不作为、没担当的原因在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心商贩

  谢长青被自己最器重的儿子这样说,心里很是不痛快,可看着边上“虎视眈眈”的谢老夫人,又着实不敢说什么重话,最后也只能转头将脾气发在最初挑拨的万氏身上,责备她有这精力就多管教管教谢宏,别天天盯着别人找事。

  曾经的恩爱早已像是恍如隔世,偏偏万氏还沉浸在过去她是多么多么受宠的美梦中不愿意醒来,每次被谢长青苛责都是一副难以置信仿佛天都塌下来的模样,接下来就要梨花带雨地低低啜泣好一阵。如今谢长青都被她这套做派弄烦了,一看她又要哭便赶紧转过头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谢宏的表情越发阴鸷,最后也起身走开。

  好好的一场合家春游,现在弄的没一个人好心情。

  不一会,谢恒肩头的雀鸟飞走了。

  谢恒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那些被买回来的看起来品相极佳的红枣,谢宏一个都没吃,买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全都扔了。

  这件事雀鸟一开始并未告知谢恒,因为这鸟儿也不喜欢吃红枣,就擅自判定谢宏扔红枣的行为并不在谢恒所说的“举止异常”之中。而且这红枣也不算什么贵重之物,扔了就扔了,旁人也不会多注意。

  谢恒心中却另有计较。

  就算红枣不算贵重之物,但那也是花钱买来的,自己不喜欢吃,也不送人,买来就扔,这算怎么回事?钱多扎手?

  谢恒觉得问题应该还是出在红枣上,于是让那雀鸟回去一趟谢家,叼过来一颗被谢宏丢掉的红枣。

  谢宏好像很不愿意让别人发现他买红枣丢红枣的事,每次丢红枣都避着人,还用包裹包起来丢。谢家各院的垃圾都有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人去收,今早谢宏就又丢过一次红枣,而且算时间现在应该还不到丢垃圾的时候。那些被丢的红枣应该还在,雀鸟过去能扒拉一颗出来。

  差不过过了小半个时辰,那雀鸟才回来,嘴里叼着红枣。

  谢恒接过红枣,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几粒瓜子喂给雀鸟,雀鸟便高高兴兴地飞走了,也没飞多远,就在不远处的树上落下来,一边继续盯着谢宏一边等谢恒有没有其他吩咐。

  谢恒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红枣,确实跟石竹说的一样,卖相看起来相当不错,个头很大,红皮泛光,颜色鲜亮,瞧着就像是那种极其昂贵的顶级红枣。

  一般的红枣也就几个铜板就能买上半斤,但这种顶级红枣好像就要好几两甚至是十几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斤。也就只有那些高官王侯之家才吃得起,一般人家也就是看看过过眼瘾。

  谢宏的手头应该并不宽裕,哪里有钱每天都能买这种特级红枣?买回来也不说自己吃或者送人情,竟然都直接扔掉,这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然而这时候刚好有个不知哪家的婆子经过谢恒身边,看见谢恒手中拿着的红枣立即大惊失色,几步走过来说道:“这红枣可不能吃啊!”

  谢恒正愁看不出这红枣的端倪来,瞧着眼前的大婶像是个懂门道的,立即客客气气地问道:“大婶为何说这红枣不能吃?我看这品相极好啊!”

  那大婶不知谢恒的身份,只以为是哪家不识烟火的少爷,便解释道:“这红枣看着是好看,但问题可大了!少吃点都会不舒服,吃多了可能还会中毒咧!”

  谢恒心中一突:“这红枣是我一位朋友买的,还请大婶解惑。”

  那大婶本来就打算劝一句,也不想多说,但看谢恒态度真诚,她本身也是个热心肠的,便还是说了起来。

  “现在有些商贩那心肝都是黑透了的,知道这个时节正是吃红枣的时候,又赶上上巳节,家家都要买红枣,好吃又图个喜庆吉利,红枣的需求量大,他们就开始动歪心思!这种一看表面光滑十分圆润的红枣大都有问题,特别是颜色还这么鲜艳亮丽,一看就是被硫磺泡过的。正常的红枣在出售前要风干,还要经过囤积,咋可能这么好看?就算是那些高档的免洗的红枣也没有这样鲜亮的颜色。”

  说着大婶拿过红枣,指甲一掐将红枣掰开一点:“你瞧瞧这里面的色儿!正常的红枣肉是黄色的,而被硫磺跑过的红枣肉颜色就会发白,这一比较就特明显。我看你那朋友应该也是被黑心商贩给骗了!那些坏了心肝的东西为了赚钱才不把人身体当回事!为了把积压太久的陈枣卖掉再大赚一笔,他们就会用这种方式给红枣”翻新”。你们这些公子哥不知道,我们这些经常采买的可是清楚得很!往后再买什么东西眼睛可得擦亮点,这花了冤枉钱还是小事,真吃出毛病来才是大事!”

  谢恒连连谢过大婶,还给了大婶二两银子以作感谢。那大婶觉得自己做了一回好事还拿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谢恒的脸色在大婶离开后立即沉下来。

  硫磺泡红枣!这还真是充分体现了奸商们的“智慧”和毫无底线!

  而且现在看来谢宏还有参与其中。

  谢宏会去那家干货店不是为了买干货,极有可能是跟店老板同流合污,但为了掩人耳目才每次去都会买点红枣回来。又因为知道店里的红枣都是用硫磺泡过“翻新”的,所以自己不吃也不会送给万氏和谢老夫人,只是悄悄地处理掉。

  谢宏手上没有铺子,资金也有限,所以谢恒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谢宏主导,毕竟前几日谢宏还想着让谢长青给他谋个缺去做官,很可能是因为在遭到谢长青拒绝后,谢宏心有不甘,想着既然父亲不帮他,那他就自己找门路。

  求人办事哪里能不需要钱?谢宏自己没有多少钱,万氏那边也有限,过年走动时的花销都还没找补回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赚钱,就这样动了歪心思。

  也不知道谢宏是怎么跟这些黑心商贩搭上线儿的,但应该能猜到是谢宏在里面投了钱,然后就等着拿店家的分红。

  一家店的陈枣有限,那黑心店家很可能去其他地方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购陈枣,回来翻新之后哪怕是以正常普通红枣的价格卖出去,这样赚差价都能赚大发了。

  有了这笔钱,谢宏也就能在上巳节之后给自己跑跑关系去。

  可如此一来,那些花了钱买了“翻新红枣”的人不是吃了大亏?身体也有可能吃出毛病。

  难道那些商贩就不怕人家来找麻烦吗?

  还是说这些黑心商贩其实都很有背景,不怕人找发麻?

  这点谢恒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般能在京城之中做这种勾当的多多少少都有点背景。而且那铺子的掌柜的也总结出了经验,他们卖翻新枣的价格跟普通红枣一样,目标群体本来就不是那些达官贵人。而且他们还看人下菜碟,瞧穿着像是普通人家的,就卖这种翻新枣,出了问题来闹事他们也不怕。但如果看起来像是有些背景的富贵人家的,他们就会拿出真正好的红枣卖,以免惹来麻烦。

  谢恒没想到谢宏已经堕落到了这种程度,连这种黑心钱都要赚。

  原本谢恒是真懒得搭理谢宏了,但现在自己既然知道这样的事就不能不管。且谢恒也很担心谢宏做下这种蠢事有可能会牵累到自己。

  如果这事东窗事发,闹得大了,或是真有些有权有势的人吃到了这种红枣出了事,谢宏的下场可想而知。自己和谢斌作为朝廷命官,有这样的兄弟也必然遭到拖累,还有可能被御史参奏。也不知道谢宏是不是脑袋进水了才会想到这种糊涂主意!

  谢恒气愤地想着这种事不能光自己头疼,被关系到切身利害的又不只是他,不还有谢斌吗?于是谢恒就把谢斌叫到一边,悄悄说了这件事。

  旁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两人这样凑到一起,就觉得是兄弟关系日渐亲厚,最高兴的莫过于谢老夫人,眼瞧着家里两个最出息的孙辈能相处融洽,谢家未来还能差得了?

  谢斌听完谢恒所说之事,差点当场暴跳如雷!要不是有谢恒劝着他这就要去找谢宏算账,得把谢宏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乌糟玩意儿!

  “连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都做的出来,日后还有什么事儿是他做不出来的?不是得敢去杀人放火!他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谢恒拉着谢斌:“你现在能怎么教训他?也就是骂一顿打一顿,这打骂他肯定躲不过去,但如今当务之急不是教训他,而是先赶紧把事情解决。真要是有人吃了那家铺子的硫磺红枣出了事,谢宏绝对逃不脱,弄不好还会被那店家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他身上,我看那种人不是做不出这种事。到时候连累的不只是你我,还有咱们整个谢家的名声。”

  谢斌气得胸腔跳动如雷,但也知道谢恒说的没错,努力平复心情,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眼下得先针对此事商量出个对策。

  幸好谢恒能提前知晓这件事,不至于等东窗事发之后才被动知道,好歹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他们手上还有一定主动权。

  然而屋漏偏风连阴雨,就是谢恒也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事在后面等着他!甚至这次的危机险些让整个谢家倾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高估

  就在谢恒和谢斌进一步商量该怎么办时,突然传来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今日朝廷在皇家园林设流水曲觞,竟然有数人出现中毒迹象。不少人感觉肠胃灼烧疼痛,有些老人小孩儿甚至已经嗓子疼到说不出话来。

  谢恒一听这症状心就凉了一大截,这可不就是吃了硫磺红枣之后会有的反应吗?

  大人可能还稍微好些,但有多少小孩子是不贪嘴的?而且在这种场合,一般大人为了不让孩子吵闹,也会一直让孩子多吃点东西堵嘴,这一吃多了可不就伤了嗓子?

  老人和小孩的抵抗力也比较弱,吃了这有毒的枣子肯定会比年轻人的中毒反应更大。

  就算只是普通人,集体中毒也是极为可怕之事。更何况能去皇家园林参加曲水流觞宴的能有一般的老人孩子吗?不是王侯之家恩养天年的老太爷就是勋贵之家的捧在手心的命根子,都是实打实的金尊玉贵!这么些人居然在宫宴上集体出现中毒症状,这还了得?

  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皇帝如何。如果皇帝也中招了,那这大瑾国的天都要因为这小小的硫磺红枣而变了。

  谢斌也跟谢恒想到了一处,而且什么事儿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就觉得流到宫宴上的硫磺红枣很有可能就是来自谢宏出资的那家干货铺子!若真是如此,那他们谢家就大祸临头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伤了那么多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是事实,陛下即便没中毒肯定也气得七窍生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等着他们的最轻刑罚只怕也是满门抄斩!

  当下谢斌就手脚发软瘫坐在地,整个人都傻了!

  谢家的其他人反应也都差不多,还有河边的其他人家也都处在乍闻此事的震惊之中。只是他们的震惊与呆愣都是因为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本身,谢家其他人也根本想不到这件事还能和他们家扯上关系。

  谢斌紧张地拉住谢恒的衣袖:“不一定对不对?无良商家不止那一户,而且上巳节流水曲觞宴是礼部操办,礼部的的采购点应该是固定的,不可能随便换,就算要换也会经过严格考量,哪可能……”

  谢斌正想说哪可能让硫磺跑过的红枣流入宫宴,可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谢恒知道谢斌的意思,无非就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即使宫宴上出现硫磺红枣也不一定就是谢宏出资的那家。大难临头无力回天之际,会有这种侥幸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不能说谢斌懦弱。

  有关满门抄斩的罪名,谁会不挣扎就认下?

  出了这么件事,就算不涉及到自身也是人心惶惶,想也知道接下来京城恐怕是要不安定了。偏偏又是在上巳节发生这样的事,总觉得不是什么好意头。众人都没了继续吃喝赏玩的心思,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着离开。

  谢老夫人的脸色也有几分沉重,吩咐丫鬟小厮们抓紧收拾回去。

  要是谢家就只有一个谢长青当官,可能谢老夫人还不那么在意,反正是天天在翰林院跟书籍打交道,也接触不到那些朝廷显贵,这样的事儿肯定搀和不上去。

  但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孙子很快就要做官了,而且起步估计都不会很低,却是赶在发生这种事情的档口上,她这心里就始终不太踏实,甚至有点希望这委任状能晚些时候下来,最好等这次的事情平息之后,也免得被牵扯其中。

  当天下午,就传来确切消息,陛下没事,但真真是动了大怒了,出现中毒迹象的宗亲重臣及家属共有十七人之多,其中情况较为严重的是两个六岁的孩子还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封君,嗓子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经过太医诊治和初步调查,确定中毒的源头就是宴席上的特级红枣。

  惠承帝重罚了负责宴席内部安全的銮仪使,责令让銮仪使同大理寺卿一同调查,务必要在十日内调查清楚,不然还有重罚。

  銮仪使郭怀义就是新科状元郭嘉的祖父,要是这件事处理不好,说不定连郭嘉也会被连累,毕竟这委任状太没下来,陛下就是临时更改也有可能。

  谢恒很是能理解惠承帝的心情,这不光光是中毒事件本身的事,也不光是那么多人中毒受罪的事,更关系到皇家颜面。

  这曲水流殇是皇家举办,就相当于自己举办宴会招待亲朋好友,但亲朋好友却在宴会上中毒,那这宴会的举办者能不在亲友面前颜面扫地?

  这世上脸面最金贵的人就该是当皇帝的了,哪个皇帝能忍受得了让自己丢面子的事?

  谢恒不由庆幸他家将军负责的是宴席外安全部署,不然就惠承帝那尿性对将军的惩罚只会重过郭怀义。

  下午之后就再没有新消息传来,但就算在家里也能感受到整个京城的气氛都有些凝重。

  事情一时得不到解决就发酵一时,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人们总是习惯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各种猜测就会纷至沓来。

  尤其这次的事情事关皇家和重臣,甚至已经有极端阴谋论流传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人要造反啊?

  古时候的人对这两个字都比较敏感,这样的传言一出,整个京城的气氛更加低迷。

  谢恒心下着急,也不愿意再被动等待,当天晚上就悄悄溜出去跑去将军府。

  将军府的后门守卫早就跟谢恒混熟了,一远远看见那个穿着帽兜斗篷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靠近,他就知道是谢恒来了。等人走到进出一看果然是。

  谢恒:“将军在吗?”

  守卫点头:“在。”说着就给谢恒打开了门。

  前次将军已经吩咐过,日后谢公子过来不用再刻意通报,除非府上有其他来客不方便,那要先带谢公子到后院等候,不然就直接让谢公子进来。

  谢恒熟门熟路来到书房,果不其然瞧见书房亮着灯,就知道发生这种事将军也不可能早早休息。

  荣启也在书房内,两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肃。

  瞧见谢恒过来,宣景微微皱眉:“这么晚过来怎么也不穿厚些?”

  他刚一走近就感受到了从谢恒身上散发的晚间凉意,立即倒了杯热茶让谢恒捂手。

  荣启绝倒,他一开始看宣景皱眉,还以为是现在忙着宣景不高兴谢恒招呼不打一声就跑来,敢情是担心人家穿得太少会着凉。

  谢恒接过茶杯,宣景又替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宣景身上的气息,被这种温热踏实的感觉所包围,谢恒觉得自己的脸都是暖的,过来一路上心中不断放大的担忧也被压了下去,只要在将军身边他便感觉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谢恒双手捧着茶杯,问道:“我听闻今日皇家园林流水曲觞发生的事,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将军没事吧?”

  宣景摇头,“没事。”

  荣启:“你家将军没事,他虽是皇亲,但一直在场外巡逻,水都没喝几口,更不会去吃那硫磺红枣。”

  谢恒心疼,他家将军真是辛苦!

  “真是硫磺红枣?可皇家宴席上怎么会有硫磺红枣?所有食材酒水不都是礼部在宴席之前采购准备的吗?还能出这种事?”

  宣景声音冰冷:“是我们高估了某些人的底线和脑子。”

  一听这话,谢恒就知道宣景他们八成已经有线索了,很可能已经知道到底是何情况。

  荣启叹气:“礼部尚书熊志成是太子的人,以往每年都会借着上巳节捞钱。手段也无非就是在采购上报价虚高,十两银子的东西报价五十两。户部曹兴也是太子的爪牙,自然会帮着圆账,若是有看起来太过不合理之处还会提醒,自然也能分到些好处。结果就是太子吃肉,这两部尚书跟着喝汤,礼部尚书的汤里自然肉渣多点。一个上巳节让他们三个赚大钱。”

  谢恒咬牙:“这帮蛀虫!听荣大人的意思,你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原本是要出手的?”

  荣启点头:“我们手上是有证据,为了到时候罪证确凿让他们辩无可辩,至少得一举拿下礼部尚书,所以我和宣景原本计划等上巳节宴席结束之后再把这事捅到陛下面前。只是没想到这次的事情会这么严重,甚至伤及无辜。”

  谢恒皱眉:“这种事情既然每年礼部都会这么干,估计也早就有一套固定的流程,往年没出什么岔子,怎么今年弄成这样?将军可调查过了?”

  宣景点头:“礼部和太子那边确实是按照往年的”流程”办事,但礼部今年负责采购的换了人,是礼部尚书的妻弟,名叫孔文。孔文今年参加会试,侥幸上榜却是吊车尾,熊志成便提前直接将人塞进礼部做个采办,也算是个肥缺。本来孔文就算在采购中拿回扣,只要做的不太过分,熊志成确实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孔文生性好赌,之前会试结束之后心情不佳,到赌场挥霍欠下了一大笔赌债,为了尽早还钱就盯上了这次上巳节。”

  作者闲话:  【多谢伯乐8381822的礼物~/(^o^)/~】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刮骨疗毒

  谢恒稍微明白了,大概是这个孔文每次见自己的姐夫在上巳节中大捞特捞,就真以为这是个白赚钱的大好机会,再加上身负巨额赌债,下手便没了分寸。

  这熊志成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位初入官场的妻弟能这么猛!

  说到这个孔文,荣启就气得想笑:“那个孔文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我都要以为他能上榜是不是找人替考了!往年熊志成让采办以次充好,但也不会太次,就是用一般的货色来充当上等货色,就比如这次中毒的硫磺红枣。往年熊志成就是买一般的红枣来充当特级红枣。呈给陛下的自然是真正的特级红枣,但摆盘在王公大臣面前的就是相对普通的红枣,不过报价时依旧是按照特级红枣的价格来,就这么中饱私囊。那些王宫大臣们也少有袖子里干净的,就算吃出来不是顶级红枣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生怕让陛下觉得他们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比皇帝还好,引得麻烦上身。熊志成也正是抓住这样的心理才敢做这种事,而且一直没有败露。只可惜这回他失策,着实不该让自己那个猪脑子的妻弟来负责采购这么重要的事。”

  谢恒摇头:“换成一般人大概还没有这样的胆子,那孔文想来也就是仗着自己姐夫的这层关系才敢这样胡作非为。他是想在自己姐夫手上捞好处啊!也是个人才!”

  熊志成薅朝廷的羊毛,就用买特级红枣的钱买普通红枣。而孔文坚定地向自己姐夫学习,并且在姐夫身上亲身实践,薅姐夫羊毛,拿着买普通红枣的钱去买劣质的硫磺红枣。虽然这其中的利润就又少了一些,但经不住量大,那孔文应该还挺知足。

  “那现在可有查到那些硫磺红枣的来源?”

  “銮仪使和大理寺那边还没那么快查到孔文身上,不过我们已经查到,孔文买硫磺红枣的地方就在比较出名的宋记干货的斜对面,也是一家干货铺子。而且巧了,这家干货铺子的幕后老板还是户部尚书的一个远房亲戚,一直打着户部尚书的名头做些恶意竞争之事,就连这铺子能做起来都是坑蒙拐骗他人出钱,分红的时候却是自己占大头,也不知道又多少倒霉蛋往这铺子里投了钱,这下都要被牵连了。”

  谢恒心道,完犊子,谢宏还真是倒霉蛋之一。

  宣景发现谢恒脸色一瞬间难看了不少,皱眉问道:“怎么了?你知道这家干货铺?”

  谢恒苦笑:“何止知道,现在谢家也算牵连其中。”

  之前谢斌还侥幸地想着不一定是谢宏参与的那家铺子,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荣启脸色也变了:“怎么回事?怎么还跟你家扯上关系了?”

  谢恒出门之前就顺手把自己之前查到的有关谢宏的相关资料都带了出来,也是考虑到最坏的结果可能用得上,现在真应了他的考虑,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宣景和荣启看完这些资料,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荣启大为不解:“不是,这到底是一个父亲生的,怎么你这么聪明,谢宏就被生成了叉烧?这种事他也能做的出来?看着人模人样的,想不到这么蠢,说他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人家草都不乐意!他……”

  “荣邵跟你也是同个父亲。”宣景淡淡出声打断荣启夸张的抱怨。

  荣启耷拉着脑袋,还真是。这么想来他跟谢恒也算是同病相怜。

  “现在可怎么办?如果我们不插手,太子那边肯定会有所动作,到时候郭怀义和大理寺就未必能查到礼部,说不定也就查不到那家干活铺子那,谢宏也就能逃过一劫。可这么一来我们这么长时间的调查部署就要付之东流了,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机会对付熊志成。”

  “那不行!”宣景还没说话,谢恒就第一个不同意。

  要是将军真放弃这次机会那就是为了他!他穿越过来是为了帮助将军成就霸业的,是要做将军的左膀右臂为他出谋划策、扫清前路的,他绝对绝对不允许自己拖将军的后腿,还是因为谢家,因为谢宏那么个玩意儿。

  荣启无奈:“但如果一切照计划进行,谢府极有可能被牵连,那你……”

  “我和谢斌是新科榜眼和探花,若是陛下真要发落,那我们自请放弃功名,应该能保全谢家上下性命。只不过我父亲应该会被罢官,而谢宏恐怕死罪难逃,但也好过赔上全家人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有命那一切就可以从头再来。我还年轻,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吗?”

  荣启看着谢恒坦然又自信的模样,心中也有些隐隐发热。

  好像从一开始认识谢恒时就是这样,谢恒永远能从别人注意不到的角度看待事情,即便遇到很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他也能以最优的心态去最准备,全力以赴的同时也做好最坏的打算。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谢恒真正低头认输,即使是旁人眼中的绝境,他就是徒手挖也要挖出一条生路来。

  荣启已经被谢恒说动,现在就看宣景。他知道宣景看重谢恒,只怕不会轻易同意让谢恒自请放弃功名。

  荣启刚准备替谢恒做说客,宣景突然说道:“趁着现在明面上还没查到那铺子,我们还有机会补救。就看你父亲和谢家老夫人舍不舍得了。”

  谢恒看主心骨一样看着宣景:“将军有何办法?”

  宣景定定看着谢恒:“倘若谢家也是受害者,那在这件事中受到的牵连程度就会降低,责罚也就会减轻。”

  只一句话,谢恒就明白了宣景的意思。

  他站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荣启也明白宣景所指,这还真是个好办法,虽然跟刮骨疗毒差不多,但也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又相对稳妥的方法了。陛下毕竟看重谢恒,如果有个台阶下,应该也不会直接发作整个谢家。再说了,这害群之马也好事能就此剔除也是好事。

  事不宜迟,谢恒立即连夜赶回谢家。但他把之前调查到的那些资料都留了下来,后面宣景他们一定用得着。

  虽然已经是半夜,但谢恒还是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这大晚上的被扰了清梦,老夫人上了岁数本来就不容易睡沉,被谢恒吵起来之后脸色就很是难看,可到底想着谢恒给谢家争了光,是有功名在身的了,忍着怒气换上了衣服,让刘妈妈将人带进来。但心中也想着谢恒最好真是有要紧事才来找她,不然她也不会轻饶了谢恒,免得这小四以为自己如今有了功名就飘了,可以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谢恒匆匆进来,先是对着老夫人请罪:“漏夜前来打搅祖母安眠,孙儿不孝。”

  看谢恒还算有点眼力劲儿,这道歉态度也真诚,谢老夫人脸色就缓和了些,“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平时最是孝顺谨慎,不是真有正事肯定不会这时候来找我,说吧,到底怎么了?”

  “回祖母!”从进屋开始就一直低头的谢恒这时候猛然抬头,眼中竟然隐隐有些泪光,“我们谢家要大难临头了!”

  谢老夫人直接就被谢恒的模样给吓到了,再一听这“大难临头”的话心里都跟着一咯噔。

  边上刘妈妈立刻给谢老夫人断水顺气,转头担心又着急地说:“四少爷说话可缓和些,老夫人可禁不住吓!”

  谢恒深深叹气,“我又何尝想惊吓祖母,只是实在事关重大,我所言也绝对半点不夸张!”

  接下来,谢恒就说了谢宏与黑心商家勾结,投资黑心商人卖硫酸红枣赚钱的事。

  他当然不会说是自己刻意调查,只说有一次石竹出去买东西,在一家干货店看到了谢宏,又瞧见谢宏手上的红枣卖相极佳,便想着也买点回来。

  只是石竹一向有些怕谢宏,所以直等谢宏离开之后才去买,买回来后还向他邀功,说什么这么好品相的枣子居然价格还十分低廉,买的多了就是比平常的枣子都要便宜,可算是找到了一家实在的商家。

  谢恒说自己也从没见过卖相这么好的红枣,他自己又喜欢吃,于是当时就吃了小半盘子,吃的时候觉得味道不如想象中的好,却也没多想,只是吃完之后很快就觉得自己喉咙灼痛,说话都困难,赶紧出门找了大夫看,才说是吃了那用硫磺泡过的红枣的缘故。

  那大夫经验十分丰富,之前也不止见过一个他这样的病人,还说每到上巳节这段时间,都是这种劣质红枣售卖的高峰期,用硫磺泡过的红枣不仅颜色、皮相好看,而且不会被虫蛀,能保留的时间更久,是许多黑心干货商的惯用手段。

  谢恒还跟老夫人说他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谢宏身上,还当五弟是跟石竹一样被骗了,当日回来之后就准备去告诉五弟不要再去那户干货店买,却碰巧看到五弟在鬼鬼祟祟扔什么东西,之后等五弟离开他去查看,才发现那被包成一包扔掉的正是那些红得发亮的硫酸红枣!

  谢恒说他还以为五弟已经发现了枣子有问题才扔掉,之所以鬼鬼祟祟不想让人知道是怕被笑话他不识被骗,也就没多想,但后来不到两天石竹又看到谢宏还去了那家店又买了一小包红枣回来,他这才觉出不对劲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做戏

  在谢恒的描述中,他不说是个绝对为弟弟着想担忧的好兄长,但绝对没什么错处,而且用心都是好的。也是站在谢家的角度考虑,为着谢家的名声着想。

  谢老夫人越听越心惊,嘴唇都直打哆嗦:“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小五真、真干出了这种事?”

  谢恒苦笑,“我与五弟确实谈不上兄友弟恭,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我对他如何掏心掏肺,但大家怎么说也是一府兄弟,就像当初祖母您说得一样,我们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还记得当初听闻兄长与五弟在茶楼发生冲突,兄长说让五弟谨记,自己行走在外代表的不光是自己的脸面,更是谢家的脸面,我亦深以为然!如此重要之事自然不会有半句假话。若是此事只涉及到五弟自己,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多说,正是因为知晓其中厉害,特别是今日传来的宫宴上发生的事,我这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这才深夜过来叨扰祖母。”

  谢老夫人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你是说今日宫宴上那些贵人中毒有可能……有可能跟你五弟出资的那间铺子有关?”

  谢恒叹气,“我也希望没关系,但这事说不准!之前在河边听到消息时我心里就有不大好的预感,也跟兄长说了此事,心中颇为忐忑,下午也一直留心着消息。适才听闻外面传来消息说宫中贵人们的中毒都是因为食用了硫磺泡过的红枣,我这心里就更加七上八下的!虽说这么大的京城,做黑心生意的干货铺子肯定不止那一家,但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可是会掉脑袋的事,容不得丝毫侥幸!”

  谢老夫人心中惊惧!可不是!掉脑袋的事哪能容的侥幸心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谢老夫人心中阵阵发苦,声音都发颤!这会真是恨不得将谢宏那个孽障给千刀万剐!

  枉谢家从前对他诸多培养看重,他就是这样回报谢家的!考功名光宗耀祖指望不上,竟然还做出这种贪利忘义的背德之事,丢尽谢家脸面不说,现在竟然还有可能关系到皇家,连累谢家满门!他们谢家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孽障!

  谢恒愁眉苦脸:“我看祖母还是把父亲和兄长都找来吧,大家一起商量或许还能想出个办法!”

  “对对对!赶紧的!”谢老夫人一边推着刘妈妈一边着急地说,“赶紧的!赶紧去把老爷和大少爷叫过来!快去!”

  刘妈妈也被吓坏了,这会被老夫人一推才缓过神来,立即出去找人去。

  谢长青和谢斌一进来就听到老夫人在那念叨“天杀的”、“天杀的”……也就只有气急了的时候老夫人才会这样骂人。

  谢恒把刚刚跟老夫人说的话又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谢长青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肯相信,还责骂起谢恒。

  “你胡说!别以为即将做官就了不起了,这还没披上官袍就敢这样污蔑自己的弟弟,你能当得了什么好官?还不如直接放弃功名算了,否则做了官也只会害人害己!”

  谢恒没有辩解,对谢长青这个糊涂蛋父亲,他是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边上谢斌变了脸色,看向谢长青的眼神透着浓浓失望。

  “父亲还没了解情况就直说四弟污蔑五弟,我还说是父亲污蔑四弟!”

  哪怕是之前对谢长青有所不满,这也是谢斌头一次用如此重的语气跟谢长青说话!

  谢长青震惊地看着谢斌:“你、你……”

  谢斌刚出口后也确实有点后悔,但一想到这件事关系到谢家上下那么多人的性命,而在这个关头父亲不说查证,竟然直接就断定是小四污蔑小五,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竟糊涂到了这种程度?还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父亲?

  “父亲就算偏爱五弟也该有个限度!四弟说的事情何其重大,现在更可能关系皇家,咱们这一家上下多少人的性命都可能系于此,难道谢家的清名和这么多人的性命都抵不上五弟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不成?”

  谢长青被谢斌问的哑口无言。

  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名声和性命,他刚刚的反应只是习惯使然,习惯在四儿子和五儿子发生冲突的时候不管青红皂白就先偏向五儿子,不管四儿子说什么都是错的。

  后面他也反应了过来,只是稍微慢了些。

  但到底是自己理亏,谢长青就没有直接反驳谢斌的话。

  看谢长青消停下来,谢斌才接着说:“上午出去游春之时,传出宫宴上不少亲贵大臣中毒的事情之后四弟就跟我说了这件事,我起初也十分震惊,回来之后便立刻去四弟说的那家干货铺子调查。事实证明四弟没有说谎,五弟的确为了钱财私利与黑心商贩勾结,将劣质陈枣以硫磺熏泡,充作好枣来卖。下午从宫里新传出来的消息想必父亲也听到了,太医已经证实所有的中毒症状都是因为食用硫磺红枣!即便这事不致命,可参与流水曲觞的都是些什么人?皇室宗亲、一品朝臣,随便一个跺跺脚就够咱们谢家喝一壶的!要整治我们就跟弄死蚂蚁一样简单!如果那些硫磺红枣不是来自跟五弟有关系的那家干货铺子也就罢了,真要是有那里出来的,哪怕只有一颗,咱们谢家怕也是要担上满门抄斩的罪名!”

  谢斌甚至自嘲地想着他们谢家最有本事的不是自己和谢恒,该是谢宏才对。要真是那间铺子,那就等于谢宏一出手就害了那些多亲贵大臣和皇室宗亲。哪怕不伤及性命,以那些人的身份,平日就是手上破个口子都得有人登门拜访关切一二,这下受了这么大的罪,那能善了?

  谢长青:“可、可也还不能确定那些有问题的红枣就一定是从小五的那间铺子流出去的不是?”

  谢斌更加失望地摇头:“难道父亲要把这关乎全家人性命的事寄托在侥幸心理之上吗?哪怕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可能,咱们真要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赌?”

  谢长青张张嘴,最后无力地垂下头:“那你们说怎么办?”

  又是这样,每每遇到难以解决的事,父亲就是这样的态度,将决策权交给他人,自己能躲就躲,这是想着即便最后结果差强人意,反正不是自己做的决定,也就不用背负责任是吗?

  在这一刻,谢斌对谢长青的失望已经到达顶点。

  谢斌冷着脸说:“我与四弟有功名在身,而且是榜眼和探花,都有一定分量,如果最后查出来真是和五弟相关的那家铺子,那我和四弟主动放弃功名,换得陛下对我们谢家网开一面。当然父亲也要主动辞官,如此才能体现出我们认罪的诚意,也许到时陛下还愿意饶我们性命,从轻处罚。”

  “这如何使得?”谢长青急得差点跳脚,“为父读了一辈子的书才有了今天的官职,若是真就此辞官了那以后如何?回去种田不成?读书人如何能做的这些事!”

  谢斌:“且不说有的是农户出身的读书人一边农作一边考取功名,劳作并非可耻之事,就论功名一事,难道在父亲眼中做官就如此重要?父亲从前不是常教导我,做官不过是为了实现自身价值,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证明,父亲在翰林院为官这么些年,能证明的早就已经证明了,又何必留恋?”

  谢恒觉得后面谢斌说话还算收住的,不收住的话谢斌的意思应该是“你要清贵名声也就那样,要权势又没有,有什么可留恋的?”

  最后话里到底还是给谢长青留了面子。

  谢长青彻底说不出话,只是气得喘着粗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谢老夫人已经抹起了眼泪:“你们读书考功名不容易啊!终于考上了一甲光耀门楣,现在却要自请除去功名,这是剜心呐!我谢家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如何就让这种事落到我们头上!”

  这哭声是十分真心,谢老夫人就感觉那榜眼、探花的功名还没焐热呢就要没了。

  谢斌转头看向谢恒,“四弟以为为兄的想法如何?”

  谢恒点头,“老实说我之前想到的首个解决办法跟兄长不谋而合,用我们的功名来换取一家人性命,这不亏。再说我们都还年轻,之前乡试时我还看到七十岁的童生考举人,咱们正是大好年华,卷土重来未可知!如今我们能名列一甲,三年后又如何不能再金榜题名?”

  谢斌激动点头:“正是这个理。”

  “不过这也是最理想的情况,”谢恒话锋一转,“我们自然觉得自己的功名分量挺重,可以不知道在陛下眼中值不值这个分量。我可听说陛下这次十分震怒,在皇家宴会发生这种事,那就是打陛下的脸面,陛下吩咐十日内一定要查出个结果,看这情况涉案之人一个都逃不脱,定要重重处罚,也不知晓我们这样做行不行得通。”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捧杀我

  谢老夫人一听这话又是一阵悲从中来,这是横竖都没救了呀!

  谢恒叹息:“可惜咱们家没人中毒,不然就冲着我们谢家也是受害人这点,多少也能挣得陛下宽宥一二。”

  闻言,谢长青和谢老夫人以及谢斌都怔住了。

  谢恒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似的,又立刻说:“瞧我这说的什么话,父亲和祖母自然都要健健康康的才好,就算真要有人中毒也该是我来中。是我思虑不周了,如果在发现五弟扔那些枣子时就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肯定买些枣子回来吃!只要我中毒,也就能证明我们谢家的无辜,此事只是五弟一人所为,与我们无关!”

  “对!”谢老夫人一拍巴掌,眼中重新亮起光彩,“我们就这么办张!”

  谢恒疑惑地看过去,似乎是没明白谢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谢长青却脸色惨白,母亲的想法他已经大概知道了。

  “母亲!小五是我的亲儿子,怎么能……”

  “他都做出要害得我们全家上下满门抄斩的事了,我们只是自保,有何不可?”谢老夫人厉声打断谢长青的话,“不管他落得什么下场那都是他咎由自取!斌儿和小四还有大好前途,我们谢家还有大好未来,可不能就这么葬送在他手中!我不管你平时如何宠着小五,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可得拎得清!”

  谢斌也明白了谢老夫人的意思,挣扎一会,还是站在了谢老夫人这边。他也不是真狠心,但就如同祖母所言,谢宏一人的性命比不上谢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真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候一定得拎得清。

  “父亲,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本就是五弟闯下的祸事,不能就这么连累全家。就算我和四弟愿意放弃功名,父亲愿意主动请辞,却也不能保证我们全家性命无忧,但只要能证明这件事与我们谢家无关,甚至我们也是受害者,陛下英明,当不会再牵连我们。”

  谢长青自然千想万想保住自己的官职,但是涉及到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会,最后才点头同意。

  谢老夫人一点也不意外谢长青最后会答应,她现在越发了解自己的儿子,在儿子眼中没什么比他的官职、清名更加重要,与这两者对上,任何东西都能被儿子舍弃。

  她这个看似懦弱、没有主见的儿子,实际上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

  谢恒此时仿佛才反应过来谢老夫人的意思,一脸恍然错愕,好一会才仿佛接受了这个方法。

  “那就让我来吧!我年轻,中毒也扛得住,而且兄长是嫡子,又是榜眼,身份比我贵重,容不得半点差池,我来就好。”

  “不行,”谢斌一口回绝,“正因为我是嫡长子,这种时候才更应该站出来保护家里!”

  “可是……”

  “你们都别争了!”谢老夫人打断谢恒和谢斌的话,“祖母知道你们都是好样的,不过这件事听祖母安排,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这硫磺枣我来吃!”

  “不可!”

  “祖母!”

  “母亲!”

  谢老夫人斜了一眼才出声的谢长青:“要不你来吃?”

  谢长青讷讷两声:“这、这……我岁数也不小了,我的意思是就让小四来就成了,母亲您这么大的年纪如何还能这份罪?”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跟小四中毒,谁的可信度更高?更能让人觉得我们谢家无辜?”

  别说,自然是老夫人中毒更能取信于人。

  谢家辈分最大的人吃了硫磺红枣中毒,就算有故意挑事的人都不能说这是谢家的苦肉计,不然就显得太没有人情味、太没人性了些。

  到时候就说这硫磺红枣是谢宏买来的,老夫人感念其孝心吃了不少,哪里知道那竟然是用硫磺泡过的劣质红枣。这谢宏如此丧心病狂,就连家人的身体都不在乎,也难怪会做出与黑心商人同流合污之事。

  此时谢老夫人再请出家法,表示要将谢宏逐出谢家,如此一来他们的罪责也就能去了大半。

  商定好了计划,接下来就是去买硫磺红枣。

  但谢斌说他下午去干货铺子查看情况时,那铺子掌柜的已经开始销毁证据,想来也是听到了宫中传来的风声害怕了,着急将剩下的硫磺红枣都处理掉,别说明天一早去买,就是现在大半夜的去撬开干货铺子的门也买不到那种硫磺红枣了。

  谢恒犹豫了下说:“可能五弟的院中还有些。”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啊!”谢老夫人急得打了一下谢长青,“还在这愣着作甚?你要让斌儿和小四去搜小五的院子不成?他们可未必进得去!”

  谢长青无法,只能垂头丧气地出去。

  谢老夫人看见谢长青这般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谢斌、谢恒说道:“现在你们父亲是越来越指望不上了,大事小事他都拿不定主意。祖母年岁也大了,也不知道还能这样操心几年,往后谢家就要靠你们两个撑着了。”

  谢斌眼眶微微湿润。

  他从小不说顺风顺水也是差不多的,这一年多以来家中接二连三遭变,特别是这一次,还关乎到了全家性命,谢斌实在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他知道自己是谢家嫡长子,该他担的责任他得担起来,他要撑起谢家的门楣,不管多辛苦多累也不能倒下。

  而现在听着祖母掏心掏肺地说着这些话,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酸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令他窒息一般的难受。

  谢恒没有谢斌那样复杂深刻的感受,但为了配合,还是费了点分功夫把眼眶给憋红了。

  谢老夫人涵瞧着两个孙子这般,也更加放心了些,自己没白煽情,只要度过这次难关,有两个孙子在,谢家还是能立起来!

  谢长青磨磨唧唧地,对于搜查小儿子院子的事儿还是有些不情愿。也是老夫人早就料到此种情况,就让刘妈妈跟着谢长青,在身边督促,谢长青这才千般不愿地开始搜查。

  大半夜的闹出这样的动静,谢宏自然被惊醒。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出来,瞧见这院中的架势顿时傻了眼。

  “爹!这大半夜的是要做什么?”

  谢长青还处在被谢老夫人那句“要不你来中毒”给挤兑的尴尬感中,这会看着谢宏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完全在状况之外的表情,他这心里就更加不痛快。

  “逆子!那些硫磺红枣你都放哪了?赶紧拿出来!”

  谢宏顿时脸色煞白,还在强撑:“爹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硫磺红枣?我听都没听过!”

  谢长青忍着一个大耳瓜子抽在谢宏脸上的冲动,“你还给我装!别以为你干的那些勾当我不知道!我可是你爹!你真是翅膀长硬了啊,居然敢勾结奸商卖硫磺红枣赚那黑心钱!家里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平时教你的那些做人道理你都浑忘了?!”

  谢长青每说一句话就用手指头戳一下谢宏的脑袋。

  谢宏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低下头,任由谢长青数落指点。

  谢长青如今在谢斌和谢恒面前已经很难拿捏起作为父亲的威望,在谢老夫人面前更是不用说,这会便把所有的怒火不满都撒在谢宏身上,企图找回自己的威望尊严。

  “你看看你,读书读书不行,人品人品不行,从前你还能跟你兄长比较一二,现在你就是连谢恒都比不过!自己没本事偏偏还要弄这些歪门邪道,你究竟要让我失望到什么程度?”

  一句“连谢恒都比不过”终于点燃火信子,谢宏顷刻间爆发。

  “是!我是不济!嫡兄比不过,庶兄也能压在我头上,我就是这么差劲儿!可还不是你平日里对我太过纵容?我稍微做出点好成绩你就没完没了地夸我,让我骄傲自满,自以为才高八斗,自以为我的身份也不比嫡兄差,是你混淆嫡庶尊卑,也是你捧杀的我!”

  谢长青震惊地后退数步,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你说什么?你这逆子是在怪我?你觉得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为父的错?”

  谢宏冷笑:“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你听不出来吗?那我就再说得明白点!你捧杀我,却连捧杀都做不好!你要是不愿意承认,非说你是真心疼我,那你为何不坚持到底?为何一瞧见我略有失意就对我满脸失望?我不过是不想再蹉跎三年求你引荐个官职,你哪怕只给我弄个七品小官做也好,可这你都不答应,你眼里就只看得到自己的名声清誉,根本不在乎你的儿子!既然你不管我,那我只能自己谋划。求人办事不需要钱吗?谢家那点月钱够做什么的?我除了自己想办法还能如何?现在出事了你知道怪我了,早你干什么去了?在大哥、四哥面前你立不起来,就只冲我一个人抖威风,爹你也真是好样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族谱除名

  谢长青被谢宏这一番话气得气血上涌,脸色可见的涨红。

  “逆子!你这个逆子!”

  谢宏没理会谢长青,转身回自己房间里,不一会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塞到谢长青手里。

  “左右父亲也叫了这么多声逆子,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应下这称呼岂不是让父亲白叫了!这里都是硫磺红枣,父亲拿走吧!反正也吃不得,父亲就专门找个托盘摆起来充门面,父亲最好面子,这硫磺红枣外观上没的说,一定能让父亲长脸。”

  说完谢宏就回了自己屋子,再没出来过。

  谢长青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股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让他脚下不稳,捂着脑门晃了好几晃才重新站住脚。

  刘妈妈可没上前扶着去,她作为一个下人都有些看不上老爷的做法,而且这不还男女有别嘛!她可不想让人误会这把年纪了还勾引老爷。

  谢长青拿着那一包硫磺红枣失魂落魄地回去谢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瞪了谢长青一眼,“就让你去搜个院子找个红枣,你也至于这般?”

  谢长青没说话,还是刘妈妈将在谢宏院中发生的一切讲给谢老夫人听。

  谢老夫人自然也气愤谢宏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地跟自己父亲呛声,可面上却还是呵斥了谢长青两句:“这就是你平日里最疼爱的好儿子,你对他的那些好他竟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这么养条狗它都能对你忠心耿耿,这小五跟白眼狼有什么分别?你要还是个心中有数的,就该知道往后要如何对待斌儿和小四,他们才是我谢家真正的好儿孙!”

  谢长青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谢老夫人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分。

  谢老夫人看着手中鲜红光亮的红枣,心里那叫一个难受,明明知道这红枣有问题还得吃下去,想想那些中毒人的症状,只怕是要烧心个几天了,喉咙可能也要几日发不出声音!这都是因为那个孽障!

  想到这里,谢老夫人更加痛恨谢宏,这祖孙之间的情谊也已经彻底断了干净。

  谢老夫人吃了几颗枣子,没一会就感觉喉咙有些异样感,到后来就是肚子里烧的慌,肠胃里头都好像着了火似的。

  谢家连夜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给下了诊断,说是吃了硫磺红枣所致。只是大夫很奇怪,大半夜的这位老夫人不睡觉起来吃红枣是什么情况?瞧着这位老夫人面色尚且红润,身上穿着也不差,房中摆设也不寒酸,还有丫鬟婆子伺候着,应该不至于被苛待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偷吃东西填饱肚子才是。

  谢恒看出大夫的疑惑,立即解释道:“这红枣是我五弟专门买给祖母的,我们都没吃。而祖母一向节俭,瞧着这么好品相的红枣肯定不便宜,一次也不敢吃太多,先留着多吃些时日。白日里吃的时候祖母就感觉到喉咙有些微不适,却也没往这红枣身上想,只是没怎么吃东西,这大晚上就有些饿了,才起来又吃了点红枣,哪里知道情况会这么严重。”

  这番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

  大夫也知道这“节俭”是很多上了年岁的老人都会有的情况,特别是从前过过苦日子的,看老夫人的手也能推断出年轻的时候干过不少活儿,就更加难免。

  见大夫接受了这番说辞,谢恒和谢家其他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夫转头又说:“节俭是好事,不过凡事过犹不及。但这次倒还好,要不是老夫人生性节俭所食不多,只怕这中毒的症状会更加严重!日后采买一定要小心些,尤其是买干货一类的东西,最好是让有经验的丫鬟婆子去,公子们不会挑拣辨别,难免就会有上当的时候。这硫磺泡过的红枣就是看着好看,能糊弄人,但要是有经验的人买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是是是,大夫说的是。”

  “我给老夫人开副药慢慢喝着,虽说老夫人中毒不严重,但毕竟年岁大了,少说也要个三五日才能完全恢复,这两日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了,免得嗓子再受伤害,日后可就不好复原了。”

  “是,多谢大夫。”

  将大夫送走已是后半夜,众人也都有些精疲力尽,准备回去休息,明天上午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而还不等众人各自睡下,萧氏那边又传来动静。

  伺候萧氏的丫鬟也是半夜被外头的动静吵醒,就想着顺道去看一眼萧氏的情况。萧氏一直昏迷不醒,她这伺候人也很省心,不在乎多跑这一趟。

  可这一看却不得了!

  平时还能瞧见萧氏盖着被子的胸口有些微起伏,可现在确实一点动静都没有。

  丫鬟吓得手脚冰凉,但还是一点点靠近床上的萧氏,最后将手指放到萧氏鼻子前端试探,发现察觉不到一点气息流动之后就尖叫着跑了出去。

  很快,萧氏没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谢家。

  本来谢恒对于萧氏不久于人世也算有些心理准备,毕竟之前大夫也已经说过了,萧氏撑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这个时间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快些,还好巧不巧赶在这个特殊时期。

  谢老夫人本来觉得晦气,但后来突然心念一动,又叫来谢长青和谢斌、谢恒说道:“萧氏福薄,之前大夫也说过了,咱们也提前做了准备。本来萧氏也许能再多活一个月半个月的,但谁让她今天不小心喝了那用硫磺红枣熬的汤,这才一下子病情加重,没能熬过去!”

  众人顿时明白了谢老夫人的意思,这是要把萧氏之死也跟硫磺红枣挂上关系。

  虽说这么一来谢宏的罪责会更加严重,但谢府的责任和嫌疑也会随之降到最低,基本上就不会有大事了。

  因为硫磺红枣,谢家伤了一个老夫人,更有本就病重的萧姨娘撒手人寰,那还是新科探花的生母,谁还能苛责谢家的不是?

  最多也只会说谢家倒霉,摊上了谢宏这么个不肖子孙。

  谢老夫人怕谢恒不愿意,还特意劝慰道:“萧氏生前不盼你一点好,甚至用自己的性命给你添堵,这是她身为母亲的罪孽,死后下了地府也不得好报,来世只怕也要做牛做马。现在我们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能最后为你做件事,也算是帮她赎罪了,你别觉得过意不去,这对萧氏来说还是好事。”

  谢恒沉默良久,即便没有萧氏之死,不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他也一样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有惠承帝的看重,还有谢宏这个罪魁,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与萧氏之间本就没什么牵扯,萧氏对不住的不是他,而是原主,而且原主早就已经死了,萧氏根本就没有机会赎罪。

  “死者为大,祖母,我看还是算了。”

  看在萧氏毕竟是原主生母的面子上,谢恒也不想利用萧氏的死。

  谢老夫人没说话,但明显不大高兴。

  萧氏的死又让众人忙乎了一阵,这回就直接到天亮了,也不用再回去睡觉。

  也就是用过早膳后的时辰,谢老夫人请了族中长辈过来,又让谢长青去请了衙门里的人做了见证,要将谢宏给逐出谢家族谱,从今往后他都不再是谢家人。

  谢宏被叫来时还是懵的,过来的路上他还以为是谢长青叫他,为着昨晚他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其实昨晚回去之后谢宏自己也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怎么就能公然跟父亲叫板?这回硫磺红枣的事情爆发,他担心牵连到自己,还寄希望于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自己的父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说不定能来个从轻处罚。所以他就想着等见到父亲之后好好道个歉,端正态度。父亲最疼爱的儿子就是他,只要自己表现好父亲不会真的怪罪。

  可等到了前院才发现事情跟他想的根本不一样。

  族中这些八百年不见的长辈怎么也来了?多年来他们都没什么走动,上一次见面是因为谢斌和谢恒金榜题名,这些长辈来恭喜,他才认识的人,不然面对面走在街上都不知道是一个姓的。

  还有怎么衙门也来人了?难道是父亲大义灭亲把那些硫磺红枣上交衙门了?可那些红枣也是自己买的,真要有问题他也算是“受害者”。

  这么多人在,还各个脸色十分严肃,谢宏心里一阵阵打鼓,想问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敢开口。

  就在谢宏满满疑惑时,谢长青声明了这一次请家族长辈和官府中负责管理户籍的衙役过来是为了将谢宏逐出谢家,族谱上直接划掉名字,官府的户籍登记上也要及时修改。

  谢宏仿佛没听懂谢长青的话,眼睛睁得老大又问了一遍:“父亲你刚刚说什么?要把我如何?”

  对着谢宏那已经隐隐透着绝望的眼神,谢长青又有些心软。

  这时候边上的谢老夫人咳嗽了一声,谢长青立即别开目光,当着谢宏的面将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谢宏这一次抓住了重点——他要被赶出谢家,从族谱中除名!

  第一百一十七章 算不算克妻

  谢宏目光转向四周,有些呆滞地扫过一张张冷漠的脸,最后又回到谢长青身上。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只是一夜之间自己就要被家族除名?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那得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他不过是顶撞了父亲几句,哪怕是跟奸商同流合污卖硫磺红枣的事情被爆自己也不至于被逐出家门吧?怎么就干脆利落到连官府管理户籍的官差都给请过来了?这是要在族谱除名之后立即变更户籍档案,绝对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父亲!我究竟犯下何等大错,父亲竟然要这样对我?”

  谢长青不忍对上谢宏控诉质问的目光,直到谢老夫人用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地面发出咚的一声,谢长青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你、你私德败坏,伙同黑心商人售卖硫磺红枣谋取暴利在前。罔顾人伦,将劣质红枣送给家人食用,害得你祖母口不能言、萧氏病重而死在后,我们谢家已经容不下你这不仁不孝之辈!”

  边上谢恒在心中摇头,谢家果然还是不顾他的反对利用了萧氏之死,这也是吃准了他不会在这时候拆台。

  谢宏满心不解,前面那条他认了,但后面的罔顾人伦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把劣质红枣送给家人食用了?明明每次将红枣拿回来之后他都会找个机会扔了。就算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这红枣吃了也没什么大事,却也没有送给祖母啊!而且萧氏又是怎么回事?他都已经快忘了萧氏长什么样子,一个没几天活头的妾室哪里值得他上心?就是阴谋算计都不值得!

  谢宏刚要为自己辩解,但看谢长青别过头去不愿意与他对视,再看谢老夫人那冰冷的眼神,他突然想到半夜时候谢长青带人到他院子里去搜查红枣的事。

  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谢长青乍闻此事过于气愤,这才连夜来搜查,可现在看到谢老夫人确实已经说不出话,而萧氏昨晚身故,现在却说是因为食用了硫磺红枣之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家就是明晃晃地要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

  那些被谢长青从他那拿走的硫磺红枣此刻怕是已经成了他不仁不孝的铁证,任凭他如何辩驳都无济于事。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总不能就因为自己跟奸商同流合污伤了谢家的名声他们就要这般伤筋动骨地搞他,不至于啊!

  就在谢宏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缘由时,谢家的族中长辈已经亲手在族谱上划去了谢宏的名字,而官府的户籍官也在谢宏的名字被划去之后,将谢家户籍人口做了相关更改。

  一气呵成,前前后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现在的谢宏已经不是谢家人了。他唯一能保留的就是“谢”这个姓氏。

  谢宏彻底呆愣住,他都还没为自己辩解,怎么就这么快被除名了呢?

  这时候万氏闻讯而来,看到自己的儿子呆呆地跪在大厅中央,周围的人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各个都能俯视她的儿子,她这心里就跟被锯齿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一样难受。

  “我的儿!你快起来!快起来!”

  谢宏无动于衷,整个人都好像被抽调了灵魂一般,对万氏的话没有一点反应,任由万氏拉扯也不动作。

  万氏没有办法,只能跟自己的儿子一起跪下来,对着谢长青声泪俱下:“老爷!妾身不知道宏儿究竟犯了多大的过错,但妾身知道在宏儿心中最敬重的人永远是老爷!而且宏儿原本是老爷最疼爱的儿子。老爷就算不相信宏儿的人品,也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果宏儿不是个好的,以老爷的睿智清明,又怎么会疼了他这么多年?”

  谢恒听着万氏的辩解,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多时候脑子反应比谢宏可快多了。

  她没有一味地说谢宏是多无辜,而是从谢长青那边下手,到底是谢长青宠爱时间最长的枕边人,知道该怎么说话才能将谢长青给拿捏到。

  如果这次的事情不是谢长青也参与并且知道实情的话,可能他还真会被万氏给说动。

  但可惜这一次万氏打错了算盘,她不知道从一开始谢长青就是要算计谢宏的人之一。所以不论她这次如何巧舌如簧,都别想为谢宏开脱。

  谢长青也算狠下了心肠,又或者不想让万氏这样哭哭啼啼的令自己在族中长辈和衙门的人面前丢脸,便招呼两个婆子将万氏给架了出去。

  这个场景是何其熟悉!

  当初周氏跟谢长青爆发矛盾时候,谢长青也是丝毫没有给周氏留面子,就让人直接把她给架出去,现在到了万氏这还是老一套。

  谢恒忍不住打趣地想,谢长青这样算不算克妻,是不是只要做他的妻子和爱妾都免不了要被婆子给叉出去的命运?

  谢家的是就这么雷厉风行地解决完了,官府的人也顺道带走了谢宏,毕竟谢宏所做之事已经涉及到触犯律法,不是从族谱上除了名就能了事的。

  在送走了所有衙门的人跟族中长辈之后,谢老夫人强撑着的精神终于有些垮了。

  一夜没有休息又被硫磺红枣伤了身体,老夫人的精神大打折扣,刘妈妈叫着另外一个婆子搀扶着谢老夫人回去。

  谢长青在这时候自然也得体现出他孝子的一面,在谢老夫人身后跟着,不说搭把手,就是那么看着。

  大堂里的人相继散去,谢斌和谢恒走在最后。

  谢恒一直在琢么着一件事。

  有他给将军的那些资料,相信銮仪使和大理寺那边查清楚全部的事实真相也就是在这两日,而几日之后他们就要进宫接委任状,到时候估计惠承帝会借机再问问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谢恒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需要想想自己怎样回答才能顺理成章地带出另外一件他思索良久的事情来。他不但要顺利解决这次危机,还想着能利用这次危机达到自己之前就一直想要筹谋实现的某个目的。

  福祸本相依,换个角度想想,这次的灾祸确实可能是个机会。

  专心致志想着的谢恒并没有注意到谢斌一直看着他的眼神,就这么一边思索一边往外走。

  谢斌放慢了脚步,看着谢恒离去的身影,心头有些复杂。

  他能考中榜眼就说明他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人,这次的事情谢恒在其中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到了一些。

  从一开始的揭穿谢宏到最后该如何决断解决,谢恒看似被动,但实际上若是没有他,或许还真未必就是眼下这个结局。

  但不论谢恒是真的为谢家着想还是存了别的心思,谢斌都不能否认眼下这个牺牲谢宏一人的结果对于整个谢家来说确实是最好的。

  他只是觉得自己之前看走了眼,以为单纯纯善的谢恒,实际上却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计。

  想到过去那些年谢恒在谢家受的罪吃得苦,谢斌又有些不能理解,既然谢恒这样有本事,那些年又为何甘心默默无闻,甚至被下人欺负,日子过得那般不如意?

  但他转念又想,以谢恒的聪明才智和心计,或许他是真的不屑在谢家争抢什么,宁愿一个人偏安一隅,哪怕日子过得清苦些也无妨。如果不是去年那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大病,可能现在谢恒还在自己的小院中安静度日。

  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心性会有所变化也是正常。

  现在谢斌只觉得庆幸,谢恒似乎并没有因为从前日子过得不如意便针对谢家,他甚至都没想搬离那个偏僻又荒凉的小院子。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也从来不会主动招惹旁人。这何尝不是一份通透豁达?

  谢斌有种预感,谢恒的未来不是他所能想象,这次殿试他为榜眼谢恒为探花,很可能是他余下生命中唯一一次压过谢恒一头的经历。

  从今往后,他与谢恒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一大清早发生在谢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宣景的耳朵里,在确定谢宏确实被谢家从族谱中除名,且衙门户籍也已经完成变更之后,他便把自己之前调查到的内容与谢恒给的资料混在一起整理一番,不着痕迹地透漏给了三皇子的人。

  这件事本就不用他亲自出手,前段时间一直走背字的三皇子巴不得赶紧找到个机会来打击打击太子的嚣张气焰,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宣景让荣启随时注意着太子和三皇子那边的情况,他自己要去一趟谢家。

  荣启:“去看你家探花郎?”

  宣景点头:“萧氏的死不在计划内。”

  荣启也是脸色一沉,的确,这是个“意料之外”。他知道以谢恒的本事一定有办法能让谢家舍弃谢宏,可是却没想到萧氏竟然死了。这件事对外是被扣在了谢宏头上,对谢家整体来说是好事,可那毕竟是谢恒的生母,他也相信谢恒绝对不会为了算计谢宏而搭上萧氏的性命。只怕现在谢恒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满

  宣景来到谢恒院子时,谢恒正一个人倚在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虽说这会过晌午不久,日头还足,但现在才三月上旬,天还有些冷,宣景看谢恒穿得也不厚实,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谢恒盖在身上。

  谢恒缓缓睁开眼睛,对上宣景的视线,也不觉意外,淡淡笑了笑,“将军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宣景:“你还好吗?”

  谢恒愣了一下,一时间不太明白为何宣景会有此一问。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萧氏。

  在旁人眼中萧氏还占着他母亲的名头,如今萧氏去了,他现在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平淡。

  可在宣景面前,谢恒并不想装模作样。

  “我没事。”谢恒坐起来,“将军是不是觉得我过于冷血?生母去世还这样冷静。”

  宣景摇头。

  谢恒也不知道这是“不认为”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意思。

  “其实我跟萧氏的关系不太好,说是不太好都是遮掩着,真要有个确切的形容,那就跟仇人差不多吧,主要萧氏对自己的儿子仇视,而身为她的儿子早就对她死心了。”

  即便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谢恒还是想在宣景面前将自己和原主区分开。受委屈的也是原主,不是他,他更不会利用这些博取宣景的同情。

  “将军之前应该也了解过谢家四少爷从前身体不好,去年上半年更是一度病入膏肓,但整个谢家除了石竹之外无人问津,包括生母萧氏。后来阎王爷不肯收我,我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又开了窍一般在家里逐步站稳脚跟。家里的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我总归不再像从前那般忽视苛待。我曾经以为最不满意我立起来的无非就是周氏或者万氏,却没想到最遗憾谢家老四没能死在当初那场重病之中的就是他的母亲!我从前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母亲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到后来有觉得理不理解都无所谓了,我与她之间已经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关系,可直到后来我才知晓,从谢四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母亲就在盼着他死,盼啊盼,盼了这么多年,终于以为要盼到了,可我活过来了,你是不知道她瞧见我时那愤怒扭曲的嘴脸,若不是顾忌着真动起手来她也打不过我,可能真想当场就把我打死。”

  说到后面,谢恒甚至笑出声来,不知道是在笑萧氏的愤怒无力,还是在笑谢四那悲惨的一生。

  宣景心里酸涩难当,这种感觉有点像当他终于确认自己的母妃对他恨之入骨视他如洪水猛兽时的心情,但又有些不同,多了些他自己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一点密密麻麻的疼痛,像蜘蛛结网一样在他的心上一点点铺开。

  谢恒没对宣景有丝毫保留,甚至说出了在他金榜题名之后萧氏为了毁他而上吊自尽之事。

  如果当时萧氏就已经死了,那谢恒便无法参加殿试,被蹉跎的可不只是时间。

  所幸萧氏只是深度昏迷,谢家对外瞒着,还给谢恒树立了一个孝子形象。

  这一次萧氏的死跟硫磺红枣没有关系,只是她终于撑不住了,再好的汤药也无法继续吊着她的命,好在谢恒已经通过殿试成为新科探花,按照大瑾国的规矩,就算这时候谢恒的生母去世也不会再影响他走马上任。只是平日在穿着上要多加注意,不能穿太艳丽的颜色,怎么说也还在孝期内。

  宣景越听越震惊。他只是了解到谢恒跟生母关系不睦,却没想到两人的关系竟然恶劣到了这种程度,又或者说是萧氏单方面的仇视谢恒,逼得谢恒对她那本就不多的孺慕之情彻底耗尽。

  萧氏对谢恒没有尽过一天养育之责,还一天到晚盼着谢恒死,甚至在谢恒本该最春风得意之时不惜以身死去坑害自己的儿子,这真的是一个母亲能做出来的事?

  宣景一度以为这世上最狠心的母亲莫过于他的母妃,现在看来却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跟萧氏比起来,李侧妃的狠心也就那样。

  谢恒:“百善孝为先,就算萧氏不仁,但我与将军说这些也算得上是”不孝”了,将军可觉得我人品不成?”

  宣景摇头,“我不是愚钝之人,也不认可愚孝。”

  要是谢恒真不管不顾,还一门心思孝敬萧氏,甚至为了让萧氏高兴而放弃功名或者做出其他伤害自己的事,宣景反而会失望。

  谢恒笑起来:“我便是知道如此才会跟将军说这些。萧氏的死是她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与我无关,对于这样的人,难不成我还要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自己去寻死?即便我真这么做了,她也不会觉得多快活。至于利用她的死来助谢家进一步脱罪之事,之前谢老夫人问过我的意见,我拒绝了,但后来请来谢家族中长辈时他们还是直接把萧氏的死扣在谢宏头上,是料定我在那种场合下不可能拆他们的台。我该做的该说的都做到了也说到了,其他的事情我无能为力。我只要问心无愧就是!”

  宣景点头,“你做的没错。”

  谢恒歪头一笑:“行了,将军看我现在没事也该放心了,您的事情肯定还不少,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我好得很呢!”

  谢恒如何看不出来宣景特意过来这一趟就是担心萧氏的死会对他造成打击。他心情确实不好,面对死亡,即便是仇敌他也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并庆祝。

  想起之前在现代社会,他还曾打趣地想着,要是自己结交朋友太多,那到了晚年他身体依旧健朗,可能就要去送走一个又一个朋友,一直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可要是自己放开了得罪人,不再为了维护那些表面上的关系就委屈自己,仇人一大片,那到了往年他就能隔三差五收到一个讨厌的人去世的消息。

  但打趣归打趣,死亡这种事情,终究跟“好事”不沾边。

  不过现在跟宣景聊了这么久,他的心情确实好转了不少,与其说刚刚那些话是说给宣景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宣景抬手放在谢恒肩头,轻轻按了两下,之后才转身离开。

  谢恒想着这就是男人之间安慰的最直接表现,没有太多劝慰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个动作就什么都表示了。

  而等宣景走了之后,谢恒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宣景的披风,话说这都是第几件了?日后宣景要是没披风了会不会想起来自己这里还有好多?可别以为他故意薅他的羊毛,呸,披风!

  谢家很快给萧氏发了丧,萧氏作为买来的妾室,又没有娘家人在,这丧事该是能多简单就多简单。但考虑到谢恒这个探花儿子,谢家还是给了萧氏一份体面,这丧事办得像模像样,外头人见了也要夸赞谢家一句仁义,对一个侍妾都能这般大方。

  之后没两日,銮仪使和大理寺那边便查清楚了所有情况。

  谢宏参与出资的那间店铺自然是封闭了,还顺利查到了幕后之人,户部尚书的那个远亲在被抓的时候还大言不惭地喊着自己跟户部尚书是什么什么关系,嚷嚷着官差不能这样对他,回头定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云云。

  谢宏当然也被查到,而除了谢宏之外,出资给那家干货铺子的人还不少,这些人也都是被幕后之人说的与户部尚书有关系的话给忽悠进来的,以为上头罩着他们的是二品大员,结果事发之后才知道都是那人吹嘘的,关系有是有,但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

  本来这事也不怎么会牵连到户部尚书,往大了说,户部尚书最后也可以推脱在核对账目时自己是被礼部尚书给欺瞒了,也就是个失察之罪,并不严重。

  但那幕后老板每年都会给户部尚书送去些银两好处,也没求着要办什么事儿。那户部尚书虽然看不上这硬扯上关系的亲戚,但有白拿的钱自然也不会拒绝。

  结果就凭着这点金钱往来,也被三皇子给当成把柄抓住了,让大理寺连同中饱私囊的礼部尚书一起一锅端上奏给陛下。

  大理寺是三皇子的人,当然会按照三皇子的吩咐做事。

  銮仪使郭怀义保持中立,只是把查到的内容上报给陛下,不做隐瞒,也就算是遂了三皇子的意。

  惠承帝看着呈上来的对于此次中毒事件调查的奏折,气得摔了一个白玉镇纸。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这事居然牵扯到了两部尚书,其中甚至隐约有太子的手笔!

  虽然跟礼部尚书合作的是太子府中的官员,但皇帝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在这背后授意并得利的肯定是太子。

  对于太子这个储君,惠承帝原本说不上满意或者不满意,才干算不得突出,为人又贪利,这些他都知道,但太子是皇后所出,嫡长都占着,只要没有大的错处,他就是太子。

  才干不突出不要紧,还有底下大臣们撑着,贪利些也不是要命的事,等将来做了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也就没什么贪不贪的。

  但这次的事实在过于荒唐,让惠承帝第一次对太子生出了明显不满。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倒是会偷懒

  惠承帝不是没怀疑过这其中会不会有三皇子的手笔,会不会涉及到党争。

  但他又知道銮仪使并没有在党争中站队,所呈奏上来的内容一定都是他谨慎查证过的,当没有问题。皇帝就是想给太子开脱也找不到理由!这个逆子!

  事情既然已经查清楚,那就是该关的关、该罚的罚、该撤职的撤职。

  惠承帝也听闻此事牵涉到新科探花谢恒的家里,他仔细阅读了案卷卷宗,看完之后总算放了心。

  还好这谢家也是受害人,只是出了谢宏这么一个败类,而且在事情被查出来之前就已经被族谱除名还赶出了谢家,那就更不干谢家什么事。探花郎的祖母中毒至今还没有康复,而探花郎那本就病重的生母直接一命呜呼了,实在令人唏嘘。他更是该下旨好好安慰探花郎才是。

  那谢宏在黑心的干货铺子里投入的也不算多,更不是主谋,惠承帝想着好歹也是跟探花郎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若是直接判了死刑,怕也会影响探花郎的名声,便让大理寺把对谢宏原判的斩首改为流放。

  判处结果传回谢家,万氏当场就昏了过去。

  虽然不用掉脑袋,可是要流放三千里!好好的人被发配到那苦寒之地去还能有什么好?这一路上都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听说有许多被流放的犯人熬不住死在路上,那些负责押送犯人流放的官差可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谢老夫人却是冷哼一声,被硫磺毒伤的嗓子还没好,一开口就是十分沙哑的声音:“这样杀头的罪过改为流放,估计还是看在斌儿和小四的份上,已经是陛下仁慈,还能有何不满?小心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直接来个斩立决,可就觉得痛快了?”

  谢长青心中也十分心疼,但也知道老夫人说得没差。流放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再贪心只怕会让上头不高兴。只是谢长青终究还是觉得委屈了小儿子,本来不管是母亲中毒还是萧氏的死都跟小五无关,现在却全都扣在小五头上,连带着对万氏也十分愧疚,看万氏昏了过去赶紧让人将其抬回房中好好休息,又让人吩咐厨房炖些补品,等万氏醒过来之后给送过去。

  谢老夫人见谢长青这幅做派,又是一声冷哼:“你可别觉得委屈了小五,就他做下的事,坑害了那么多达官贵人,不管有没有我和萧氏这一茬都够判他的死罪。现在多担上这两条过失也不会加重他的判决,但却可以让整个谢家脱罪。再说这事你也是同意了的,别忘了是你亲口在族中长辈面前将这两件事扣在小五,现在又要做好人给谁看?要不要老婆子我亲自去跟你那心肝宝贝的万氏解释,这事都是我的主意,你也是被我逼的?”

  “母亲!您说这话就严重了!”

  谢长青脸上不好看,一会青一会红,已然被谢老夫人臊得抬不起头。

  谢老夫人:“我说的是不是你心里想的你自己清楚。反正现在我也不指望你什么,你只要别找事拖斌儿和小四的后腿就是。你要继续宠爱万氏我也不管,只是别到斌儿和小四面前去碍眼。”

  她这两个最有出息的孙子,一个生母进了佛堂,一个已经死了,要是还看着自己的父亲整日跟别的女子恩恩爱爱,心里如何能受得了?

  谢长青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

  萧氏发丧后没几日就到了要下委任状的日子。

  往届一甲任职都是先下委任状,之后在进宫谢恩。

  可这一次却变了规矩,惠承帝竟然先招一甲进宫,说要在宫里下委任状,之后就谢恩回来。

  众人弄不明白陛下此举何意。

  一大清早,从宫里出来的马车就停在了谢府门前。

  状元和榜眼是一家,但宫里还是按照规矩派出来两辆马车。

  谢斌和谢恒在一众谢家人的注视下先后上了马车。

  谢老夫人也撑着不舒服的身体亲自出来看。瞧着马车缓缓驶向皇宫的方向,谢老夫人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这回进宫两个孙子能得到什么官职。

  惠承帝在御书房召见一甲三人。

  一开始并未说起委任之事,只是问他们对这一次上巳节流水曲觞发生的中毒事件有何看法。

  按照顺序,从郭嘉这个状元开始。

  显然郭嘉和谢斌也都想到陛下可能会就这件事问他们的看法。虽然案件已经调查结束,也已经对涉案人员做出了相应处罚,礼部尚书直接被罢免,户部尚书连降三级,目前都是由侍郎暂代职务,连太子都被禁足。虽然对外给出的理由与这次事情无关,但众人多少有些猜测,只是都知道陛下这是还要保全太子的颜面,便也没人挑明了说罢了。不过这件事本身带来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郭嘉和谢斌发表的看法可圈可点,考虑到了皇室颜面,还很周全地涉及到了后期安抚,不仅仅是那些有明显中毒症状的人,其他就算没有中毒的人也要加以安抚。

  到了谢恒这里,他却大大咧咧地直接说道:“状元和榜眼说的这些也是我所想的内容。”

  惠承帝一下子就乐了,“你倒是会偷懒。”

  他没觉得谢恒这样是敷衍,反而因为谢恒的坦然而感到高兴。天子之威固然不容冒犯,但皇帝也不愿意整天看着别人面对自己时候战战兢兢的模样,有这样一个坦然的人出现,皇帝只会觉得新鲜有意思。而且谢恒很会把握这个“坦然”的度,绝对不会越界。

  谢恒:“我最后一个说本来就挺吃亏的,但我所言也发自真心,状元和榜眼的所言我十分认同,顶多也就是在他们所述基础上做一些我认为还有必要的补充。”

  惠承帝:“好啊,那你就补充补充。”

  谢恒:“那我就从调查此事的角度说两句,若是说的不好还望陛下包涵。”

  惠承帝笑哼了一声:“还没说呢你就先给自己找好退路了,想得美,真要说得不好看朕怎么罚你!”

  谢恒状似无奈一笑,继续道:“陛下身边的銮仪使和大理寺的效率极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调查清楚真相,是两位大人有能力,也是陛下知人善任。但学生以为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想必陛下也已经知晓此事牵扯到了我谢家,事情发生之后我便专门去走访调查,这才发现市场上早有这种利用不法手段牟利之事。不仅是硫磺泡枣,还有其他品类的干货也会采用一些类似硫磺熏泡的方法来延长保存期限,或者是提高售卖品相。其可能导致的结果甚至比食用硫磺红枣更加严重。说句不敬的话,这次只是购买了硫磺红枣,幸而没有酿成大祸,但如果下次换成是其他有问题的干货,谁知又会出现何种情况?”

  郭嘉和谢斌都沉默下来,这情况他们还真没考虑到,原本就只想着这次的中毒事件了,而且他们以往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更不知道干货市场已经乱到此种地步。

  惠承帝的脸色也沉下来:“继续说。”

  谢恒:“一般富贵权势之家买货都有固定的铺子,价钱虽然可能贵了些,但东西都是好的,那些铺子也不敢糊弄达官贵人们,他们也就没什么机会碰上不法商贩手中的那些劣质干货。陛下就更不必说,宫中采办肯定有自己的门路,这种事情也遇不上。如果不是这次礼部尚书的妻弟过于贪心又还是个”生手”,头一回做这种事才会出此纰漏,陛下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硫磺泡红枣这种做法。但那些老百姓呢?他们买不起昂贵的干货,要是经验丰富的会看的也就罢了,还能避免上当受骗,但也有很多人不会看。就比如有不懂行的遇上硫磺红枣,瞧着表面光鲜,价格又便宜,就买了,回头就遭了罪。长此以往,百姓们对这些奸商的痛恨就有可能渐渐转移到官府身上,觉得是官府不作为,又或者是官商勾结。”

  皇帝气得一拍扶手:“朝廷的名声都是被这些人给败坏了!”

  谢恒:“可不是嘛!陛下一贯英明,但经不住这些人拖后腿啊!就说这回涉事的那家干货铺子,学生且先不说到底是不是户部尚书背后授意,但那铺子这么多年都打着户部尚书的旗号横行霸道,不仅坑害百姓,还恶意竞争,到头来不明就里的老百姓不还是把这笔账算在朝廷头上?且谁又知道京城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铺子?我去打听消息的时候就听到那干货铺左右的店铺老板说,这铺子做这种黑心生意好些年,也不是没有吃坏了身子的人上门讨要说法,可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就是欺负普通百姓没有后台。周围的铺子也就都以为这铺子背后真是什么达官显贵在撑腰。”

  惠承帝头一次感觉到替人背黑锅的愤怒憋屈,脸色都发青了。

  “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第一百二十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谢恒:“我看不如就趁热打铁,借着这次曲水流觞的中毒事件彻查全城的干货铺和粮油铺。粮油作假的也不少,这更是关系到百姓切身利益之事。要是平日无缘无故彻查肯定会引起这些商家不满,也会弄的百姓人心惶惶,甚至影响到正常的买卖交易造成市场混乱。可如今有个现成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郭嘉和谢斌顿时都震惊地看着谢恒!

  这货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这一开口就是要彻查全城的干货粮油铺子,他倒是真敢说。

  惠承帝一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认真考虑谢恒的建议。

  谢恒:“对全城的干货粮油铺子进行彻查确实是件大费周章的事,但学生觉得所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都不是小事,再大动干戈也值得。况且这也事关皇家颜面。连宫宴上都能发生这种事,百姓们难免议论纷纷,甚至质疑皇家,但如果能拿出一个坚决强硬的态度来,也能让百姓重拾对皇家的信心。”

  谢恒那最后几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惠承帝最关心在意的点——皇家颜面。

  这次的事情他最动怒的原因就是伤了皇家体面,谢恒说的自然也是他目前最在意的。

  “好,那就按照探花郎说的办,那你觉得这事应该交给何人去办合适?”

  谢恒一愣,像是没明白为何陛下会这么问,挠着脑袋直愣愣地说:“这一类的事情不向来都是京兆尹的职责吗?干货粮油铺子的正常合法经营也属于京城治安吧?那不就是京兆尹大人的事?是、是我对京兆尹职务的理解有偏差吗?”

  看谢恒紧张到都自称“我”了,惠承帝也没生气,甚至大笑起来,到底是个才刚刚十七岁的年轻人,就算有才华有远见,但却没什么心机城府,想必能提出全城彻查的建议也是出于那股子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气势,倒是让惠承帝更加放心了。

  “探花郎说得对,这本就是京兆府尹的职责。那接下来就该说说你们的职责了。”

  终于要说道委任之事了,郭嘉和谢斌都不自觉地挺直脊背。

  郭嘉作为状元,被封为都察院都事,正六品的朝职,起点算是很高了。

  以往的状元大都是由从六品官职做起,大瑾国开国以来,在郭嘉之前的唯一从一开始就授封正六品官职的状元便是当年三元及第的荣启。如今郭嘉是第二个,也算是彰显了陛下的看重。

  谢斌授封光禄寺署正,从六品,在官职上算是与谢长青并驾齐驱。

  最后是谢恒。

  谢恒本以为按照前面对状元和榜样的安排,自己这个探花应该就是七品官了,顶天也就是跟谢斌一样的从六品,与照往届对探花的安排相比也不算低。

  然而惠承帝却沉默许久,久到谢恒都要忍不住怀疑皇帝难不成把他给忘了?还是说他的官职就这么不好定?

  就在谢恒忍不住要抬头去看惠承帝时,头顶再次响起惠承帝的声音:授金科探花谢恒——布政使司左参议,从五品!

  谢恒一时间愣住,郭嘉和谢斌也一头雾水,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这个布政使司左参议是个什么官职?干什么的?布政使司又是什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岗位,还是从五品的官职!比郭嘉这个状元还要高上一级!

  谢恒反应过来,心中已然想明白惠承帝此举的用意。

  日前关于殿试中涉及的地方赋税之事,谢恒在更加详细的那份资料中提及设置“布政司”一事,既然是他提出来的,那自然由他去实施最为合适。而且因为牵连甚广,惠承帝必然已经与心腹大臣商量过,不能立即全面推行,需要先进行“试点”,那么试点人选自然就是他这个新科探花,也就是提出这项政策的人。

  不过既然陛下封他为布政使司左参议,那不知道布政使司会由谁来任职,又或者……没有人。

  惠承帝也没给解释这到底什么情况,谢恒他们自然也不敢主动询问,谢恩之后便离开了皇宫。左右今日之内正式的委任状就会下来,也会满朝公布,到时候便知道这个布政使司左参议是个什么情况了。

  刚一出宫,谢恒就看到了站在宫门口不远处的阮时衡。

  一开始谢恒还以为阮时衡是来找郭嘉的,微微点头示意后就准备和谢斌一起离开,岂料那阮时衡竟然朝他走了过来。

  谢恒只得让谢斌先自己回去。

  谢斌看了一眼似乎面带急色的阮时衡,对着谢恒点头后就先上了马车。

  郭嘉知道阮时衡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过去打扰,就远远站在一旁等着。

  谢斌与阮时衡彼此见礼。

  “阮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你……”阮时衡欲言又止,“陛下可有怪罪于你?”

  谢斌猜测阮时衡问的应该是谢宏的事有没有导致他受牵连,摇摇头说道:“并未,陛下英明,没有迁怒于我,刚刚已经得了委任,宫中应该很快就会正式下旨。”

  阮时衡松口气,也没特意询问谢恒得了什么官职,反正等圣旨下来就知晓了。

  “那……你生母的事……”

  这个问题就相当私人了。

  谢恒多看了两眼阮时衡,将对方眼神真诚,关心的神态也没有做伪装,半晌后垂下眼眸说道:“她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了,之前大夫给看的时候便说是撑过一天少一天,我也早做好了准备。”

  “难道不是因为谢宏她才会……”

  阮时衡语气中隐隐透出的恨意让谢恒有些心惊,他抬眼看去,却也只是看到一闪即逝的晦暗之色,对方掩饰得很好。

  谢恒心下狐疑,怎么回事?难道阮时衡,或者说阮家还跟萧氏有什么关系不成?

  谢恒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姨娘已经昏迷许久,根本吃不下红枣。”

  阮时衡只愣了片刻就想明白了,这是谢家为了能够洗清自身才在谢宏身上加上的罪责。

  “那你生母的病……”

  谢恒皱眉:“阮公子似乎管得太宽了。”

  阮时衡表情一滞,随后又有些不满地看向谢恒:“那到底是你的生母,怎么你的反应如此平淡?”

  “那我如何反应才算正常?”谢恒冷冷看着阮时衡,“在阮公子面前痛哭流涕?敢问阮公子又是我什么人?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越矩了吗?”

  “我……”阮时衡说不出来,他还没有确切查清楚,自然不能冒认。

  谢恒:“我不知道是自己身上哪一点吸引了阮公子,但阮公子的言行已经给我造成了困扰,可以的话我希望阮公子日后能与我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对我们都好。”

  “可是我们可能是……”

  “是什么?”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闯入,宣景背着手从远处走来,身边跟着一脸不忍直视的荣启。

  宣景走到谢恒身边冷眼看着阮时衡,“阮公子想说自己和谢公子是什么?本将军也想听听。”

  阮时衡敬畏宣景,面对宣景气势凌厉的发问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了,只是干巴巴地看着谢恒。

  谢恒叹气,到底阮时衡对他没有恶意,瞧着对方这进退维艰的样子,他还是给了个台阶下。

  “想来阮公子的委任状今日也会下来,还是早些回去等候吧,免得错过朝廷派过去宣旨的传令官。”

  阮时衡最后看了一眼谢恒,咬牙转身离开。

  荣启本想替自己的小师弟说两句话,但看宣景还冷着脸怒气未消的模样,便觉得要是自己在此时开口可能就要代替小师弟牺牲在好友锋利如刀的眼神下了,便还是按捺住了那颗做和事佬的心。

  现在在荣启心中,宣景就是一副严父的形象,管着自己的孩子不许谈情说爱,连光天化日之下跟人家说两句话都不成。

  谢恒转身谢过宣景:“多谢将军。”要不是宣景出现,他还不知道要跟阮时衡废话多久。

  宣景走过谢恒身边:“不必多礼。”

  这还是在宫门口,谢恒想着还要跟宣景保持距离,也就没再跟上去。

  在旁人看来好像就是两人偶遇,宣景帮被武状元缠住的探花郎说了两句话罢了,两人再无过多交集。

  但谢恒猜测,将军大概也是不太放心他今日进宫,所以才会在外面等着,看他平安出来又确定没有被牵累便放心了。

  谢恒感慨他家将军真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而且这份细腻似乎并不常显露出来,他见过的也就只是对着自己而已。谢恒心中有一股隐秘的喜悦,像是什么不能被其他人窥视的珍宝一般小心藏在心里。

  当天中午,委任状就下来了,随之被宣布的还有朝廷新设置的官职——布政使司及布政使司左右参议。

  在了解了布政使司的职能后,众人一时也说不上这是个好差事还是个坏差事,毕竟是新设置的官职,还从来没有人做过。

  但按照历朝历代的经验,这“新官职”总归是不好的,是烫手山芋,没人愿意接。

  作者闲话:  【今天开始双更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外放

  首先,新官职可能是陛下推行新政的必要手段,但自古以来“新政”实行都是困难重重,更有很多“胎死腹中”,执行到一半发现太想当然了,这事就算了,那么因为“新政”而设置的官职也就成了摆设。削除这个官职之后,原本坐在这个职位上的官员就要被重新安排去处,这时候就会非常尴尬。

  其次,就算陛下推行“新政”、“新官职”的决心坚定,但没有前人经验可取,全凭任职之人自己摸索,做得顺手是应该的,做得不顺手便要承受比一般常设官职失职陛下更大的怒火。上位者一般是不会承认自己设下的官职或者布置下去的政策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执行的人。

  光是前两点,已经让大多数人对“新官职”望而止步。而对于这个“布政使司”还有一个较为关键的问题,便是该职位不是京官,要进行外放。

  多少权臣勋贵的“大本营”就在京城,若是谈到外放做官,那基本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会避之唯恐不及。

  若是一方封疆大吏也就罢了,那好歹是重权在手,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一个“新官职”要进行外放,那在这些人眼中便是躲都躲不及的事。

  于是在众人眼中,一开始炙手可热的新科探花现在就成了被同情和幸灾乐祸的对象。

  初入朝廷就被派去外放,即便等三年任期满了,朝廷哪里还有他落脚的地儿?只怕也早就被陛下给抛之脑后了,想要回京比登天还难。

  况且作为探花郎,也不是被封为“布政使司”,而是“布政使司左参议”,从五品,那就更没什么翻身的机会。

  即使这从五品比状元郎的品阶要高,但一个“新官职”加上一个“外放”,就让他这从五品的分量还不如个七品京官,倒是明升暗降的感觉。

  想起当初传出来的殿试的情况,他们还以为陛下会十分重视这位探花郎,等进行委任的时候不是见习六部就是在翰林院得个实缺,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众人纷纷猜测,探花郎还是被自家兄弟的事情给拖累了。

  谢斌在投资黑心干货铺子中的金钱比例虽然不多,但因为他上头两个兄长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在加上谢家发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也“入”了不少人的眼。

  这一次本来倍受陛下看重的谢恒被外放,还是个“新官职”,众人便认定了还是谢宏的事连累了谢斌。

  这榜眼的分量终归是比探花要重,所以陛下也就只暗着“罚了”探花,而没有牵扯到榜眼。

  还是这个谢恒倒霉,本来已经在殿试中得了陛下看重,日后就等着平步青云了,却被自家兄弟给脱了后腿,这也让不少人都更加注意家中子弟教养,万不能出现如谢家这样的情况,一个本来能光宗耀祖的好苗子愣是被另外一颗老鼠屎给祸祸了。

  谢家的人也是如此认为。

  本来已经差不多心平气和了的谢老夫人在知道谢恒的委任结果之后,又听到谢长青对这个职位的一番分析,差点就双眼一番白昏过去。好不容易挺住了之后又还没喘两口气就开始骂骂咧咧,即便谢宏是她的孙子,不能骂谢宏的祖宗十八代,但那嘴里的词儿也不少。甚至都觉得只是一个流放都太便宜了谢宏!

  谢老夫人足足骂了大半天,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沙哑了才罢休。

  冷静下来后又庆幸地想着好在还有她的乖孙斌儿,就算小四已经不能成气候了,她的斌儿还前途无量,初入官场就能跟他爹比肩,这可比她预想的好太多。

  而且听说这个光禄寺署正的差事极好,不仅不会特别累人,也都是跟权贵打交道,更比同级官员能更多见到陛下,这就多了许多晋升的机会。

  有斌儿在,他们谢家就差不了。至于小四,只能说是可惜了。

  谢老夫人到底在谢恒身上寄予过厚望,现在期盼落空,心里自然不得劲儿。但她也只顾着自己的算盘打空,没想着谢恒愿不愿意接受或者有没有受到打击。在谢老夫人判断谢恒已经“失去原本价值”的时候,那本就为数不多的祖母对孙辈的关爱就已经被谢老夫人收回了大半。

  不过谢家倒是也没人敢直接明面上怠慢谢恒,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位四少爷也是全家里官职最高的,只要他还没有外放出去,在家里就没什么人敢直接得罪他。

  只是往日那些借口登门来找谢恒攀关系的“亲友”如今是一个都见不到了,倒是谢斌那边门庭若市。

  谢恒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他甚至还乐得清静。而眼下他最在意的还是惠承帝命令京兆尹贺连升调查全城干货、粮油铺子的事。

  经过这样一场彻查,不说能彻底杜绝那些黑心商贩,但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相当不错的警告作用,而且只要贺连升的动作足够雷厉风行,在一些商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上门,也能搜集到不少证据,彻底拔掉几个黑心商家。

  还有对于谢恒来说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拐弯抹角要让惠承帝下这道旨意的最直接原因,那就是宣扬宣景的善举。

  宣景名下的那家米行在当初灾年祸及京城时时帮扶了多少百姓?不但没有像其他米行那样涨价,还降价卖给穷苦人,更不定时在店铺外头施粥赠米,得了京中百姓一片赞叹之声。

  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家米行的背后是宣景,没人将这份功德算在宣景头上。

  在当初刚知道这家米行是宣景所有时,谢恒就暗戳戳地想着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这件事被世人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个饿殍遍野的灾年,是他们以为的手染鲜血、煞气浓重的昭武将军一直在默默无闻地帮扶着他们,而那些争抢着给自己树立好名声的人,诸如太子和三皇子之流,却在暗暗提高名下米行的价钱,大发国难财!

  之前谢恒一直没有动作,一是因为没有好的契机,二是知道米行作为宣景的产业却并没有被公开,他当然也就不能私自揭开这件事。

  但是后来宣景为自己所要谋划之事步步为营,同时为了降低宣震和宣旭的怀疑,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便将那米行故意暴露出来。

  堂堂亲王之子,又是位高权重的昭武将军,若是在京中没有一两家自己的铺面那才不合情理,不说之前厉王送给宣景的那两间铺子,宣景自己也该有些私产。米行的“暴露”恰到好处。

  谢恒也特意跟宣景确认过,粮油这一块宣景就只有这一家铺子。

  如此谢恒如今就好动手了,反正已经是被放到明面上的产业,那再被贺连升查出来是宣景名下的也无妨。

  贺连升在党争中一向保持中立,这一次是得了陛下的旨意彻查这件事,当然不会有所手软,调查的时候那叫一个铁面无私。

  太子和三皇子手下的铺面都不少,即使不是用他们自己的名字,但这关系也是明摆着的。

  不到五日,贺连升便查到了有问题的干货和粮油铺子共计十九家,其中有多一半都是太子和三皇子的铺子。

  之后宣景的米行在灾年时对百姓所做出的贡献也被不经意宣扬出来。一时间京中的百姓们都在夸赞昭武将军。有些实际得了当年米行恩惠的人,更为自己曾经对昭武将军的误会而深感愧疚,甚至到将军府的门口去磕头跪拜。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让昭武将军的美名也越传越广。

  从最初进京时被所有人误会嗜杀成性到如今的百姓敬仰,也还不到一年时间。宣景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不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不仅仅是京城和北境,昭武将军的美名更开始在大瑾国的土地上寸寸流传。

  一位战场上披荆斩棘、杀伐果决的将军,刚硬冰冷的外表之下还有那么一颗柔软的济世救人的心,默默无闻地为百姓奉献,在遭遇流言和误解时也从来不主动为自己辩驳半句。

  这样的将军,让人敬仰、钦佩,却也心疼!

  尤其是那些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大婶们,如今看待昭武将军就像看待自家懂事的孩子明明一直在做好事却总受委屈也不为自己辩解一般,那叫一个心疼!茶余饭后话家常时说的都是昭武将军,要是稍微听到有什么人对昭武将军不满或者误解,那恨不得追着那人解释分说,一定要说到让对方改变看法为止。

  有这些八卦主力军的贡献,宣景的美名便更上一层楼。

  而三皇子和太子那边就着实不怎么样了。

  被爆出来当初灾年时涨价最狠的那些铺子都多多少少和太子跟三皇子有关,百姓们群情愤怒!

  虽然距离当初灾年已经过去许久,但当初的艰难困苦让京中百姓们至今心有余悸、难以忘怀。

  得知幕后黑手竟然是太子和三皇子,这满心的愤怒就有了目标。

  多少人在灾年中失去亲人、饱受苦楚,就有多少人痛恨太子和三皇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宠弟狂魔

  人的恨意是一种相当容易被传染共情的感受,那些即使在灾年中还算过得去的人也被这些激愤的百姓所感染,对太子和三皇子愤怒不已。

  很快这件事就惊动了朝廷,惠承帝那边桌上就没干净过,每天讲述百姓们如何不满两位皇子的折子雪花一样的飞到他的案前,看都看不完。

  惠承帝十分愤怒。

  他知道两个儿子争权夺利,也在一定程度上纵容,毕竟皇位是能者居之,他也想看看两个儿子到底有多少本事。若是太子真的太过不济,就算把江山传给他他也守不住,那还不如给老三。同时太子和三皇子争斗制衡,也能保证他的绝对皇权并不旁落。

  惠承帝自知没有高祖英明,也没想过在自己在位期间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就想着无功无过就是了,到后世评价他时能称得上“明君”便足以。

  可看看现在,都发生了什么乌糟事!

  他最看重的都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两个儿子,竟然引发了如此之大的民愤民怨!子不教父之过,难道这些不会被百姓们算到他的头上吗?这么一来他哪里还能没有过失?

  前不久才稍稍恢复的皇家脸面现在又被这两个逆子给丢尽了!

  惠承帝气得一连吃了两颗保心丸才没有气昏过去,当即就下旨罚太子和三皇子各禁闭三个月,期间不得参与朝政。两人名下的那些铺子也都直接被查封,等整顿好之后会再进行公开拍卖。另外两人在灾年谋求的那些暴利也都被要求按照账目上的记载全部拿出来,一部分用于安慰愤怒的百姓,一部分充入国库。

  待看到具体的数值时,惠承帝又是眼前一黑!

  这两个兔崽子比他想象得还贪啊!

  头一次,惠承帝开始怀疑他选择的这两个儿子会不会都不适合这个皇位。

  将来不管这两人谁继位,若是将整个朝廷弄的乌烟瘴气的,他这个“先皇”也少不得要被拉出来“鞭尸”。

  谢恒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心中极为满意。

  如今他也开始着手准备,毕竟还有几日就要正式外放了。

  委任状上外放的地点是安州。

  谢恒之前也已经做过一些基础调查,安州这个地方其实算得上富庶,每年的税收不少,朝廷设置的地方官自然得了不少好处。

  但是前年安州一带出现匪患,官府剿匪不利,弄的百姓民不聊生,甚至影响了安州和其他地方的贸易关系,安州便请求调就近的地方军来剿匪。

  而剿匪所需的各种花费,安州自己出三成,剩下的七成竟然都是要朝廷来出。

  各种花费明细看得人眼花,最后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正用于剿匪,又有多少进了安州地方官的口袋。

  惠承帝当时被气得可不轻,也难怪现在要拿安州第一个试刀。

  三月底谢恒就要走马上任,现在留给他准备的时间可不多了。

  谢家这边人来人往,谢长青还设宴款待亲友,名义上说是庆贺谢斌和谢恒从此就要开始踏入官场报效朝廷,可席间言谈就只围着谢斌,对谢恒提都没提,甚至有人都替安静坐在席上的谢恒感到尴尬。

  谢恒自己无所觉,该吃吃该喝喝,能不用跟这些人应酬那还好呢!至于被那些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更加不在乎,又不会少一块肉。

  谢斌心中不忍,席间一直照看着谢恒,后来在谢恒吃完要提前离席后,他还追了出去将人叫住。

  “四弟等等。”

  谢恒停下脚步转身:“兄长找我有事?”

  谢斌将人叫住后就语塞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好像不管自己说什么安慰之语都仿佛有炫耀之嫌,都好像在故意显摆戳谢恒的心窝子似的。

  斟酌了一番,谢斌说道:“那些人的态度你不必在意,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是。至于父亲,你更不必多想,他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谢宏被流放后他越发拎不清,更是拼命想在同僚好友中证明自己还好得很,他……”

  谢斌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谢长青再怎么样也是他们的父亲,为人子女如何能在背后说父亲的不是?

  谢恒眨眨眼,随后满脸落寞地低下头,就连声音也变得十分低沉:“父亲从来就看不上我,不管我如何在乡试、会试、殿试中表现突出,他都看不上,甚至会因为我的表现出众压过了五弟而心有不满,我也早就不寄希望于能在父亲身上感受到关爱。只是我还是没想到这一次的外放会让父亲对我彻底漠视。呵呵,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听谢恒这么说,又见一贯不会在人前低头的谢恒露出这种表情,谢斌心中十分难过。

  “四弟,你……”

  “好了,一番玩笑话,兄长还当真了!”谢恒再度抬起头,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落寞伤心?嘴角勾着,眼里都是狡黠的笑。

  谢斌都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谢恒:“你……”

  谢恒双手垫在脑后,难得一派玩世不恭的做派:“说习惯了父亲的漠视倒是真的,但就是因为习惯了才一点都不伤心。我在我那小院中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野蛮生长,没有母亲疼爱、父亲教诲,现在不也好好的?父亲的认可与否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便足够了。兄长不必为我担心,汝之砒霜吾之蜜糖,你们觉得不好的事在我看来未必就是坏的,可能我很满意这个外放官职呢!我先回去准备了,兄长也赶紧回席上去吧,不然父亲没了向其他人炫耀的资本就该出来寻你了!”

  说完谢恒就潇洒地一转身离开了。

  谢斌看着谢恒的背影,心绪一时复杂。

  他还是不相信谢恒如他后面表现出来的那般洒脱随意,相比之下他更觉得之前谢恒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这世上那里会有孩子真的完全不在乎长辈的态度?哪里会真的不希望成为父母的骄傲?得到长辈的肯定?谢斌看来前面都是谢恒的肺腑之言,而后面才是强颜欢笑。

  之前刚刚经过硫酸红枣的事情时,谢斌还觉得谢恒心机深沉,隐隐有些防备之意,可现在,看着那少年郎翩然离去仿佛与整个世界无牵无挂的背影,他又是一阵难言的心酸。

  谢斌仿佛头一次无比认真地意识到那是他的弟弟啊!

  身为兄长,他本该保护好弟弟,本该担起家中的责任。

  可最后,保住整个谢家的法子是这个弟弟想出来的,陛下迁怒谢家的后果也是这个弟弟承担的。他身为兄长,反而是在弟弟的身后接受庇护,而面对其他人甚至是家人对弟弟的冷漠,他都不能及时站在弟弟身边以维护。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加失败的兄长吗?

  这一刻,谢斌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在朝堂上闯出个名堂来!不仅为了报效朝廷,也为了将来能更好地护住谢恒!就算谢恒被外放就此远离政治中心,甚至被陛下遗忘,待他位高权重有了足够的权利之后,也一定要把弟弟给捞回来!他若是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住,还何谈护天下百姓?

  此时已经回到自己院中的谢恒并不知道谢斌的一系列心里变化,更不知道自己一时玩心兴起却让谢斌自此走上了“宠弟狂魔”的道路再不回头。

  晚上,谢恒出府去有家酒馆赴寇越的宴。

  寇越几人名次也都不错,阮信在二甲十三,得朝廷委派官职,再加上他本身的身份摆在这,虽然一开始官职不会很高,但也就是个踏板,一两年的时间内便能升上去,也会一直在实缺的位置上,后面的晋升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其他人也都名列二甲,虽然比较靠后,但都是家里有关系的,不用再等个三年,能顺利通过引荐得到官职。

  从此这些以前只会天天混在一起花天酒地不受家里重视的二世祖们就要开始在朝中各个部门任职,开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官途!

  因为谢恒马上就要外派,这次的聚会主要也是为谢恒践行。

  几人也都觉得谢恒是被谢宏牵累,不然以谢恒在殿试上的表现和一开始被陛下的重视,又怎么会被委派这么一个尴尬至极的官职?还要外派!

  说是三年任期,可真正被外派的官员又有几人能在三年任期期满之后回京的?不过是三年又三年,之后便蹉跎一生了。

  想想如果没有谢恒,就不会有他们的今日,然而这个带领他们冲破黑暗并逐步实现真正的自我认知的人最后却落得新朝职外派的结果,如何不叫人唏嘘?

  包间内,不闻平时嬉笑逗闹的声音,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沉重,除了谢恒自己。

  谢恒左看看右看看,笑道:“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今日不是来给我送行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来给我发丧的!”

  寇越瞪了一眼谢恒:“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必不负将军所期!

  谢恒:“怎么没心思?我这就要走马上任了,还是从五品的官职,状元郎都没我的官职高,我高兴还不对了?”

  阮信苦笑:“你这是在安慰自己不成?谁不知道新官职一向是费力不讨好的活,而且你这个布政使司左参议到地方去还是从人家手里头抠钱,能不被排挤就怪了。”

  谢恒却摇头笑笑:“什么地方空降个人进来不会被排挤?不过是程度差异罢了。再说我早有觉悟,自己不是金子银子,哪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反正这是陛下派给我的差事,我好好做着问心无愧就是了,旁人高不高兴、看我顺不顺眼我可不在乎。我也不用为别人多考虑,一切按照规矩办事,大家都按照规矩办事就能相处融洽,若有人不规矩那我就教教他们规矩!”

  谢恒这一番豪言壮语是把几人给说愣了,但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宽慰作用,只不过这作用有限,众人还是很担心谢恒,只是尽量不在面上表现出来。

  今日算是给谢恒践行,他们也得表现的高兴点,这垂头丧气的确实让人没兴致。

  谢恒看得出几人还是没完全放下心来,却也没有再多做解释。很多时候光说是没用的,说的再多,该担心还是要担心,等他在这个外放的官职上做出来的时候,他们也就都明白了。

  惠承帝如此看重此事,别说他能有多优秀的表现,只要能把当初殿试考卷上提到的内容不出错地完成,他也早晚会回归京师扬名立万!

  临行的前一晚,谢恒独自坐在院中,身上披着宣景的披风,手边烧着红泥小炉,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两盏茶杯。

  这两日他都没有见到宣景,也是知道最近宣景事忙。

  从当初接济百姓的好名声出来之后,急于挽回朝廷名声的惠承帝便给宣景派了许多差事,还都是好差事,意在让百姓看到朝廷是多么重视一心为百姓考虑的人,那这样的朝廷又怎么会是不好的呢?

  宣景接办的好差事越多,办得越漂亮,那么他在朝中的声望就会越高,到时候不用他主动招揽,向他靠拢的人就会逐渐增多,至少当宣景因为某些事而发表意见的时候,不会再无人附和。

  宣景没有主动向谢恒表明自己的真正目的,也是想着等时间久了,以谢恒的聪慧自然会明白,到时候不论谢恒如何选择他都支持,这总比自己一开始就主动说开让谢恒进退两难的好。

  可是宣景并不知道,从一开始,谢恒就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宣景的内心真实想法,打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细心算计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宣景来日成王而铺路。

  谢恒乐意看到眼前渐入佳境的景象,不过宣景的自由时间少了,他能见到宣景的机会自然就更少了。

  外放三年,他就有三年的时间见不到将军,可他又做不到任性地去找将军,想来现在将军府的书房烛灯都还亮着吧?

  谢恒一个人自斟自饮,算是自己为自己也来一场践行。

  他记得将军的嘱咐,没有喝酒,以茶代酒,边上多放一盏茶杯,便当是将军也在了。

  就在谢恒觉得这茶越来越苦涩时,一片寂静的院中某个熟悉的角落突然传来熟悉的响动。

  谢恒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猛然抬头,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个刚刚翻墙落地如苍松挺拔的玄色身影!

  “将军!”

  谢恒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多么惊喜!

  宣景背着手走过来,看到谢恒身上披着自己的披风,满意地点头:“这次总算记得。”

  谢恒明白宣景话中所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遂又抬头笑问:“将军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宣景挑眉:“这是怪我来得晚了?”

  谢恒哪里听不出宣景口中调侃的语气,一边更不好意思一边想着将军如今也会这样开他的玩笑了。

  宣景看了一眼桌上另外一个空置的杯盏,拿在手上把玩,“这是知道我会来才在等我?”

  “没有没有!”谢恒立即解释道,“我知道最近将军事忙,未必能腾出来时间,我也不好去打扰将军,就、就自己摆了两只茶杯,当、当是……”

  谢恒没说下去。

  宣景也没逼问,只是伸手将谢恒肩头的一片落叶拂去,声音平淡却温暖,“抱歉,久等了。”

  那一刻不知道为何,谢恒竟然觉得心里和眼眶都在隐隐发热。

  “明日你就要启程,我有两样东西送给你,也不占地方,你可以带着。”

  说完,宣景的另外一只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转到前头来。谢恒这才看清这只手里握着两样东西——一幅不大的画卷,还有一把精致便于藏在身上的匕首。

  “安州虽然不是穷凶极恶之地,但你的身份终究影响了他人的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切不可大意,任何时候都要小心防范。这匕首虽小,但便于藏身,而且十分锋利,你带在身上也算一份自保之力。”

  宣景一向就很喜欢那些刀啊匕首啊之类的东西,只不过在现代因为法律管制,也因为自己经济实力有限,总买不到特别好的,而来到这边之后倒是有想过去买,但总是腾不出功夫,有点什么事就给忘了。

  眼前这把匕首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得到的第一把防身利器,还是将军亲手所赠,谢恒十分眼热,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摸来摸去都摸不够,那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神态活像个占少女便宜的痴汉。

  刀鞘也是金属制,呈暗黄色,有点接近现代所说的那种古法金的感觉,但又不完全像。上面刻着古朴的花纹,不镂空,但更显沉稳厚重。有些地方镶嵌着暗红色的宝石,不多,不显得花哨,但能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股尊贵之感。

  将匕首拔出刀鞘,神奇的是刀身并非常见的亮银色,而是一种朦朦胧胧的黑。

  谢恒还没见过这样的匕首,抬头向宣景请教。

  宣景:“这匕首为墨玄铁特制,通体乌黑是它的主要特征之一。它的材质令其不会反光,如此在刺杀人时也就降低了被发现的风险,更不会因为反光而被其他人注意到。你不会武功,这匕首给你用更好。”

  谢恒越听眼睛越亮,墨玄铁啊,听着就是了不得的好东西!这匕首就是用不上天天摆着看他也能赏心悦目。

  只是……

  谢恒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宣景,还是说道:“这么好的东西理应将军自己用,给我可是埋没了!”

  宣景:“我若想悄无声息地杀人,用不用墨玄铁的匕首都能做到。”

  谢恒:……这倒也是,将军的身手的确不用这种加成。

  宣景:“它留在你这才有机会发挥它的作用,当然我更希望它永远没有出鞘见血的机会。”

  谢恒被说服,将匕首贴身收好,还拍了两下,“多谢将军赠刀!”

  宣景的目光又转到画上:“看看喜不喜欢?”

  谢恒赶紧将画卷展开,是一幅八骏图。

  八匹马形态各异,颜色也不尽相同,但都栩栩如生威风凛凛,只是这么看着就叫人仿佛能感受那种蹄下生风的洒脱畅快之感!

  每一匹骏马都是如此的剽悍,如此的刚劲矫健。那骨骼及神情动态赋予了每一匹骏马生命!笔墨酣畅,形神俱足!好一幅意气风发的八骏图!

  谢恒一下子就明白了,将军赠刀与八骏图,前者嘱他小心自保,后者祝他大展宏图!

  将军果然与旁人不同!

  别人都为他被外放做官而感到惋惜,认为他从此将郁郁不得志。只有他的将军了解他明白他,深知他此去必定鹏程万里!

  谢恒看向宣景的眼神热切而坚定,“必不负将军所期!”

  夜色渐浓,宣景也不宜久留,他俯下身为自己和谢恒各倒了茶:“春夜践行,我以茶代酒,祝谢大人马到功成!”

  谢恒看向宣景的眼中缀满星河灿烂,仰头一饮而尽,喝茶喝出了饮酒的气势,连身上都更觉得暖洋洋的。

  次日天还没亮,谢家侧门的一辆马车便缓缓驶动。

  时辰还太早,谢恒又没说今日什么时候动身,谢家其他人除了谢斌之外也都不关心,便没人知道他就这样于昏暗的清晨披星戴月地离开。

  只是一个胡同拐角处,一身玄衣的宣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送那辆朴素至极的马车渐渐远去。

  一同过来的荣启打了个哈欠很是不解,“你这都来送行了怎么也不现身?你家探花郎要是能看见你肯定更高兴。”

  宣景却摇摇头:“该说的话昨晚都说了,现在再见也只会徒增离别惆怅之感,还不如不见。”

  荣启眨眼:“不如不见你这大清早的还过来个什么劲儿?人家还没起床你就在这守着了,结果还连面都不见,你图个什么呀?”

  宣景:“你不懂。”

  荣启:“……我是不懂,那你拉着我也一大早出来做甚?”

  宣景:“没什么,只是见不得我这么早起来而你却还继续睡懒觉。”

  荣启:……你这么直接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就很膈应人!

  荣启:“对了,你让陆潇也跟着去了?”

  宣景点头:“他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办的又不是什么讨好的差事,即便有皇命在身也可能被刁难威胁,有陆潇在更有保障。陆潇早前在安州待过一段时间,对那里比较了解,也有一些人脉。”

  荣启啧了两声:“明明你现在也是用人的时候,还把陆潇派出去,这一去可就是三年!什么都为你家探花郎考虑周到了,当爹当到你这份上也是绝无仅有,亲生的都没你这么细心。”

  宣景转头:“当爹?”

  “是啊,”荣启很是自然地说,“你对探花郎不就跟养儿子似的吗?关心吃关心穿的,还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受委屈要派人跟着,这是多面面俱到啊!哎我从前还觉得难以想象你日后成亲生子的模样,现在倒觉得且不说你能不能做好一个丈夫吧,做一个好爹肯定没问题。”

  宣景长久无语,最后丢给荣启一个看傻子一般的眼神转身离去。

  到了正常晨起的时间,谢家厨房那边没见石竹去拿饭菜,让人到谢恒院子里一看,才发现院子已经空了。之后就去禀告老爷和老夫人。

  看房中收拾过的痕迹,想来人是一大清早就走了。

  虽说今日是谢恒离京外放的日子,谢老夫人和谢长青都没想着要给谢恒践行,也就是打算在用早膳的时候叮嘱两句就差不多了,对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前途指望的庶子,之前好像把谢恒当做嫡亲孙子一般的谢老夫人态度也就那样,十分敷衍。

  谢老夫人和谢长青也都知道谢恒把他们的态度看在眼中,心中更是明白,但他们不在乎,左右没有了价值的谢恒,他们就更不在意自己在谢恒心中形象如何。

  只是他们不在意归不在意,谢恒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还是让两人十分生气,觉得被小辈甩了脸面,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用早膳时还在数落着谢恒的不是,说他当官了翅膀硬了便不将家中长辈放在眼中云云。

  谢斌听不下去,草草吃了两口就回去自己房中。

  他明日也要到光禄寺上任,谢老夫人和谢长青只当他是回去做准备,也没多在意,还想着明日是不是要多给谢斌些银钱,这第一日上任总要跟同僚打好关系,下职之后请吃个饭也是人情往来。殊不知谢斌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太不着调,昨日就应该问好谢恒今日出门的具体时辰,也不至于都没来得及送人一程,提前给谢恒准备的一些盘缠银两都没送出去。

  谢恒从京城到安州,走了差不多一个月。

  马车已经算是快的了,谢恒不娇生惯养,虽有些受不住颠簸,但还是尽力忍着,一直催促车夫快些。

  有的时候石竹都有些受不住了,脸色青白十分难看,谢恒才会让车夫停下来休息。

  一个月后到达安州,他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城,而是先低调进去,在城中客栈住了几日,大概了解了安州主城的情况之后才去官府报道。

  安州的地方官很是奇怪,之前明明收到消息,说几日前这位新来的布政使司左参议就该到了。

  虽然是从五品的官职,但因为上面没有派一个真正的布政使司下来,圣旨中便表明这位左参议可在必要时行使等同于正三品布政使司的职责,那也不容小觑。安州的知府也才正四品的官职。那可是安州最大的官。

  不过从身份上讲,谢恒终究只是从五品,此次过来又是从他们口中抢肉的,这些人自然打算上来就先给谢恒一个下马威。

  原本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府衙中从五品下的官员应该带着部分衙役到城门口去迎接谢恒,而他们便商议好府衙上下不论大小官员都不去城门口接人。

  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都没把这位新科探花放在眼里,自认为这么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肯定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有些在京有关系的官员还打听到这位新科探花原本还挺受陛下看重,但因为家中有人犯事被牵连,这才被安排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外放新官职。

  然而到了谢恒该进城的日子,他们虽然没去城门口等着,但也派了人看着,都在府衙内等消息,但从早等到晚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最后去问竟说根本没见到谢恒进城。

  他们是不认识谢恒,但谢恒新科入仕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上来就任职从五品,哪怕是外放新官职,品阶摆在这,那想来也要坐像样的马车入城,行礼带伺候的人加起来少说也得三五辆车吧?可那日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车队进城。

  后面又等了两日,还是没见到,安州知府的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别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吧?匪患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但要是运气不好在行至山林时也没准会遇上,这年头出门在外哪里有绝对的保障?

  要是这位谢大人真在半路出了事,那他们所有人只怕都要吃挂落。

  不管他是不是被家中牵累才被外派到这里,那都是陛下钦点钦赐的探花郎,是陛下亲设的新官职,又与他们本身的利益有所冲突,这在半路上人就出了意外,都没到安州主城,陛下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是他们动的手?又或者是他们在暗中做了手脚推波助澜?真到那时候被派来安州的就不会是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探花郎了!

  整个知府上下顿时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准备全员出动到城外去寻找谢恒。

  而就在开“动员大会”的时候,谢恒一身布衣,带着背着行囊的石竹云淡风轻地出现在知府衙门,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哎呀,我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似乎今日人到得挺全,正好方便我一一认识。安州府衙果然勤政,这一大早就全员到齐开早会了!实在令人佩服!能在这样的府衙办差我也觉得很好啊!大家说是不是?呦,还没自我介绍,在下谢恒,新任布政使司左参议,哪位是知府蔡大人?麻烦来核对一下我的身份文牒和官印官册。”

  此时众人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就是哪种恨不得将人一拳打死却还要因为对方一脸和善且并无过错,而也得跟着露出虚伪做作的微笑,就很膈应人!

  想要给谢恒下马威的计划没有达成,反倒被对方给摆了一道,就很生气。

  知府蔡康全沉着脸核对了谢恒的身份,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以为谢大人三日前就该到了,怎的今日才前来?莫不是路上被秀丽风景迷了眼,一时忘了走马上任的要紧?”

  谢恒一脸吃惊:“蔡大人这是三日前到城门口去等着下官了吗?”

  蔡康全一时语塞。

  谢恒又转头看向其他人:“还是其他哪位大人三日前去接谢某了?”

  众人都被问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装作没听到谢恒的话,反正谢恒也不是针对他们某个人说的,当与自己无关咯。

  谢恒笑起来,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我确实是三日前入城的,不过还真没在城门口看到各位大人,兴许是错过了吧。这三日我都住在城中的云来客栈。也是想着自己初来乍到,对安州的情况不甚了解,而各位大人想来平日都是公务繁忙,我也不好拽着哪位大人带我四处看看,便索性自己去瞧瞧就罢了,不耽误其他大人的时间。”

  一番话说的那是滴水不漏,谢恒就知道这些人一上来就得给自己找麻烦,下马威这种事太平常了,就是在现代职场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故而早就做好了准备。

  以蔡康全为首的一众官员无言以对,谢恒的话全无错处啊,真要细究还很为他们着想呢!

  蔡康全也不得不露出个好脸,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自然地**:“谢大人真是考虑周全,倒显得我们思虑不周了!”

  谢恒连连谦虚摆手:“可别这么说!我初入官场,还有的是要向各位大人讨教问询的地方。另外……”

  “既然谢大人已经到了,那不如今晚就在府衙设宴,为谢大人接风洗尘吧!”

  谢恒还没说完就被一道表面有礼实则暗含着嚣张和轻蔑的声音打断。

  谢恒看向说话的人,扫了一眼对方的穿着,眼中带笑一脸真诚发问:“这位大人是……”

  那人脸色一僵,强笑着说:“当不起一声大人,在下姜功,是蔡大人身边的师爷。”

  谢恒恍然,仿佛刚刚才知道姜功只是个没有行政级别和事业级别的师爷一样,“原来是姜师爷!我看其他大人都还没开口,姜师爷便能先一步提出接风宴的安排,似乎能替除了蔡大人之外所有的大人做主似的,还以为得是蔡大人身边得力佐官之类,原来是师爷,失敬失敬!”

  这一番话真是将姜功的脸皮都要拔下来,尤其是最后的“失敬失敬”,那语气越真诚就越显得嘲讽。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他们想腐蚀我!

  旁边其他官员也大有看不惯姜功的,不过是个无品无级的师爷,往日却总是仗着知府大人的信赖倚重便对他们指手画脚,如同他们的上级一般。那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早就引得不少人不满,只是因为蔡康全的维护信任,才没有人敢找这个姜功的麻烦罢了。

  现在姜功想抢在他们前面给谢恒没脸以讨好知府大人,结果却反被谢恒给打了脸,不得不说真是十分痛快。一时间甚至有人对谢恒稍微升起了一丝好感。更有那心中有计较的已然从这一幕就已经看出这位年轻的探花郎可不是个脾气好能任人揉捏的,而且还不是那种骄傲易躁的性子,沉稳又张弛有度,只怕知府大人想要对付他可没有先前想得那般容易了。

  蔡康全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姜功是他的人,这个谢恒当众打姜功的脸面,是故意打给他看的吗?

  “谢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这就看不上姜师爷了?姜师爷多年辅佐我,在政事上为我出谋划策,即便不是府衙记录在册的官员,也是我的心腹。谢大人可莫要看不起人。”

  谢恒点头:“有才华又品行高洁的人,不管是何身份都值得被尊敬看重,蔡大人所言极是。”

  这番话既像是肯定了蔡康全的话又像是没肯定,反倒有一点说的很明白——这姜功要是有才有德我自然尊重,若是我不尊重,那就是他无才无德!

  姜功气得牙痒痒,却不敢再贸然说话。

  不论白日这一番交手如何,晚上这接风宴该举办还是要举办。

  谢恒再怎么反感这些交际应酬,这接风宴也不能不参加。

  以往谢恒赴宴很少带着石竹,但这一次谢恒却提前跟石竹说好,晚上要带着石竹一起。

  石竹心里是有些抵触的,今日早上他就吓到了,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当官的,而且好些都比老爷的官职还要大,而且那些官老爷威严十足,他看了就有些害怕。

  然而跟了谢恒这么长时间,亲身感受到公子的种种变化,石竹就知道自己即使再害怕也不能退缩。

  他现在不仅仅是公子身边伺候饮食起居的人,还是为数不多能让公子信任的人。跟在公子身边他也学了很多,尤其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也成长了不少,懂的事情也跟多了。

  他明白现在公子已经入了官场,往后他要做的事情就不会只像以前那样是端茶送水那么简单。如果他立不起来,帮衬不到公子,那么他就不再适合继续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为了能一直伺候公子,他也必须改变自己。

  谢恒看着石竹变得坚定的眼神,心中也算熨帖。

  他从来没有主动跟石竹说过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曾明明白白地表示过自己的目的和想法,如果这些都需要他去掰开了揉碎了地讲石竹才能明白,那么石竹的确不适合一直跟随他。在照顾起居上石竹或许还能胜任,但更多的事情他却做不来,而谢恒需要留在身边帮衬自己的人不能仅仅会端茶送水。

  他乐意去教导石竹,让他去学习去改变,这是石竹一直以来对他忠心耿耿应有的回报,但前提是石竹自己有那份上进的心思,如果没有,他也就只能把石竹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厮,不在吃穿上苛待,却不能对他委以重任和足够的信赖。

  还好就目前为止,石竹的表现没有让他失望,就算对那些“官老爷”犯怵也没表现出半点不情愿的模样。

  到晚上谢恒去赴宴,自然去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年前江南织造送来的绸缎他留下自己用的那些都裁成了春夏款式的衣裳,就是推测自己到那时候该走马上任了,没有合适的衣裳总是不成。

  人靠衣裳马靠鞍,谢恒虽然不会以外表穿着来衡量他人,但也知道在这个大的社会环境下,官场的人大都看人下菜碟,他若是穿得太过寒酸终究会让人轻视。如果只是一身衣裳就能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不会特别在意。水至清则无鱼,在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这种乱象时,也只能适当地去配合。

  谢恒一入席,众人看清楚谢恒身上的料子,眼里都明明暗暗闪过一些思索。

  不是说这个谢恒的父亲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吗?还是在翰林院那样的清水衙门,根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捞,家中根本算不上富庶,那他身上的衣服是哪来的?衣服款式虽然普通,但在场的人都有那个眼力劲儿,谁看不出那是江南织造的料子?

  他们安州只有少数两三家高档布行售卖江南织造的料子,数量还不多,价格又十分昂贵,每次来的料子几乎刚一上架就被抢光,就是他们这些大人府上也没多少。有时候是抢不到,有时候是舍不得买,这个新科探花身上却穿着这顶好的料子,瞧着还是崭新的,实在让人意外。难不成是这人的背后还有他们不知晓的势力?看来要重新估量一下日后要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位新科探花了。

  蔡康全也注意到谢恒身上的料子。他比其他人更加识货一些,一眼就认出这料子是新品。新年以来江南织造还没有新料子出来,目前最新的料子就是年前送来的一批,在纹理和光泽上与之前的稍有不同。蔡康全的夫人是江南织造的忠实拥护者,对其出品的所有料子都十分了解,就算是买不到的也要想办法看到。回来就絮絮叨叨地跟蔡康全说下回江南织造的料子来了一定要提前告诉她,她好亲自去布行门口守着。

  正是因为如此,蔡康全对江南织造的料子,尤其是新料子,也就多了分了解。

  谢恒能将这与老料子相差不是很多的新料子穿在身上,那就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买的,而是真有门路。

  别看只是小小的绸缎,很多时候,一些身份和地位的体现都是隐藏在这些东西的背后。

  “谢大人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尤其是这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

  谢恒笑了笑:“朋友所赠,我也辨别不出这是什么料子,就是觉得很好看,穿着也比一般的料子舒服,后来倒是听闻是极为贵重的料子,平日里也舍不得穿,这不今日赴宴我便让小厮给找出来了,一是表示对各位大人的尊重,二来也是担心自己穿得太普通了会被瞧不上,日后会被各位大人穿小鞋不是?”

  明明第二点才是真心话却是故作玩笑的语气,诸位大人皆是尴尬地笑了笑,再看谢恒那一脸仿佛不甚在意自己穿的什么的模样,心中暗自咬牙——可恶!这个X被他装到了!

  蔡康全生硬地扯了下嘴角,他今日皮笑肉不笑的次数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接风宴正式开始,丫鬟们端上饭菜酒水,玉盘珍馐,让人食指大动。随着蔡康全拍了两下手,一众舞姬摆着曼妙的姿势踩着碎莲步入场,乐声瞬时响起。

  这才是真正的“色”、“香”味俱全。

  谢恒浅浅抿了一口酒,吧唧了两下嘴,心中想着:将军啊!他们想腐蚀我!但这点诱惑算不了什么!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边上另一位大人笑着说道:“谢大人觉得这些舞姬如何?”

  谢恒:“好看。”

  半天没有下文了。

  那位大人:……

  你好歹是新科探花啊!应该满腹诗书啊!跨个人就只会用“好看”两个字吗?生怕我们看不出你的敷衍吗?

  另外一位大人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谢大人这眼光很高啊,想来在京中是经常美人绕膝、舞姬环伺,自然也就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地方的舞姬。”

  谢恒摇头:“我哪里有这样的条件啊!想必各位大人已经提前了解过我的家世,我那翰林编纂的父亲就算使劲浑身解数去贪污也保证不了我那样骄奢淫逸的生活,我如何能跟各位大人比?”

  众人顿时脸色难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骄奢淫逸了?

  还不等他人辩解,谢恒继续说:“只是去年灶祭灯会,我有幸偶遇了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得三位殿下邀请上船共赏美酒歌舞。三位殿下的品味自然非同一般,那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舞姬和表演。”

  话说到这,其他人顿时没了争辩的心思,难道他们还能说他们日常欣赏的歌舞比皇子们欣赏的还好吗?谁活腻歪了不成?

  另外还有一个重点,谢恒竟然得了三位皇子邀请上船,这事可没听说过啊!看谢恒的样子可不像是撒谎,再说这种事只要找京中熟人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真要说谎迟早是要被揭穿的,所以这个谢恒真的跟三位皇子也有交情?

  四皇子也就罢了,若是太子或者三皇子,那他们可得再再次重新审视这个谢恒。他们虽然远在安州不涉党争,但也知道将来的新帝也就是在这两位皇子之中了,可不能在新帝登基之前就把他的人给得罪得死死的,那往后还能有好?到时候新帝登基三把火,谁知道这火能烧到哪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懂!我都懂!

  谢恒拿起酒杯,掩住唇角的笑,放下酒杯后又环顾四周,奇怪地道:“怎么不见姜师爷?白日我与姜师爷相谈甚欢,还想晚上能继续把酒言欢呢!”

  众人满心无语,他们发现这个年轻的探花郎简直比他们这些老油条还厚脸皮,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蔡康全轻咳一声:“姜师爷身体不适,便没能来参加。”

  谢恒收起笑意眯起眼睛:“身体不适?可我看白日时姜师爷精神好得很,又是主动提及接风宴的事,到了晚上开宴却不来参加,怕是对我有所不满吧?”

  话音一落,众人心中俱是一凛,这位谢大人是要直接发难了不成?要拿姜师爷第一个开刀。

  就连蔡康全都沉下脸色看着谢恒,心中想着一套又一套的应对方法以面对谢恒的突然发难,总之如果谢恒想要借姜师爷没有参加接风宴就要为难处罚那绝对不可能,这理由也根本站不住脚!

  然而众人预想之中的“发难”并没有出现。

  谢恒脸色一变,刚刚那浑身都透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竟然消失了。

  此刻的谢恒脸上带着微微的遗憾,似乎真的只是因为想要畅聊一番的人没有到场而感到惋惜。

  就在众人好奇谢恒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时,只见谢恒满上了一杯酒,之后洒向地面,神色淡淡地说:“那这杯酒就算敬姜师爷了。”

  整个大厅除了曲乐声之外再无半点人声,反而更显得寂静。

  谢恒是没有直接发难,可是这个结果可不比直接发难强多少。

  说是敬酒给姜功,最后却是将酒洒在地上,这可是给死人敬酒的方式!这位谢大人也太狠了些!

  蔡康全脸色都已经憋红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被谢恒先插了话:“既然姜师爷身体不适,蔡大人也就不必特意去叫姜师爷了。我也不是那拘于小节之人,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与姜师爷共饮。不过话说回来,蔡大人与姜师爷的感情是真好,而蔡大人待姜师爷这般亲厚都没想着在府衙给姜师爷谋个实缺,实在清廉。”

  蔡康全脸色一变,按捺着心中的怒火坐下来,没好气地说:“谢大人慎言,府衙官职都是朝廷要记录在册的,当由朝廷考核派遣,本官并无授予官职之权。”

  谢恒眼睛笑成月牙,用一种“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语气笑道:“要不怎么说蔡大人清廉呢!我懂!我都懂!”

  蔡康全急了,“你懂就懂,跟我眨眼做什么?我真没说假,在做的所有官员都是朝廷委任,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谢恒又连连点头,笑得更加意义不明:“我明白!我都明白!”

  蔡康全快要气炸了!

  这个谢恒是要做什么?想给他扣上一个买卖官职的罪名吗?他还真担当不起!

  是,作为安州的父母官,蔡康全的确捞了不少好处,也没少照顾身边那些信得过的人,当然也包括姜师爷。但要说买卖官职这样掉脑袋的大事他是真没干啊!借他百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平日里收点地方豪绅的好处,收税的时候在账目上做点手脚中饱私囊,这已经是极限。更大的事他还真没干过!

  蔡康全一时阴谋论起来。

  买卖官职这样大的罪名可不是谢恒上下嘴皮子一磕巴就能给他定下的!是京中有什么人看他不顺眼想要除掉他吗?还是他挡了别人的财路需要给什么人让位置?这谢恒这般不简单,根本不能以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来衡量对待。谢恒会被安排到安州来到底是因为受家中罪人牵连,还是只不过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来到安州,同时让他们放松警惕?

  蔡康全越想越多、越想越邪乎,竟忍不住手脚都开始冒冷汗。

  周围其他官员看蔡康全这般,谁也不再敢主动找谢恒麻烦。先前那个鼻孔朝天的官员这会也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点,盼着谢恒对他能像个屁一样把他给放了。

  接下来整个宴席都没人再说话,就谢恒一个人吃吃喝喝顺带欣赏歌舞好不惬意。

  一直恭敬站在身后石竹将一切看在眼中,真心激动佩服他家公子,心中又觉得真是上了一堂意义非凡的课。

  谢恒初到安州,这“威”算是暂时立下了。

  但谢恒知道真正的艰难还在后面,他要趁着“威势”尚在,抓紧时间展现自己的能力和手段,在最短时间内于安州站位脚跟。

  经过接风宴,谢恒也观察到其实不是所有官员都跟蔡康全一条心,这些官员不管是跟蔡康全有利益冲突也好,还是真心为安州百姓着想也好,都是他攻克的对象,也是他与蔡康全周旋的部分倚仗。

  在布政使司左参议的身份下,同时必要时可以行使布政使司的权利,在所有人看来谢恒都该是跟蔡康全处在利益相对的位置上,是属于见不得对方好的那种。

  但其实谢恒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摆在绝对的和蔡康全对立的位置上。

  蔡康全到底在安州做了十多年的官,一步步爬上知府的位置,对安州这块土地有着绝对的了解,在治理方面也有一定心得。安州能如此富庶,除了地理位置的天然优势之外,也确实有蔡康全治理有方的功劳。

  蔡康全贪税的前提是他没有刻意搜刮民脂民膏,就按照正常的税收标准便能填满自己的荷包。因此谢恒的目的并不是想方设法罢免蔡康全,而是减轻或者杜绝贪税的现象。

  在他提出的改革措施中也没有将地方的利益一刀切,只是比不上从前罢了,只要能将地方管理好,百姓生活好,税收无碍,他们依旧有油水可捞。

  新政的推行会损害不少人的利益,但如果真是“滴油不漏”,也的确不能在短时间内大面积去推行,到时候造成的损失反而更大,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时局不稳。

  或许等日后将军登基,上上下下一番气象更新,理想之中的国度不是不能实现,但那都是在以后,而非眼下。

  这就好像宣景要肃清朝堂、整顿朝纲,却不能直接将那些贪官污吏杀个血流成河,而是循序渐进,一步步实现他的计划抱负。

  一年下来,谢恒在安州府的境况已经从行事艰难到几近顺畅,手上也有了自己的人脉关系和支持的势力,与蔡康全的相处也日渐缓和。

  蔡康全一开始对谢恒是百般不喜千般防备,特别是在给下马威不成反被立威之后,那是相当的警惕与敌视。

  可他后来渐渐发现,只要不主动去招惹谢恒,不在谢恒眼皮子底下玩手段,谢恒还是很好相处的。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谢恒也没有大刀阔斧地直接斩断他们的利益,看似雷厉风行的举措让谢恒迅速在安州府站稳脚跟并且实施新政,但下手之间总也留有一定的余地。

  而且众人将谢恒的才干都看在眼中,这位布政使司左参议的确有本事,还能者多劳,帮助安州府各部门解决了不少问题。尤其是涉及到民生的问题,谢恒总是不计得失地帮忙,只要最后实惠能真正落到老百姓头上,他不在乎最后是谁领功劳。

  不抢功,光是这一点就赢得了安州府上下不少官员的好感。

  蔡康全也因为谢恒的一些落实到百姓身上的建议和提议而多次受到朝廷嘉奖,相信他今年的政绩考核一定差不了,到了这个年岁还可能有机会往上搏一搏。于是蔡康全看谢恒也越发顺眼了。

  一转眼两年过去,谢恒在安州府推行的新政已经能够顺利实施没有一点阻碍,蔡康全也收到上面的风声,最晚明年他就能升职都转盐运使。

  本以为这一辈子就是知府做到头了,不成想还真有上升的机会!这里面自然有七成谢恒的功劳,蔡康全也就更加乐意配合谢恒推行新政。

  原本以为要三年时间才能完成,结果两年就完成了。

  谢恒每个月都要给惠承帝写奏折汇报情况,一来是为了让惠承帝知道自己一直在兢兢业业办差,二来也是为了巩固和惠承帝之间的联系,不让自己在惠承帝心中的印象被淡化,等来日回归京城他能依旧简在帝心。

  因此惠承帝对安州的情形了如指掌,心中也十分满意这个结果。既然谢恒“试点”成功,那新政便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推广。有安州府的成功案例在前,其他地方也别想给他找什么借口,要是新政推行受阻那就是官员能力不行或者地方官府不够配合,都欠罚!

  惠承帝也已经下旨召谢恒归京,三年任期提早一年结束,这也体现了惠承帝罕见的信任和倚重。

  朝廷也正是用人之际,惠承帝自然要把有本事又合他心意的谢恒调回来放在身边方便委以重任,一直放在安州可就太浪费了。

  谢恒那边还没收到旨意,这件事便已经在京中传开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狭隘了

  两年前那些看谢恒被外放新官职而在背后幸灾乐祸又或者当面奚落过的人这下都傻了眼,哪里想到那样一个无根无基的探花郎被外派新官职之后还能回来,而且还回来得这样快!

  更令人震惊的是听闻陛下还要给谢恒提升官衔!

  按照一贯的规矩,这外官入京,即便级别不动那也等同于升职。毕竟外官没有京官吃香。

  谢恒当年离京的时候便已经是从五品的官职,比状元郎官职都高,但那时候因为外放新官职的安排,这从五品也就是听着好听罢了!实际上连榜眼的都比不了。

  可现在不一样,谢恒就要奉诏回京了!就算是平行调动回京,那从五品的官职也不小了!

  要知道官员升迁的机会基本就是三年一次,除非是当年在政绩上有极大突出表现,年底考核定品的时候才有机会破格晋升。但就是按照三年一次常规晋升机会而言,大多数情况下还不一定升得上,既要看这三年整体的政绩考核,又要看上头有没有合适的空缺。

  年前状元郎升职到了正五品,榜眼升到了从五品,这已经是因为两人表现确实十分出众才能让惠承帝破格提升,而现在惠承帝竟然还要给回京的谢恒升职,那不是要升到正五品跟状元郎比肩了?

  就算谢恒在安州府的政绩确实漂亮,但因为当初起点就很高,如今提前一年召回京中已经算得上荣宠,陛下居然还要加封!

  一时间众人不禁想到,或许两年前就是他们想错了,谢恒并未受到家中兄弟牵累,陛下也并未对谢恒厌弃,从一开始,一甲三人中陛下最看重的就是谢恒,从来没有变过。那布政使司的新朝职和新政推行也并非陛下一时脑热的结果,而是经过了许久的深思熟虑,最后决定交给一个深得信任的新人去办。

  是他们狭隘了。

  如果当初在所有人都表示对谢恒的不看好时能有人站在他身边对他多加勉励,想来等这次谢恒满载荣誉而归,定然能得其诸多照拂!

  二月底,谢恒坐在院中躺椅上,身上披着至今未归还宣景的宝蓝色披风,手边茶几上放着一截一截的甘蔗,已经削好了皮,只有底部留着一点,方便手握。

  翩翩公子,于盛开的梅花树下闭目养神,本该是极为养眼的画面,如果忽略掉谢恒时不时地拿起甘蔗咔嚓咔嚓地咬,再呸呸啐掉。虽然边上就有小竹篓用来装啐掉的甘蔗屑,但此举到底不雅。特别是谢恒牙口不是很好,咬甘蔗的时候看着咬牙切齿的,表情甚至有几分狰狞。

  石竹在边上看着很是无语。

  “公子,都说了让我帮您把甘蔗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便您嚼用,您就不用自己这样费事,好像跟甘蔗苦大仇深似的。”

  两年时间,石竹的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从前的他看着就有些胆小怯懦,十足的小家子气,有什么事还往自家公子身后躲,也很没有主见。看见当官的就腿软,话都说不全乎。

  可现在的石竹,任谁看他都会觉得是位家境良好、教养极佳的公子。石竹的个子本来就不算矮,如今脊背不再佝偻,更显得身量修长。跟他家公子一样,脸上时常带着笑意,待人接物也都进退得宜,礼数上挑不出半点毛病,那温润的气质和坦然稳重的气场让他看起来不比那些大家公子逊色多少。

  跟着谢恒在安州闯荡见识了两年,也经历过许多困难危险,终究让石竹没有辜负谢恒期望,完成了脱胎换骨。

  现在石竹每天除了伺候谢恒和办好谢恒交代的事情之外,空余时间就喜欢看看书下下棋,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下棋,谢恒有兴致的时候会跟他杀上两盘,就连安州府的一些官员有时候也会来找石竹下棋,在这方面石竹确实很有天分,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左手话本右手零食担不起事儿的小厮了。

  谢恒摇头:“你懂什么?甘蔗就是要这样吃才带劲儿!你切成了小块不仅会加重水分的流失,吃起来也没什么趣味,要文绉绉的也不一定非得在这种地方体现。”

  石竹无语,不管什么时候他永远都说不过自家公子,公子总是有那么多正的、歪的道理,怎么说他都有理。

  眼看着盘子里的甘蔗下去了一大半,石竹直接将盘子收走,在谢恒控诉的目光中不咸不淡地说:“公子忘了前几日牙疼地睡不着了?当时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一个月内都不会再吃甜食了?这才几日就又啃上了甘蔗?公子平日事情繁多,想要甜甜口我能理解,不过还是得注意量,不然牙疼又犯了,连饭都吃不下,受罪的还是公子。”

  谢恒张张嘴,现在的石竹真是被调教地越发伶牙俐齿了,他甚至有点怀念从前那个被他眼睛一扫就乖乖闭嘴的小厮。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你话多。”

  石竹笑起来,“要是将军知道公子的情况,也一定会让我盯着公子不许吃甜食。”

  谢恒的表情恍惚了一下,将军……他真的有好久没见到将军了。两年,真的只有两年吗?他甚至觉得二十年都不止。

  谢恒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匕首,这匕首从宣景赠予他那日开始他便一直贴身带着,近一年前还救了他一命。

  他与蔡康全相处越来越融洽,达成的共识也越来越多,而蔡康全有什么事也习惯来找他商量,这便让姜功有些失意了。蔡康全不但没再像以前那样看重姜功,而且因为推行新政的缘故,姜功能捞到的油水更少,按照比例来说比蔡康全的损失要大得多,再加上他没什么事要倚仗谢恒,所以看谢恒越发不顺眼。

  在姜功看来断他财路犹如杀他父母,他自然将谢恒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

  终于有一次,趁着宴饮之际,姜功动手了。

  他找来了一个之前的山匪,这山匪就是前些年朝廷派兵围剿的一条漏网之鱼,也不成什么气候,就是埋伏在山林道口,偶看看见落单的旅客就会抢些财物。

  但他从前也干过杀人的勾当,所以姜功雇佣他过来解决谢恒,看在报仇丰厚的份上就果断答应了。

  有姜功的安排,那人顺利混进了宴席,装作上菜的小厮,在靠近谢恒的时候伺机动手。

  还好当时谢恒反应快,躲过第一击之后就立刻拔出匕首刺了过去,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匕首锋利,那人当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抓捕起来一经审问就交代得干干净净。

  当时蔡康全还吓了一身冷汗,生怕谢恒会觉得姜功这么做是自己授意,但后来谢恒将这件事直接交给蔡康全处理,就是表明了对蔡康全的信任,也不打算越俎代庖,毕竟姜功是蔡康全的人,该由他处置。

  蔡康全十分感动,处置起姜功来也没有一点手软,直接判了死刑。

  本来姜功也不是他的什么亲人,就是个得力的属下而已,现在这属下起了异心还差点坑死自己,他自然没什么好心软的。

  而通过这件事,蔡康全与谢恒之间的关系也更为亲近。

  其实谢恒知道,那日就算他没动手,一直躲在暗处保护他的陆潇也会出手。

  谢恒能在这边还算顺利地完成新政推广,跟他在这头招揽了不少动物打下手有关,当初经由白雪介绍过来的那只夜鸦他也带了过来,作为在这边新招收的那些鸟类的总管。

  也是因为夜鸦,他才知道原来在暗处一直有人保护自己,经过夜鸦的描述,他才肯定对方是陆潇。

  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将军担心他孤身在外,山高水远的会有危险,这才把陆潇派过来保护他。他就想着当初一路从京城过来到安州府,怎么路上都没遇上一次打劫的,想来是在自己的马车过去之前,陆潇就先去前方“清道”了。

  将军身边得力的人手也不多,还把陆潇派给自己,一保护就是两年,谢恒心中既温暖感动又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也怪他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石竹也没有点拳脚功夫,这才让将军不得不为他操心。等回京之后他要得找个信得过的会武功的人跟在身边,如此也好让将军不用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也能把陆潇召回去办事。

  石竹:“公子,我们何时动身回去?”

  昨日下午宫里的旨意就到了,让谢恒在收到旨意之后五天内动身。

  谢恒:“你想何时动身?”

  石竹沉吟片刻,才说:“其实可以的话我觉得一直留在这里也不错。从公子与蔡大人等相处融洽之后,我们的日子过得就挺好,轻松也悠闲,而且这边的气候比京城更好,温暖宜人,我都舍不得离开了。只是陛下旨意不可违,最多也就是能拖一日是一日。”

  石竹对谢家也没什么留恋,这两年在外他一点都没想谢家,他也知道公子跟自己一样,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公子还要隔三差五地给谢家写信,两年都没断过,谢家那边可是一封家书都没有,半封回信也不见,他都可惜那些写信的纸。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归京

  谢恒点头:“说得对,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吧!”

  石竹:……他刚刚说了个寂寞?

  满意地看到石竹无语的表情,谢恒哈哈大笑。

  他也承认后面这一年在安州府的日子过得的确很舒坦,但是再舒坦,这里也不是他该扎根的地方。他向往的人在京城,那他就要回去京城!而且已经两年了,他早已归心似箭!

  蔡康全等一众州府官员知道谢恒决定明日就离开,都十分不舍。有这么一个十项全能还不抢功的人在,天知道他们省了多少事,活儿少了政绩还好看,就没有比这更天上掉馅儿饼的!谢恒一走,为了保证政绩不下降得太难看,他们就得比从前更加勤恳政务、劳心劳力,想想就觉得头疼。

  但再怎么不舍得,他们也知道留不住谢恒,谁有胆子跟陛下抢人?

  而且他们也都明白,以谢恒的才能,留在地方州府确实屈才了,京城才是能真正展示他才华的地方!

  蔡康全很感激谢恒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对与谢恒的交好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面,不自觉地也为谢恒做起了打算。

  “从安州回去京城路途遥远,若是贤弟不介意,不如就走水路吧!”

  谢恒:“走水路?”

  蔡康全:“对,走水路更快一些。正好这两日安州有几艘官船要前往京城,运送一些时令水果过去。贤弟可以搭乘官船回京,既快速又安全。”

  谢恒:“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嗨!合不合规矩的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多加一两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说是不合规矩也算不得大错处。走官船又不用关卡停检,估计不到半个月贤弟就能抵达京城了,不比坐马车吭哧吭哧晃荡一个多月要强?”

  谢恒想想还真是,坐马车久了那也十分受罪,坐船就舒服多了,他不晕船,而且船上地方大,睡觉舒服,不睡觉的时候还能四处走走,在甲板上吹吹风什么的,真是要比坐马车强上百倍。最重要的是他能提前半个月回京,给将军一个惊喜。

  “如此那就劳烦老哥了!”

  蔡康全一挥手:“不麻烦不麻烦,那你抓紧时间准备着,收拾好东西,缺什么直接让石竹去跟我说,我给你准备,明日一早我送你上船!”

  “好。”

  谢恒笑着应下,送蔡康全出去后就叫来石竹收拾包裹。

  次日破晓,谢恒和石竹在蔡康全以及一众州府官员的目送下登上船。

  船只驶离港口,岸上送别的人渐渐缩小,直至完全看不到。

  蔡康全那边所有官员已经提前跟谢恒达成了共识,只会向京城上报谢恒离开州府的日子,而且是按照圣旨上要求的最后期限上报,并不会说明谢恒走的是水路,会提前回京。

  他们也多少猜到谢恒回京之后可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能多争取到这半个月的“隐形时间”对谢恒来说是好事,他们也都乐意帮这个忙。

  上船之后谢恒还有些担心不知道陆潇有没有跟上来,这行船不比马车,要是一开始没跟上后面可就难跟上了。

  晚上,谢恒对着虚空试着叫了一声,“陆大人?”

  一直躲在桅杆上的陆潇听到谢恒的声音差点跌下来。

  谢公子这时候直接叫他那就是知道他的存在了!他是何时暴露的?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亏他一身武功竟然连不会拳脚功夫的谢公子都瞒不住,真是败笔!

  陆潇从桅杆上飞下来,对谢恒行礼:“谢公子。”

  瞧见陆潇,谢恒也就放心了。

  “还好你在,我还担心我坐船你会跟不上。”

  陆潇:……听谢公子这意思知道他在暗中保护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呗?

  “昨日蔡康全与公子说起要走水路时我便已经准备好,天亮之前就已经藏身在船上。”

  谢恒点头,“是我瞎操心了,这点小事才难不倒你。”

  陆潇抬头看了一眼谢恒:“谢公子,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谢恒一愣,这让他怎么回答?现在还不是说出自己能跟动物交流的时候。也是因为他平日就算跟动物交流也都注意四周,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房中,这才没有被陆潇看到,不然就陆潇在暗中保护他那么长时间肯定早就发现这个秘密了。

  “呃……我这人天生有种第六感,就是一种特别敏锐的感觉,如果有人经常跟在我身边但是却不现身,那我就能感觉到,不过需要时间,几天几个月的有点难度,我能感知到陆大人还是在一年多之前,也是来到安州府之后的事,应该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之后那种特殊的感觉也变得更敏锐了。”

  陆潇了然地点点头在,“那谢公子如何知道是我不是别人?”

  谢恒笑起来:“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却没有对我不利,那当然就是来保护我的,会这么做的人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将军。而将军自然是日理万机不可能亲自过来,若是派人想来也得是心腹,那就只有陆大人和胡大人最为合适。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二位大人中的哪一位,刚刚就随意喊了一句,想来就算是胡大人也会应我。”

  陆潇:“谢公子果然聪慧,不过要真是胡靖他还确实不一定懂得变通应声,将军就是看我的脑子比胡靖还要灵活一些才会让我过来照看公子安全。”

  谢恒:“那不知道陆大人在我身边多久了?”

  陆潇想了想:“很久了,之前还在京中时我就跟在公子身边一段时日了,不过公子放心,我只是保护公子的安全,绝对没有窥探公子生活,将军还特意交代过我的。”

  看着陆潇忙不迭解释的模样,谢恒笑起来:“陆大人不必着急,我自然相信陆大人的人品。”

  陆潇笑了两声:“日后公子也不必叫我大人,就跟将军一样直呼我名字就成。将军说过我待公子要跟待将军一样,您这总叫我大人我还真不习惯。”

  谢恒失笑,“是的大人,好的大人。”

  陆潇:……他仿佛能理解这两年石竹的感受了。

  如蔡康全所预计那般,乘船从安州府到京城也就半个月的时间。

  此时的盛京正在一片大雪纷飞中,谢恒刚从船舱出来就被面前这座银装素裹的古城彻底惊艳!

  回想起在现代时有一次他去故宫,也正赶上冬日大雪纷飞的时候。因为不是节假日,又是在周一博物馆不开放的日子,所以前来游玩的人不多。谢恒就站在某一处回廊上看着,瞧着这座雪白的宫城,美丽的仿佛穿越了时光,与这座宫城最为辉煌盛大的时间段重合,眼前与纷飞的大雪之中仿佛模模糊糊看到了身着厚厚的宫装穿行忙碌的宫人。

  而此刻,展现在谢恒眼前的是被大雪覆盖的盛京,比故宫更多了一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却更叫人心生喜欢。

  时光流转,岁月匆匆,有那么一瞬间谢恒甚至觉得这铺天盖地的大雪连通了他的时代,让他一半身处现代一半身处古时!

  美!真是太美了!

  当初他离开的那一年,冬日的盛京没有下雪,他还颇觉遗憾,没成想这一次归来,却有这样一番盛大的景象迎接他,让他不胜欣喜!

  谢恒和石竹的行礼都不多,下船后就直接在码头雇佣了一辆马车,直奔将军府。

  从码头到闹市街道有一段路的积雪没有清扫干净,车轮压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是谢恒最喜欢的冬天里的声音之一。脚踩上去的咯吱声很动听,但他总是不忍心去破坏那平整洁白的雪地,总会有种罪恶感。

  那车夫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大爷,见两人一来就要去将军府,便认为他们是宣景的朋友或者远房亲戚,车钱都坚持只收一半。

  老大爷说当年闹灾荒,他家就是得了昭武将军名下米行的接济才度过难关,自己的那五岁多的小孙子也才能熬过来。当时不知道恩人便是昭武将军,现在知晓了,心中十分感恩,一直惦记着有机会能回报一二。

  谢恒推辞不过,也只能笑着应下。

  看看,他家将军现在多得民心!

  一晃两年,感觉这京城的变化不小。不是在房屋建筑上,而是看京城百姓的精神面貌似乎好了很多。街上更为热闹,东跑西窜玩闹嬉笑的孩子们多了,穿着小棉袄跑得脸蛋通红,手上不是拿着玩具就是拿着冰糖葫芦,清脆如铃的笑声在风雪中也听的尤为清楚。人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站在小摊前一边搓手一边挑拣商品,跟小贩讨价还价也成了一道风景。

  一路走来也没瞧见有恶霸穿行过市,又或者权贵的马车在路上招摇。

  老大爷看谢恒上车后就一直往外看,便笑问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听声音不像啊!是许久没回京城了吧?”

  谢恒拉拢了身上宣景的披风,笑着点头:“可不是!有两年没回来了,感觉京城没变,又好像有很大变化。”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好久不见

  京城比安州要冷得多,谢恒可庆幸在船快到京城时就换上了自制的加绒棉衣和更厚的披风。

  老大爷呵呵两声,“变化是有,可都在人心!小伙子能看出来说明是个会用心看人的!前一年昭武将军为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做了不少事,争取到了不少利益,还整顿了一些欺行霸市的现象,大家伙的日子越过越好,这心态自然就有变化。只不过也不知道昭武将军如今是有别的事情在忙还是怎么的,都有快一年没怎么露面了。”

  谢恒心想这倒是正常的。

  前一年惠承帝为了挽回朝廷形象,自然要重用在百姓心中口碑甚好的宣景,即便宣景是武将,很多事情还是交给他去做,甚至都没有细细考虑以宣景的身份派给他这些差事却没有给他相应的权利和便利,会让他在办差时遇到多少阻碍麻烦。

  而等效果显现出来,百姓对朝廷重拾信心,惠承帝第一件要做的事自然就是开始约束宣景,不能让他继续博取好名声。这也就导致最近这一年来宣景不再怎么接办差事露面。

  惠承帝,呵呵,还是这么会算计。

  马车来到将军府后门,门口的守卫还是熟面孔。但到底两年没见,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喊道:“谢公子!”

  老车夫一看门口守卫的反应就知道搭乘自己车的这位公子定然跟将军交情不浅,还想着把另外一半钱也退给谢恒,谢恒死活不收后才作罢。

  谢恒:“将军可在府中?是否方便?”

  守卫:“将军进宫述职去了,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快了。府上没别人,外头冷,谢公子快进去歇息吧!”

  谢恒笑了笑:“这么冷,我看你们穿得倒是不多。”

  另一个守卫道:“我们都是武人,而且之前常年在北境,北境可比京城冷多了,早就练就了扛冻的本事,而且现在身上的铠甲也是加棉的,一点也不冷。”

  谢恒想着你们将军来到京城这充满约束、污垢的地方,以此为新的战场,就是不想你们日后若要回去北境,还要依靠强健的体魄去硬生生抵抗寒冷。

  又跟两个守卫聊了一会,嘱咐他们等宣景回来之后也不要告诉宣景,他要给宣景惊喜,说完后谢恒熟门熟路地进去。

  石竹很少来将军府,但跟在自家公子身后脸上也没表现出任何局促,看的两个守卫忍不住佩服地想着连谢公子身边伺候的人都这么有气度!

  谢恒一直在将军府等着。

  临近中午宣景才回来,这时候大雪刚停,早上才被清理出来的道路如今又被大雪掩盖。

  宣景背着手走进院中,身边没让人跟着伺候。

  一进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仰头站在树下。

  满树的桃花开得正好,清风拂过,花瓣缤纷而下,落在那人的发顶肩头。

  像是被桃花花瓣所惊扰,那本来站立不动的人微微挪动了步子,转身向他看来。

  那熟悉但更显出几分成熟的脸上仿佛是被落英染上了笑,明亮而耀眼,温暖又醉人。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年三月,那人背着一身寒意离京。而今暮春之际,终见他踏雪归来。

  “将军,”谢恒喊出最熟悉不过的称呼,笑得明眸皓齿,“好久不见。”

  宣景没立刻回应,而是大步走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之后才有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

  谢恒微微错愕,但最后还是抬起双臂拥抱住将军宽厚的脊背,回应了这个久别重逢的温暖拥抱。

  是谁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不是相遇,而是重逢。现在谢恒仿佛能稍微体会这种感觉了。

  这是个并不短暂的拥抱,但谢恒却十分享受。

  将军的身上暖暖的,他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抱着将军比穿什么厚重的衣服都更能御寒。

  石竹也很懂事,在看到宣景向自家公子疾步走来之后就躬身退开了到外院去了,有将军在这里当用不上自己。

  久久,宣景才克制地放开谢恒。

  “何时回来的?”

  谢恒笑着:“刚到不久,我可是一下船就直奔将军府了!连自家都没回!”

  实际上在谢恒心中,这个将军府比谢家更像他的家。

  “下船?”

  “嗯,我是坐安州府到京城的官船回来的,比坐马车能节省一半的脚程。”

  宣景也笑起来:“看来你在安州府过得确实很好。”

  尽管一直都有收到安州那边的消息,知道谢恒一切顺利,但不是亲眼瞧见就多少不够放心。特别是一年前收到的陆潇的来信中提到谢恒遇到刺杀的事,就算结果有惊无险,他都连着做了几日的噩梦,要不是那段时间着实忙碌,他都想亲自去一趟安州府确定谢恒的安好。

  谢恒扬起自信的笑:“那是!我在安州可好了,不然能让安州知府帮我安排官船还隐瞒我回京的时间?”

  眼下可正是炫耀的好时候,谢恒眉飞色舞地跟宣景讲着自己在安州的所作所为。

  当然一切都是报喜不报忧,全都挑拣着顺利的、好的告诉宣景,那些不顺利的、危险的就没有必要说了。

  宣景对安州府的了解远远超出了谢恒的认知,谢恒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宣景都知晓,有意隐瞒的那些不顺遂宣景也知晓。

  宣景没有问起谢恒不愿意说的那些,只是看着谢恒那明晃晃的笑脸,心中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心疼。

  看谢恒有说起来没完没了的架势,而外头又开始飘起雪花。宣景一把抓住谢恒的手,将人拉进书房,让人到屋里去慢慢说。

  进到书房之后,门窗隔绝了外面的冷意,但宣景还是没立刻放开手,直到谢恒的手都被他捂暖了才放开。

  谢恒笑着拍了拍身上的披风,“有将军的披风在,我这两年冬天可都没觉得冷!”

  宣景:“回头再多做几件给你送去。”

  谢恒:“那倒是不用,反正这披风也不是常穿的。”

  宣景点了屋中桌子上用来温水的小火炉,把水架上去烧着,“你提前回来怎么也不告知我?”

  谢恒狡黠一笑,“要是提前说了哪里还能看到将军怔住的表情?”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当时谢恒还是捕捉到了。能让将军露出这样的表情,自己也算是唯一一个了吧?

  宣景笑了笑,眼里满是纵容。

  “你提前回来有何打算?”

  谢恒:“自然是先摸清目前京中形势。我两年未归,对京中的了解未免都是些”过时”的信息,现如今回京任职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吧!看不惯我的还大有人在,另外还有当初因我被外放新官职而奚落得罪我的人肯定也见不得我好,就盼着我出错呢!说不定还要挖坑等着我,我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宣景点头,他也是这样考虑。

  在得到谢恒要回京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在整理相关资料,方便谢恒回来后了解京中的大小变化。

  还好他做准备得早,资料都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就算现在谢恒提前半个月回来也不耽搁。

  谢恒偷偷瞄了一眼宣景,又说道:“只是我这偷偷回来,肯定就不方便回谢家住了,住客栈的话又着实浪费钱,不知道将军这里能不能暂时收留我一段时日?”

  宣景:“你想住便住。”

  只要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谢恒兴奋了,他本来就是试着那么一提议,没想到将军真就同意了!

  终于可以和将军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如果这也算是追星的一种的话,那他应该是达到了粉丝追求的巅峰!

  宣景让人给谢恒收拾了出两间房间来。

  一间在雪松院一间在风荷院。

  谢恒还奇怪:“怎么两间屋子不在一个院子?”

  宣景:“雪松院是我的院子,你可以住进我的院子,石竹就让他住风荷院。你要是觉得跟石竹一起住更方便我就让人在风荷院帮你收拾一间屋子。”

  “雪松院!就雪松院!我还可以把作息时间调整的和将军一样!之前听陆潇说过将军每天都会早起在院中练一阵子剑法,如今我也算是能有幸目睹了!”

  开玩笑,能跟将军一个院子为什么不同意?他自己照顾自己也不是不成!将军不让别人进他的院子那是注重隐私,应该的,却同意自己住进去,可不就是说明自己在将军这里备受信赖吗?现在不蹬鼻子上脸还等什么时候?

  宣景:“你能起得来就行。”

  “能!一定能!晚上早睡一点早上多早起不来啊!将军尽管放心,我都不用你叫。”

  瞧着谢恒信誓旦旦的模样,宣景也笑了起来。

  又能看见这人,还是在这么近的地方,很好。

  “哦对了将军,我打算过几日去牙行买个会武功的小厮回来。”

  宣景:“为何?”

  谢恒:“将军事忙,身边值得信任的可用的人有限,就把陆潇留在身边吧,我买一个会拳脚功夫的小厮放在身边就是。左右我如今在京城,也不会去做什么太危险的事,让陆潇留在我身边真是大材小用了,还是让他在将军身边发光发热的好。”

  第一百三十章 .“共同爱好”

  宣景一时没有说话,也没问谢恒是怎么知道陆潇存在的,直到小火炉上的水都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宣景一边把水拿下来泡茶一边说:“新买来的人值不值得信赖还不好说,就算一开始没有问题,没有忠诚基础也容易被人收买。而且买来之后调教也需要花费时间精力。你若是不想让陆潇继续跟着你,那就换个人,我给你派个新面孔,到时候你直接带在身边,也可以对外说是在安州时候买的护卫。他出入都能跟着你也更方便保护。”

  谢恒想着觉得将军说的在理,他自己还好,但日常有事跟将军接触,若是不信任的人就不得带在身边,否则就有可能泄露他与将军的关系。

  只要是将军派来的人,就不用担心会有问题或者日后被人收买。

  “那也好,而且既然出入都能直接跟在我身边了,也就不用找武功太高的,懂些拳脚功夫能翻墙就行。”

  宣景:……能翻墙是个什么标准?他手下的兵各个都能翻墙。

  “好,我这两日就给你安排上。”

  听宣景同意,谢恒也终于放心。他可真怕因为自己的存在耽误了未来的双龙将军。

  接下来两人就一边喝茶一边聊着这两件京中发生的大事小情。

  四皇子已经和赵芊羽成婚,虽然中间因为一些事情推迟了几个月,但后面还是顺利完婚了。

  谢恒还大着胆子调侃宣景,问身为已婚妇人的赵芊羽还有没有时常与将军偶遇并暗送秋波,之后得了宣景一个凉凉的眼神。

  三皇子和太子这两年情况不是很如意,自然,有宣景在他们想如意也困难。两人仍然斗得不可开交,也都还没彻底死心,仍试图拉拢宣景。也根本不知道很多他们以为是对方手笔的事情其实都是宣景在暗中操作,各自势力都被剪除了不少。

  只不过两人毕竟在京中地位根深蒂固多年,不是这么一两年时间就能彻底扳倒的。且从明面上看,两人气势依旧,也没人意识到两人的势力不是此消彼长,而是都在弱化。

  宣景在京中培植了一些新手,且托谢恒一直致力于为宣景正名的福,与谢恒同届科举中的那些新晋文武官员对宣景都十分憧憬敬佩,这些新生势力对宣景都有着极大的好感。虽然他们的官职往往都还不是很高,但也分散在朝中各部,很多时候还是能帮到宣景。

  说完京中的大概情况,宣景又讲了厉王府和谢家的情形。

  经过两年沉淀修养,宣旭的情况看起来稳定很多。

  当初因为谢元霞的事,宣旭成了满京城的笑柄,精神一度崩溃,还有自残倾向。谢元霞逃跑之后,谢家就对外宣布谢元霞病逝,但也并没有让宣旭的情况改善。

  这两年李侧妃也算是遍寻名医,厉王也有进宫请宫中太医帮忙诊治,宣旭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至少在李侧妃看来是这样,因为宣旭不再动不动就自残,而是改为伤害别人,稍有不如意就拿身边的丫鬟小厮出气,这两年死在宣旭手上的下人没有七八也有六七个了,其他下人身上也常常带着伤。

  李侧妃心中知晓,但不以为意,觉得只要她的旭儿不伤害自己就好。

  最后还是宣景想办法将这情况捅到厉王面前去。

  厉王本以为儿子是真的有所好转,如今才知晓是这种情况,又将宣旭和帮着隐瞒实情的李侧妃狠狠训斥了一番,警告宣旭不可再对府上下人动手。

  宣旭不敢违抗厉王的命,不再对府上下人出手,但却改去那些烟花柳巷之地,不拘于是青楼妓馆还是小倌馆,反正只要能让他折磨人发泄就成。

  有些小倌馆专门为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服务,这种“打人发泄”便是其中一种。挑选出来伺候客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小倌,不仅自身扛打,自己也有那方面的需求,说白了就是有被虐待的嗜好。

  久而久之,宣旭便有了龙阳之好,喜欢跟男人上床,床笫之间不用顾忌那么多,想怎么粗暴对方都受得住,上床前后还能折磨对方一番,酣畅淋漓。

  每当从小倌馆发泄一番出来之后,宣旭就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让人感觉好像两年前那个在与谢元霞有所交集之前的温润王府二公子又回来了。

  厉王对此并不知情,但看到宣旭能像以前一般稳重,也没有再打骂府中下人,他便很是满意。

  现在宣旭又继续为三皇子效力,甚至连荣邵也偶尔出入三皇子府。

  谢恒听得惊奇:“这荣邵不能人事的事都已经满京城人尽皆知,他竟然还能出入三皇子府?即便三皇子不介意多他这条维系嘉南候关系的纽带,他自己真有脸出的了门?”

  宣景:“这人一但对什么事都看开了,脸皮自然也会跟着厚实起来。荣邵的确颓废过一阵,但他现在也找到了新的人生乐趣。”

  谢恒:“什么乐趣?”

  宣景:“跟宣旭差不多,只不过宣旭是对小倌,他是对妓子。”

  谢恒惊讶地张大嘴,这个可真是……

  他之前是了解过历史上有些被净身的有权有势的公公心理变态,自己不能人道,便要从虐待宫女身上得到那方面的快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宦官王德全就是典型的例子,据说那些宫妃们为了讨好王德全,还会专门挑身边姿色出众的宫女给王德全送过去享用,每个月都有被折磨致死的宫女被抬出宫去。

  荣邵这是走上这条路子了?还很乐在其中?

  三皇子也是,身边两个谋士,都是特殊床事爱好者。不过这两人从前水火不容,现在说不定会因为有了“共同爱好”而关系融洽。

  宣景又说到谢家:“这些年谢家发展算是稳定,你那嫡兄长办事牢靠勤勉,也得了陛下赏识破格升迁,现在已是从五品的朝职。”

  谢恒笑起来:“谢斌确实有些本事,我也料到他一定能凭着自己的努力逐步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只不过我那父亲怕是要喜忧参半了。”

  见宣景面带疑惑之色,谢恒解释道:“你是不知道我那父亲为人有多拧巴,就有点恨人有怕人无的那种的感觉。要是谢斌不上进,一直在从六品的位置窝着,他肯定不满意,抽空就得拿捏着父亲的威严说道说道。可要是谢斌自己拼出来了,坐到了比他更高的官职,他也不高兴,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威胁,以后不能在光明正大的教育儿子。但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只会一遍遍说着让谢斌不要骄傲自满,不要随意与人应酬,说话做事都要如履薄冰,万不可给人留下话柄,以免牵累谢家清名云云。”

  宣景皱眉:“那你这次回京,陛下要加官进爵,从五品已经挡不住,你父亲不是更要念叨你?”

  谢恒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他是这次才念叨我么?从我三年多年有所表现开始他就一直在念叨我,致力于在我取得每一个小小的成功时不遗余力地泼我冷水,好像我的成功就会代表他的失败一样。不过也是,他没在我身上尽过教养之责,要是我表现得太优秀确实会更显得他尽心教养的谢宏太过废物,那自然是他的失败。对了,谢宏最近可有消息?”

  宣景:“流放之人,没有消息就算有消息。”

  谢恒点头:“也是,至少说明他还活着。”

  宣景没说话,又仔细看了一会谢恒,确定谢恒没有因为谢长青而有丝毫不快才放心。

  谢恒:“谢元馨和谢元柔这两年如何?她们也都到了嫁龄。”

  问完谢恒又觉得有些不妥,谢家女子的婚嫁对于将军来说可不是必要关注的事,甚至连多打听一句都没有必要,将军应该也并不了解情况,自己这么问倒是有些不着调了。

  哪知宣景却十分自然地说:“谢元馨已经定了人家,是你父亲的同僚,正七品翰林院编修韩超的嫡子,叫韩峦,今年十九岁,与你同龄。虽然其父亲官职不高,但韩峦自己也算争气,他与你同届科举,二甲第八,任职大理寺评事。”

  谢恒点头,那这门亲事还算是不差。

  能在科举中去取得二甲第八的成绩就说明是有真才实学,再说就算同为正七品朝职,但在大理寺可跟在翰林院不一样,大理寺那是有实权的地方,升职的机会也更大。最重要的是十九岁的年纪还很轻,未来还有足够的时间拼搏。韩超这一辈子也就是个翰林编修了,但这做儿子的却还很有前途。

  再者现在谢元馨嫁过去那就算是高嫁,只要她不作妖,而韩家的品性也没有问题,定然会好生对待她,往后那韩峦升迁,至少大有盖过谢长青的机会,谢元馨的身份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日子过得差不了。

  只是不知为何,谢恒总觉得“韩峦”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倒是给自己的女儿谋划了一门好亲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洛非白

  宣景:“不过据我了解韩家原本看上的是谢元柔,但你父亲却执意将这门婚事换给谢元馨。谢长青毕竟比韩超的官职要高,在翰林院算得上是韩超的上级,再加上谢斌现在仕途顺遂,谢元馨是谢斌的亲妹妹,你父亲也以此施压,韩家对你父亲执意要换人的举动也只能认下,但韩峦似乎反抗激烈,还一度与其父亲发生争执,貌似到了现在韩超还没能说服韩峦同意。不过两家说亲也就是在上个月的事儿,还有时间。”

  谢恒挑眉,呦吼,这是谢元馨要从谢元柔手上抢人啊!

  他可还记得谢元柔是多么的心狠手辣,若是这亲事谢元柔不满意也就罢了,可如果谢元柔满意,只怕谢元馨就要遭殃了。

  谢元柔当初所求就是正妻之位,这韩家刚好能给正妻之位,就是韩家的门槛低了点,可谢元柔是个庶女,身份上也算相当,就看谢元柔这两年心性有没有变化,又或者是她从一开始是否就真的不介意门户之别,只要正妻之位。

  不过就谢恒对谢元馨的了解,这个女人十有八九是看不上韩家的。即使有谢元霞的例子在前,但有些人的贪心那是根深蒂固在骨子里的,就好像谢元馨,即使她没有妄想嫁入王侯将相家中,韩家这样的人家她也绝对看不上。

  再说今非昔比,有谢斌这个前途无量的兄长,谢元馨的眼光只会更高。

  谢长青惦记着谢元馨的婚事,而把谢元柔抛在脑后,也不知道谢元柔有什么计划。她也到了年岁,继续这样留在府中日后更不好嫁人,定是要开始为自己谋划。

  前前后后想了一通,谢恒就觉得等自己回去谢家之后肯定也少不了好戏看。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石竹过来告诉他们该用膳了。

  将军府的膳食实在,没有漂亮的装盘,但味道极好,谢恒两年前在将军府吃过几顿饭,到了安州还念念不忘,今日终于又能吃上了,特别还有他最喜欢的酱猪蹄,馋的他不顾形象直接上手,最后糊得半张脸都是酱汁,用手一抹更加惨不忍睹!

  宣景看得发笑,叫人拿来被水浸湿过的手帕给谢恒擦嘴。

  谢恒的注意力都在酱猪蹄上,并未注意到两人现在的举动有多么亲密,甚至主动抬起下巴让宣景把他擦拭。

  下午宣景还要去一趟城外军区,谢恒没跟着一起,他带着石竹乔装打扮去了永昌街信息交易所。

  两年没回来,交易所这边的所有事他都交给掌柜的洛非白打理。

  洛非白并不是他创建交易所之初聘用的那个掌柜,那位掌柜在他开出第二家交易所分店的时候就被派出去做新店掌柜了。洛非白是那位掌柜介绍的。

  当时洛非白家中老母病重,急需用钱,亲朋好友借了个遍都没借到,那原掌柜的曾跟洛非白家是邻居,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觉得他稳重踏实,肚子里还有些墨水,于是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谢恒,谢恒就对洛非白施以援手。

  虽然最后洛非白的老母亲还是没能救回来,但他无比感念谢恒在危难之际的帮忙,而且谢恒事后还帮他解决了年幼弟弟上私塾的问题,便签了死契为谢恒效力。

  本来洛非白身上有秀才的功名,谢恒在与他交谈之后也看出他十分有才学,如果他继续参加科举考试,那一年的新科进士中一定有他一席之地。

  原本谢恒是要资助洛非白继续去考科举,但洛非白自己坚决不肯。

  洛非白的母亲性子懦弱愚蠢,即便那些亲戚冷漠刻薄,甚至在洛父娶了一个身份比母亲要高些的小妾之后就帮着洛父将她这个正妻赶出家门,但她依旧心心念念要回去,想着自己生是洛家人死是洛家鬼,在洛非白耳边天天念叨的也是若他来日能考取功名,一定要为洛家上下打点,还总说是自己不好,嫁到洛家这么多年就只生了一个儿子,不算为洛家开枝散叶,被赶出来也是应该的。

  即便后面母亲病重,洛家却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意拿出来给母亲看病,甚至还三天两头到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捣乱,让母亲不能好生休养,母亲却还是因为能在洛家偶尔的捣乱中看到洛父而感到高兴,病到奄奄一息还逼着洛非白发誓不能为难父亲,考到功名之后还要为洛家光耀门楣。

  洛非白无法违逆母亲的临终遗愿,但他能做到的是放弃考取功名。没有考上功名,也就不用谈及为洛家光耀门楣了,所以他痛痛快快把自己卖给了谢恒这个恩人,情愿一辈子为谢恒做牛做马。

  谢恒拗不过洛非白,也只能同意,但也跟洛非白说好,如果有一天他后悔了,想要重新考取功名,那可以随时找到自己,他会把卖身契还给洛非白。

  这两年即使没有谢恒在,洛非白做得也非常好。

  虽然没有谢恒便不能再从那些动物那得到消息,但洛非白自己培养了一群人专门搜罗信息,在信息搜集体制上进行了极大程度的完善,信息传递环节也有了改进,同时还发展了许多“外援”,城中那些小乞丐现在也都在为交易所搜集传递消息。

  这也是洛非白有意如此,一方面这些小乞丐不容易被人注意到,二来也是他心软,看到这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孩子就想起曾经为了救治母亲险些去讨饭的自己。

  小乞丐们用信息换钱,好歹能稍微改善生活,有些比较机灵的还拉帮结派建立了组织,方便更加高效地赚取信息费,再稍微节省有些,他们甚至能送群体中比较有天赋的孩子去读书,将来考取功名,而不用像其他人一样做一辈子乞丐。

  当然即便一时间那些动物用不上,洛非白也好生养着他们,甚至按照谢恒的指示请了专人按照谢恒制定的计划进行看护训练。

  那些动物都被养在后院,有猫有狗有飞鸟……种类不少,各自划分区域,互不干扰。而且已经经过基本训练的动物们看起来很有纪律,没有多吵闹,院中也干干净净,闻不到多少异味。

  夜鸦飞过来落在谢恒肩头,跟谢恒一起视察飞鸟区域。

  它虽然也跟谢恒离开了两年,但在一众飞鸟中地位依旧超凡。毕竟它是白雪发展的第一下线,后面招来的飞鸟都算是他的“小弟”了。

  离开两年的“大哥”回来,夜鸦自然要来一番训话,院子里就响起了夜鸦“呀——呀——”的声音,着实算不得动听,而且那言辞是相当犀利,给其他鸟一种“大哥很不好惹”的感觉。

  谢恒听了一会就掏了掏耳朵,他想起刚接触夜鸦的时候,这小家伙还是个细声细语的小可爱,但在交易所“工作”时间长了之后就变了。

  谢恒不敢说在交易所“上班”一定有提升夜鸦的生活水准,但这素质却是越上越差了。

  这让谢恒忍不住反省,是他这里的运行机制出了什么问题吗?不然怎么就让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可爱变成了粗声粗气的“老油条”?

  夜鸦训话结束之后,谢恒就让它留下来继续跟大家沟通,他现在既然回来了,那大家两年的假期也就结束了,得麻利干活,要是有谁只吃饭不干活的,那就只能被“裁员”了。

  在谢恒说这话的时候夜鸦那叫一个挺胸抬头,十分理直气壮的样子,谁让这两年就他跟在谢恒身边了呢?真正做事的就只有它,而且它还在安州府发展了下线,想想就觉得自己真是劳苦功高!

  将夜鸦留在后院,谢恒进了偏厅,没一会洛非白进来,看见谢恒之后眼中明显透着惊喜。

  就这一个惊喜的神色又让谢恒觉得自己规划的运行机制没有问题,不然哪里有员工看到老板还能这么高兴的?只能说明自己这个老板做的还是比较成功的嘛!

  “老板,您回来了?我就知道您一定能回来!”

  谢恒笑起来:“我这又不是去什么九死一生的地方,自然能回来!”

  洛非白笑容温润,“您离京的时候那么多人不看好您,但我知道以您的本事一定可以回来,安州府困不住您!”

  “别用”困”这个字啊,我过去也是去大展宏图的!没听到消息这次我回京是要升官的吗?”

  “自然知道,”洛非白亲自给谢恒倒了茶,“若是连这消息我都不知道便白替您打理这信息交易所了。您稍等,我这就把这两年的账目拿来给您看。”

  谢恒本来想说不用着急,洛非白动作太快,话音未落时人就已经往里面走了。

  虽然这两年谢恒不在,但其实年洛非白每半年都会汇总一下账目送去给他看。

  现在洛非白不仅仅是这家信息交易所的掌柜的,他还负责统筹几家分店的账目,毕竟他的“学历”最高,脑子又灵活,总能将所有的账目都做得漂漂亮的,让谢恒一目了然,对账也十分轻松,所以现在看不看总账目真不打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做戏谁不会?

  对于谢恒提前回来,洛非白只有高兴和惊喜,他也庆幸自己早就做好了相关准备,账目一直干净漂亮,各家交易所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各种情况他都十分清楚,一会便能在老板看账后进行汇报,他有信心不管老板问什么自己都能答得上来,绝对不会让老板失望。

  谢恒看了账目,十分满意,也挑拣着问了几个问题。

  实际上洛非白一切都打理得非常好,那几个问题也是可问可不问的那种。

  说完铺子的事情,洛非白又道:“老板提前回来定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会帮老板封锁消息,绝不让老板提前回来之事泄露出去。不如这段时间老板就住在交易所里?”

  交易所里最大最舒服的房间洛非白一直空着,就是想方便如果有一日谢恒要住在这里,能让谢恒睡到最舒服的房间。

  “不必,我现在有住处。”

  洛非白:“可隐秘安全?是否需要我派人跟着?”

  “不必了,”谢恒摇摇头,随即勾起嘴角,“我住的地方是整个京城最安全之所,你放心。”

  洛非白点头,安全就好,只是心中稍微有那么点遗憾。

  “对了,最近谢家好像有喜事在安排?”

  “是,是谢家六女谢元馨与翰林院编修韩超之子韩峦。但韩峦心中所属谢元柔,所以这件事还有些波折。”

  洛非白知道谢恒是谢家人,但也知道谢恒从来不把自己当做谢家人,所以他也明白在汇报情况的时候该如何说。

  “留意他们的情况,多注意谢元柔的举动。”

  洛非白利落应道:“是!”

  “还有,厉王府的宣旭和嘉南候府的荣邵也派人盯着,不用多仔细,主要就是收集他们那些特殊癖好的证据,整理起来,估计早晚有一日用得上。”

  洛非白心中震惊,想着老板就是老板,就算离京两年,对有些事情掌握得还这样及时。宣旭染上那种癖好就是在老板离开这两年内发生的事,自己还没来得及汇报,老板就已经知晓了!

  “是,我会派人留意搜集。”

  “如果有人证最好。”

  洛非白:“老板的意思是……”

  谢恒面无表情,手指一下下摩挲着杯口,淡然地说:“宣旭那种情况其实算不得性情大变,只是他骨子里本来就是这般暴虐狠毒,在遭遇了巨大打击之后一直压抑的真实心理就被释放出来而已。别看他现在仿佛找到了发泄渠道,跟小倌馆的交易算得上”你情我愿”,但这种发泄方式早晚会满足不了他,而到时候他已经收不住,便只能铤而走险,做出违法之举。”

  洛非白心中一震:“是,老板放心,我一定找人盯紧他!”

  从洛非白那离开之后,谢恒还去了其他分店看看,所有店铺都经营顺利,谢恒也十分满意。

  石竹看着一家又一家信息交易所,即便是这两年他也算跟着公子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却还是难掩震惊!

  这些铺子可都是公子的,而且是在两年前就已经开起来正常运作,自己却一点都不知晓。

  一时间石竹心中十分愧疚!

  他终日伺候公子,本该是让公子最为倚重信任的人,但怪只怪他两年前太过无用,帮不到公子分担,从第一家门店开始,公子都要亲力亲为,许多事情本该让他这个小厮去跑腿,但因为他不能担事,想来公子也只能自己去忙活。

  石竹又十分感动即使那时候的自己那般不中用,公子还是没有厌弃他,而是给了他机会,带他学习成长。想来现在的自己多少还是能令公子稍微满意的,公子这才愿意带着自己来看这些店铺,让他知道这些店铺的存在,日后他也能帮公子分担!

  谢恒在将军府一住就是半个月,期间他也看了宣景整理给他的这两年京中发生的事情,比他那天说得还要详细。

  这半个月对于谢恒来说无疑是舒适非常的半个月,没有谢家那些糟心事,自由自在毫无约束,进进出出没有半点阻碍,而且每天早上早起都能看到将军练剑,那真是一场视觉盛宴!谢恒看得几度眼泪都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

  三月的天还比较冷,天还没亮就起来对谢恒来说是一种严酷的挑战,但为了看宣景练剑,他一天都没落下过。当然,当宣景练剑结束去上朝,谢恒就会回房间去睡个回笼觉,运气好的话还能在梦中再见到将军。

  半个月后,也是谢恒该“回来”的时候了,谢恒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京中有些气氛不太寻常。

  他何德何能啊!离开的时候无人问津,回来的时候倒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了。

  谢恒在宣景的安排下来了一次“假回京”,刚一进城门就看到了谢家人在翘首以盼,正是管家和李顺。

  两人一看见谢恒便立刻迎了上去,满脸讨好的笑。

  “四少爷总算回来了,老爷和老夫人可都盼着呢!”

  李顺:“就是就是!我们也都盼着四少爷回来呢!这两年四少爷不在,这府上就总觉得缺点什么。”

  谢恒勾着嘴角:“你们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管家:“发自肺腑!”

  李顺:“句句真心!”

  谢恒懒得跟他们应付,直接关上车帘子,那两人还想上前说两句讨巧的话,却被石竹拦下。

  石竹冷淡着一张脸:“公子一路舟车劳顿着实累了,不是说家中老爷和老夫人都还在等着公子吗?那就早点回去,莫要再耽搁时间。”

  管家和李顺一愣,险些没有认出石竹,一开始还想着这是四少爷从安州带回来的小斯?还真有气度!这会对方一开口,听到这还算熟悉的声音才认出来竟然是石竹。

  不得不说这两年石竹的变化还真是大,乍一看都是大家公子的气质,果然这跟在有本事的四少爷身边久了,就是一直扶不上墙的石竹都能这般脱胎换骨。

  两人被石竹的气场所震慑,再加上现在石竹可算是谢恒身边唯一也最得用的人,他们也不敢得罪石竹,而且在石竹边上还站着另外一个面无表情但一看就是练家子不好惹的年轻男子,便只能老老实实帮着赶车回去谢家。

  马车停下,谢恒掀开帘子,一眼看到站在门口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的老脸笑成一朵花的谢老夫人和稍微有那么点不太情愿的谢长青。

  以谢长青的性子脾气定然不愿意出门口来迎接他,一看就知道是被谢老夫人给逼的。

  谢恒没有掩住嘴角的笑,利落地下车。

  门口来来往往不少人,有好些人也是打听到今日谢恒回京,知道这位谢家四少爷自此是要青云直上了,就都过来看热闹。

  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谢恒还是做足了样子,对着谢老夫人和谢长青恭敬行礼。

  “祖母,父亲,我回来了。”

  本来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但不知道为何,谢长青总有种隐隐的脊背发凉的感觉。

  谢老夫人倒是无所觉,看着谢恒这样恭顺有礼,心中还十分满意。

  原本她还很担心谢恒会因为两年前他们的态度而心中有怨,现在看这孩子的表现倒是她多心了,这孩子一向单纯纯孝,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想来早就不放在心中了,瞧瞧这对他们的态度不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吗?

  “哎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谢老夫人在刘妈妈的搀扶下下了台阶,谢恒也上去了几个台阶。

  谢老夫人扶住谢恒的手臂,眼中竟仿佛有泪光闪动,“祖母可惦记你啊!”

  要做戏谁不会?

  谢恒嘴角微微颤动,一脸的濡沐感动:“我就知道祖母还是惦记我的!虽说这两年我隔三差五就给家中写信却从未收到一封回信,原本我也有些伤心地想着祖母和父亲是不是不惦记我,是不是忘了我了,现在看来倒是我误会了,祖母和父亲没有回信一定是另有原因,对吧祖母?”

  周围的人原本看着这亲人久别重逢的场面还很感动,还想着谢家对他们这位庶出的四少爷还是很有情有义的,可现在听谢恒这么一说,这心里的想法顿时就变了。

  两年时间,再忙也不至于一封家书都抽不出空来写吧?人家四少爷隔三差五就写信回家,这是多惦念家中啊!多孝顺啊!谁家有这么有本事又孝顺的孩子不得偷着乐?这谢家怎么能冷漠到一封信都不回?想想谢四公子孤身在外,却一封家书都收不到,自己寄回去的信都杳无音信,这心中该是何等悲凉!

  一时间众人投向谢老夫人和谢长青的眼神都充满了谴责。

  而石竹这时候也才终于明白为何他家公子明明也不待见谢家人,但在安州时还是会每两三个月都要写封信回去,内容不多,也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全部都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想来就算谢家看了一开始的几封信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后面再收到信就该连拆开的心思都没有了。更何况那时候还没有消息说公子能回去,谢家也就认为公子已经不成气候,没有更好的前途可言,也就更加不会多放心思到公子身上。

  于是这也就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老夫人和老爷要来一出慈爱长辈的表现,公子自然要打他们的脸。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父慈子孝

  谢老夫人果然脸色难看,还转头瞪了一眼谢长青,这是把不给谢恒回信写家书的事情都怪到了谢长青的头上。现在让这些外人看了笑话,也显得他们此番特意在门口接人的举动十分虚伪。

  谢老夫人连忙笑着解释道:“你说说!都是你父亲平日公务过于繁忙,想着要给你回信,结果忙着忙着就忘了。而且你也知道你父亲的性子,纵然心里对你千般惦记万般想念,也从来不会宣之于口,更不会写信表达,倒是让你误会了。”

  谢恒双眼一亮:“父亲是升职了吗?这样的好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谢老夫人被问得一愣:“什、什么?”

  谢恒微微一笑,“从前父亲做翰林编纂时还十分悠闲,甚至只要不是在抓紧修书的特殊阶段,每日都还能抽出不少时间问询教导五弟功课,如今祖母说父亲公务过于繁忙,我也未听说朝廷又要修书,那想来就是父亲升官了吧?我只听闻兄长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官职,倒是不知道父亲也升官了。”

  说完谢恒还像模像样地对着谢长青行了一礼:“还未恭喜父亲升官!”

  周围此起彼伏都是忍不住的噗嗤噗嗤的笑声,谢长青有没有升官还是秘密吗?这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两年他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找借口都不知道找个像样的!这位谢四少爷也着实实诚了些,说什么信什么!

  不过由此看来,这谢家对谢四少爷可真不怎么样,两年前谢四少爷离开的时候他们一点动静没听到,也未见谢家人相送,想来是根本不重视这个庶子,又觉得被外放新官职没有前途,也就不值得重视。

  这要是搁在其他人家也是有的,倒也不能说他们多过分,但现在人家回来了,而且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这次回京谢四少爷会被朝廷重用,就算是平级回京那也了不得。谢家知道谢四有前途了,又急忙摆出这一番亲的热的的姿态,那就有点恶心人了。

  谢长青的脸已经黑到堪比门前的柱子,一句话没说就甩袖进门去,这在旁人眼中就更成了作假不成恼羞成怒的表现。

  谢恒一脸疑惑,还眼神无辜地看向谢老夫人:“祖母,父亲这是怎么了?”

  谢老夫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神态尴尬到了极点。

  “没、没什么,许是他这两日有些上火的缘故,走吧,我们快进去吧!”

  再在门口站下去还不知道这脸要丢到哪里去。

  成功恶心了谢老夫人和谢长青的谢恒心满意足,走起路来脚步都是轻飘飘的。石竹和宣景重新派来保护谢恒的护卫宁六跟在谢恒身后,目不斜视姿态稳健,更叫围观的路人觉得这位谢四少爷是个有本事的,身边跟着伺候的人都这般气质出众。

  回到老夫人院中,谢长青上来就对着谢恒发脾气:“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谢恒眨眨眼,不明所以的模样:“故意什么?”

  谢长青还要骂,被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地上狠狠戳了两下给打断:“够了!还嫌在门口丢人现眼的不够是不是?”谢老夫人看向谢长青的双眼简直在喷火,“瞧瞧你现在满脸什么表情!小四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仇人!”

  说完谢长青,谢老夫人又转头看向谢恒,恢复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小四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中午到祖母这来用膳。”

  谢恒:“是,那孙儿先退下了。”

  待谢恒一走,谢老夫人的脸就又沉下来,极为不满地瞪着谢长青。

  “交代你的话都忘了是不是?让你好生对待小四就这么难?你是生怕小四想不起来两年前他离开时我们是什么态度是不是?”

  谢长青还是不服气:“我们是他的长辈,不管什么态度对他他都得受着!不然就是不孝!”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人心肉长,你少拿长辈的身份摆谱!父慈子孝,你不慈爱凭什么要求小四孝顺?哪怕是明码标价的公平交易还须得两边都有所付出,即使只是做戏也得像那么回事!换你自己个儿想想,你要是小四,有你这么个父亲,你能对父亲孝顺?能愿意为家中效力?不要以为你拿孝道逼迫小四就能达到目的,这情愿和不情愿之间总差着许多。小四如今回京最差也是个从五品的京官,与斌儿相当,再者他有外放的政绩,想来升职的速度比斌儿差不了,到时候不管是斌儿还是家中,需要倚仗小四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要是再摆正不了姿态,拎不清面对小四时该拿出什么态度,那日后就少在小四面前晃荡!免得一开口就要败坏小四对家里的印象!”

  谢长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是要他一个做父亲的在家中还得避着儿子走?像什么话?

  谢老夫人一眼看透儿子的想法,不咸不淡地说:“你要不想这样那就按我说的做,该给小四好脸的时候自己拿捏清楚!”

  谢长青不得不低头,“是。”

  “还有,小四回来肯定要设宴,不过不急在现在。这两日小四应该就会进宫,到时候陛下的确切旨意也会下来。从五品的官职也不少,且看看陛下给小四安排在何位置上,若是个油差肥缺又或者是有实权的位置,那我们这宴席就不能摆得太过寒酸,如果只是一般的位置,那也得比当初给斌儿办的宴席要盛大一些。毕竟那时候斌儿还没有从五品的官职。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小四越过斌儿去,我也不愿,但现在这个形势下可不能让外人觉得我们是在强压着庶子不让其出头,那便不好了。”

  谢长青心里憋屈,但还是认命似的说:“母亲放心,儿子明白,一切会准备妥当。”

  听谢长青这么说,谢老夫人也算宽慰了些,摆摆手就让谢长青出去了。

  那边谢恒回到自己院中。

  两年没回来,院中看着倒是不算杂乱,但谢恒知道一定是他要调任回京的旨意传出来后谢家才叫人收拾的,在这两年中一定荒得很,从那墙角下的苔藓和那切口尚且新鲜的野草也看得出来。

  石竹:“公子累了,坐下休息一会,我去倒茶。”

  还不等石竹去烧水,外头就进来几个丫鬟小厮,送来了热茶热水和糕点,为首的丫鬟说这都是老夫人提前就吩咐人准备好的,还说房中的床褥都是新换的,全部都是月前新作的。

  谢恒笑着点头,让丫鬟去对老夫人转达谢意,等中午用膳的时候他再亲自谢过老夫人。

  谢恒确实有点累了,早上因为要假装进城,在看完将军练剑之后就出发了,都没能回去睡个回笼觉,这会困意又上来,便回房间去睡觉歇息。

  石竹里里外外地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需要自己打理的,又带着宁六去看了他的房间,便也回去自己房间休息。

  新棉花做的床褥就是松软舒服,谢恒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石竹过来叫他起床,说是老夫人房中的刘妈妈过来了请他去用膳了。

  谢恒睡眼惺忪地起来,石竹提前打来了热水让谢恒洗漱,又换了一身衣裳,这么一番折腾就耽误了点时间。

  刘妈妈一直在外头等着,一句也没催,瞧见谢恒出来之后还赔着笑脸:“倒是老奴打搅四少爷休息了。”

  谢恒笑着摇头:“是我贪睡,让刘妈妈久等了。”

  “嘿,能等四少爷那都是我的福分!四少爷快请!”

  比起两年前,刘妈妈当初只是不得罪谢恒,现在这态度却是比对谢长青殷勤得多。

  谢恒让石竹和宁六留在院中自己用膳,不用跟他过去。

  厨房那边也很快就把两人的午饭送了过来,都没等他们自己去取。

  来到老夫人房中,谢老夫人招呼谢恒坐在自己身边。谢长青、谢元馨和谢元柔也都在。

  谢元馨和谢元柔一看见谢恒就立即起身行礼。

  谢元柔就不说了,连谢元馨都能这般表现,看来先前没少被谢老夫人敲打。

  谢恒微微一笑,“两年未见,两位妹妹出落得越发好了。”

  谢元柔甜甜一笑:“多谢四哥哥夸奖。”

  谢元馨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在老夫人威逼的目光下也说了句客气话。

  谢恒:“听说父亲已经给馨妹妹定了婚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人品如何?具体日子可有定下?”

  谢老夫人看了一眼谢长青,谢长青这才生硬地说道:“日子还没定,是我翰林院一个下属家的嫡子,我也亲眼见过,人品是没的说,正直稳重,而且他与你同龄又同届科举,在二甲名列前茅,现任职大理寺评事。”

  谢恒点头:“那倒是不错的。”

  谢元馨看谢恒也赞同,顿时忍不住了。

  “什么不错?你都是从五品的官职,那人与你同届科举才只是正七品,相差这般多你也好意思说不错?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嫁太好,巴不得我找个芝麻小官的夫家在你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阿恒

  “放肆!”谢老夫人又气得戳拐杖了,“这是你和兄长说话的态度?赶紧道歉!”

  谢元馨眼睛都红了一圈,“我不!我就不!”

  这两年谢元馨过得着实不好。

  自从周氏进了佛堂之后就再也没能出来,就是当初兄长初入朝廷为官还有后来升职时祖母都没放母亲出来,只是同意让她和兄长每月能去看望母亲一次。

  可这有什么用?母亲指望不上,每次去看也只是听得母亲一次比一次难听的咒骂,佛堂里的生活没能让母亲修身养性,反而变得更加癫狂无状,兄长还被母亲抓伤了两回。

  她和兄长关系一般,府上的下人因着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到底没敢苛待于她,可也没有给她多少特权便利,总之跟以前那能在府上作威作福的日子还是比不了。父亲对她应付,祖母也不怎么喜欢她,有时候祖母叫谢元柔过去的次数都比叫她多。

  现如今又被父亲给安排了这样一桩婚事,她早就压抑得快受不住了,还要因为谢恒的回京而被祖母不断敲打,心态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这会瞧着谢恒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她看不上的婚事夸赞“不错”,她压抑许久的心态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他是庶子!我是嫡女!我为何要向他道歉?”

  谢老夫人气坏了,而谢长青不知为何却没有立刻阻止谢元馨。

  谢恒冷冷一笑:“就因为你是民,我是官,国大于家,就算你是嫡出我是庶出,得罪了我你还是要下跪道歉!”

  谢元馨一下子就被谢恒的气势所震慑,洁白的贝齿将嘴唇咬得毫无血色,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谢老夫人和谢长青也下了一跳,没想到谢恒会说出这番气势十足的话。实际上他们似乎从来没见过谢恒这般强势的模样,一时间都有些恍惚,模模糊糊地感觉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谢恒。

  谢元馨也是个吃软怕硬的,见到谢恒浑身气势,而祖母和父亲也都被震慑住,她也不敢闹腾,憋着满心的委屈对谢恒道歉行礼。

  谢恒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眼睛看都没看谢元馨,“我看馨妹妹这歉道得十分勉强,我这人一向好说话,馨妹妹既然不是诚心道歉就算了,可别委屈了自己。”

  谢元馨咬牙,这一次福身的幅度比之前要大得多,而且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起身,道歉的话听着也不再带有勉强的意味。

  谢恒没立即回应,其他人也没说话,直到谢元馨的腿都开始隐隐哆嗦了他才松口。

  “馨妹妹客气了,我也相信刚刚馨妹妹的话都是无心之言。快起来吧!”

  谢元馨重新站起来,双腿发麻,又酸又痛,让她险些站不稳,她却不敢再对谢恒投去抱怨的眼神。

  谢老夫人缓过神来,正打算说两句话来缓和一下气氛,外头就有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兴奋喜悦——“四弟回来了!”

  谢斌掀开帘子进来,瞧见谢恒对他微微笑着,激动得都忘了向老夫人和谢长青行礼,走过来一把将谢恒提留起来来了个十分紧实的拥抱!

  虽然这才是真心在意的亲人久别再见之后的反应,但谢恒还是被谢斌给勒得肋骨生疼!

  大家都是文官,怎么谢斌的力气就这么大了?

  还记得两年前离开时谢斌的身体素质跟他差不多的,这两年里谢斌是成日与人干架还是隔三差五就到军营中历练,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臂力了?

  谢恒哪里知道谢斌这两年坚持强身健体,每日都勤加锻炼,而且还有循序渐进地增加锻炼强度,为的就是有个健康的体魄,好能支持他在官场之上奋发拼搏,早日搏个好前程将谢恒给捞回来。

  谢恒好不容易从谢斌的拥抱中挣脱出来,笑着说:“两年未见,兄长的力气倒是比我大多了。”

  谢斌上下打量谢恒,最后满眼心疼地说,“我可没用多大力气,就是你太瘦了,我随便一抱都觉得硌手。在安州这两年是不是不好过?虽说你政绩好看,但生活如何可不一定。那边的气候饮食都与京城有较大差异,你定是不习惯!真是吃了苦了!”

  谢恒想说那倒是没有,他其实还挺适应安州的气候,吃得好喝的好,比当初离开京城时还胖了好几斤。只不过他天生脸瘦,在现代时候就是这样,身上长肉脸上就是不长,每次体检的时候同学都以为体重器坏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这个“吨位”的,生病时看医生,医生都说他属于“偷着瘦”的那一类人。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在肥胖的行列里,自己平日还算注重体重管理。

  谢斌却没给谢恒解释的机会,在他看来不管谢恒说什么也一定都是为了让他放心而故意那么说。

  谢老夫人看自己最在意的嫡孙跟谢恒关系这样亲近,两年前就是如此,两年后关系似乎更加亲厚,心中十分高兴,之前因为被谢恒的气势所震慑而造成的那点怀疑也烟消云散。

  “斌儿今天下职比平时要早啊!”

  谢斌笑起来:“这不是听说四弟今日回来,孙儿也就赶着回来见四弟。要不是这两日事情多,我都想请假亲自去接四弟。”

  谢老夫人更是眉开眼笑:“你啊你!不见你对其他人这么上心,也就总把你四弟放在心尖尖儿上!还想为了接他去请假,这如何使得?你四弟可不会愿意你为了接他耽误朝廷的差事!再说你们兄弟俩感情深厚,也不差这接不接的!行了,现在也别闲聊了,赶紧吃饭,如今你四弟回京,往后你们有的是机会聊。也能相互探讨探讨为官之道!你四弟外放政绩好,你也能跟他学学经验。”

  谢斌点头应下,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

  他是真的为谢恒回京而感到高兴。这两年他虽然一直拼搏努力,陛下也对他破格提拔,但距离他心中的目标还是太远了,也不知道要过多久自己才有本事把四弟捞回来,现在人自己回来了,他当然发自内心的高兴。

  可在祖母眼中,看到的始终都只是重新归来的四弟能为家里带来什么益处,连带着这样说自己,都好像自己这般高兴谢恒回来也是为了从他身上图谋好处一般。

  谢斌抬头看向谢恒,却见谢恒眼中一派坦荡清明,对着他微微一笑。

  一时间谢斌心中涌起一股火热!

  他都知道!四弟都知道!

  即使什么都没说,仅仅一个眼神也让谢斌明白,谢恒心里都清楚,四弟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也并没有因为祖母的话而误会他。

  这才是真正的兄弟!

  有谢恒的理解,谢斌心里就舒坦多了,直接在谢恒身边坐下。

  边上丫鬟打来一盆温水让谢斌净手好用膳。

  谢长青见自己被嫡子忽略得彻底,心中不大高兴,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斌立即看过来,说道:“父亲打算何时为阿恒设宴?”

  谢长青:……这是他咳嗽的目的吗?

  谢恒也差点被刚入口的汤水呛到。“阿恒”这个称呼还真有点让他始料未及。

  谢长青又咳嗽两声,“这个不着急,这两日你四弟应该就会进宫述职,到时候陛下的具体安排也会下来,就等你四弟重新定下官职之后再设宴也不迟。”

  谢斌挑眉,没想到父亲竟然还有这般考虑周全的时候。

  谢恒却是对谢斌悄悄使了个眼色,眼神直往老夫人那边瞟,让谢斌顿时明白这样靠谱的主意果然不是他们这个四六不着的父亲能想到的,到底还是老夫人的主意。

  谢斌没有因为谢恒拆谢长青的台而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因为谢恒的举动觉得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了。弟弟愿意给他暗中使小眼神呢!这就是亲近他的表现!别人肯定没有这样的待遇!

  中午吃饭还算愉快,午后便接到了寇越的帖子,约他晚上去有家酒馆,阮信他们也都会过去。

  下午谢恒没打算出门,估么着圣旨也快到了。

  果然,还不到傍晚,传令官便来到了谢家。

  传令官一脸亲和,瞧见谢恒之后笑容和善极了。

  “谢大人,陛下口谕,让谢大人明日一早进宫述职,您可别忘了!”

  谢恒点头:“有劳大人跑这一趟。”一边说一边塞给了传令官一个荷包。

  传令官攥着手里的荷包塞进袖子里,脸上都仿佛开了花。

  晚上谢恒去有家酒馆,刚一进门就被寇越和阮信一左一右给架住了。

  “好小子,两年不见也没多惦记我们!”

  谢恒白眼:“几个月一封信我白写了?”

  寇越:“写信算什么?你也不说弄点特产给我们,听说安州府的甘蔗酒那可是举国有名,这样的好东西你少说也给我们每人弄个十几坛的!”

  阮信:“十几坛就算了,那也太为难谢恒,但八九坛该还是有的。”

  谢恒笑骂:“你们也不怕喝死!”

  三人笑闹着上楼,没一会冯凯、柳巡也都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该贪心些

  看着昔日玩闹的朋友,谢恒心里也暖暖的。

  两年的分别并未让几人的感情生疏,虽说信笺往来并不频繁,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那种即使许久未曾联系,再见面也不会觉得尴尬生疏,能迅速像以前一样闹作一团,仿佛中间根本没有那么长时间的分别一般。

  寇越搭着谢恒的肩膀:“今日还是仓促了,大家现在都做着官,可没有以前那么方便随意,也就只能先请你到这来喝两杯,等到沐休之日咱们再去锦屏馆好好喝上一顿!听说最近锦屏馆又推出了新酒新菜式。”

  “对对对!”阮信笑道,“已经有不少人去吃过喝过了,都还活得好好的呢,也没出现幻觉,试毒没问题,咱们就等沐休的时候直接过去。”

  众人哈哈笑道,又想起了当初锦屏馆的毒蘑菇事件。

  那时候刚刚乡试结束,他们小小地取得了成绩就高兴得不行,仿佛自己有了天大的能耐。

  而如今回头再看,也不禁要笑那时候的自己放肆又天真。

  如今的他们都已经在朝为官,这也是从前在还未遇到谢恒时想都没想过的事情。走在外面遇上熟悉的人或者官场同僚都会叫他们一声“大人”,那时候他们就真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当初他们跟着谢恒的步子走,为了考科举挑灯夜读,做了从前不屑一顾的事,终究金榜题名。这两年没有谢恒在,他们自己也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但心中也知晓,这是因为谢恒给他们打了基础,早在当初科举前后,谢恒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记在了心里,在这两年官场拼搏中也让他们受益无穷。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谢恒就没有他们的今日。

  在有家酒馆潇洒了将近一个时辰几人就散了,他们现在不像从前那样荒唐,不到深夜绝不归,回去还要整理今天的公务,也不能睡太晚影响第二天上职。只约了等沐休之时再好好相聚喝上一杯。

  谢恒回到谢家,石竹去给谢恒打水洗漱,宁六站在院子角落。

  看着显得空荡荡的院子,谢恒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直到片刻后瞧见宣景翻墙进来,谢恒才觉得对了,原本跟院子一样有些空荡荡的心也在这一刻被宣景的身影填满。

  宁六一看见宣景出现便退了出去,还拦下了正准备进去的石竹。

  石竹抻着脖子越过宁六瞧见院中那抹玄色身影,顿时放弃了挣扎,将军来了确实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谢恒歪头一笑:“将军可来得晚了些,我这都没有好酒好茶招待了。”

  宣景:“没关系,我有。”

  说着宣景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提出来一个酒坛。

  谢恒看着酒坛,想的是将军果然厉害,就这么拿着酒坛也不耽误他翻墙!

  宣景:“今天一天可是十分忙碌?”

  谢恒:“也还好,上午我还睡了半日。”

  宣景坐下来,谢恒麻利到屋里面拿了两个杯子出来。

  “谢家人可有为难你?”

  谢恒嗤笑,“他们现在讨好我都来不及,谁有那个胆子为难我?就算我官职不动,在品级上跟谢斌也相当,也都比谢长青高着呢!”

  宣景倒酒:“谢斌确实不像谢长青。”

  这两年他也有注意观察,一开始看谢斌那样上进,觉得是个有野心的,担心他日后会对谢恒不利,宣景放在谢斌身上的注意力也就多了些,结果倒是很令宣景意外。这个谢斌对谢恒似乎真有一个兄长该有的关心和惦念,就算公事再怎么忙碌也会给谢恒写信。当然这件事谢家并不知道,估计也是谢斌有意瞒着,知道要是自己说出来家人肯定不让他写,毕竟当时在谢家人眼中谢恒还是个毫无前途可言的,还得担心谢斌跟谢恒走得太近会被牵连。

  谢恒应该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给谢斌的回信从来不会送到谢家,都是直接送到谢斌所在的光禄寺。

  谢恒听着宣景的口气,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冒出来那么几个酸泡泡:“将军倒是很留意谢斌?”

  宣景:“是担心他日后会给你添麻烦。”

  砰砰砰!

  酸泡泡都爆掉了,炸出来的都是又暖又甜的感觉。

  “谢斌确实不错,从前也只是骄纵了些,有些看不上庶子庶子,心高气傲,但本性不坏,三观也正。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从前的一些臭毛病都少了,跟他相处还算愉快。这个谢家要说还有真心关心我的人也就是谢斌这个兄长了。他为了我也不只一次顶撞谢长青,现在两年未见,瞧着倒是比从前还亲厚些。”

  宣景看着谢恒被酒水润湿发亮的嘴角,微微转开目光:“他两年来如此给急于做出政绩就是为了能早日手握重权足以将你从安州捞回来。”

  谢恒张了张嘴,这他还真没想到。

  这让他想起历史上另外一个时期一个有名的苏姓大诗人,也在朝为官,但官途并不顺遂,屡次遭贬,于是他那同样在朝为官的弟弟就致力于一生都在捞他哥,甚至为捞哥哥一路干到了宰相!

  当时了解到这个事情谢恒还觉得挺乐呵,想不到这次自己到了古代也差点成了被捞的对象。

  投身到谢家一场,父不慈母不爱,倒是有了这么一个真心为自己的哥哥,谢恒觉得这一波自己也不算亏了!

  谢恒:“那我现在回来了,谢斌拼搏的动力不是小了?”

  宣景:“那倒是没有,之前传出你要归京的消息之后谢斌也没有懈怠,依旧很努力,大概是想着日后你要是再被外派,或者是差事做不得好被贬,他也能及时捞你。”

  谢恒:……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无语。

  宣景:“明日进宫述职可会觉得紧张?”

  谢恒:“又不是第一次进宫,没什么好紧张的。再说安州的情况陛下也都知道,更十分满意,进宫述职也就是走个过场。只是不知道这次陛下会给我安排什么官职。我觉得升职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是正五品的朝职也不少,不知道会被安排到什么位置。”

  宣景笑起来,“你就这么肯定陛下会给你正五品朝职?”

  谢恒:“不会吧?陛下真只是打算平行调动?那也太小气了些。”

  虽然外官到京官的平行调动就已经等于升官,可谢恒还是觉得很可惜,潜意识里就是认为两年时间官职未动就好像在原地踏步似的。

  宣景:“其实有的时候你该贪心些,你做的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好。”

  谢恒一开始还没明白什么叫“该贪心些”,等脑子转过来后便立即一脸惊喜地看着宣景:“将军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不止被授封正五品?”

  宣景勾着嘴角:“我可什么都没说。”

  “将军暗示了!”谢恒一把握住宣景正欲送酒到口中的手腕,“我可不管,反正将军已经暗示了,那就说明将军有渠道知道陛下要怎么封我,到时候我的官职要是低于从四品,将军可得……”谢恒犹豫了一分。

  “可得怎样?”宣景的手很稳,就算突然被谢恒抓住了手腕那手里酒杯中的酒也没有洒出来一滴,他目光幽深而坚定地看着谢恒,没有半点飘忽迟疑。

  谢恒啧了一声,放开握着宣景的手:“我还真没想到将军得怎么补偿我。”

  宣景:“那这样,真要是低于从四品,就把我将军夫人的身份赔给你。”

  谢恒哈哈大笑,全当宣景是在开玩笑,也顺着宣景的话说道:“成啊!将军竟然不会止步于此,把将军夫人的身份赔给我,日后我的身份也跟着将军水涨船高,最少也能得一个诰命呢!这波可不亏!”

  宣景敛下眼眸,“现在我倒是真希望你只是平行调动。”

  谢恒笑得声音更大了,还想着两年不见将军都变得这么幽默了,这也是好现象,说明这两年将军也很顺遂啊!

  一小坛酒就在喝喝聊聊之中下去了三分之一,宣景拿起塞子将酒坛子盖住,“今天就到这,你明早还要入宫,不能贪杯睡太晚。”

  谢恒有点不舍得:“这酒……”

  宣景轻笑:“送你的东西我何时要回去过?”

  谢恒满意了,抱着酒坛子乐呵呵地目送宣景离开。

  次日,谢恒换上自己从五品布政使司左参议的朝服进宫。

  惠承帝在早朝之后于御书房中单独召见了谢恒。

  除了近身伺候的福公公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谢恒便意气风发地从御书房出来,不成一刻钟后紧跟着出来的就是一道对谢恒加官进爵的圣旨——朝廷重民社之司,功推循吏,布政使司左参议谢恒,教忠励资,业可开先,隆褒奖,特赏黄金百两,加晋封大理寺少卿!

  震惊朝野!

  是听说谢恒回京后必然会被重用,也听说陛下有意给谢恒升官,但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升法啊!

  之前只是从五品,现在直接越过正五品、从四品一下子就到了正四品,真真正正的连升三级!还真是“隆褒奖”!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单独谈谈

  大瑾国开过一来有多少人能一次连升三级的?要说两年内升三级的虽然罕见,但以前也有,可时间像是在两年内,还是一口气连升三级的就只有谢恒一个!

  不仅仅是连升三级,还是任职大理寺,真正有实权的位置!

  他们还是小看了陛下对谢恒的看重!

  两年前他们犯了这个错误,两年后他们还犯了这个错误!

  飞黄腾达!谢恒是真的飞黄腾达了!

  谢恒也就刚回到谢家没多久,谢老夫人正在找谢恒问话,这圣旨就到了。

  等送走了传令官,谢老夫人满脸喜色,虽然大多数内容她听不懂,但也大概知道是夸赞谢恒的圣旨,而且别的听不懂,那“赏赐黄金千两”可听得明明白白又好理解!

  那可是一千两啊!还是黄金!他们谢家还没用过黄金!这又是皇帝赏赐的,用都不能用!得供起来!

  转头谢老夫人看到谢长青呆愣的神色,又赶紧问道:“那什么……什么大理寺少卿,那是几品官儿啊?从五品还是正五品啊?”

  谢长青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回应谢老夫人的话。

  谢老夫人瞪了一眼谢长青,又问谢恒同样的问题。

  谢恒抿唇笑笑:“都不是,是正四品。”

  谢老夫人点点头:“哦,正四品……正四品?!”

  一声尖叫,将还在发愣中的谢长青也给喊出来反应。

  谢长青几乎是把圣旨从谢恒手里抢过来,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地看,尤其是授封的官职,那简直就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大理寺少卿!竟然真的是大理寺少卿!陛下怎么会晋升你为大理寺少卿?!陛下是……”

  “陛下是什么?”谢恒寒凉的眼神扫过来,“父亲难道想说是陛下糊涂了不成?”

  谢老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一巴掌重重拍在谢长青背上:“我打你个不恭不敬的!想说什么浑话?”

  谢长青还捧着圣旨,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谢恒神色淡然地从谢长青手中拿过圣旨,“陛下如此晋升自然有陛下的道理,若是父亲觉得我德不配位,不配这正四品的朝职,那大可向陛下去反应,且看陛下会不会采纳父亲的建议。”

  谢老夫人立即狠狠瞪了一眼谢长青,“你自己本事不济,还不许我的乖孙有大作为了!去去去!赶紧回你的书房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她可生怕这时候儿子被刺激大发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谢恒,让谢恒连着整个谢家都埋怨上!

  正四品!竟然是正四品!

  谢老夫人就算别的不懂,却也知道这正四品的级别已经够称得上“大员”了!

  当初谢恒与寇越他们结交,她那般欣喜,甚至由此彻底转变了对小四的态度,可不就是因为那些都是四品、从四品大员家的公子!如今一转眼,小四自己就成了正四品大员!谢老夫人还恍恍惚惚地觉得不真实,拉着身边的刘妈妈说:“你赶紧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刘妈妈也笑得一脸开了花,“哎呦我的老夫人!这是天大的好事,可不是在做梦!不信您就掐掐老奴,老奴一准儿给您疼得流出眼泪来!”

  谢老夫人笑骂了一声,转头握住谢恒的双手,瞬间老泪纵横!

  “出息了!小四真是大大的出息了!我们谢家终于出了一个大员了!”

  谢老夫人脸色涨红,而且越来越红!

  谢恒眼看着不对劲儿,正要叫刘妈妈,谢老夫人就直接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这可把一众丫鬟婆子给吓坏了,赶紧七手八脚地将老夫人给抬回屋里床上去,又立即请了大夫过来。

  还好大夫大夫过来瞧了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高兴过头以至一时的气血上涌,开服安神的汤剂就没事了。

  众人这才放了心。

  过了担惊受怕的时候,刘妈妈在那长吁短叹地庆幸着,还说到了当初的老太爷,可不就是一个高兴激动过了头,昏过去后就再也没醒过来,直接到地府去给列祖列宗报喜信儿了!幸好老夫人福泽深厚,就只是稍微昏迷,一会就能醒过来。

  谢恒也挺心有余悸,要是自己这边刚晋升老夫人就出了岔子,多多少少也得有所影响。

  过了小半个时辰,谢老夫人醒过来,还没闹清楚自己怎么就躺倒床上来了便又开始一阵兴奋!

  “圣旨呢?快把圣旨再给我瞧瞧。”

  刚刚乱哄哄的,谢恒也一直没得空回自己院子去,这圣旨就还在手里头握着,便又拿出来给谢老夫人看,只是拿出来前千叮万嘱谢老夫人不可太情绪激动,刚刚便是因为过于激动才昏倒的。

  谢老夫人笑呵呵的,“这么高兴的大喜事,哪怕是再晕倒两回都值得!哎呦呦!这可是加封正四品大员的圣旨啊!”

  谢老夫人枯瘦的手在圣旨上反复地摸来摸去,动作又极轻,像是生怕自己粗糙的手会将这金贵的圣旨给勾出丝线来似的!

  “供起来!这圣旨必须得供起来!”

  说着谢老夫人就要下床去安排供奉圣旨的事宜。

  谢恒赶紧将人拦住,“大夫说了祖母现在需要多休息,少思虑,这供奉圣旨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我看祖母就先休息,这圣旨就放在祖母这里,我们其他人也不动,等什么时候祖母休息好了在准备供奉圣旨的事宜。”

  边上刘妈妈也附和着。

  现在眼看着四少爷有大造化了,她更得把老夫人给伺候好,让老夫人长命百岁,四少爷孝敬老夫人,自己也就能跟着沾光。要是老夫人有个好歹,这家里也没别的人能用得上她,到时候是什么下场就说不好了。现在跟着老夫人讨好了四少爷,日后就算老夫人去了,她应该也能得个到庄子上去颐养天年的恩请。

  老夫人被谢恒说服,主要是谢恒说这圣旨能放在她这,她就高兴了。这可是天家的东西,放在她屋里那是能给她招来福气的,让她也能沾上点天家气运!

  谢恒被晋升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事很快流传开来,圣旨下来之后那登门拜访恭喜的人络绎不绝。

  谢恒倒是想都推了,但日后在京为官,官场上少不了要相互打交道,现在可不是清高的时候,他就是再烦也得应付。

  不过人是见了,但那些人带来的礼物不论贵重与否他却一件没收。

  大理寺是个有实权的地方,但也是个敏感的地方,稍有不注意也极有可能被他人拿住把柄。

  众人见谢恒能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各种礼物,也都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这面上谢恒做的是滴水不漏。

  果然不能看他年轻就觉得他不经事,能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在安州顺利推行新政还混得风生水起,能是什么简单人物?那些明着带着礼品而来实则为了进一步打探谢恒情况的人心中都有了计较,日后至少明面上对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该是个什么态度,心中也差不多都有了数。

  好不容易接受谢恒已经官居四品的谢长青在谢老夫人的逼迫下为谢恒设宴。还没想好要请哪些人,有些消息灵通知道谢府要设宴的人就已经提前找上门来,厚着脸皮主动问到时候有没有一席之地了。

  对宴席的事情谢恒没怎么操心,只说了两点,第一:并不大设,只在前院花厅摆上三桌。第二,以亲朋为主,那些以往没有什么交集的官场上的人就免了,这次的宴席还是家宴的性质更大一些,与官场上的那些同僚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宴饮。

  谢恒邀请了寇越等人,其他人就让谢长青跟谢老夫人安排。

  谢老夫人很满意,觉得谢恒说以亲朋为主就是有心帮衬家中。谢家族中长辈来了不少人,谢老夫人还请来了几个特别交好的娘家人。娘家人中的小辈们现在也都在准备科举,将来若是能有谢恒拉扯一把也能更容易一些。

  开席时,谢恒就直接跟寇越他们一桌,再加上谢斌。谢老夫人和谢长青所在的主桌他也就只是过去敬了一杯酒而已,陪着谢老夫人坐了一会,后面又去其他桌敬酒,之后就没再离开过自己那边那张桌子。

  谢老夫人心中略有不满,她还想让借此机会让娘家小辈多跟谢恒打交道,不过看谢恒跟谢斌关系那般融洽,到底也没说什么。

  宴席结束之后,谢恒倒是在谢斌的陪同下一起送客。这个宴席虽然亲近不足,但礼数上却没有能挑错的地方。

  闹哄哄了一天,谢老夫人有些疲惫,便让刘妈妈扶着回去休息。

  谢长青这时候走过来,挡住谢斌和谢恒的去路。

  “斌儿,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跟小四单独谈谈。”

  谢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谢恒。

  这一举动让谢长青很是不满,“怎么?你还担心我这个做父亲的会欺负小四不成?”

  谢斌神色淡然:“儿子不敢。”说完又转头看向谢恒,“我也有话跟你说,等跟父亲说完之后你来找我。”

  谢恒点头:“好。”

  谢斌又向谢长青行了礼才离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当官是为了什么

  谢长青没说话,转身走在前面,谢恒也不着急,神态自在地跟在其后。

  他可不怕谢长青训话,从前便不把谢长青放在眼中,现在的他更是想给谢长青脸面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来到书房,谢长青示意让谢恒关上房门。

  谢恒却没有照做,歪头笑着看着谢长青:“父亲一向高风亮节,要跟儿子说的也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儿子刚刚饮了不少酒,这会正觉得有些醉意憋闷,这门就不关了吧?”

  谢长青气得哼了一声,总觉得这个儿子是在故意跟他唱反调。

  “罢了,不关就不关。”

  谢长青虚虚一礼,“多谢父亲理解。父亲有何事要跟我说?”

  谢长青咳嗽一声,似乎自己也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那么好开口的。

  “你现在是正四品官职,也算是入了大员的门槛,手上握了实权。而且你任职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

  “父亲……”谢恒打断谢长青的连篇废话,“父亲细说我现在的官职职能,该不会是想让我将谢宏给捞回来吧?”

  除了这件事,谢恒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理由让谢长青重复着他不愿意接受的这个事实。

  谢长青瞬间就像被踩住了脖子的大鹅,剩下的话尽数卡在嗓子眼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看谢长青这表情谢恒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是真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谢长青还能惦记着自己那个被流放在外的小儿子,是不是该感叹一句父子情深?

  不过也是有意思,谢斌发愤图强是为了捞他回来,谢长青接受他成为正四品官是为了让他捞谢宏回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谢家的一种“隐性传统”?

  这么说也不恰当,把谢斌对自己的兄长关爱与谢长青对谢宏不分青红皂白的溺爱放在一起,实在是对不起谢斌了!

  好一会,谢长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避开谢恒讽刺的目光继续说:“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将你五弟捞回来也不难,以往也不是没有流放犯人表现良好别提前结束流放的,你五弟他……”

  “表现好不好可不是我们说了算,而且就算结束流放那也是在当地生活,如非特赦也没有召回的道理。父亲是想让我给谢宏弄个特赦不成?”

  “你现在是大理寺少卿,弄个特赦有什么困难?”

  “我新官上任,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上来就为了自家兄弟谋私,父亲是想让我创造一个史上最短任职记录?”

  谢长青咬牙:“说来说去你就是自私自利,连家人都无法照拂,你当官是为了什么?”

  谢恒面色冷冽,掷地有声:“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长青顿时哑然无声,面上的肌肉抖了又抖。

  谢恒讽刺地看着谢长青,“这读书人的根本,入朝为官的初衷,父亲不是都忘了吧?”

  “我、我……”谢长青的脸越憋越红,最后只怒喝一声,“你给我出去!”

  谢恒轻笑一声,转身施施然离开。

  外头伺候的人也多多少少听了一点两人说话的内容,现在又看到谢恒恣意的姿态,便知道这场争执是四少爷赢了。他们也该认清楚,从四少爷回来的那一天开始,这谢家的天就变了。这两年间拿捏不住大少爷的老爷,如今在四少爷面前更加撑不住。往后这谢家的话语权就要落在大少爷和四少爷身上了。

  四少爷的官职又远远高过大少爷,且看大少爷对四少爷又有真心关怀,他们这些下人审时度势,也该明白日后谁的话最管用。

  谢恒从谢长青这离开后就去了谢斌那。

  谢斌一直在门外来回踱步,瞧见谢恒过来才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谢恒被谢斌的表情逗笑:“兄长这是什么表情?还担心父亲吃了我不成?”

  谢斌摇头失笑,“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父亲没为难到你。”

  “兄长知道父亲找我所为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为了谢宏!”谢斌一边说着一边拉谢恒进屋,伺候的小厮倒上了茶水之后便退了出去。

  谢恒心中明了,“那看来父亲也找过兄长。”

  谢斌点头,“就在我刚刚升任从五品官的时候,父亲便让我想办法将五弟捞回来。”说着谢斌自己都笑了,“父亲又不是官场新人,我这从五品的官职能有多大权利,再说我还是在光禄寺,流放的事情岂是我能插得上手的?就算我真有点门路,真能将谢宏捞回来,这难道不是知法犯法?又要承担多大风险?这两年父亲是越发糊涂了。”

  谢恒想着也是,两年前的谢长青虽然也时常拎不清,但是至少不会明明白白地想着利用职权谋私,现在倒好,不仅惦记上了这种事,甚至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一下了,这是真觉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我当时就拒绝了父亲,本以为父亲应该放弃了,可刚刚父亲说要跟你单独谈话,我一想估计就是为着这事。他大概是觉得你官职更高,又是负责刑狱这一块,应该能加便利。”

  谢恒:“就算我的官职再高三级,这种事我也不会做。从前没有官职时最是痛恨那些视法度于无物之人,见不得那些因为背后有关系便即使犯了错也得不到应有惩罚的人,现在到自己做官了,难道就要成为自己以前最厌恶的人?”

  “说得好!”谢斌一拍谢恒肩膀,“就该如此!我们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就更该严加约束自己。万不可因为权利在手便肆意妄为。父亲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已经看不清,道理也说不明白,我们自己清楚就好,可不能什么事都顺着他。等再过两年,我会劝父亲致仕。”

  谢恒摇头笑着,“父亲现在也算是正直壮年,再怎么样也不会同意这时候致仕,而且在翰林院做官是他一生做骄傲的事,估计不到实在做不动的时候他都不会致仕,兄长去找他说也只是徒增争吵罢了。左右父亲这辈子都已经升迁无望,在他这个身份上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我们也稍微注意着就是。”

  谢斌想想觉得也是,要是父亲真能那么容易说通同意致仕,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兄弟俩又聊了一会,谢斌便让谢恒早点回去休息。

  按照圣上旨意,谢恒可再休息三日,三日后就要到大理寺去任职。

  最后三天清闲的时光,谢恒自然要好好把握——有空就往将军府跑。

  做官之后不得清闲,就算是沐休的时候都不一定有空闲,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总去找将军,谢恒觉得他从现在就开始想念将军了。真是恨不得一天三趟地跑将军府,简直想直接在将军府住下来。

  今日是最后一日休息,谢恒一大清早就溜出门去,连石竹和宁六都没带,正准备去将军府,半路上就被阮时衡给拦了下来。

  两年没见,有点轻微脸盲的谢恒差点一时间没认出来拦住自己的人是谁。

  阮时衡倒是有些激动,看着谢恒的眼神中是那种压抑不住的热切!

  两年的时间早就足够他查探清楚,谢家的萧姨娘就是他失踪多年的姑姑阮展玉,而谢恒也就是他的表弟!

  谢恒被阮时衡的眼神吓到,往后退了一步:“阮大人,您这是……”

  阮时衡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太激动以免吓到谢恒:“能不能请谢大人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我说不能可以吗?

  谢恒心中迅速考量,自己肯定是打不过这位武状元的,他又没带着宁六,真动起手来对方一指头就能按死他,而且瞧这阮时衡对自己并没有敌意,两年前也帮过自己,不如跟他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

  “那就去有家酒馆。”到底是自己比较熟悉的地方,真有什么事也方便应对。

  阮时衡忙不迭点头:“好!”

  到了有家酒馆,不等谢恒开口,阮时衡就掏出银子包了上等包间,还点了几个小菜,都是谢恒喜欢的口味,还叫了一户花茶,也是谢恒在有家酒馆最喜欢的。

  谢恒被阮时衡热切的态度弄的有点发毛。如果阮时衡是个女人,他会毫不怀疑对方对自己情根深种,但对方是个男人啊!而且他们之前的交集真的不多!

  等饭菜上齐,花茶也端了上来,谢恒便主动开口:“阮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阮时衡:“真是抱歉,我前两天就想找你,但总找不到,也不知你去了什么地方,就只能在谢家附近守着,还好今天守到你了!”

  谢恒一方面庆幸自己每次去将军府都会绕道,七拐八拐大小胡同各种串,就算有人跟踪自己也能被甩掉,一方面又觉得阮时衡这话说得着实有些变态了,他该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吧?

  “阮大人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何要紧事?”

  “有!”一个字后便没下文了。

  谢恒:……有你倒是说啊!又停顿干什么?表示一下强调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认亲

  阮时衡再次深吸一口气。

  谢恒也提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等了一会,等来阮时衡一句:“我觉得你也需要深呼吸一下。我一会要说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谢恒:……

  看谢恒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阮时衡这才赶紧说道:“其实我爹是你舅舅,你生母是我姑姑!”

  阮时衡觉得自己用两种关系来阐述他和谢恒之间的关系,应该非常详尽了,也能最大程度帮助谢恒理解!

  谢恒眨眨眼:“你再说一遍?想清楚再说!”

  阮时衡心道这件事果然还是对谢恒的冲击性太大了,便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还特别注意降低了语速。

  谢恒眯眼,“你跟我谁大?”

  阮时衡愣了一下:“我,我大你好几岁。”说完又摸摸自己的脸,“看不出来?我确实面嫩。”

  谢恒低低“靠”了一声,有种认亲戚都在年龄上吃了亏的感觉。

  阮时衡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的谈话重点好像偏了,“不是,你就这反应?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谢恒神态淡然地点点头:“听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咱们是表兄弟。”

  “对,你以前知道?”

  谢恒:“不知道。”

  阮时衡更费解了,“不知道你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谢恒三分高深莫测、七分无奈怅然地叹了口气,之后又很平静地说:“从我知道母亲是被拐卖的之后,我就幻想过也许我有一个很好的外家,如果母亲没被拐卖,那我的出生应该也是在母亲的期望之内,还能有外公外婆甚至舅舅或者姑姑的疼爱。也可能会有关系亲厚的表兄弟姐妹,总之不会像在谢家一样,生母看我不顺眼,日子过得苟延残喘。”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谢恒的语气非常平淡,就如同他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叙述一件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

  然而谢恒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诉说从前种种,阮时衡就越发心疼!他的表弟真是受苦了!

  阮时衡到底是阮相的孙子,手上有关系有人脉,真要去调查一些没有被刻意隐瞒过的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这两年他不仅确定了谢恒的身份,连带着萧姨娘,也就是他的姑姑阮展玉在被拐卖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查得清清楚楚,包括谢恒出生之后姑姑对待表弟的态度和表弟在谢家过得那些凄苦日子,阮时衡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阮时衡还一边看调查结果一边心痛难过,几度落泪!他的表弟真是太可怜了!

  姑姑的事情纵然令人难过,但这都是当初拐卖她的人的过失,谢家也不知情,就算有所迁怒可以理解,但这迁怒也该是对着谢家的,怎么能都发泄在表弟身上?从表弟出生起就没尽过一天为人母的责任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后面姑姑做出的那些事!阮时衡实在不能理解姑姑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待表弟!

  “姑姑、姑姑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阮时衡对姑姑的记忆已经很是淡薄,但至少他模模糊糊还有个印象,那记忆中仅剩下一个轮廓的女子,明亮张扬,爱笑爱闹,喜欢逗弄他,甚至会捉弄威严的父亲。

  在查到姑姑对自己唯一儿子的所作所为后,阮时衡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弄错了人,然而几经核对,那就是姑姑没错。

  谢恒点头:“我也相信她并非恶人,只是在被拐卖之后发生的一切让她的心性也彻底变了,她憎恨我的存在也可以理解。”

  阮时衡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姑姑是无辜的,但谢恒也一样无辜,他们就是一对在错误的时机下诞生的母子。

  谢恒又深深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回想从前种种,又好像已经在慢慢放下。

  “你这次找我来是有什么打算?”

  阮时衡被问得一懵,他原本是想问谢恒有什么打算,现在倒是被对方给抢先问了。

  “我就是过来想问问你的打算。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父亲,本来父亲是想第一时间来找你,是我拦住了他,跟他说你与他不相熟,还是我先来看看你比较好,免得你心有抵触。”

  谢恒心想其实我跟你也不熟。

  不过还好可以确定阮时衡不是对他有意思,只是来认亲。

  当初知道萧氏是被拐卖的时候,谢恒脑海里就一闪而逝过要不要打听一下萧氏真正家人的念头,他当时倒是没有认亲的打算,就是不想有不确定的因素在身边,为日后埋下隐患。他看萧氏的气度就觉得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却也没想到竟然是丞相府走失的小姐。

  那时候就该让那些雀鸟们留意一下京城中哪些大户人家丢了孩子,看看年龄性别有没有对得上的,也许就能早早知道萧氏的身份,让他也有时间提前做好准备,不至于现在这样被动。

  谢恒思索片刻,平淡地说:“那就找个时间大家见一见。”

  阮时衡微怔:“你……难道不想认回丞相府?”

  谢恒一笑:“有的时候虽然现状不一定是好的,但改变现状也不一定就好。现在还不好说,还是等我跟阮大人见过面之后再决定吧。”

  阮时衡叹气,“好吧,你何时有时间?”

  谢恒:“明日我就要到大理寺任职,刚上任这两天自然会比较忙,这样,等时间方便的时候我会找人去给你送消息,你再跟阮大人商量是否方便。”

  “也好,就看你的时间。”

  谢恒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没别的事的话小阮大人就先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去办。”

  阮时衡抿唇,“什么小阮大人,我是你表哥!”

  谢恒:“这还没认亲呢,急什么?”

  阮时衡无奈,他早就该知道想要听到这声“表哥”不会那么容易!

  看阮时衡走了,谢恒才继续前往将军府。

  见到宣景正在练字,谢恒就坐在宣景边上,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宣景看了谢恒一眼,没说话。

  谢恒又重重叹息一声,宣景还是没说话。

  谢恒忍不住了,“将军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在叹什么气?”

  宣景笑道:“这不是在等你说?”

  谢恒:……

  将军好狡猾!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活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也算是官宦重臣之后!真正的重臣!”

  宣景放下笔:“怎么回事?”

  谢恒就把阮时衡去找他并且说出他身份的事告诉宣景。

  这事他压根就没打算瞒着宣景,甚至知道的第一时间就是想着要是将军知道会有何反应,貌似将军跟阮丞相的关系不怎么样。

  宣景皱眉,他还真没留意这两年内阮时衡有在调查谢恒生母的事。虽然他也没比阮时衡年长多少,但在他的眼中,一向将大多数同辈人看成小辈,毕竟与他同龄的人中根本就没有实力和权利上与他真正相当的,他的对手也从来都不是同龄人。除了荣启和谢恒,少有让他能正视的。

  “没想到你生母还有这样的身世。阮家那边是什么态度?可有因为你生母之死迁怒于你?”

  谢恒摇头:“我看倒是没有,好像还挺愧疚的,至少阮时衡是这个态度,他爹和他祖父就不知道了。说好等我空闲下来就跟他父亲见个面。对了,阮时衡的父亲阮展鸿应该还是荣启的上官吧?”

  “顶头上官。”

  “那倒是可以问问荣启关于阮展鸿的为人,在见面之前最好对他有些了解,我可不想打无准备之仗。”

  “自然,正好今日荣启也有事情找我,应该中午就会过来,你正好可以问问他。”

  谢恒身子一歪靠在桌上,对着宣景挑起一边眉毛,“怎么将军不打算跟我说说?将军在朝堂之上应该也跟阮家父子打过交道吧?还是将军对他们印象不佳,但现在又不好当着我的面说他们的不是?”

  宣景无奈地笑看了一眼谢恒:“你想得还挺多。”

  “那是!”谢恒转身,双手都撑在桌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宣景,“将军不必顾忌,在我心中任何人都没有将军重要!任何人!”

  宣景目光深邃:“你可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自己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谢恒极其自然地说,“我的有意思就是将军觉得好的人我都会觉得好,将军不喜欢的人我也会不喜欢,多简单明了!我跟将军永远站在一条线上,所以将军对任何人有任何看法都不必瞒着我,不管这么人跟我是何种关系。”

  宣景垂下眼,“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的上心并不仅仅出于我对多年对北境的守护。”

  谢恒心想那是自然,只是其他的不好说而已。

  “将军也可以当是我们天生有缘啊!”

  宣景:“有缘吗……倒也好。”

  谢恒以为这一茬过去了,就又继续问宣景对阮家父子的看法。

  宣景却还是不愿意多说:“我与阮家父子的交际不多,看法难免片面,还是回头听听荣启怎么说为好。不过你也不要因为荣启的话而过早下判断,旁人的看法只能给你做参考,要想真正了解别人主要还是要依靠自己的感知和判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下师

  谢恒撇嘴,心想将军也太严谨了些,但转念又想,将军这般严谨不还是为了对他负责?否则随便说两句一样能把他给打发了!

  谢恒就在将军府一直赖到了中午。他现在出门、出多久已经不用再向谢老夫人或者谢长青报备,就是一天不回去也不会有人敢说他的不是。反正没有特殊情况时他也都是在自己院中用膳,也不耽误别人。

  中午荣启过来,看见谢恒时毫不意外。

  今日就是谢恒清闲的最后一日,他不来将军府才奇怪呢!

  然而在知道谢恒竟然是阮同甫的外孙之后,一向遇事淡定的荣启还是惊讶了好一阵子!

  “好家伙!你这隐藏身份够可以的!”荣启也终于明白为何阮时衡会对谢恒那般特别了,自己真误会大了。

  谢恒纠正:“被动隐藏。”

  荣启哈哈大笑,“甭管被动主动,不过这事还真挺滑稽的。”

  “滑稽?”谢恒眯眼,“你是跟阮相有仇还是跟阮展鸿有仇?”

  “都没有,阮相是我授业恩师,阮展鸿是我上官,也是我的师兄,阮时衡还是我的小师弟。”荣启叹息,“只是如今我与老师之间思想差异越来越大,有些渐行渐远。”

  谢恒还是刚知道阮同甫竟然是荣启的恩师,“是政见不合?”

  “可以这么说。老师在传道授业解惑上自然无人能及,没有老师指点也不会有我的今日。在为朝廷输送人才上,老师确实做到无可挑剔。只是……”

  “只是他有时候太过迂腐?”

  荣启轻笑,这话谢恒说得他可说不得。

  “在老师心中就只有两个字——忠君。绝对的忠君!陛下说什么是什么。老师自然不是媚上溜须,但在他的心中就是陛下至上,阮家的家训也就是忠君。即便心中明白一些事情不太合理,老师最多也就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就还是顺着陛下。如果有别人与陛下争执,老师还是会觉得是他人之过。”

  能当着谢恒的面说出这些话,可见荣启的心中是真的对自己的恩师有些失望。只是他到底是尊师重道之人,也始终记得恩师对自己的恩情教养,再重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恒之前也稍微了解过,阮相的情况跟荣启说的差不多,桃李天下,有文人风骨,但就是在朝政上过于迂腐,他没有一丝讨好皇帝的意思,但皇帝也的确因为如此而对阮相十分看重。

  荣启:“老师觉得宣景杀戮过重,总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话挂在嘴边,好像宣景主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功业一样。到底是老师对边境的情况不甚了解,他虽然不曾在朝堂上明着为难宣景,但态度很明了,这也就导致老师的门生们大都对宣景有偏见。老师有”天下师”之称,外头饱有贤名的名人贤士且先不说,这朝堂之上几乎半数文官都曾受教或者间接受教于老师,不管是太子党还是三皇子党中都有,好官坏官也都有,他们这些人也多多少少会受到老师的影响,给宣景带来的麻烦也就可想而知。”

  宣恒皱眉:“可我看阮时衡好像与阮相并不一样。他能选择武考科举,可见就是有一份战场拼杀、保家卫国的热血再,而并非贯彻忠君至上的观念。”

  “确实,”荣启笑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这个小师弟才叫老师十分头疼。你是不知道一开始小师弟决定弃文从武后老师有多气愤。小师弟天资卓越,如果他一直踏踏实实跟着老师学习,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三元及第。可他偏偏放弃了文考科举,还当着老师的面说朝廷气象污浊,他不屑于与那些惯会邀宠媚上、党同伐异之流同朝为官,要像昭武将军一样去守卫边境。老师的头发胡子都被气掉了不少,但不管如何说如何做却都不能让小师弟回心转意。”

  谢恒听着也觉得想笑,甚至都能想象到阮同甫面对油盐不进的孙子时的无奈。

  谢恒挑眉笑着看向宣景:“估计阮相会看将军不顺眼,其中也有这点因由在。”

  荣启哈哈大笑:“可不是!本来寄予厚望认为能传承自己衣钵的孙子却因为敬佩宣景而中途跑去舞刀弄枪,老师如何能不迁怒?现在后更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外孙子也向着宣景,老师怕是又要气得掉头发了。”

  谢恒也跟着笑起来:“现在还没有让阮相知道。阮相年纪大了,大概阮时衡和阮展鸿是想跟我这边确定之后再让阮相知晓。”

  荣启:“都是早晚的事。要不要认丞相府你自己多多考虑,不过如果你打算跟老师好好相处,那还是暂时不要让他知道你是宣景这边的。”

  谢恒:“本来我也没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真正立场,还想着日后在朝堂之上还得装一装,假装跟将军不对付的样子,说不定更方便我行事。”

  荣启眼睛一亮:“这个方法好!让敌人掉以轻心疏于防范,咱们这边就能多些主动权。那你可有打算面上加入太子或者三皇子阵营?”

  谢恒还没回到,宣景先言道:“不可,太过危险。”

  直接打入敌人内部这种事确实有危险,谢恒也明白,做卧底哪有不危险的?不过他本来也没这个打算。

  “将军放心,我没想这么做。也不是非得加入哪边,保持中立一样方便行事。我能拿捏得好。”

  荣启:“嗯,反正还有我在,面上我也跟宣景没什么交集,必要的时候咱俩倒是可以配合一番。你是不知道我在朝阳之上有多寂寞,除了宣景之外都没人配合我演戏,好生无趣!”

  谢恒失笑,也就荣启能把朝堂纷争说是有趣无趣。

  在将军府用了午膳后谢恒就离开了,他是清闲但宣景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刚一回到院中,石竹便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条,是交易所洛非白那边送来的消息。

  之前谢恒让洛非白留意谢元柔和韩家的情况,洛非白就派人注意了,这是有了消息就赶紧给谢恒送过来。

  谢元柔打听到了洛非白常去文轩棋社,所以今晚准备在去文轩棋社跟洛非白来个偶遇。

  文轩棋社比较特殊,是全城唯一一家接待女客的棋社。前去的女客一般都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下棋又有特别的爱好。

  棋社设有男客区和女客区,还有公共区域。

  所谓的公共区域就是男客女客都有。俗话说棋逢对手也是一种享受,若是仅因为男女之防就诸多束缚不能拼杀一盘,也委实可惜,所以在大堂设有以屏风相隔的两个区域出来作为公共区域,有要对弈的男女便可在公共区域拼杀。只不过终究为了名声考虑,每个人每个月最多只能在公共区域下两盘。

  洛非白给出的消息还说韩峦虽然痴迷下棋,但是从来没在公共区域下过棋,甚至之前有一位名声十分出众棋艺颇为高超的官家小姐向他下战帖他都没有接受,可见在韩峦心中十分注重男女之防。

  而韩峦之所以会去文轩棋社而不去别的棋社,也是因为他早年家中因为母亲重病,以父亲的微博俸禄不足以为母亲救治,而那时候文轩棋社设有比试,获胜者能拿到丰厚的奖金。

  韩峦棋艺出众,得了第二名,就是用那笔钱救了母亲,心中对文轩棋社怀有感激,才每次都去那里下棋。

  一个棋社的火热程度也需要高超棋手的支撑,没有厉害的棋手在,这个棋社的生意就好不起来。

  谢元柔就是打听清楚情况才决定去文轩棋社找韩峦,但就不知她是否清楚韩峦保守的性子,可未必乐意在那种地方见到她。

  至于谢元柔要去见韩峦的原因,谢恒大概能猜到几分。

  韩峦中意谢元柔,但谢元柔未必看的上韩峦,正妻之位是好,但估计多少还是觉得韩峦的身份太低了,谢长青要将这婚事换给谢元馨,谢元柔未必不高兴。

  只是就凭着谢元柔一向左右逢源的作风,一定不会让这件事影响自己的名声,而且估计谢元柔也有可能考虑到未来如果韩峦升官了,绝对不能因为此事而牵累自己,所以还是打算寻个机会见见韩峦,好让韩峦知道这换亲一事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做出一番受害者的表现,既能让韩峦不迁怒自己,也能让韩峦心疼,日后若是韩峦真有前途,对自己也会有益无害。

  谢元柔确实贪心,真是什么好处都想占了去。

  谢恒想了想,决定叫来夜鸦,让夜鸦今晚跟着谢元柔。

  他是不想管谢元柔的闲事,让夜鸦跟着就是以防万一,免得谢元柔做出什么事影响到他,只要确定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就不会干涉。

  谢恒拿出随身携带的特制的鸟哨,吹了两三下,以往只要吹一下没一会便能听到窗外传来翅膀忽扇忽扇的声音,可今天都吹了三下还不见夜鸦的身影,这货去哪了?

  第一百四十章 啃鸟

  谢恒正准备吹第四下,夜鸦终于出现,稳稳落在窗口。

  只见夜鸦的嘴上还叼着一块红色的石头,谢恒拿下来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块指甲大小的红宝石。个头是不大,但颜色质地都是上乘,若是拿去当铺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

  “你从哪弄来的?”

  “捡的!捡的!”

  这要是人说是捡的肯定不值得信,但夜鸦是鸟,可不会撒谎,而且它什么地方都飞,说偶尔能捡到好东西倒也可能。并且谢恒之前也跟白雪了解过,夜鸦这种鸟类除了喜欢吃鱼之外,就是对各种亮晶晶的东西感兴趣,越亮颜色越鲜艳就越喜欢。

  谢恒看着红宝石微微眯眼,转头对着夜鸦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你先带我去你的巢穴看看,回头我们再说正事。”

  夜鸦歪着脑袋看着谢恒,它的小脑袋瓜不足以让它明白谢恒这个微笑背后的含义,只是习惯性地听从谢恒吩咐,真带着谢恒去了它的巢穴。

  夜鸦现在就在谢恒的院子里安了家,巢穴就在屋后的一棵大树上。

  谢恒也没叫宁六过来,自己就爬上了那还不算高的树。探头往夜鸦的巢穴里面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不小的鸟窝里还有几颗碎银子以及两块玉石。

  其中一块玉石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呈鲜红色,上面还有清晰的火焰纹络,正是只有在活火山附近才能开采出来的顶级火玉。

  这种玉石的数量极为稀少,而且因为其自带暖意,冬日里带在身上还有暖身的效果,因此很受达官贵人的喜爱。只可惜因为地理位置太过危险,开采难度也过大,市面上的火玉不仅价格昂贵,还千金难求。

  谢恒也只在古籍中看到过有关这种火玉的记载,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看到。

  想了想,谢恒从怀中掏出一锭约五两的金子,又指着火玉对落在枝头的夜鸦说:“我用这个换你的这个,怎么样?”

  夜鸦又歪着脑袋看着,没有表态。

  谢恒:“你看,我的这个颜色可比你的这个要鲜亮的多,它更好看,也更重,这样交换是你占了大便宜!”

  夜鸦眨眨眼,那小红豆眼中竟然有几分不屑。

  虽然它是鸟,但它也知道这会谢恒就是在骗它!金子它不是第一次见到,很多人都有,但这块红色的石头可是非常少见,而且将其放在窝里还暖暖的,特别舒服,一看就不普通。拿这么小的一块金子换它的石头,骗鸟呢?见过啃老啃小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啃鸟的!

  谢恒也知道自己这做法不地道,对上夜鸦的小豆眼一时还有点心虚,总觉得那眼神像是在说“连鸟的东西都骗你还有没有底线?”

  谢恒一脸肉痛的模样,从怀中掏出精致飘香的小鱼干,“一整包小鱼干,再加上给你建一个新的更大的鸟窝,换你的这块石头。”

  夜鸦顿时忽闪着翅膀高兴起来:“成交成交!”

  谢恒连连叹气,就连收起火玉的时候都还在叹气,仿佛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一般。

  正是晚膳后悠闲消食的时候,韩峦来到文轩棋社。

  他差不多每个月都是固定的那么几日过来,也是在繁忙的公务中给自己一点放松的时间。

  今日他比以往稍微来得晚了些,到了之后才发现棋社内似乎很是热闹。

  经过公共区域,韩峦目不转睛,正要直接略过去走到自己以往习惯下棋的位置,却被一道软软的清甜的声音叫住。

  “韩公子请留步。”

  韩峦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只见从身侧的公共区域站起来一个女子,正是他之前偶然远远见过一面的谢元柔。

  要说他执意想娶谢元柔为妻,倒也不是之前跟谢元柔有过多深的交集,有多喜欢谢元柔,只是小半年前偶然在街上见过一次,当时瞧着谢元柔跟在自己嫡姐身后,穿着虽不张扬,但却给人一种安逸恬静之感,尤其是在其嚣张跋扈的嫡姐的对比下,更显得她性子文静,他还亲眼所见她将身上仅有的银钱赏给路边的乞丐,以至于在小摊上看到喜欢的簪花时却无钱购买,又被其嫡姐奚落了一顿。

  之后没过不久,父亲和母亲就对他提起终身大事,说他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给他相看了几个人家,问他的意愿。

  韩峦对这种事本来就不在意,也不想太早成亲,可父亲母亲逼得紧,母亲更是说自己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抱到孙子的话,韩峦也只能妥协,但是比起那些面都没见过丝毫不了解的女子,谢元柔反而让他更觉得合适。

  于是他就稍微了解了一下,知道了谢元柔的身份,就与自己的父亲母亲提了。

  父亲原本还不大乐意,谢长青是他上官,不过也没比他高多少,这倒没什么,关键在于之前谢元霞闹出来的事坏了谢家的名声,让韩父有些介意,再加上现在谢斌官途顺畅,他不想被人说是想借机攀上谢斌的关系。

  不过韩母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难得一向木头不开窍的儿子有了中意的女子,能让儿子主动开口的那品性肯定差不了,既然身份也算相当,那就定下谢元柔。

  韩峦对谢元柔并无深情厚谊,是因为礼法和不喜欢被人胁迫的性子才不能接受谢家换亲之事,这才到现在都没有松口。

  这会看见谢元柔,韩峦下意识地皱眉,只觉得他印象中那个有些怯懦的小家碧玉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虽然下棋是雅事,但他还是觉得女子这般混迹于男子之中于名声有碍。

  “谢七小姐?你怎会在这里?”

  谢元柔微微一愣,总觉得韩峦的反应跟她预料之中的不太一样。

  这时候韩峦的反应不该是无比惊艳欣赏的吗?甚至有种知音之感?

  边上有跟韩峦相熟的棋友笑着说:“原来你们认识啊!以前怎么不曾听你说过?不过今日你可来晚了,没看到这位小姐与人对弈的局面。”

  谢元柔的棋艺算不得十分精湛,但也不差。

  她自小就偷偷地学习琴棋书画,就为了将来到了嫁人的时候寻个好夫家,能不比嫡姐们嫁得差。

  这富贵人家的儿媳妇可不能就只会沏茶,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也好与夫君**添香。

  在谢家练琴终究不方便,但棋、书、画还好,谢元柔又肯吃苦,也有点天分,故而学的都还不错,不然这会也不敢拿出来显摆。

  韩峦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

  谢元柔立即笑道:“能跟韩公子在这里偶遇也是缘分,不知道小女子有没有那个荣幸与韩公子对弈一盘。”

  韩峦:“我不与女子下棋。”

  谢元柔原本志得意满的笑容僵在脸上。

  边上那棋友见气氛有些不对,立即打圆场说道:“谢姑娘莫要介意,你跟韩峦既然认识也该知道他就是这样古板的性子。”

  谢元柔暗暗咬牙,她当然不知道!要是知道她就不会这么做了!

  谢元柔低眉浅浅福了一礼,“是小女唐突了。”

  这副娇娇柔柔的样子一摆出来倒是让不少旁观者心生怜惜,也觉得韩峦这小子也未免太不懂怜香惜玉。

  而韩峦眉心的褶皱却更深了。

  最后韩峦还是去楼上找了个屏风隔间。文轩棋社是回字楼,楼上屏风拼接围栏就是一个个隔间,可喝茶可下棋。楼下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楼上这些屏风隔间内的情形,但却听不到谈话。这样的位置也合适跟谢元柔相处,不必担心坏了谢元柔的名声。

  刚一在隔间坐下,韩峦便主动问谢元柔:“七小姐是怎么认识我的?”

  谢元柔面色有有些不自然,是她疏忽了,她是暗中了解了韩峦的情况,也偷偷去看过人,但这些不合礼数之事自然不能让韩峦知晓。可她却忘记遮掩,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她确实不应该认识韩峦。

  不过既然韩峦没有在楼下问她这个问题就是给她留了颜面,想来心中还是很在意她的。

  谢元柔微微一笑:“也是之前机缘巧合之下见过韩公子一面,便记住了。”

  韩峦面不改色继续问:“之前什么时候?什么巧合?”

  谢元柔的笑快绷不住了,这人有毛病吗?这种事也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什么好问的?

  韩峦看谢元柔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有了计较,话锋一转又道:“七小姐以前也经常来文轩棋社?”

  这一次谢元柔学会谨慎回答了,“没有,今次还是第一次来。”

  韩峦点头,“第一次就能遇上,是挺巧的。”

  谢元柔:……这人不是在说反话吧?不是吧?

  “韩公子对我可有……误会?”

  韩峦:“以前可能有,现在没有。”

  闻言谢元柔终于放心,“没有误会了就好。我这次来也是想跟韩公子说说换亲之事。”

  韩峦定定看着谢元柔:“你我不是偶遇吗?”

  谢元柔:……他奶奶的真要绷不住了!就没见过这么一根筋不懂变通的男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钢铁直男

  “是偶遇,”谢元柔强笑着道,“只是既然见到了韩公子,就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开的好。”

  韩峦端起茶杯:“那你说。”

  谢元柔深吸一口气,脸上渐渐带上几分凄惶之色:“我深知谢公子对我情深意重,不愿接受父亲换亲的要求,实际上我也与父亲多番抗争,换亲之事实在不合礼数。但我在谢家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说话毫无分量,提了几次都被父亲苛责,还说要是我再提此事便要禁我的足,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说我与韩公子有缘无分了,今日过来是特地来说明情况……我的意思是既然偶遇了那就顺道说清楚,也想告知韩公子,虽然我六姐姐性子张扬了些,但为人总是不坏的,她只是自小便有父亲和母亲的疼爱,有些娇纵,等日后嫁给韩公子,日子长了,性子总能磨平。”

  一番话,既说出了谢元柔在谢家人微言轻日子艰难以博取同情,又道出换亲之事并非她的意愿,她是跟韩峦一样的受害者以获得韩峦的同理心,同时对谢元馨明夸暗贬,表现了自己即使到这个时候仍然为嫡姐说话的善良又不着痕迹地透漏给韩峦谢元馨娇纵跋扈的性子。

  真就没有比她会说的。

  韩峦沉默片刻,就在谢元柔有些忐忑时,他目光直白而坦然地看着谢元柔说道:“谢大人纵然想要换亲,但这件事终究需要双方都同意。他不能以权势压人,而且谢大人也只是从六品,比我和我父亲只高一级,更不是我的上级,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左右我的选择。至于令兄长谢斌和谢恒,我虽然与两位小谢大人没有交集,但也不曾听说他们有过以权压人的不当之举,就算谢大人要他们施压于我,两位小谢大人也未必会同意。”

  谢元柔听懵了:“那韩公子的意思是……”

  “刚刚七姑娘也说我对你情深意重,而且七姑娘也为我多次顶撞令尊,不愿接受换亲的安排,那不如我们就抗争到底。过两日沐休我就亲自带着聘礼上门,找谢大人表明心迹,非七小姐不娶。两位小谢大人沐休应该也在家,还能给做个见证。到时候谢大人难免要问七小姐的意愿,七小姐只说同意就是了,换亲之事便能顺利解决。”

  “这、这怎么行?”谢元柔着急了,“这不太好吧?”

  韩峦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面上却继续问道:“有何不好?我韩家的提亲对象本来就是七小姐,是谢家一心不顾礼数想要换亲,既然我们不同意,谢家也不能强行换亲。听闻谢四少爷颇得陛下看重,想来是个明辨是非的,趁着他也在将事情说清楚,我相信谢四少爷会向着我们这边。”

  就是因为谢元柔也知道谢恒应该会“向着”他们才让她更加着急。

  这件事真要是谢恒点了头,那父亲的话就不作数了,到时候真就得是自己嫁给韩峦这个七品小官!

  她今日过来“偶遇”一来是为了突显自己的无辜让未来韩峦即使有机会升迁也不能迁怒自己,二来就是要劝韩峦接受这件事。

  可现在这结果不是适得其反了?

  谢元柔低下头,看起来像是因为娇羞,可那双被留海遮掩住的眼眸中却满是着急,她正想着该用怎样的言语让韩峦放弃这个想法并且还能不怪到她身上。

  谢元柔也是真无奈了,要说她见过的男人也真不少,还从来没见过韩峦这样的。她根本无法想象在韩峦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明明是在面对面说话,可为什么总有种对牛弹琴甚至是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而结果也跟自己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看起来韩峦也不像是个有心机的,怎么就这么难以沟通?这人心里是只有一根筋认死理儿吗?真感觉比谢恒还要难以对付。

  韩峦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谢元柔。

  好一会,谢元柔脑门都要急出汗来也没想到合适的说辞,这还是她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个男人。

  韩峦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放下了茶杯:“谢七小姐真是孝顺,如此难以决定该是顾忌着谢大人的心情,但我亦不愿意接受换亲,不如我韩家与谢家的婚事就此作罢,稍晚些时候我会亲自登门与谢大人说明情况。今日我还有事,就不与七小姐多言了,祝愿七小姐日后能觅得良缘。”

  说完韩峦便起身离开,走之前还去楼下柜台结了茶钱。

  谢元柔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刚刚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不让韩峦去谢府提亲,现在对方就说婚约作罢,这转变未免也太快了些,而且谢元柔一点也没有“心想事成”的喜悦。

  她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还有一种错失了很重要的东西的预感,心下莫名有些慌。

  坐了一会,到心里面那中莫名的感觉渐渐散去,她才重新起身离开棋社。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也算是解决了最大问题,终究还是让这场婚约作废了,谢元柔一开始也担心若是韩家坚持,现在谢恒又回来了,这桩低嫁的婚事终究会落到自己头上。现在到底解决了这个心头患。至于心里面那一点不太舒服的感觉,大约是人生第一次在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男人面前却没有按照自己心中所想顺利开展计划,才会有些不习惯吧!

  在谢元柔离开棋社之后,夜鸦也回去谢恒那边复命。

  它监视了谢元柔,但关于谢元柔和韩峦的谈话却没听到多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情形描述给谢恒听。

  谢恒从两人的表现大概猜出这一次谢元柔的计划并不顺利,那个韩峦就是个有脑子的钢铁直男嘛!他不但不吃谢元柔茶言茶语那一套,还能看出谢元柔的小算计,所以才不会上当。

  不过看谢元柔最后的样子,应该也是达成了目的,至少达成了部分目的。

  后面韩峦确实来找谢长青说了退亲的事,但并未提及自己与谢元柔的偶遇,终究还是给谢元柔留了颜面,也是明白要是自己说了这件事,谢元柔在谢家的处境只怕不好。

  而谢长青却以为韩峦这一次会这样坚决地退亲是因为听说了谢元馨死活不同意嫁到韩家甚至还辱骂韩家的事,无奈答应退亲之后就将谢元馨给关了禁闭。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谢恒见目前事情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不会妨碍到他,便不让夜鸦再继续关注谢元柔那边了。

  次日,谢恒穿着崭新的朝服到大理寺报道。

  本以为上午的时间也就是自己去走个入职流程。流程繁琐,想来大理寺的人也都没什么空闲,就得自己摸索了,却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大理寺卿一脸笑意地朝他走过来。

  大理寺卿祝才良,三皇子宣阳一派的人。正三品朝职,谢恒如今的顶头上司。

  祝才良上下打量了谢恒一番,和善地笑着,“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做出啊!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就刚过会试,可你如今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了,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谢恒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面上周道地拱手行礼:“大人过誉了!”

  “诶!跟我不必如此谦虚,连陛下对你都是如此盛赞,我夸你两句你还当不得?”

  谢恒不会天真地以为祝才良对每个新入职大理寺的官员都会这般照顾,想来应该是得了三皇子的意思,看现在陛下这般重用于他就想对他进行拉拢。他现在任职大理寺,对于三皇子来说自然是一种先机。

  对祝才良的种种示好,谢恒都从容以对,他不明着拒绝,但却也把握着一定分寸,如此借由祝才良传递给三皇子一个信号——他现在无心站队党派之争,两边不靠。

  对此祝才良也没生气,他与三皇子对眼下的情形也算有所预料。谢恒作为朝堂新贵,自然不会轻易站队党争,不管他是打算先观望一阵,还是压根就不打算参与,反正只要他不加入太子一边的阵营,三皇子和祝才良就不会刻意为难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四品官,不像宣景那般值得他们花费太多心思招揽。

  在祝才良与谢恒寒暄完离开后,其他官员才都纷纷上前与谢恒打招呼,还有人主动告知谢恒具体的入职流程,该去什么地方做什么登记等等,态度和善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热络过头,让谢恒入职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同事们”的热情关爱。

  谢恒之前还担心自己在大理寺“上班”的状态会不会出现现代社会许多打工人身上的普遍现状:上班前:今天一定要微笑对待每个人哦!上班后:你们都得死!

  不过现在看来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了。

  大理寺的官员们基本都做了自我介绍,顺序按照官职大小排列。到听到“韩峦”的名字时,谢恒还抬头多看了两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阮家

  韩峦注意到谢恒看向自己时比看别人多看了两眼,猜想估计是因为谢家和韩家差点成为亲家的事,便主动笑着说:“看来小谢大人之前是听过我的名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大人跟小谢大人提起过。我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小谢大人的事。”

  谢恒挑眉,没想到这个韩峦竟然能如此态度坦然地提起这件事,他原本还以为昨晚韩峦谢元柔算是不欢而散,今日韩峦看到自己该多少有些别扭,或者可能稍微看自己不太顺眼。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人家还坦荡得很。

  谢恒:“我回来时间不久,对家中许多事情也只是有所耳闻。不过家里的事我向来不插手,这点家中人都知晓。”

  韩峦明白了谢恒话语中隐晦的意思,笑容更加坦荡爽朗,“能与谢大人共事是我的荣幸,日后公事上还要请大人多多指教了。”

  只说公事没有私事,看来韩峦是打定主意退亲了。

  这人倒是很有意思,谢恒突然觉得可以多留意留意对方,若是品性没有问题,倒是能好生培养,这人看着像是个在未来能有一番作为的,自己适当培养帮衬,日后也许有用得上的地方。只是谢恒还是想不起来为何第一次听到韩峦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耳熟。

  上午完成了入职手续,下午便开始办公。

  大理寺的卷宗有不少,没完结的案件堆成了小山,完结的待整理的卷宗也有许多。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个能摸鱼的地方,但这样的工作量还是让谢恒震惊了。

  有老资历的官员看谢恒全神贯注地忙乎着,休息之余还特地告诉谢恒,反正这些案子卷宗积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挑拣那些要紧的先处理了就是,那些陈年旧案不是多重要的就暂时搁置着也无妨,回头等事情少的时候再打发下面的人去调查就是。

  谢恒笑着应下,不过根正苗红的他还是难免急人之所急,处理案件卷宗的效率依旧没怎么下来,每天过得都十分充实。

  其他人官员见了也不再多说。这谁刚任职时不是一腔热血想要尽全力做好每一件事?等时间久了也就慢慢领会了,做多做少都是这样,真要把事情都提早做完了,累的什么似的,上面的人偶然下来看到他们没事做,还真会因为他们多清闲。费力不讨好,这种事也算是每个新人都会经历的过程,以后就会知道了。

  谢恒不仅效率高,能力也强,事情处理得都很快,而且还渐渐摸索出了一套能提升效率节省时间的方法,如今已经过了最开始手忙脚乱的时候,每天都能完成自己规定的工作量,还不至于累成狗乱成一团。

  初步适应了当下在大理寺任职的节奏,谢恒就给在兵部任职的阮时衡递了消息,说这两日晚上都有空,问阮展鸿是否方便。

  当日递出去的消息,当日就得到了回应,还就约在了当天晚上,仍旧是去谢恒最熟悉的有家酒馆。

  在回信的字里行间中谢恒都能感受到阮时衡的迫切,这是自己晾阮时衡太久了?明明也没有几日。

  晚上下职后,谢恒便直接前往有家酒馆。

  一进门熟悉的小二就过来招呼,说已经有客人在楼上开好了最好的包间等着他了,酒菜什么的也都已经点好,还都是谢恒喜欢的,吩咐了等谢恒来才上菜。

  谢恒上楼去,推开包厢的门,见到阮时衡和坐在阮时衡边上一个与他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一看就是父子俩。

  谢恒不合时宜地想着在这个没有亲子鉴定技术的年代,父子俩长得像是一件多么叫人省心的事。

  那年长的男子在见到谢恒进来后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可站起来后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恒之前听荣启说过阮展鸿是个十分稳重的人,这样稳重的人在见到自己时还是险些失了分寸,想来阮展鸿和妹妹的感情定然十分要好。

  “阮大人,阮兄。”

  谢恒对在两人的称呼上做了区分,一一见礼。

  阮展鸿:“他好歹还是阮兄,到了我这就直接阮大人了?”

  阮时衡:……他就知道会这样。

  谢恒:……这话让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啊!

  “额……我与阮大人第一次见面,还不太熟。自然还是要客气些。”

  阮展鸿:“也是,当初时衡先接触你就是不想把你吓到,现如今这般生疏也怪不得你,快坐吧!”

  谢恒无语,这勉强又酸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顶着阮展鸿不错眼珠的目光,谢恒都有点如坐针毡。

  阮时衡:“爹你有话就说,别总这么看着表弟,会让表弟紧张。”

  阮展鸿对着阮展鸿便冷哼一声:“别这么快叫上表弟,你现在也只是”阮兄”。”

  阮时衡挑眉:“好歹我已经占着一个”兄”了。”

  谢恒:……这父子俩还真是……

  阮展鸿不再在阮时衡身上浪费时间,转头看谢恒:“我听你阮兄说你不是很想认回阮家?这是为何?可是怪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找到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谢恒摇头:“自然不是,再说我受苦也与你们无关,我也不是不想认回阮家,只是想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好。”

  “那你说,你有什么顾虑都直接说出来。”

  谢恒:“我之前也了解过阮家,知道阮家是真正的清贵世家。可我本人却不够”清”。我有阮家看不上的野心,在朝政上可能会有些”不安于室”。也许在旁人看来,我年纪轻轻官拜四品已经令人艳羡,但我自己其实并不满足。当然我并没有想参与太子与三皇子的皇位之争,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我心中愿为百姓谋福利,但这与我想要力争上游的心并不冲突,只是可能在阮家的家教看来,我如此作为未免有些”急功近利”。”

  阮展鸿张张嘴,真没想到谢恒会说得这样直白。

  别说阮展鸿,就是阮时衡也没想到谢恒会这样说。

  在绝大多数官员心中,争权夺利乃是最平常不过的事,甚至不论清官贪官,若是能升迁那自然就没有不高兴的,只是即便是弄权之辈,也少有像谢恒这样将自己想要高升的想法直接宣之于口。

  阮展鸿和阮时衡微微沉默,谢恒的想法的确和阮家的家训有些冲突,但又忍不住想,谢恒明知阮家清流,也该清楚如果他顺利认回阮家,那在仕途之上必然更加顺利,也更容易实现他心中所想,可谢恒却没有为了认回阮家就假意讨好他们,说尽迎合他们的话,而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这何尝不是一种真诚?

  如此至少说明谢恒就算回到阮家也是出于亲情,而非为了阮家的权势。

  谢恒知道自己的话会带给这对父子一定冲击,于是给了两人一点缓冲的时间,之后又继续抛出重磅炸弹:“我知道阮家的祖训是忠君,但我忠的不是君,而是天下百姓!”

  阮家父子俱是无比震惊地看着谢恒!

  这话或许从内容上来说没什么错误,但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

  一时间阮家父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该为谢恒有这种想法而感其大胆还是要高兴谢恒能在他们面前这样坦然地说出来,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信任!唯有血缘关系的羁绊才能如此!

  谢恒微微勾起嘴角,“阮相的为人我自然有所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我才觉得他有可能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外孙如此违背祖训甚至”离经叛道”,所以如果阮相不能接受那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另外还有一点,我与阮家的联系是血脉的联系,而让我拥有这种血脉的人是我的生母。听阮兄说生母名讳展玉。”

  阮展鸿点头,“是,你性子如此要强,倒是与你母亲有几分相似。”

  然而谢恒却摇摇头,“母亲是”本分之人”,她应该更像阮相,想来在阮相眼中,母亲一定是无比乖巧听话的,正是因为从前太乖巧听话,又是在父兄的极尽关爱中成长,没有经历过风雨,所以后来经历那样的遭遇才会整个人性情大变,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恨不得置之死地。”

  阮展鸿早就已经从儿子口中知道妹妹对外甥的所作所为,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更对外甥感到心疼和抱歉,现在又听到谢恒亲口提起这些,他心中更是疼痛难以自制,他的妹妹,本不该如此!

  阮展鸿喉头微微哽咽:“你受苦了。”

  谢恒:“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让阮大人觉得我受苦,只是想表明,我自出生开始就与生母没有多少交集,后来有的交集也都是交恶。阮相和阮大人一心想要寻回的是女儿和妹妹,虽然我与你们是有血缘关系,但也必须得说我的存在并不是那个你们要找回的家人所期待的,她甚至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想毁尽我的前程。你们确定要将一个令你们苦寻多年的亲人无比痛恨的人认回阮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外冷内热的性子

  “你怎会这样想?”阮展鸿立即说道,“你是你母亲唯一的血脉,这点毋庸置疑,如果你母亲当初没有被拐走,而是正常婚嫁,你必然会出生在一个无比幸福的家庭,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包括你的母亲!”

  阮展鸿的眼神无比坚定,“她恨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她自己的遭遇!只是如你所言,你母亲原本那样柔善的性子都是因为这场遭遇而性情大变。没有这一切,她对你的疼爱不会比世上任何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少。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想将你认回阮家,不仅仅是要补偿你从小受的罪吃得苦,我作为兄长也相信你母亲内心深处定然对你怀有歉疚,也希望我们能代替她补偿你,尽一尽她身为母亲的职责。从我们自身的角度,你母亲已经不在了,那我们更想将身为她唯一血脉的你认回阮家。”

  见面到现在,这也是阮展鸿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谢恒相信阮展鸿的真心诚意,神情上也更加放松,眉目间越发温和。且不管阮相态度如何,至少在自己表态之后,阮时衡和阮展鸿依旧当他是亲人,也不改想将他认回阮家的初衷,就凭这点,他们也值得他代替原身对他们表示友善。

  “我很感激阮大人和阮兄的态度,但认回阮家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是阮相的看法。刚刚我陈述的两个要点,还请阮大人和阮兄代我向阮相转达,如果阮相能接受,我自然愿意多这样一个真心为我的外家,如果阮相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强求。哦对了,”谢恒从怀中要出一个小布包,“还烦请阮大人将此物交给阮相。”

  阮展鸿狐疑地接过去,触手只觉得一股暖暖的感觉,打开布包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枚足有拇指大小的火玉。

  阮时衡惊讶地看着谢恒:“你怎会有如此宝物?”

  祖父身体一向康健,唯一的问题就是冬日过于畏寒,天气稍稍转凉时就要裹着大衣围上碳炉,就是这般都还很容易受凉。

  他们阮家早些年前就想着弄一块火玉给祖父,祖父带在身上方便保暖,冬日就不会总受凉了。

  但这些年火玉越来越少出现在市面上,偶然出现那么一小块,他们刚得到消息就已经被别人买走了,听说是火玉开采越发困难,数量也越来越稀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绝种。却没想到今日谢恒竟然能拿出来一块。

  谢恒:“只是意外所得,我从前身子虽然不好,但这两年早已彻底调整,现在健康得很,这火玉也用不着,听闻阮相一向畏寒,丞相府也一直在找火玉,这一块刚好能派上用场。只是阮大人可别告诉阮相这火玉是我给的,只说是终于寻得便是,免得阮相不愿接受我,连带着我的东西都不肯收。”

  谢恒倒是没有以此讨好阮家的意思,只是想着原主的确欠了阮家一点血脉之情,他继承了原身,那这枚火玉就当是他替原主还了阮家的血脉之情,不管阮相接受或者不接受他,他对阮家已经没有半点亏欠。日后若真是立场敌对,为了将军他也不会手软到哪去。

  阮展鸿和阮时衡都十分动容,心中同时感叹谢恒就是个嘴硬心软的,面上把话说得那么冷硬分明,可到底还是关心老爷子的身体,甚至还不愿意让老爷子知道!

  这种外冷内热的性子最是叫人心疼!想来也是在谢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用这种强硬的外表来伪装自己保护自己,从来不将内心柔软的一面展现出来,如此就不会受伤。

  脑补了一堆的阮家父子俩看向谢恒的眼神越发心疼慈爱。

  谢恒:……他刚刚好像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

  阮家父子又跟谢恒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期间阮展鸿和阮时衡几乎是比着赛地往谢恒的碗中夹菜,谢恒的碗就没有空过,始终满得跟小山一样。

  “表弟喜欢吃酱猪蹄,爹你不要总夹虾。”

  “虾比猪蹄更有营养,而且阿恒也喜欢吃,他阮兄别捣乱,只许你夹还不许我夹了!”

  “没不让你夹,可总得等他吃完,您瞧瞧他碗里哪里还有下筷子的地方?”

  “你少夹两筷子他就能下筷子!”

  “凭什么是我少夹?表弟都说了是我们更熟!”

  ……

  瞧着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着还不忘记往他的碗里添菜,谢恒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觉到心中有淡淡暖流流淌。

  他在现代就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所以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能适应的那么快,又没有太多牵挂不舍,而在发现原主的家人都是那种情况之后,他也没有太大反应。

  谢斌是第一个给他家人关心的人,本以为也就只有谢斌了,却没想到现在又多了阮家父子。

  被家人抢着关心的感觉他从没体会过,觉得很新鲜,而且不排斥。

  吃得肚子溜圆,到再也吃不下了,这场被阮时衡称为的“家人的小聚”才结束。

  席间谢恒没怎么饮酒,但阮展鸿喝了不少。明明不能喝酒,但就是因为高兴才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即使谢恒不怎么喝他自己依然喝得畅快,最后就是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下场。

  谢恒让店伙计给叫了马车,跟阮时衡一起将阮展鸿扶上马车。

  阮时衡本想叫上谢恒一起,谢恒却拒绝了。

  “回谢家和丞相府不是一条路,不顺道,你还是赶紧将阮大人送回去吧,喝了这么多酒定然不好受,早点回去喝了醒酒汤休息才是,我自己没怎么喝,就慢慢走回去,顺便消消食。”

  阮时衡:“也好,那你注意安全。”

  “嗯,你们先走吧。”

  谢恒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正准备抬脚离开,却眼尖地看到在不远处墙角阴影中站着一个人。

  一看那在黑暗中仍然挺拔如松的身形,谢恒第一时间便认了出来,高兴地走过去:“将军!”

  不知为何,谢恒就是很坚定地认为宣景出现在这就是来等他的。

  宣景从阴影中走出来,有家酒馆门口的灯笼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后。

  “将军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这样的话若是脸皮薄的人当不会应下,不过宣景当然不在其中。

  “嗯,知道你今晚约见了阮家父子,为何不带着宁六?”

  “来见谢家父子又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有必要带着他。”

  “你当初与我一起去橙子园可有想过路上会遇到荣邵?”

  谢恒:……黑历史不堪回首。

  “知道了,下次一定带着他!”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

  宣景背手转身走在前面。

  谢恒立即笑着跟上去,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道:“哎呦,将军这么晚来找我,该不会就是因为知道我没带着宁六,所以特意过来送我回家吧?”

  宣景:“你这小身板若是遇上半路打劫的的确危险。”

  被“人身攻击”了的谢恒嘴角一扯,他是偏清瘦了些,但这两年锻炼的也有肌肉,腹肌还是可以看到的,还说他“小身板”他可不服。

  “回头我跟宁六学个一招半式的,真要有突发情况也能自保。”

  宣景:“那还不如我教你。有个好师父你能学得更多更快。”

  谢恒眼睛贼亮:“能有将军教我自然最好,可将军平日公务繁忙,我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有时间,怕耽误将军。”

  宣景:“无妨,以后晚上有空闲我就去谢家教你。”

  谢恒连连点头,“那就有劳将军了!”

  他这也算是有武功私教了。将军身手那么好,自己虽说起步晚了点,可能也不是很有天赋,但应该也能学到一点唬人的本事!

  “将军不想知道我今晚跟阮家父子都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我跟你说啊,聊得可多了……”

  两人并肩行于月下,在谢恒絮絮叨叨的声音中,他们身后的影子越靠越近。

  从有家酒馆到谢家的路在他们出奇一致的步伐中渐渐缩短,偶有夜鸟啼鸣,更显得岁月静好。

  谢恒在宣景的护送下回到谢家,回院子之后就看到夜鸦立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谢恒眯眼,他跟将军走了一道这小东西就跟了一道叫了一道,得亏是将军听不懂鸟语,不然知道这小东西满嘴胡咧咧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你干啥?”

  夜鸦:“介绍费介绍费!”

  谢恒一拍脑门,颇为无奈地说:“知道你发展了六个新下线,可你也没必要大半夜的来找我要介绍费!没看到我跟将军一路回来气氛多好吗?真被你两嗓子给叫毁了你付得起责任啊!再说我什么时候短过你的介绍费了?”

  夜鸦似乎自知理亏,低下头去,黑溜溜地小脑袋埋在翅膀里面,羞于见人的模样。

  这一下子也把谢恒给看得心软了,竟然觉得小东西大半夜的跟了自己一路要介绍费也挺不容易,当场就给结了小鱼干,还多给了不少。

  夜鸦马屁精似的围着谢恒转了两圈才回到自己的巢穴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猎

  谢恒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心软竟然造成了天大的误会,竟然让夜鸦以为只要在谢恒和宣景在一起时去叫唤回头一定能得到更多的好处,甚至很快这个说法就在所有交易所的“非人类”员工之中流传开,以至于后来每晚宣景过来教谢恒武功的时候总是有雀鸟围着。

  一开始宣景还觉得很奇妙,时间久了那表情就越来越意味深长。

  谢恒为此多次气急败坏地找夜鸦“谈心”但无功而返,去找老油条白雪还被无情嘲讽!真真是十分可怜!

  而就在邻近三月下旬,朝廷又收到消息,蛮国易主,之前的蛮王去世,新任蛮王是前任蛮王的弟弟。

  按照蛮国的习俗,新蛮王是有权继承前任蛮王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

  三年前,思莹公主被封为端和婉慧公主嫁去蛮国和亲,现如今,按照蛮国习俗,思莹公主又要嫁给新任蛮王。

  不仅如此,新任蛮王有自己的王妃,思莹公主作为前王妃,再嫁给新蛮王之后只能沦为妾室。

  且不说为妻为妾,在大瑾国就没有弟承兄嫂的道理。

  这嫂子与小叔子怎能在一起?在大瑾国这就是罔顾人伦!对于任何一个大瑾国女子来说都是天大的羞辱!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再说早就传闻前任蛮王与新蛮王兄弟不和,这前蛮王到底是怎么死的都还不好说!

  更令人气愤的是,蛮国那边送来消息,说端和婉慧公主在与新蛮王大婚前的半个月便突发急症死了!

  什么突发急症?稍微了解一点皇家猫腻的人都知道所谓的“突发急症”往往都是皇家在处理掉一些不能光明正大处死的人所惯用的借口。

  而端和婉慧公主十有八九是不堪受辱自杀的!蛮国当然不能说出实情,便直接扣上了“突发急症”的帽子。

  这样的消息传到大瑾国朝中自然引起了不少讨论,但事情还没完,蛮国那边为了表现没能照顾好公主的歉疚之情,也决定要嫁一位公主过来!这也是表示他们对寓言正兎和亲之事和两国交好依旧看重。

  而且这一次蛮国还先斩后奏,那位被选来和亲的蛮国公主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从蛮国出发,估计月底之前就能到京城了!

  端和婉慧公主正是在两个月前身故,这操作根本就是无缝隙衔接,就好像蛮国早就料到端和婉慧公主会死,等人一咽气就立马送一位公主过来。

  新蛮王的信笺先一步到惠承帝手中,其中还附着一张那位蛮国公主的画像。

  看画像之前,惠承帝: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看画像之后,惠承帝:蛮国也算有心了。

  前后的反应对比如此明显,众大臣们如何看不出来陛下是被那位即将入京的蛮国公主给迷住了,已经打算接受蛮国示好。

  看来这位蛮国公主当真颇有姿色。

  也是,要是没有能蛊惑人心的容貌,想来蛮国也不会“先斩后奏”,人都送出来了才给大瑾这边送信。

  惠承帝依旧在早朝之上询问了众大臣的意见。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走个过场,比起上次是否和亲还有的一争,这一次陛下心中已经有数了,他们也就是顺着陛下的意思发表两句看法就是。

  宣景也没开口,倒不是因为上朝之前厉王专门警告过他,而是他知道这次的事情已成定局,自己争取不了什么,只能传信给卫显扬,让他紧盯蛮国,以免蛮国借着送嫁公主之事暗中有什么谋划。

  谢恒现在官居四品,连参与早朝都还不够资格,只有从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与金殿议事,因此他也只能听祝才良说说早朝上的情形,心中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

  祝才良见谢恒义愤填膺,还有几个年轻的官员也都十分气愤的模样,说道:“端和婉慧公主之事确实令人惋惜,但是在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的生死总是渺小的。公主身为整个大瑾国的女儿,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其他人没有说话,谢恒也沉默着,心中却早已骂了开来。

  狗屁的家国大义,说到底不过是惠承帝那老色批见色起意罢了!惠承帝爱好美女,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是你前脚死了女儿,后脚人家把人送来你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是不是不太合适?好歹你也稍微表示一下悲痛不行吗?委婉一点不可以吗?

  再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也不好,自己啥情况不知道吗?看见美女还是这般垂涎,你是还能硬起来几回?也不怕到时候驾崩都驾崩得不够光彩!

  沉默片刻后,谢恒突然问:“三皇子怎么说?”

  祝才良一愣,这还是谢恒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三皇子。

  虽然这时候问有点不合时宜,但也正常,毕竟端和婉慧公主可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其他人这时也都看着祝才良,他们大都知道祝才良是三皇子的人,也想知道三皇子对这件事的态度,只不过都不好开口,谢恒新官上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由他问出来最合适不过。

  祝才良叹气:“三殿下能如何?公主是三殿下的亲妹妹,兄妹俩感情也一直很好,当初三殿下赞成和亲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兄妹感情再好,也要排在为陛下分忧之后。这次听闻公主噩耗,贵妃娘娘都伤心得病了,三殿下又是在宫中侍疾又是在斋戒,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心中也悲痛不已。但陛下既然已经有所决定,又是为了与蛮国继续和平共处,三殿下也只能强忍心中悲痛。”

  这番话也就表面上还忽悠得过去,如谢恒和韩峦之流根本不屑,心中都想着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答应蛮国和亲,公主不会惨死异国他乡。现如今看着是和平共处,但为了维系这份关系,每年两国都会互赠财物。

  比起蛮国送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大瑾国送去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金银珠宝还有名贵布匹等。

  一想到当初蛮国对大瑾国南境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南境百姓死在南境铁蹄之下。历经数年,好不容易才被打得老实了,那是多少边境将士用生命换来的结果,而现在朝廷还要给蛮国送钱!往那些刽子手手上送钱!这些钱又会有多少被蛮国用于军需,成为射在大瑾国将士身上的箭,砍在身上的刀?

  说是礼尚往来,但也不对等啊!而且即便蛮国送来一些稍微值钱的东西,朝廷也没想过用在军需上!

  大理寺的官员中不乏心中还有热血留存的,对于和亲的态度和谢恒、宣景一样,但可惜他们人微言轻,而且顶头上级又是三皇子的人,稍微表现出政见不合来便会被各种打压,如此环境之下,也只会让更多的人热血凉透,对朝廷愈加失望!

  按照朝廷原本的计划,不日就是春猎。

  所谓春猎秋狩,其主要作用就是为了显示统治阶级的勇猛英武,从前也有为了锻炼君主指挥能力的作用,但随着狩猎越来越享受化,便更加侧重于借此来联系君臣之间的感情。

  而春猎又因为主要以祭祀为主,所以也更加平和,惠承帝便打算借着春猎的机会招代蛮国公主。既足够盛大,也能彰显大瑾国的威严。

  从五品以上官员都可随行,从五品以下到七品不满三十岁可随行。而且只有从五品以上才可以带家眷,根据品阶不同,可所带家眷数量也不同,最低的从五品就只能带一个。

  谢恒本来对春猎还很感兴趣,也颇为期待,结果一听上头要借着春猎来招呼蛮国公主,谢恒就很不得劲儿!

  春猎是多么隆重盛大的场合,居然以此来招呼蛮国公主,实在太给蛮国脸面。看来惠承帝这次被迷得不轻。

  直至春猎出行前的一个晚上,宣景还是每日晚间过来教谢恒拳脚功夫。

  谢恒看着宣景明显瘦了些,俊朗的脸更加棱角分明,头些天还劝宣景这段日子晚上就别过来了,白日事忙,宣景大概总要忙到过来找他为止,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宣景却还是坚持过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教着谢恒,谢恒大概也就不知道,对于宣景而言,每个晚上过来教他的这短暂的一个时辰左右便是宣景难得放松的时候。

  看着谢恒,宣景身心上的疲惫都觉得缓解了不少。

  今日只练习了半个多时辰就结束了,明日便要前往秋山猎场,一路走车劳顿难免疲累,宣景便打算今日让谢恒少练些时候,能早些休息。

  夜里凉飕飕的,但刚练完的谢恒这会一点都不觉得冷,身上甚至还有一层薄汗,大咧咧地坐在石桌旁边喝茶。

  “这次春猎可是要将军负责安全?”

  宣景摇头:“我只是前期帮着安排,主要并非我来负责。春猎秋狩的安全都是禁军和銮仪使的责任。”

  “这样也好,将军也终于能趁着春猎休息一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十指连心

  谢恒知道这一次蛮国派来公主和亲,十有八九不只是为了和亲那么简单,宣景这段时间的忙碌除了帮助禁军和銮仪使进行安全部署之外,应该就是将重心放在对蛮国的调查上。

  边境那边尚且还有卫老将军的孙子卫显扬坐镇,一时应该还出不了乱子,但日前蛮国公主入京,现在就住在驿馆中,看着是还算安分,除了第一日到京城后入宫觐见了一次便再没有动静,但越是这样就越值得怀疑。

  也还好因为春猎事忙,惠承帝又不想唐突了美人,没有草草让蛮国公主入住后宫,是封嫔还是封妃都等春猎结束之后再行安排。如此蛮国一行人就只能先住在招待外国来使的驿馆,也就方便宣景调查。

  看宣景这样疲惫的模样,应该是还没调查出来什么结果。

  宣景摇头:“怕是难,猎场之上如何安全戒备,也终究比不上在宫里,若是蛮国有心趁着春猎捣乱,我们不得不防。”

  谢恒撇嘴,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天真了,狩猎这种场景不就是适合出乱子的吗?只是他看着将军眉心那条因为习惯性的皱眉而出现的褶皱痕迹,实在是心疼。

  他自然想帮将军分忧,看来这次去春猎他得多带点“员工”,除了夜鸦之外,还有几个平日里“业务能力”比较强的几个好手也要一并带上,不然可能都不够用。

  看着宣景又抬手轻捏眉心,谢恒心中一动,起身道:“我帮将军按按头吧!”

  宣景:“你会?”

  谢恒点头:“会,而且手法还很熟练,不信将军试试!”

  宣景轻笑了下,没说什么,只随即闭上了眼睛。

  谢恒走到宣景身后,先是感慨了一番他家将军即使疲惫也如此挺拔的坐姿,之后才缓缓将手放在宣景的额头两侧,接近太阳穴的位置。

  谢恒按摩的手法还是在现代学习积累的经验。

  他的博士生导师上了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大好,经常性头疼,而他们这个专业又是要天南地北地跑的,发现有价值的墓葬就要过去,这一旦在下墓或者下墓之前犯了头疼,那可难受得紧。

  谢恒得导师诸多照顾提拔,在了解导师有头疼的毛病之后就偷偷跟一位老中医学了按摩的法子,对于缓解疲劳性头痛效果十分显著。谢恒是先拿自己练手,觉得的确有效果了才为他的导师按摩,结果意想不到的好,现在给宣景按摩那自然是技术纯熟!

  尽管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谢恒基本就没再使用过这门“手艺”,不过现在给宣景按起来还十分自然,手法没忘,力度也把握得刚刚好。

  宣景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舒适放松的表情,眉头也渐渐舒展。

  谢恒看着觉得颇有成就感。

  过了一会,就在谢恒觉得自己应该快要手麻的时候,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好了。”

  谢恒:“这才多久。”

  宣景放开谢恒的手:“再按下去你会手麻。”

  谢恒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手麻了将军帮我按按不就好了?”

  说完谢恒自己也愣住了。

  宣景却只是笑了一下,重新握住谢恒的手:“好,我帮你按按。”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时候想收回也晚了!谢恒只想往脑门上呼一巴掌,他刚刚究竟在想什么?怎么能让将军替自己捏手?金子打的手也不值得让将军捏啊!

  谢恒脑子有点乱,但是感受着双手被宣景的手握在手中的感觉又十分奇妙。他本来手还没有麻,可被这么握住却觉得有点麻了。

  他今日也算相信了十指连心的说法,因为此刻他的心里也有一种奇怪的酥酥麻麻的感觉!这肯定是从手指上传过来的!

  谢恒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被宣景拉着手,不知情的人见了这情况还得以为是宣景给谢恒下了什么降头。

  过了好一会,谢恒才触电一般地收回手。

  宣景没事人看着谢恒,瞧着还很疑惑,“怎么?不舒服?”

  谢恒:“啊,没有,就是太舒服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是很对!

  宣景笑起来:“舒服就好,今晚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将军辛苦!将军慢走!”

  到宣景的身影消失,谢恒才懊悔地一拍脑袋,他刚刚在干什么?最后那两句是什么话?活像个宾馆迎宾!

  末了那糟糕至极的表现让谢恒都无心再去想之前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谢恒和谢斌就已经出门准备马车。三品以下官员不用去宫门口集合,直接驾车到城门口去便是,会有宫人在城门口等候,等大部队出来之后再给他们安排在队伍中什么位置。

  谢恒转头看到在他和谢斌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转头喊住正准备上车的谢斌:“兄长,后面怎么还有一辆?”

  谢斌:“哦,那是七妹妹的马车。从五品以上官员都可以带一个家属,我就带着七妹妹了。”

  谢恒眯眼:“是兄长主动要带上七妹妹的?”

  谢斌:“那到不是,是七妹妹听说可以带家属,就主动找上我,说是想去散散心。你也知道日前七妹妹本来有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可父亲拎不清,非要换亲,元馨又看不上人家男方,男方那边也不同意,更不愿意被元馨挑挑拣拣,这婚事便这样告吹了,可怜七妹妹无辜受累。我看七妹妹如今人都憔悴了不少,带她出来走走也好。”

  谢恒没说话,谢斌以为谢恒是担心春猎上出什么乱子,便又说道:“七妹妹向来乖巧谨慎,肯定不会乱跑,不会惹出乱子。”

  如果是谢元馨,谢斌一定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带人出来。但谢元柔不一样,温柔安静,在家中也一直没有存在感。

  因为谢恒的缘故,谢斌觉得自己以前对庶子庶女的看法过于偏激了些,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这个七妹妹最是安分守己。而且七妹妹两次订婚,第一次与嘉南候庶子的婚事是被谢元霞给搅和了,第二次与韩家的婚事是因为父亲和元馨才被搅和黄了,元霞、元馨又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就更觉得对不住七妹妹,答应带七妹妹出来散心也是有一定补偿的意味在。

  谢斌都这么说了,谢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怪他千防万防,倒是防住了谢元柔从自己这下手,却没防住谢元柔找上谢斌。

  他猜测谢元柔这一次参与春猎的主要目的该是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夫婿。

  年岁摆在这里了,又经历了两次不顺遂的订婚,若是再不找个好婆家,也不知道到时候父亲和祖母会如何打发她。

  这两年万姨娘是不管事了,但父亲更不管,后宅之事差不多都倚仗祖母。可祖母看不上她,不管她如何讨好,祖母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想来谢元柔是气恨却也没有办法,她的婚事还捏在祖母手中,唯有自己给自己找条出路。

  谢恒只觉得有些头疼,他要监视蛮国公主那边的动向,想办法帮将军打探到他们的目的,太子和三皇子那边也不能完全放松,现在还要多盯着一个谢元柔。

  他倒是不想管,可谁让谢元柔也姓“谢”,跟自己还是“一家人”,要是谢元柔真胆大包天做出什么不合乎理法之事,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倒霉的绝对不可能只谢元柔一个人,整个谢家都会被连累,自然也包括他!

  看来以后他还是要找机会暗示谢斌几分,免得谢斌单纯,被谢元柔蒙骗利用还不自知。

  看谢恒的表情,谢斌隐隐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有些担忧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

  谢恒:“既然兄长已经答应了七妹妹,那就带着她吧,左右多注意着她就是,其他情况等日后我再与兄长详说,现在时辰已经不早,该出发了,可千万别错过了汇合的时辰。”

  谢斌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但在去往城门口的一路上都在想着谢恒的话,总觉得自己这一次答应带谢元柔出来是个错误的决定,难道七妹有什么问题?

  谢斌一时想不透,只能等着到猎场之后寻个间隙再好好问问谢恒。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京城出发,直奔秋山猎场。

  因为队伍行进的速度不是很快,一路上也有欣赏风景的安排,故而到秋山猎场大概需要五六日。

  第一个在外安营寨扎的夜晚,谢恒就被阮时衡找了过去。

  阮时衡过来是第一句话就是“祖父要见你。”

  谢恒挑眉:“要正式跟我断绝关系?”

  阮时衡:“……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这着实有些困难。”

  阮时衡啧了一声:“其实我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什么意思,之前我跟父亲已经把你的话都传达给祖父了,但祖父却没有表态,什么都没说,之后几天也没有动静,我还真担心老爷子是不是不想认回你了,可今天一早老爷子就找我过去,让我晚上休息的时候请你去他的营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殊途同归

  谢恒笑了:“说不定是觉得自己不表态还会让我心存妄想,就干脆见我一面跟我说清楚,从此划清界限。”

  阮时衡板着脸:“你再这么说我可真要生气了。”

  谢恒:“我很怕你生气吗?”

  阮时衡:……这老的小的怎么都能这么气人?果然是一家人!

  “好了好了逗你呢,我跟你去就是。”

  谢恒笑着让阮时衡在前面带路,并带上了宁六,让石竹守在帐子里。

  一路上阮时衡看谢恒还是一副十分轻松的做派,不禁问道:“你一点也不紧张吗?别看那是我亲祖父,有时候跟老爷子说话我还紧张得很。你还没见过老爷子,但也应该听过他的威名,不害怕?”

  谢恒轻笑:“可能就是因为我没见过所以才不害怕吧!不知者无畏嘛!况且即便在血缘上他是我的外祖父,但我们还没有认亲,朝职上他也不是我的直属上级,他就是再威严也管不到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阮时衡:“……你这么说还真很有道理。”

  谢恒:“其实你也不用怕,亲情上,你上面还有你父亲,我看你父亲还是比较尊重你的意愿,就算你做了什么事惹得你祖父不高兴,那也还有你父亲在上面顶着。公事上你在兵部,阮相既然在朝堂上一直保持中立,那轻易也不会插手兵部,更管不着你!”

  阮时衡听着谢恒的话,越听眼睛越亮,压根就没意识到谢恒这话根本就是撺掇他在身为“熊孩子”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来到阮相的帐子,阮时衡带谢恒进去。

  阮同甫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坐在软榻上,面前的碳炉烧得正旺。

  谢恒一看阮同甫的面相就觉得这是个看似和善实也精明睿智的老者,明明是这样一副智者的面相,偏偏那般迂腐愚忠!

  “下官见过阮相。”

  阮同甫眼角一眯,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转头看了一眼阮时衡,“还在这愣着干什么?”

  阮时衡撇撇嘴,“孙儿告退。”

  谢恒无声笑起来。

  阮同甫看向谢恒:“你笑什么?”

  谢恒不卑不亢:“听闻阮相在朝堂之上一贯作风威严,想不到对待自己的孙子也是如此,难怪阮兄说有时候面对阮相这个亲祖父都会觉得紧张。”

  对于“出卖”阮时衡这件事谢恒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阮同甫的脸瞬间黑了一个度,“那个臭小子!他要是真怕我哪里还敢做出弃武从文之事!”

  谢恒收敛笑意:“阮相也重文轻武?认为做武官不好?”

  阮同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别告诉老夫你也想跟那臭小子一样做个武官去,以陛下现在对你的看重可不会同意。”

  谢恒:“那自然不会,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很明确,也知道走哪条路最适合自己。但不管文官武将,就算大家朝职不同、责任不同,但最终的目的本该一致,即强国富民,令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令大瑾海清河晏。只要这个最终目的是一致的,那不论为何官职、所做何事,都是殊途同归。”

  阮同甫:“所以这也是你的目的?你不是想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成为人上人吗?”

  谢恒笑了:“难道阮相会天真地以为如果我永远都只是个四品官就能做到国富民强、海清河晏了?所谓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反过来何尝不是如此?有些事情真正想要落实,没有权利怎么做得到?我若是不能成为人上人,谁会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谁会看重我的看法建议?”

  “可朝廷不是没有做实事的官。”

  “那现在朝廷的气象就好吗?”谢恒反问,“如今的朝局就是阮相乐意看到的吗?是您最满意的结果?”

  “放肆!”

  阮同甫气得脸色十分难看,“你就是这么跟你外祖父说话的!”

  谢恒撇嘴,但控制住没有翻白眼,“您可别讲理讲不过我就拿血缘身份压人,我那父亲每回这么干的时候最后都会被我怼得要叫大夫。更何况咱现在还没有认亲,您要是被我气出个好歹来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阮同甫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你就这么肯定到你位高权重之时能做到你说的国泰民安?”

  谢恒:“至少这是我的最终目的!而当我有足够的能力时,被我视为最终目的的事情才能更有机会实现不是吗?阮相也不必动怒,我没有想过攀附阮家权势为自己铺路,所以我才能这样毫无忌惮地告诉阮相我的真实想法。只是希望阮相明白,即便我们有一层血缘关系在,但我的想法跟阮相的想法大相径庭,日后也可能会做出很多令阮相不高兴甚至是看不惯的事,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要是阮相不打算认回我这个外孙,自然也就不会有这层顾虑了。”

  阮同甫哼了一声,“这也不用你说!就算你认回来阮家,也不是你说什么阮家就一定会帮你做什么!”

  谢恒点头:“您说的对!”

  阮同甫一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一句谢恒是在顺着自己说,但听起来就是这么别扭。

  “你很诚实,这也算是你的可取之处,就是太过年轻气盛,这样的性子在官场容易吃亏。”

  谢恒:“从来没有人教我做人和为官之道,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步步摸索学习得来,所以我只会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只会采取我认为对的态度,就算跌跌撞撞遍体鳞伤,那也是我自己选自己走的路,不论是何结果我都不会后悔。”

  说这番话时谢恒神色安逸淡然,他不是在诉苦,只是在陈述。

  阮同甫想起来,好像从谢恒进来开始就是这番表情姿态,并没有因为他的情绪态度转变而转变,仿佛不管他平静也好生气也好,谢恒都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份镇定令阮同甫心惊,同时阮同甫也意识到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孙的确有“大放厥词”的资本。

  至少从小就被自己悉心教导的阮展鸿和阮时衡在谢恒这个年纪都还没有这份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气势。

  他错过了女儿为人母的时光,错过了外孙的成长,在终于得到他们消息时,女儿已经香消玉殒,外孙虽然出类拔萃,但性情却十分尖锐,即便是阮家家训也难以约束。

  特别是这个外孙如此聪慧出众,如果自小就留在他身边教导,该是何等惊才绝艳!

  阮同甫又想到从儿孙那了解到的女儿被拐卖之后的情形,又是一阵心痛。他那善良乖巧的女儿,心性扭曲到那种程度,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如同仇人,或许这也是造成如今谢恒的性情如此刚硬的原因。

  一时间阮同甫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他的教养儿女的方法有问题,才会让女儿遭遇变故之后受不住打击成了后来的模样,甚至早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连累自己的外孙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要不是外孙的心性足够坚强,他如今得到的消息怕是女儿和外孙都已经不在人世。

  阮同甫暗暗叹息,声音中有些疲惫:“好了,你先出去吧。”

  谢恒也料到老爷子可能需要点时间思考,痛快地行礼离开。

  临出帐子前阮同甫又道:“多谢你的火玉。”

  谢恒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便出去了。

  拿从夜鸦那里坑来的东西送人,谢恒稍微有点过意不去。

  阮时衡一直守在外面,看谢恒出来之后就立即迎上去。

  “怎么样?老爷子怎么说?”

  谢恒:“我们就讨论了一下关于我想要做高官的观点看法,之后阮相就让我先回去。”

  阮时衡一脸失望难过,还有些难以置信:“老爷子这是不想认你?”

  谢恒摇头:“说不好,不过我看阮相被我气着了,你最好找个大夫给老爷子看看,要不要熬点参汤什么的。”

  阮时衡:……你都把老爷子给气到要喝参汤了他能接受你就怪了!

  “对了,怎么不见阮大人?”

  “有几个同僚找父亲过去喝酒,不过要是父亲回来之后知道老爷子没接受你,肯定也要生气。”

  谢恒眯着眼睛笑:“气阮相还是气我?”

  阮时衡耷拉着肩膀:“最大可能是气我,觉得是我没本事缓和你们祖孙关系。”

  谢恒摇头:“明晃晃的迁怒啊!这可要不得!”

  阮时衡:“要不你等会再回去?等父亲回来之后亲自跟他解释?”

  谢恒:“其实父子之间多多沟通也是好事。”

  阮时衡:……一个男人怎么也可以这样善变?

  谢恒:“我先回去了,记得找大夫给阮相看看。”

  阮时衡也不敢不把谢恒的话当回事,也没进去看看,就直接去找大夫了。

  到大夫被阮时衡匆匆拉进阮同甫帐子,阮同甫一听是谢恒的主意,一下子就气炸了:“老夫好得很!那臭小子就不知道盼老夫点好!”

  阮时衡看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样子,说是被气着了吧,但吼人的力气不小,说没被气着吧,这确实是脸红脖子粗的。一时间阮时衡越加佩服这个表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外祖父

  到阮展鸿回来,阮时衡便将老爷子见过谢恒的事告诉阮展鸿。

  听到那祖孙俩似乎是不欢而散,父亲没有认回谢恒,甚至在儿子在谢恒的建议下请来大夫之后还更气了,阮展鸿也是一脸头疼,以为谢恒认回阮家这件事算是没希望了。

  然而第二天晚上,阮同甫又让阮时衡去把谢恒给找来。

  当时刚刚用过晚膳,谢恒和寇越他们就在营帐周围遛弯儿,一看见阮时衡过来,谢恒就跟寇越他们说自己有点事儿,便跟阮时衡走了。

  寇越几人面面相觑。

  阮信:“谢四什么时候跟阮时衡关系那么好了?我记得之前阮时衡对谢四是很亲近,但谢四好像还觉得阮时衡奇怪。”

  寇越:“你姓阮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阮信:“……你是不是傻?我是姓阮但跟阮相家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巡也跟着开玩笑:“可能往上推个几百年你们就是一家人。”

  阮信白眼,懒得附和他们无聊的玩笑。

  正好这时候荣启过来,本来是闲来无事想来找谢恒聊聊,却看到寇越他们。

  “怎么只有你们,平日里你们不都跟谢恒一起吗?他人呢?”

  冯凯:“荣大人要找谢恒啊?那你可来晚了一步,谢恒被阮时衡给叫走了,而且看情形他们这样不是第一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荣启震惊,小师弟和谢恒关系已经这样好了?阮家已经接受谢恒了?感觉要是谢恒没怎么隐藏自己的性情,以老师的脾气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接受才是。不过谢恒此人的确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又是又真本事的,说不定确实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老师的欣赏。

  看寇越他们都是不明所以的模样,荣启笑着说:“哎,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阮信狐疑地看着荣启:“这么说荣大人是知道谢恒怎么会突然跟阮时衡关系那么好?”

  荣启:“我当然知道,不过跟你们说你们也未必明白,而且这种事也不好经由旁人来说,就看日后谢恒愿不愿意告诉你们吧!我先走了,要是一会谢恒回来你们就告诉他我明日再来找他!”

  荣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晃着折扇晃悠悠地走远了。

  寇越皱眉:“荣大人说的是真的?可明明我们跟谢四关系最好,有什么事谢四不让我们知道却让荣大人知道?”

  阮信摇头:“他说你就信啊!看荣大人在这种天气还天天扇扇子就知道他不靠谱,没准就是在故意逗我们呢,他的那些话听听就算了,不用当真。”

  柳巡和冯凯也连连点头,有时候荣大人确实会给他们一种很靠不住的感觉!

  另外一边,谢恒跟着阮时衡又来到阮同甫的帐子内,这一次阮展鸿也在。

  阮同甫又像昨日一样打算要将阮时衡打发出去,连阮展鸿都不能留下。

  阮展鸿不解地问:“父亲,有什么话您能跟阿恒说我却不能听?”

  阮时衡一听阮展鸿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就知道父亲根本没把他算在内,呵,他就知道指望不上父亲,累了,不爱了!

  阮同甫:“怎么?我还不能单独跟他说说话了?说什么还都得让你知道向你报备不成?”

  阮展鸿无奈,只能退出去,临走之前递给谢恒一个眼神,大概是让他尽量顺着外祖父,不要起争执。

  谢恒也不知道有没有领会阮展鸿的意思,就当着阮同甫的面也对阮时衡眨眼。

  阮同甫气着了:“您们挤眉弄眼的什么意思?当我看不见?”

  继昨晚谢恒说了一刻钟的话就把阮同甫给气到之后,今日他还没开口就成功把人给气着了,这可是极大的“进步”!

  阮展鸿和阮时衡就在帐子**着,偶尔来回踱步,父子俩你往左走我往右走,瞧着就有几分滑稽。路过的人不知是何情况,还想着这是什么饭后消食的新方法?

  在经过比昨日要多一点时间后,谢恒从帐子中出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嘱咐阮时衡:“找个大夫来给阮相看看吧!”

  想到自己昨日叫了大夫过去之后被老爷子一通教训的经历,阮时衡多问了一句:“老爷子又被气到了?严重吗?真的需要叫大夫吗?”

  谢恒不理解地看着阮时衡,突然感觉这个孙子好像不那么孝顺了。

  “当然,阮相都想拿手炉砸我了,但估计是手炉太金贵最后还是没舍得。”

  阮家父子俩一听一向斯文稳重的父亲竟然都已经气到要用手炉砸人,那事情是很严重了,于是赶紧一起去请了大夫。

  还是昨日的那位大夫,这次一看阮展鸿也一道来请自己,便真当情况十分严重,提着药箱就跟父子俩匆匆赶过去。

  然而等到了阮相的帐子后却又遭遇了和昨日一样的待遇!气得大夫脸拉得老长,要不是顾忌着阮同甫和阮展鸿的身份尊贵,早就拂袖而去!

  而接下来几日,阮同甫这边每晚一直都上演着同样的情况。

  阮同甫总被谢恒气得吹胡子瞪眼,可还是每天晚上都要叫谢恒过去说话。并且说是生气吧,但这几天却眼看着阮同甫的气色越来越好,精神头越来越足,似乎都不那么畏寒了,用膳都要比以往多半碗饭!

  阮展鸿父子俩是越看越不明白,这生气还有生上瘾的呢?还能越生气身体越好?这是个什么道理?再说要是老爷子真那么不待见谢恒,那不认回他就是,也没必要天天把人叫到跟前来说话还把自己给气着吧?

  阮展鸿和阮时衡觉得有必要找老爷子谈一谈了。

  听了儿孙的疑惑,阮同甫沉默半晌,最后带着无比追忆的神情说道:“谢恒的性子,跟他外祖母像了十成。”

  父子俩震惊地对视一眼,竟是这种情况!

  阮同甫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妻子,就是阮展鸿的母亲,在生下阮展玉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阮展鸿对自己母亲的记忆算不得很多,但却很鲜明。他记得母亲是个性子明艳张扬的人,与父亲的古板寡淡截然相反,在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母亲爽朗的笑声,还有在父亲和母亲意见相左时,母亲的侃侃而谈总是能让满腹才学的父亲都哑口无言。

  似乎只要是与母亲争辩,父亲就没有赢过。

  尽管母亲不是个性子柔顺的女子,但父亲母亲的感情依然深厚,即使是在每次争辩败北之后,两人的关系也似乎会更加亲近,那些无伤大雅的争辩从来不会伤及两人的感情,只会让他们更深地被彼此吸引。

  如今听父亲这样说,阮展鸿才发现,谢恒的性情真的很像母亲,看似谦和有礼,但却最是有自己的想法主张,而且不会轻易低头。

  想来是与谢恒的几次争执让父亲再度深深回忆起了母亲,回想起了从前两人“口舌之争”的那些甜蜜日子,所以父亲才会越“被气”精神就越好。

  “那现在父亲如何作想?”

  阮同甫:“如果你母亲还在,她一定会很喜欢谢恒。”

  只这一句话,阮展鸿便明白父亲这是打算认下谢恒了。

  而且父亲嘴上说着是母亲喜欢谢恒,可阮展鸿还是能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出对谢恒的欣赏。

  即使谢恒的性情特质中有一部分让父亲头疼,但在人品和才华上,父亲还是十分认同谢恒。

  阮时衡高高兴兴去找谢恒,告诉他祖父那边已经松口了,尽管祖父没明着说出来,但明显是已经接纳了谢恒。祖父的性子就是那样,嘴硬心软,就像当初自己弃文从武,祖父气得要请家法,但最后不还是接受了?

  其实对于阮相的态度有所软化,谢恒是感觉最明显的那个。

  他知道这个血缘上的外公已经在接纳他,不然也不会日日晚上都叫他过去。虽然在探讨朝政时他们偶有分歧要争执一番,而自己寸步不让也每回都把阮相给气着,但阮相也从来没有真正对他发过脾气,到后甚至会针对他提出的办法做讨论,提出哪些地方还不够完善能加以改进,或者是哪些举措太过冒进需要缓缓等。

  谢恒虽然还是觉得阮相迂腐古板,但也不得不承认阮相给出的意见都一针见血、恰到好处,只是这么几日就让谢恒觉得受益良多!这些果然不是光靠盲目看书以及自己的那些浅薄的经验就能学到的!也真正让谢恒体会了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阮同甫也不愧为“天下师”。

  如果阮同甫对皇帝不那么愚忠,那该有多好!

  离京六天后的下午,队伍终于来到秋山猎场。

  大部分人都忙着安营扎寨、休息整顿,真正的狩猎将从明天开始。

  这一晚阮同甫照样找来谢恒,不过难得没跟谢恒吵架,也没让阮展鸿和阮时衡出去,只是让父子俩给谢恒详细讲讲春猎的一些规矩。

  阮时衡讲得十分起劲儿,他不是第一次参与春猎了,就是以前没做官的时候也是以家属的身份跟着过来,对春猎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好钢用在刀刃上

  尽管宣景已经跟谢恒讲过有关春猎的规矩,但这会谢恒还是像第一次听到一样十分认真地听着,偶尔发问,让负责讲解的阮时衡很有成就感。

  讲完规矩,阮时衡对阮同甫说:“祖父,这毕竟是表弟第一次参加春猎,就算了解了规矩也难免有注意不到之处,不如明日就让表弟跟着我吧!我带表弟狩猎!”

  阮同甫点头,“也好,照顾好你表弟。”

  “表弟”这个称呼从阮同甫嘴里出来,就等于直接表明态度,阮同甫认下这个外孙了。

  谢恒会意,笑着说:“还是算了。表哥身手不凡,要是带着我恐怕要成拖累,而且旁人若是见到我与表哥行从过密,也会多有猜测。”

  阮展鸿皱眉说道:“我们直接宣布你就是我阮家人,你的生母就是我们阮家失踪多年的千金,他们还有什么好猜测的?”

  谢恒却是摇摇头:“可我现在并不打算公开这层身份。”

  阮同甫的脸色刷地沉下来:“怎么?是觉得身上流着阮家血辱没你了?还不愿意承认?你是不是一天不气我就难受?”

  谢恒哭笑不得:“哪能啊!那可是您冤枉我了!我不愿意公开是因为我觉得日后我做的一些事情可能会影响阮家的名声。阮家乃清贵世家,要是出了我这个一个一心揽权的子孙,哪怕是外孙,也会对阮家的名声有所影响。我知道外祖父和舅舅对我多有关爱,将我认回阮家也是为了我日后行走官场更加方便,不至于被人欺负,我心中明白,但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我不能顺从阮家祖训,已然让外祖父失望,如何还能因为一己之私牵累阮家清名?能与外祖父和舅舅相认,我已然满足。其他的真不重要,还请外祖父和舅舅能同意暂且不公开我的身份。”

  听谢恒这张刀子嘴一口一个“外祖父”、“舅舅”地叫着,就是有再大的火气那也发不出来啊!

  更何况谢恒的出发点是为了整个阮家好,是出于为阮家考虑,就更不能说他错。

  阮同甫哼了一声,看着还是气呼呼的,但眼底的神色明显柔软了不少。

  阮展鸿和阮时衡也十分动容,他们之前看谢恒对认回阮家的事不是十分上心,每日与老爷子生气也不见他着急,他们还以为谢恒并不十分在意认不认回阮家,甚至是可能在心底有些排斥,但现在听到谢恒字字句句都是在为阮家考虑,又深深觉得是他们误会了谢恒,想得还不如谢恒周全,顿时颇为愧疚。

  谢恒瞧着几人的反应,知道他们是被自己说服了,也放下心来。

  其实他不愿意现在就公开身份,固然有他刚刚说的那些原因在,但也有别的考量。

  第一,他不想过早在自己身上贴上“标签”,即使是不涉党争,可一旦身上有了“标签”,有些作为的开展就会出现问题,会有一些用他的“标签”解释不通甚至是与“标签”背道相驰的事情发生,那时候他就会受到一些本不该受到的关注。

  第二,阮同甫的权势和影响力,以及惠承帝对阮同甫的信任,都使得阮同甫的分量极重,能得到他一个帮忙就有可能达到如虎添翼或者是绝境求生的效果,而这样的“帮忙”绝对不可能总出现。

  好钢需得用在刀刃上,就是对待阮时衡这个嫡亲孙子阮同甫都不会有求必应,更何况是自己这个从小就不在他身边的外孙子,倘若日后真出现了对将军极为不利的局面,而自己又实在无能为力,那也许就要找上阮同甫,他要把唯一一次可能向阮同甫求助的机会留到那时候。

  自然,如果永远都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就更好。

  夜幕隐去,旭日东升。

  伴随着新一天的到来,春猎大典正式开始。

  最前面是兵马阵容的展示,之后就是由惠承帝射出第一箭,以宣告狩猎开始。

  前两年春猎都不是惠承帝射的开弓箭,一次是太子代劳,一次是三皇子代劳。尽管这两年他的身体稍微有所好转,但也只是跟之前的病重状态相比,到底已经没有了从前的体魄和精气神,实际上很多朝臣都一度以为陛下殡天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不过今年惠承帝执意要自己来,自然是因为那位貌美如花的蛮国公主也在观看席上,想要在美人面前表现一把的心里当真是不分年龄。

  为此惠承帝还专门让太医给他弄了猛药,一定要支撑他表现良好,开弓箭也专门对应惠承帝如今的体制特制的,力道不是很大,好拉,虽然射程不会很远,但作为狩猎开弓箭也够了。

  惠承帝射箭时不少人都提心吊胆,生怕陛下这一逞强会出什么问题,尤其是三皇子,他现在可谓是最紧张惠承帝身体的人。太子还稳坐东宫,要是惠承帝这时候出了事,太子顺理成章继任新君,自己要是再有什么打算那就是谋反了,名不正言不顺。

  谢恒的位置比较靠后,但大概是视力太好的缘故,他还是能把惠承帝脸上的那种隐隐的勉强的感觉看出来,瞧瞧那咬牙切齿的劲儿,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真是担心他把筋给绷断了!

  在文武官员的担惊受怕中,惠承帝总算完成了开弓第一箭,喘了一大口气之后还挺满意自己的表现,在一众官员和将士们的呼喊声中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弓。

  狩猎正式开始,不管文官武将,所有会打猎的人都骑着马冲了出去,侍卫也散出去了一拨。

  惠承帝却是累了,下马后在福公公的搀扶下走进临时违成的无顶开口的营帐。营帐内已经布置好一切,柔软的长榻以及各种果品酒水,还有几个皇亲国戚和朝廷近臣。

  不一会,惠承帝就有些坐不住了,伸着脖子往外看,却不是在看外头的狩猎情形。

  作为惠承帝心中蛔虫的福公公秒懂,装模作样地问道:“陛下,本来也是要借着春猎的机会招待蛮国公主,虽然公主是女眷当在女席那边,但依礼也该先来觐见陛下,您看是不是招蛮国公主觐见?”

  得了台阶的惠承帝立即应了一声,“见,是要见,赶紧的,请蛮国公主觐见。”

  “是。”

  福公公笑着往前一步,站直身体,高声道:“宣——蛮国公主觐见!”

  不一会,身着异国服饰的蛮国公主便来到了帝王营帐。

  蛮国的公主其实不少,这位公主名为舞草,是名字也是她的封号。

  一身类似灯笼装的异国服饰并没有让这位异国公主看起来怪异,相反还别有风情,尤其是脖子上、腰上还有手腕、脚腕上的一圈白色绒毛,更给这位年轻的公主增添靓丽俏皮的色彩,上身紧身的设计更是勾勒出那曼妙的身姿曲线。若是大瑾国的女子做这样的打扮怕是要被说成不检点,但人家蛮国就是这样的装束,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舞草公主的身上还披着一件玫红色的厚重的披风,遮去了大半春光,让惠承帝觉得好受些,不然要是自己的妃子被这么多男人看到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好身材,他心里也不得劲儿。

  “参见大瑾国陛下!”

  开口说话的这次蛮国使团的代表使者韦敏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十分清瘦,面相看着有几分刻薄。

  在他开口之后,整个蛮国使团便一起向惠承帝行礼。

  惠承帝让众人免礼平身:“使团一路辛苦了,之前在驿馆住的可还习惯?外头营帐是否已经搭建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出来,不要客气!尤其不能委屈了公主!”

  韦敏智笑着说:“多谢大瑾陛下关爱,我们一切都好。”说完又看向边上的舞草公主。

  舞草公主上前一步,行了一个大瑾国的礼仪,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惠承帝,一双灵动的眼眸仿佛会说话,声音也如同百灵鸟一般动听:“谢陛下关爱。”

  惠承帝被舞草公主那大胆又魅惑的眼神给勾去了三魂七魄的一半,真是恨不得立即回宫好好享受美人!

  “公主竟然还学习了我国礼仪,可见诚心,待回宫之后朕就封公主为舞妃,如何啊?”

  舞草公主娇美一笑:“那臣妾就先行谢过陛下了。”

  听舞草公主这般从善如流地改了自称,惠承帝更加高兴,还给舞草公主和韦敏智都赐了酒。

  周围宗室和重臣看在眼中,虽然也很惊艳于舞草公主的美貌,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这位公主看起来就不是省油的灯。

  瞧这公主的年纪也就与太子和三皇子相当,做陛下的女儿都够了,却还是能对陛下媚眼如丝、眉目传情,实在厉害!不过以陛下的年纪和身体状态已经不可能再让嫔妃有孕,他们也就不用担心日后会有一个有着一半蛮国血统的孩子成为皇子。

  赐酒之后,惠承帝也不好总把人家公主留在这里,还是依依不舍地放舞草公主回去女眷那边,让蛮国使团好好享乐。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怪异的公主

  出了帝王营帐,舞草公主脸上那娇媚甜美的笑容就立即被张扬讽刺所取代,甚至还透出几分阴狠的味道。

  “大瑾国的皇帝也不过如此,我稍稍给了两个好脸色就被我迷住了!”

  韦敏智哼了一声:“也多亏他不是个多英明的君主,不然边境那边我们就不会只是吃了那么几场败仗那么简单。”

  “呵,算是他运气好,自己无能,倒还有一帮厉害的臣子!原以为那个卫显扬如此年轻该是个好对付的,不成想竟然如此擅长领兵作战,当初卫泰身死,我们派去探听情况的那几股散兵竟然一股都没有回来!他这就是在给本公主下马威!”

  “你知道卫显扬的厉害就好!国主当时就拦着你让你不要冒进,便是看出那卫显扬的不简单。听说从前卫显扬还曾在北境霍崇麾下学习,曾与如今的大瑾国战神宣景并肩作战,年龄虽轻,但行军的经验却一点不少。”

  舞草公主似笑非笑,“说起那宣景,我日前也见了,用中原的话来讲,当真是人中龙凤!若是能将他收入我的后宫……”

  “你想也别想,”韦敏智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舞草公主,“至少现在那昭武将军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你也不要看大瑾皇帝沉迷于你的美色就掉以轻心,不要忘了我们本来的目的!若是搞砸了可没法向国主交代!”

  交代交代,成天都是交代!

  舞草公主对韦敏智很是不耐烦,但碍于对方是国主身边的红人,也只能暂且忍着,没好气地应了声,看着韦敏智那张阴鸷难看的脸又觉得倒尽了胃口,还是早点回去营帐跟她带来的那些伪装成侍女的小男宠们好生快活一番,这心里才能舒服些。

  蛮国的民风十分“开放”,不仅男人能三妻四妾,那些有权有势的女人也能三夫四夫。

  特别是皇室宗亲的女人们,那些公主、郡主哪怕是一些高官之女,也常常在后院养上几个甚至十几个男宠,夜夜欢好。

  舞草公主在惠承帝面前装得天衣无缝,美丽灵动又温柔,但其本质却是色中饿女,人生的第一爱好就是收集美男,她自己就有个后宫,都是形形色色的男人,晚上找人快活一整个月都不带重复的。

  来到大瑾国之后,舞草公主就发现这里的美男是真不少,但可惜大瑾国的民风让她无法为所欲为。第一次见到宣景时她差点就要把持不住想将人直接掳走,也幸亏被谨慎的韦敏智拦下。

  韦敏智看那人的气度和穿着不像个小官,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对方竟然就是令四境闻风丧胆的大瑾国第一战神昭武将军!一想到他们差点就要动手去抓昭武将军,韦敏智就一阵后怕,险些撕破脸地狠狠教训了舞草公主一顿,这才让这位公主收敛了不少,只对自己带来的男宠下手。

  一个上午舞草公主就都在自己的营帐之中没有露面,不少人都以为是这位公主身体过于娇弱,这么多日的行程下来,昨天一个晚上也没有休息好,今天还得继续休息半天。看那小身板就不像是个身子强健的。

  然而到了中午,谢恒派去监视舞草公主的雀鸟按照半天一汇报的频率过来报信,描述起舞草公主帐子的情形时,谢恒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这位公主排场不小,贴身跟着的侍女就有八个,不过这是人家蛮国自己的安排,有几个宫女伺候跟别人没关系,可能人家蛮国就是宠公主呢!不过有四个侍女很奇怪,在路上的时候就是这样,晚上舞草公主入睡时都是这四个侍女每日两个轮流伺候。而且是一伺候就是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

  明明有八个人,为何就只是这四个人两两轮流?难道她们四个是心腹中的心腹?

  而且这位公主是喜欢睡着的时候有人在边上看着吗?那一个也够了吧?晚上一般也没什么事要伺候,同时留两个人有点多余啊!那帐子也不是多宽敞。

  这些还都只是小事,如果那位舞草公主一向就是这样娇生惯养,睡觉非要两个人守着,也不是不能解释,但接下来雀鸟的描述就让谢恒真的很不理解了。

  雀鸟说之前几个晚上,那公主的帐子里都会传出男人的惨叫声。

  蛮国公主以喜静为由,每次搭建帐子都在距离帐篷群较远的地方,因为蛮国使团自己也带了不少侍卫,安全上不成问题,再加上人家都说了喜静不愿被打扰,大瑾国这边也就没有强求,更没有特意派人过去,只远远地安排了些人手保护。

  再加上那男人的惨叫声十分压抑,像是在极力忍耐,又像是被堵住了嘴不便发声,总之声音很是微弱,除了守在舞草公主帐子外的侍女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听到,也就是雀鸟能站在帐子顶上听了个清清楚楚。

  进去的是侍女,传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舞草公主肯定不会是个男人,那前凸后翘的身材他也有幸见识到了,于是谢恒立即就想到进去的侍女应该是男扮女装。

  只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何会半夜传出惨叫。难道是那舞草公主喜欢半夜折磨男人?不折磨就睡不着?这是什么变态爱好?另外雀鸟也说了,每天早上从帐子出来的两个侍女走路的姿势看起来都有些奇怪,不是很自然。

  结合蛮国的民风,谢恒也不是没想过这位公主可能是私生活比较开放,但再怎么开放,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整晚下来也不至于是两个男人扛不住吧?真要这样弱,那舞草公主应该也不能被满足啊!怎么就不能找两个身强体壮的,非要找两个人经不住不太行的?难道是因为这样的男人方便伪装成侍女跟在身边好让舞草公主予取予求?

  今天雀鸟来回报的情形也是如此,这光天化日的,舞草公主就带着两个男扮女装的宫人钻了大半天的帐子,也是依稀听到男子的呜咽声,中午出来时也是那两个伺候的男子走路姿势怪异,而舞草公主却精神大好,一点也不像是跟两个男人颠鸾倒凤了半天的模样。

  如果这是个玄幻世界,谢恒可能还会怀疑这位公主是不是妖孽,以吸收男人的精气来让自己容光焕发,那自然再厉害的男人都扛不住被妖精吸收精气了。

  谢恒让雀鸟继续监视舞草公主,而他自己打算去找将军,将这一发现告诉将军。

  虽然看起来只是不起眼的小事,但谢恒深知细节的关键,千里之堤还能毁于蚁穴,说不定他看不出端倪的事到了将军那就能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反正多知道些又没有坏处。

  这会也正是中午用膳后休息的时候,谢恒便让宁六去找宣景,让宣景方便的时候过来一趟,或者他过去也行。

  结果没一会宣景就直接过来了。

  谢恒眨眨眼:“将军是在忙还是在午休?我没有打扰到将军吧?”

  靠!为什么我说话越来越茶了?谢恒暗暗唾弃自己!

  宣景:“没有,何事?”

  谢恒立即将自己查到的事告诉宣景,当然他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告知了结果,而宣景也如他所料没有多问,就只是思考着谢恒的话。

  片刻后宣景说道:“这件事我会去调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谢恒知道宣景是担心他以什么危险的手段得到这等隐秘的消息,点点头保证道:“放心,我肯定没事。”

  “嗯,你先休息,下午如果无聊可以跟阮时衡去打猎。”

  谢恒:“之前阮时衡就说来着,但我又不打算公开跟阮家的关系,担心有人看到我跟阮时衡在一起会多想。”

  宣景:“那就叫上寇越他们一起。他们几个之中也就只有冯凯还精通几分骑射,但做掩护总没问题。”

  谢恒一听就笑了,亏之前路上行进时寇越总抱怨速度太慢了,说等到了猎场之后一定要大展身手痛快一番,敢情也就是个嘴炮!真正能打的就冯凯一个,而一路上冯凯算是低调的了。

  “好,回头我就去找他们。”

  宣景点头,转身出了帐子。

  谢恒抿着唇鼻孔长长出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天见不到将军心里就不舒服,见到人了时间太短也不舒服,他这对偶像的依赖是不是太过分了?

  宣景回到自己帐子后荣启已经在等他。

  “去谢四那了?他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宣景抬头看去。

  荣启一笑:“你家探花郎懂事得很,要不是有正经事肯定不会大中午的叫你过去,他肯定怕影响你休息。”

  宣景没理会荣启调侃,心中却也认可,再有关自己的事情上谢恒总是考虑得很周全。

  宣景将谢恒的发现告诉荣启,本来荣启过来也是要跟他商议有关蛮国使团的事。

  荣启查到那个使者韦敏智很不简单,是新蛮王智囊团的重要人物,新蛮王能扳倒自己的哥哥继承王位,这个韦敏智可以说是功不可没。派这样一个人作为使团代表来到大瑾国,说不是另有图谋那绝对不可能!

  第一百五十章 终究是错付了

  听完宣景的讲述,荣启眯眼:“这么隐秘的事你家探花郎是怎么查到的?使团那边很是谨慎,都不准我国侍卫近处保护,都是他们自己的人把守营帐,我们就是想安插人监视偷听都不成功,谢四怎么做到的?”

  宣景没说话。

  荣启张嘴:“别说这么重要的事你都没开口问。”

  宣景:“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他是如何获知。我既然说了要信任他,那不该过问的我就绝对不会过问。”

  荣启:“行吧,你们就是这么互相信任情比金坚,就我俗人一个。不过谢四说的这些情况确实怪异,你能想通是怎么回事?”

  宣景脸色沉冷:“不过就是沉迷男色。”

  “不是这么简单吧?”荣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看那舞草公主轻轻瘦瘦的,也不是练家子,怎么就有本事把两个男人给榨成那样?除非她是妖精!”

  别说,在某些时候荣启和谢恒的脑回路居然出奇一致!

  宣景:“她不是妖精,只不过她是上面那个。”

  荣启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哪个上面?”

  宣景抬手扶着额头,似乎很是不愿意将这件事详细讲解。

  “简单来说就是在床事之时,舞草处在男人的位置上,而被她叫进去的男宠是处在女人的身份上。”

  聪明如荣启,还是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了宣景的意思。

  “你跟我开玩笑呢吧!怎么可能!那、那、那舞草公主是个女人啊!”荣启的手还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弧度,“这么大呢!难道她是传说中的阴阳同体?那她也敢来和亲?”

  宣景叹气,好像更不愿意解释了:“不一定是阴阳同体,还可以借助外物。”

  这一下荣启愣神的时间更长了。

  荣启一向自负见多识广,但此时也唯有沉默能表达他的震惊。

  好半晌,他才慢慢转动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宣景,意味深长地说:“我再也不会说我的见识比你多了,兄台你涉猎很广啊!这种事情都知道!你懂这么多你家探花郎知道吗?”

  宣景:“我怎会拿这种事情污他耳朵?”

  荣启更加难以置信,“那我的耳朵就可以污了?”

  宣景沉默。

  荣启:终究是错付了!

  营帐之中再次被沉默湮灭,好一会荣启才深吸一口气说道:“罢了,也算涨了见识。没想到这位看着娇美可人的公主爱好竟然这样……特殊。”

  宣景:“以前听显扬说过,蛮国那边不乏爱好此道的女子。”

  荣启露出三观震碎的表情,“不是,你跟卫显扬最后见面的时候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那时候你们俩就讨论这么、这么那什么的话题了?”

  宣景无奈白了一眼荣启,“当然不是,是后来显扬回去南境之后常与我通信,在信中说起过。蛮国铁骑践踏我南境,在村庄城镇烧杀抢掠,遇到年轻且长相清秀的男子都会抓活口。一开始显扬他们还以为蛮国要抓这些年轻人是要回去充作劳力,却不明白为何只抓长相好看的而不是一定身体强壮的。后来俘虏一些专门抓取年轻俊美男子的蛮国士兵,这才知道实情。原来是他们会把长得好看的男人带回去,卖给那些喜好此道的高官贵女们。那些女子大都手段残忍,只把买来的男子当玩物和发泄的对象,导致那些男子死伤严重,如此便一直都有”市场需求”,那些蛮国士兵们就会特意抓那些男子回去,左右能少让他们蛮国自己的男人受罪,还能赚到不少银钱。”

  荣启的表情随着宣景的叙说越发变得严肃,最后只剩下满眼痛恨!一拳垂在桌子上:“这些畜生!”

  宣景眸光凛冽:“舞草公主既然喜好此道,那和亲之事便更是疑点重重,我们须得加紧调查。一会我会让陆潇和胡靖去盯着舞草公主和韦敏智。”

  荣启:“也好,以他们两个的身手不会被轻易发现,应该能查到一些。陛下已经决定回京之后就封舞草公主为舞妃,我们得抓紧。”

  下午,舞草公主带着两个真正的侍女出去走走转转。

  来到女眷们集中的区域,瞧见那些千金小姐还有贵妇们坐在一起弹琴作画,表情十分不屑地走过去。

  “你们大瑾国的女子在狩猎的时候就做这些事情吗?果真是弱不禁风,除了一些娱人之技外什么都不会,可不像我们蛮国女子,连骑射也精通,狩猎这样的场合都要跟男人一较高下。”

  此时的舞草公主可一点也没有在面对惠承帝时的乖巧小意。这分明是仗着自己他国来使的身份还有惠承帝的宠爱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种千金贵妇们顿时怒目而视,有人冷冷说道:“要不叫蛮国,还真是野蛮无理,女人跟男人一起骑射,这是什么规矩?”

  舞草公主轻蔑一笑:“这就是我们蛮国的规矩!”

  这般无理搅三分的模样更是让众人气得牙痒痒。

  这时一个身着红色劲装的贵女走出人群,通身贵气又有几分军旅之人的飒爽之姿,眸色冷淡地看着舞草公主,“蛮国有蛮国的规矩,大瑾国有大瑾国的规矩。此刻公主脚下乃是大瑾国土,在他人国土上大谈己国规矩,舞草公主是不是有点分不清主客之别?即便日后公主会成为我大瑾国陛下的妃嫔,也别张口闭口就是你们蛮国如何如何,这般身在曹营心在汉,难免会让我们怀疑公主并非诚心到我大瑾国和亲。”

  舞草公主被怼得面色难看,也只得抓住大瑾国女子娇弱,在狩猎这种场合也只能弹弹琴说说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大瑾国女子柔弱就是事实,不像我们蛮国女子!”

  那红衣贵女不紧不慢地反驳,“大概舞草公主舟车劳顿身体虚弱,以至于耳朵不大好使,我说的是不与男子共同骑射是我大瑾国的规矩,按照我大瑾国的礼仪习俗,蛮国女子与男子这般不注重关系界限还属于不知礼数,至少我们没因此说公主你是淫娃荡妇。”

  “你、你……”

  不等舞草公主说出反驳的话,那贵女又道:“规矩是规矩,我们不与男子一同骑射是按照我大瑾国的规矩行事,但不代表我们不会。学习琴棋书画是我们陶冶情操、修身养性,马上齐射也是我们强身健体、感念祖先的必修课。公主这般热爱自己的国家,那想必对国家历史也十分清楚,该记得在我大瑾国高祖时期,你们蛮国自恃兵强马壮侵入中原,是如何被我们高祖驱逐出境,连续纳贡数十年。我大瑾国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在我们面前,昔日败兵之国何以言勇?”

  “好!说得好!”

  不远处树后的韩峦几乎忍不住要站出来为那红衣贵女鼓掌!

  边上与他在半路上巧遇的谢恒、寇越等人也十分赞同地点头!

  本来谢恒和寇越他们是要去找阮时衡,但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个人的韩峦,反正也是大理寺的同事,便结伴而行。走着走着就经过了女眷这边,正要快步离开,却正好目睹那蛮国公主过来挑衅。

  碍于舞草公主毕竟是女子,这里也是女眷区,他们不好现身,只能暂时躲在树后看着,如果舞草公主的行为太过分那就算不合适也要出来制止。

  没想到都没用他们出场,这贵女中就有巾帼不让须眉之人。

  那位贵女说的也不错,本来按照当初高祖时期不成文的规矩,高门贵女也需要学习骑射。但随着大瑾国重文轻武之风日益严重,而且女子娇弱之风盛行,就很少有那些千金小姐再去学习骑射,也就只有一些武将之后或者真正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的嫡女才会去学习。

  谢恒揶揄笑看着韩峦:“我记得韩大人好像很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而且也更欣赏温婉柔弱有才气的女子。”

  韩峦轻咳一声:“这、这情况毕竟不一样嘛!你看在场那么多贵女,在外皆是温婉有才气,可面对蛮国公主的挑衅也就只有这位贵女能够还击,而且说得还有理有据,我自问就算让我去反驳也未必有她说得好。”

  谢恒但笑不语,其他人难得看到谢恒这样逗弄人,也都忍着笑。

  韩峦无奈:“好吧好吧,我承认之前是我狭隘了,不该那么片面地去看待女子,这位贵女确实给我上了一课,亦让我刮目相看。”

  谢恒觉得有趣,这位贵女确实魅力不小,竟然能让“小古板”韩峦都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认知看法。

  不过对方也确实优秀。

  谢恒转头问阮信,“不知她是哪家千金?”

  阮信:“这般风姿出众自然是殷庭老将军的孙女殷九思。”

  谢恒微微一愣,“就是五年前在东岭关一战中战死的殷庭老将军?”

  阮信点点头,其他人也神色沉重下来。

  五年前谢恒还没有穿越过来,但是史书上对大瑾国东岭关一战的记载却是相当浓郁的一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彩头

  敌人是在大瑾国东境外集结起来的一股势力,毫无预兆来势汹汹。

  这股势力原本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部落群体,这些部落之间不断战争,互相蚕食,就是在这种接连不断的战争和吞并之中,他们的作战经验不断丰富,军事实力越发强大,地盘不断扩张,也就越发兵强马壮,甚至开始自立为王,先是将东境之外的无主之地化作自己的地盘,之后野心得不到满足,又将战争的铁蹄踏入东境。

  惠承帝一开始瞧不上这个由诸多部落整合而成的新势力,也不想浪费军需在上面,再加上那些看不得武将立功的部分文臣跟着上蹿下跳,最后便驳回了殷老将军的作战请求,主张议和,像打发叫花子似的准备给他们些赏赐,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退兵。

  敌人狡猾,表面上答应议和,可背地里却还是暗暗准备发动战争。

  他们挟持了惠承帝派去和谈的主要官员,那又是位颇有些权势还很得惠承帝喜欢的官员,于是惠承帝接连下旨催促殷庭出战,其他在边境的和谈官员也各种指手画脚。

  作战本就需要制定详细的计划,但殷庭被惠承帝的七道加急圣旨催促,还有那些和谈官员仗着自己受皇帝倚重信赖不断施压,逼得殷庭将军在还没有准备玉衍。。万全的时候率兵出征,最后虽然照样赢了,但自己也身负重伤。可恨那些官员还觉得先前就是殷庭故意拖沓,回京之后还集体上书参奏殷庭,令殷老将军不但没受到惠承帝嘉奖宽慰,反而被斥责一番。

  不到一个月,殷老将军便因为伤势恶化撒手人寰,现如今接手东境的是殷老将军的儿子殷稷。

  冯凯的父亲年轻时曾跟在殷庭麾下一段时间,故而对此事颇为感慨,那段时间是冯凯听到父亲叹气最多的一段时间。

  冯凯:“这事我听父亲说过,的确令人唏嘘。因为殷老将军身故,殷稷将军十分痛恨文官,已经痛恨到了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程度,对所有的文官都十分厌恶,每年一次回京述职看见文官都是横眉冷对。甚至有一次一个素来媚上嚣张的文官因为不满殷稷将军的态度而当面说了几句,就直接被殷稷将军一拳打得满脸血,两颗门牙尽数掉落。陛下数落了殷稷将军的不是,将军也认了,却扬言下次还敢。谁愿意冒着失去门牙的风险得罪殷稷将军?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敢招惹他。但同时也导致殷稷将军唯一的女儿,也就是留在京中的殷九思,被不少豪门贵女疏远,也就是一些同为武将之后的女子才愿意跟殷九思打交道。”

  寇越也连连点头:“我们就见到过好几次殷小姐被那些贵女疏远排斥,在我们没看到时还不知道有多少次!”

  韩峦咬牙:“这些千金也未免太过分!”亏他还觉得京城之中大部分千金都是好教养,竟是他知人知面不知心,以为的那些柔弱知礼的贵女们背后竟是这番做派。也是,若是他眼神真好,又如何会被谢元柔表现出来的假象蒙骗?

  柳巡:“不过我们也从没见过殷小姐吃亏就是。殷小姐性情豁达,从来不与那些鼓励排斥她的人计较。那些人看不上殷小姐,殷小姐又何尝将他们放在眼中?你们且看她如何伶牙俐齿对付那蛮国公主,就该知道那些连逞口舌之快都不利落的贵女们不可能在殷小姐身上占到好处。”

  谢恒也是因为这样才稍稍心安,瞧着那殷九思不仅口才出众,应该也会些功夫,性子也不是会闷不吭声吃亏的人,这样就好,如此殷庭老将军在天有灵也能稍感欣慰。

  这时候蛮国公主和贵女那边的争执仍在继续。

  那些贵府千金们也还算拎得清,就算平日里跟殷九思关系不睦,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就该一致对外,没有人扯殷九思的后腿,还都顺着殷九思的话反驳舞草公主。

  舞草公主见自己辩驳不过,最后竟然提出要跟这些千金们比一场骑射。

  话赶话到这了,要是不应下的话倒显得她们心虚似的。

  殷九思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用我们都跟你比,不然好像我们人多势众欺负你一个远道而来的公主,就直接我来吧。当然要是公主觉得我看起来比你厉害得多你怕输,那由公主挑个人也行。”

  舞草公主咬牙切齿:“你少在这里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在你们大瑾国叫欲纵故擒,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会选你了?想得美!今日本公主就要跟你一较高下!”

  殷九思嘴角微微上扬,“那我就与公主切磋一番。”

  舞草公主哼了一声:“光切磋没意思,还得有个彩头!”

  殷九思眸光深沉,“公主想要什么彩头?”

  舞草公主不怀好意地笑着,眼里都是阴鸷:“如果你输了,你就要给我做一个月的侍女,伺候我端茶喝水、洗脚穿鞋,让你往东不能往西!”

  “不行!这太过分了!”

  不等殷九思说话,就有跟她平日里交好的贵女先愤愤不平起来。

  其他千金贵妇们不管跟殷九思交情好的还是不好的这会也都纷纷站出来为殷九思说话。有的是被殷九思的大义之举所感动,有的则是觉得如果殷九思真输了去给蛮国公主当侍女,会连累她们也跟着丢脸。

  唯一没说话就是站在最后面的谢元柔。

  谢元柔哄着谢斌带自己过来,来了之后自然是跟女眷们在一起。但她身份低微,从始至终都没人搭理她,这会她一个人站在人群最后,那看向殷九思的眼底竟隐隐透着嫉妒和幸灾乐祸。

  舞草公主早就想到这些人会这样反驳自己,认定是殷九思只会说大话没有真本事,刚要出言讽刺,殷九思却淡定地说:“可以,那么如果是公主输了呢?”

  “你说如何?”

  殷九思淡淡一笑:“公主日后要成为陛下的妃子,让公主做我的侍女总是不太合适。不如就这样吧,若是公主输了,就以皇帐为中心,两公里为半径,骑马绕圈一整日,并且每半圈口中至少要喊上六句”大瑾国威武!”同时在春猎结束之前,公主都要身着我大瑾国女子服饰,不能再穿蛮国服饰,也要按照我大瑾国的规矩行事行礼。”

  “你放肆!”

  光是听着这要求舞草公主便已经觉得是奇耻大辱!

  殷九思却不紧不慢地说:“怎么?公主这是玩不起啊!”

  其他人也立即跟着符合,之前舞草公主想要讽刺殷九思却还没来得及开口的那些话尽数被用到了她身上。

  舞草公主气急败坏,最后扬着高傲的头颅说:“可以!”

  殷九思微微一笑,坐下来迅速写了一张字据,并大大方方印上了自己的拇指印。

  “口说无凭,还是立字据比较好,万一舞草公主到时候不愿意认账,即便我有这么多人作证,你也可以说是我们仗着人多势众污蔑于你。我们可没有公主这样好的口才和颠倒是非的本事,到时候再被陛下怪罪就不好了。我这也是出于谨慎起见,公主不会不答应吧?真正有实力的人是不会介意这种保障的。”

  舞草公主还能说什么?什么话都被殷九思说了!

  谢恒他们远远听着殷九思用这样玩笑的语调戏弄舞草公主,也忍不住发笑。

  最后舞草公主也只能气急败坏地在字据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比试内容很简单,就看一个时辰之内两人谁的猎物多分量重。

  殷九思本就是一身劲装不用再去换衣服,舞草公主的衣服也比较轻便,两人直接找禁军侍卫要了马和弓箭,准备一较高低。

  而两人的比试也因为要马和弓箭的举动被不少人知晓,没一会过来看热闹的人就多了,不少下午没去狩猎的文臣武将听说情况后都过来看,还有些是正在狩猎但听到了风声也过来瞧热闹的。

  如此谢恒他们也就都能站出来混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看。

  寇越等人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为了不让人误会是殷九思争强好胜,便不厌其烦地跟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解释事实情况。

  人传人之下,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是蛮国公主挑衅在先,而殷将军之女只是在维护大瑾国千金乃至整个大瑾国的尊严而已。顿时殷九思受到一众肯定好评,都在说这殷家小姐不愧是殷庭老将军的孙女,不愧是殷稷将军的女儿!这将门之女就是巾帼不让须眉!

  很快,一个时辰结束,最先回来的是殷九思,舞草公主比殷九思还晚了将近一刻钟。

  众人纷纷说着这蛮国公主真是空有一副美艳皮囊,行事竟然这般不要脸,拖了一刻钟才回来!

  舞草公主听到周围小声议论,面上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晚一刻钟就晚了,她未来可是惠承帝的宠妃,难道还真有人会因为这晚来的一刻钟就数落她不成?能赢不就好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脸皮来凑

  然而舞草公主刚生出这番念头,韩峦就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说:“明明是一同出发,舞草公主却比约定时间晚回来足足一刻钟,难不成是蛮国计算时间的概念跟我们大瑾国不一样?”

  舞草公主咬牙:“你又是何人!”

  韩峦不惧舞草公主的威势,继续说道:“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是不是打算众目睽睽之下赖掉这一刻钟?若真是如此那我自然也不能说什么,顶多就是让大瑾国官员都见识到了蛮国公主耍赖使诈的本事。”

  谢恒言简意赅做总结:“实力不够,脸皮来凑。”

  顿时周围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舞草公主转头凶狠地瞪了一眼谢恒,谢恒却依旧保持着微笑得体的模样,看的舞草公主气得牙根痒痒。

  “不算这只兔子总行了吧!”

  舞草公主从自己的猎物中挑拣出一只瘦得皮包骨的野兔拎了出来,表示这只可以不算数。

  一刻钟的时间,就这么一只小小野兔,对于懂得骑射之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边殷九思看了一眼舞草公主不情不愿的样子,转头对着韩峦和谢恒点头示意,算是感激他们刚刚仗义执言,随即便让侍卫开始清点两人的猎物。

  其结果就是即使算上那只野兔,不管是在数量还是在重量上,都是殷九思赢了。

  舞草公主不敢相信,自己带着两个侍女又检查了一番,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自己这边少了。

  她本来还想耍赖殷九思作弊,但又立刻想到为了公平起见,她这边跟了两个大瑾国侍卫随行,殷九思那边跟了两个护送使团的蛮国侍卫,都没有机会作弊。她能硬生生拖出那一刻钟都是使了些极不光彩的手段。

  一个跟殷九思交好的千金小姐道:“既然胜负已分,那公主殿下可别忘了之前说好的彩头,这字据上的手印儿可还新鲜着呢!”

  舞草咬牙,在众人的目光下一动没动,忽而脸上神色一变,露出几分脆弱委屈的模样,像极了被刁蛮千金给欺负了的小家碧玉,眼泪说来就来,在眼眶里打着转,我见犹怜!

  那些豪门贵女们自然不吃舞草这一套,还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倒是有几个爱好美色又立场不坚的男子显出几分心疼的神色。

  一个身着草灰色华服的男子站出来,故作大义凛然地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人家远道而来的公主很光彩吗?如果不是你们一开始咄咄逼人,公主又怎会被激地主动要求比试?现在既然已经分出胜负也就够了,何必非要抓着那不合理的彩头不放?”

  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皱了眉头。谢恒眉头皱得尤其深。

  这是哪家地主的傻儿子放出来了?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事关本国颜面,这时候就是一些太子党和三皇子党都还能拎得清,知道此时该向着谁,这货就是脑子被驴连环踢了也不该能说出这种话吧?

  跟殷九思交好的那位千金霎时怒了:“阙献!你是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九思是你的未婚妻,你这时候不帮着就是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谢恒刚想说这名字起得很合适,可能这货就是智力和人品上的双重缺陷,可后面就震惊了!这玩意儿竟然是殷九思的未婚夫?他连殷九思的一根头发丝儿都配不上好吗?

  就连韩峦也十分震惊,甚至眼中有明晃晃地为殷九思感到不值。

  阮信立即给谢恒“科普”,那阙献是京中守备军火器营翼长阙胜德的儿子。

  这个阙胜德从前也在殷庭手下待过,是殷庭的副手,而且跟殷稷的关系也还不错,那时候的表现那是可圈可点,怎么看都是一个心思耿直、重情重义之人。小时候的阙献也常去殷家玩耍,甜甜地叫着殷庭“爷爷”,于是两家就定了娃娃亲,当时的殷九思不过五岁。

  可后来阙胜德步步高升,成了京中守备军火器营翼长,正三品的武职京官,整个人就变了,原本只是瞧着有些追名逐利,但对殷庭和殷稷还和从前一样,殷家父子虽有所不满,但也不能因为人家追求高官厚禄就断了往来不是?人往高处走,想要富贵权势本身也没错。

  随着殷庭战死,殷稷与朝臣交恶,殷家出现颓败之势,阙家父子的面孔就变了。

  殷稷少在京中不知情形,但殷九思玲珑心思,如何能感觉不出阙家已经不满意这门婚事,甚至阙献对她从来都是看不上的。从前就嫌弃她一个女子舞刀弄枪,只是碍于祖父和父亲才不曾表示出来,现在却是丝毫不加遮掩。

  这时候的阙献还腆着脸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就算殷九思是我未婚妻我也还是站在公理和正义这边,你们就是不能欺负舞草公主。”说着还对着舞草公主露出自以为颇有魅力的一笑,“公主莫要担心,有我在她们不敢为难于你。”

  卧槽老子快忍不住了!

  谢恒这会只觉得这种纯天然的傻逼在有时候真是比三皇子和荣旭之流更加气人!他们是怎么做到能傻逼得如此纯粹的?

  “啊呸!还公理和正义,说着这些四六不着、是非不分的话还标榜公理和正义,我看你就是一时色迷心窍连自己是哪儿的种都忘了!不过是红粉骷髅就能让你把祖宗八辈儿都给抛在脑后,你家先祖要是知道后辈出了你这么个混不吝的犟驴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个仙人板板的什么东西!”

  一番震惊四座的发言就这样被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

  众人看去,那敢“口出狂言”的不正是前段时间风头正盛的朝中新贵谢恒吗?

  不愧是当年被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这张嘴可真够厉害的!

  谢恒那还没说完,他心里实在气得不行。

  “你本就是无品无级仗着父辈关系才进来猎场的官家子弟,不说跟其他人多多学习探讨,又或者本本分分地欣赏春日风光,再者去林场驰骋参与狩猎,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可知道嘴里吐出来的是人话还是狗屎?分明已经知晓是蛮国公主无理挑衅在先,殷家小姐大义维护在后,而且也是蛮国公主先提出那不合理的彩头试图折辱殷家小姐,这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你装瞎呀!你这么颠倒是非你爹知道吗?”

  阙献都被骂得懵圈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寇越他们赶紧假模假样地劝着谢恒别那么生气,但字里行间却再度把阙献给损了一通。

  开玩笑,要是阙胜德他们可能还有些顾忌,但如谢恒所说,阙献无品无级,目前身上也就只有个秀才的功名,他们有什么好顾忌的?

  殷九思冷冷看着阙献,往前走了两步,周围喧闹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阙公子,我知晓你看不上我家武将出身,也嫌弃我整日舞刀弄枪,既然如此,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阙献反应过来,咬着腮帮子说:“你可确定?”

  殷九思目光淡然:“自然,你看不上我舞刀弄枪,我也看不上你不思进取、为人浅薄,你觉得与我订婚是委屈了你,我何尝不觉得你这种忘恩负义之辈根本配不上我殷九思?祖父还在时你极尽巴结提讨好,祖父去世之后你对我相见不识,如此小人行径我看着便深觉恶心。我殷九思就是终身不嫁,也看不上你这种虚伪轻浮之人。”

  “说得好!”

  这下韩峦是真没忍住鼓掌了!

  周围围观的人大都是有朝职在身的官员,又或者是一些权贵子弟,也都不将阙献放在眼中,这会又确实被张殷九思的大气豪迈所感染,再加上殷九思的确赢了蛮国公主,这掌声便都响了起来。

  阙献面色涨红甚至发紫,在周围人的掌声中好像还隐隐听到了对自己嘲笑的声音,脑袋嗡嗡的,拨开人群就冲了出去。

  殷九思目光转向舞草:“现在该公主履行约定了。还是公主打算再扮一会可怜,看看还有没有脑子这么拎不清的再愿意站出来为公主说话?”

  谢恒的目光扫视四周,仿佛要是还有谁敢站出来他可就又要管不住自己的嘴甚至无法顾及同朝为官的情谊了。

  被谢恒的目光扫过,就是还有那些被舞草公主的美貌和故作娇态给迷了心的,也不敢再站出来。

  从前众人都只知道谢恒颇受陛下看重,前途无量,现在又知道他嘴巴毒得很,得理不饶人,性情和才华一样嚣张,日后只会更加不敢得罪于他。

  而这一次的事情也在日后被众人评论为谢恒佞臣之路的起点。

  舞草公主气得攥紧了拳头,见自己示弱没有效果之后,脸上那点娇柔之态也随之散去,恶气声声地说:“本公主不是耍赖之人,一定会照做!”

  殷九思笑着点头:“我也觉得公主一定会信守诺言。为了方便引导公主,教会公主我们大瑾国的礼仪,我会派遣一个教养嬷嬷跟在公主身边。公主放心,这位嬷嬷从前就是在宫中伺候娘娘们的,最是有规矩,也算是帮公主提前适应一下宫中生活,想来若是陛下知道也会很高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将军帮我揍他!

  舞草公主咬牙切齿,什么帮助她学习规矩?还不就是来监视她实现赌约的!偏偏说得这样有理有据,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韩峦看着这样从容不迫的殷九思,眼中欣赏的光彩更盛。

  随着舞草公主的愤而离开,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虽然算是他们这边赢了,但谢恒心中还是有气,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就让寇越他们自己去溜达,他自己就先回了营帐。

  舞草公主的嚣张跋扈让她生气,她敢这样挑衅那些命妇贵女们归根结底还不是蛮国给她的底气?可见蛮国的确并非真心与大瑾国交好。

  而朝中围观者中其实还不乏阙献那样的搅屎棍,不想着如何强大自身抵御外敌,终日歌舞升平瞧不见内忧外患,甚至还会胳膊肘往外拐!

  所以真正令谢恒如此动怒的不是“缺心眼”本人,而是朝中那些和“缺心眼”一样的人!

  不过他目前还是非常厌恶阙献这个“出头鸟”!

  到现在谢恒还觉得自己不过骂了“缺心眼”几句实在不解恨,他若是有功夫在身当时说什么也要上前啪啪抽那“缺心眼”两个大耳锅子!

  可惜自己这小身板就算跟将军学习了几日拳脚功夫也只是粗知一二,绝对不是武将之后还明显是练家子的“缺心眼”的对手,如果宣景在的话他一定会大吼一声:“将军帮我揍他!”

  “揍谁?”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谢恒给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宣景又立即放下心来,随即捂着嘴道:“啊?我刚刚说出来了?”

  宣景挑眉:“嗯,你说让我帮你揍他,谁惹着你了?”

  谢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没想到是真的说出来了。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谢恒便把所有情况言简意赅地告诉宣景。

  宣景眉头一皱:“那蛮国公主竟然如此嚣张?”

  “就是!”谢恒还义愤填膺,“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在谁的地盘儿上!空有一副貌美如花的外表,却也是蛇蝎心肠!我看那女人离开的时候还满脸阴鸷,想来就算她履行约定心中定然也十分不甘,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报复之举!”

  宣景:“我会让陆潇更仔细些。”

  谢恒:“是陆潇在盯着啊,辛苦他了,对了,将军可有查出那舞草公主和她那些男扮女装的人是怎么回事?她不会真的再练什么邪功需要男人精气吧?”

  宣景神色微微异样,“没有,就只是她生性暴虐,喜欢折磨人。”

  “专门喜欢折磨男人?她仇男啊?”

  “也许吧。”

  谢恒嘴角一扯,对此不是很理解,但也没有了继续追问的兴趣。

  宣景:“你要是不想出去了就休息一会,晚上会有篝火晚会,可能会闹到很晚。”

  谢恒点头,“也好,将军要去忙了?”

  宣景:“确实有些事要去处理。”

  “那就快去忙吧,别耽搁了。”

  宣景离开后,谢恒就闷头睡觉了。跟宣景聊了一番后心情舒畅了不少,很快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另外一边,阙献再离开之后一个人跑去了远处的河边,气得踢打河岸边的小树,直到手破了点皮才疼得他停下来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吹着伤口。

  “公子,包扎一下吧。”

  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阙献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貌清秀神色温和的女子弯腰站在他身侧,正伸手递过来一块浅粉色的手帕。

  那柔和优雅的笑容像一束阳光照进他心中,驱走大半阴霾。

  “姑娘,你是……”

  那女子只是浅浅笑着,“公子不必气愤,他们不认同你并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有些人不能理解你,但也会有真正理解你的人。”

  这一番话可是说进了阙献的心里,让他原本的气愤不甘又去了大半。

  待阙献想要再问女子名讳时,对方却只留下一个满是温柔安抚的笑意,转身翩然离去,如同偶然临世的仙女一般,将那仿佛带着救赎之力的温柔背影深深留在阙献心中。

  佳人已经远去,阙献看着手中的浅粉色手帕出神。

  突然,他眼前一亮,立马将手帕展开,只见在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柔”字。

  柔……

  真是个美好的字眼。

  刚刚这位姑娘定然也是某位世家贵女,只是哪家小姐的名讳中带着一个“柔”字?回头他定然要打听打听去。

  谢元柔紧张地回到自己的营帐,站在门口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她刚刚的表现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每个表情呈现给阙献的角度都是她精心设计过的,看阙献最后那双眼迷蒙的样子就是被自己给迷住了。

  虽然她没有表明身份,但凭着手帕上的一个“柔”字,阙献一定能找到自己。

  即便自己身份低微,但就凭着她在阙献最为低落之时对他伸出手,又那样不留姓名地离去,也一定能成为阙献心中的白月光。

  正三品的实权武将之家,这个身份虽然比不上嘉南候府但也不差了,最重要的是应该更能容易接受让自己为正妻。而且那个阙献一看就是个头脑简单好驾驭的,要哄住这样的男人对于谢元柔而言并非难事。

  她已经给了阙献一个最完美也最印象深刻的“初见”,后面只要好好运作,她绝对有机会成为阙献的正妻。这还要感谢他的前未婚妻,那位骄傲的将军之女殷九思,有她这样闹一通,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们怕是都看不上阙献了,这就是她的机会!

  谢元柔也知道阙献并非是最好的,但是比起被家里草草安排婚事随便嫁给一个寒门子弟,现在的阙献就是她最合适的选择!出身不低而且好驾驭,日后她的日子才能好过。

  谢元柔又深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回自己的小帐篷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脚步。

  “七妹妹。”

  谢元柔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谢斌,淡淡一笑,“原来是兄长。兄长找我有事?”

  谢斌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元柔:“这就是你一定要跟我来春猎的目的?”

  谢元柔笑容不变,“兄长在说什么?元柔听不明白。”

  “你掐的好时机,阙献被打击得颜面尽失,在心情最为低落之际你恰好出现,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算计的三言两语宽慰了他,轻描淡写地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表面上看似乎没打算与之多做牵扯,可实际上又留下手帕作为线索让他日后能找到你。”谢斌满眼的失望自嘲,“我竟不知一向看起来最为乖巧懂事的七妹妹竟然有这般心机。看来我这个兄长做得着实失败,不管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还是庶出的妹妹,我都从未真正了解过。”

  谢元柔脸上做出慌张的表情,紧握着手惶恐地往后退两步低下头,“我、我实在不知道兄长为何这般误会于我,我真的没有想那般多,只是看着阙公子一人实在可怜这才出言安慰,将手帕给阙公子包扎的确是我大意了,但我现在也不好意思要回来。若是兄长因此而错怪我,那就算是我的不是吧!”

  谢斌笑着摇头:“到这时候你还这般巧言善辩,是我低估了七妹妹。但在七妹妹眼中我就是个傻子不成?”

  谢元柔还是继续辩解,但谢斌却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心情。

  谢斌好似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睛,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懒得再说你什么,只是日后你也别想再拿我当筏子攀高枝儿!”

  看着谢斌愤而离去的背影,谢元柔那惶恐不安甚至仿佛下一刻就要委屈得哭出来的表情瞬间被阴冷取代。

  她没想到自己的算计会那么巧被谢斌看到,本来看谢斌单纯,谢元柔还想着能利用几次,现下看来是不能了!都怪那个谢恒!那么精明早早就看穿了她,不然她做很多事也不会那般束手束脚!

  虽然被谢斌发现了算计,但谢元柔也不可能就此放弃,只是她得重新想想后面该如何规划。

  备受打击的谢斌走走就发现自己走到了谢恒的营帐内,突然间就十分想跟谢恒诉说一番心中的不快。

  “阿恒,你在吗?”

  已经快要睡着的谢恒被这一声“阿恒”叫唤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彻底清醒过来。

  谢恒坐起身微微叹气:“我在,兄长进来吧。”

  谢斌掀开帘子进来,一看谢恒坐在榻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不禁一愣:“你这是要睡觉了?现在?”

  谢恒勾起嘴角一笑:“这天还清冷得很,什么时候不好睡觉?兄长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事?”

  谢斌点头,表情也变得有些落寞:“我就是在想是不是谢家的教育真的有问题,怎么谢家的姑娘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懂事?”

  谢恒明白了,大概是谢斌发现了谢元柔的小算计,见识到了谢元柔的真面目,觉得受到了打击。

  “是不是谢元柔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是你不懂!

  谢斌听谢恒连七妹妹都没叫,便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谢元柔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之前你听到我要带谢元柔参加春猎时候表情就有些不自然,只是当时我并未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你跟她似乎从未多亲近。想要跟随春猎这件事她本来更可以拜托你,但最后却选择来找我,我早该想到有问题。”

  谢恒挠挠鼻子,这让他怎么说呢?有些事情确实不方便让谢斌知道啊!

  “其实我之前也只是有所怀疑而已。当初在我乡试中榜之后,家里很多人对我的态度都变了,这点想必兄长也知道。但谢元柔却没有上赶着来讨好我,只是在许多人表态之后,她最后才来找我,还是以感激之名。”

  “感激之名?”谢斌没明白,“她感激你什么?”

  谢恒:“感激我同祖母和父亲说取消宴席之事,说我此举是保全了没有发挥好的谢宏的颜面,她被养在万姨娘膝下,与谢宏的关系自然要比旁人近一些,她当谢宏是真正的兄长,自然要为我此番保全了谢宏颜面的做法而感激,给我送了不少她亲手做的点心来,之后还共情了一番,说她在万姨娘手下讨生活也很是不易,从前也就没能多照顾到我。”

  谢斌没有说话,他设想着当时的情景,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见谢元柔的算计,他可能真会以为谢元柔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不仅没有着急攀附成功翻身的庶出兄长,甚至还能替一向对自己不好的谢宏感恩,就没有比这更善良贴心的好妹妹了!就算不仔仔细细捧在手心里宠着也得多加关爱。

  “难道当时你就对她产生了怀疑?可她那番说辞也没有问题。”

  谢恒笑了笑:“是没有问题,但就是因为”没有问题”才让我生疑。”

  谢斌有些不赞同地皱眉:“这样会不会太偏激了?”

  谢恒:“我本不是在和风细雨中成长,看待各种人事时便难免多了分天然的怀疑。我不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如阳光雨露般真诚美好的人,只是不相信自己能轻易遇上。”

  谢斌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心里更加为这个弟弟感到酸涩难当。

  谢恒:“再者我也仔细观察了谢元柔,她身上穿着虽然不是多好的料子,但也不差,而且面色红润,明显吃穿上并没有被过分苛待,甚至她还能自由出入厨房,有钱买材料自己做点心给我或者孝敬祖母。万姨娘如何你我都清楚,你觉得如果谢元柔真如她表面上那般温和无害没有半点心机,可能在万姨娘手下过得这般滋润?”

  谢斌这才回想起从前见谢元柔的情形,每次在万姨娘身边或者两个嫡亲妹妹身后见到这个七妹妹时,对方总是不吭声,没有存在感不惹人注意,但细细回想便会忆起对方的表现也算进退得宜,只是在不经意间透漏出自己的可怜惹人怜爱,而实际上好像也并未总看见她吃亏。

  最多就是谢元馨刁难奚落,谢元霞偶尔假装解围,万姨娘那边没怎么听她提起过谢元柔,却也不见她对谢元柔多加为难。

  他总是被谢元柔那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受委屈的模样给欺骗,真以为这个妹妹就是这样不争不抢总吃亏的性子,才会在对谢恒有所改观之后连带着对谢元柔也好起来。

  谢斌摇头苦笑,“我果然很蠢。”

  谢恒想了想,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兄长这才是真正的单纯。兄长从前于后宅接触不多,有父亲和夫人护着,也接触不到那些阴私算计,不清楚是正常的。其实在我看来,谢元柔有她的算计是她的事情,谁不想过好日子?特别是在经历过压迫之后。只要谢元柔不算计到我们身上,不做损害谢家名誉之事,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兄长看不惯的话就直接眼不见为净,不理会便是。”

  谢斌微愣,似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三观粉碎又进行了重组。

  从前他大概会觉得谢恒的说法有些不负责任,可现在听起来却觉得非常有道理!

  或许自己也是该向阿恒学习,那他大概就能看得更加透彻了。

  谢斌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谢恒有关谢元柔和阙献之事。

  当时谢恒狂怼阙献时他也在场,鼓掌鼓得最卖力的人中就有他一个,对阙献那也很是看不上,而谢元柔却花费这诸多心思,明显是看上了阙献的家世,有个正三品朝职的父亲。别看阙献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功名,但首先吃穿用度上就肯定比一些寒门出身五六品官员家里要好,日后再努把力,只要会试上了榜,有阙胜德上下活动,也能有机会谋个实缺。

  谢恒一听阙献的名字,本来还算淡定的态度顿时冷漠下来,连说话语气都满是讽刺:“我原来还当她多聪明,选来选去竟然选中了阙献!”

  谢斌一听又直皱眉:“什么叫选来选去?难不成之前那两庄婚事没成都是她自己的手笔?”

  谢恒:“自然!至少绝大部分是!嘉南候府门第是高,但她不愿意为妾。韩家虽然给与正妻之位,但毕竟蓬户出身,韩家父子都是七品官,她又看不上。没想到最后竟然把目光放到了阙献身上,她这是认定在京中贵女们面前颜面尽失的阙献不可能再找到一户门当户对的姻缘,而她再设计阙献钟情自己,便能稳稳将阙家少爷的正妻之位握在手中。”

  谢斌叹气,“可这阙献的品行实在是……”

  谢恒冷笑,“在我们这位七妹妹心中,丈夫的品行哪有正妻之位重要?哪有富贵权势重要?她心中未必看得上阙献,但只要阙献能给她想要的她便不会在乎。或者说只要任何人能给她想要的,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婚事。一纸姻缘缔结两姓之好,终身大事在谢元柔眼中才不代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只是一场纯粹可以用来谋利的交易罢了。”

  说实在的,就谢元柔的这种性格其实很“适合”眼下的官场,如果她是个男人还能入朝为官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代奸臣。不管后世如何评价唾骂,她应该都能有本事让自己在当下过得很舒服。

  谢斌的心情沉重,到底是自家妹妹,这样的心机深沉不择手段还是让他心冷不已。不过他也没资格指摘什么,谁让自己对谢元柔也确实没怎么尽过为人兄长的责任。

  罢了,日后自己就跟阿恒一样,对谢元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提是谢元柔不能做出有辱谢家门风之事。

  看谢斌好像想通了不少,谢恒感叹自己这么多口水总算没有白费,这“知心弟弟”做得还是挺好的。

  谢斌深吸一口气,“多谢阿恒宽慰,我日后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恒点头,“那就好。”他刚想顺口送客,谢斌又笑道:“一起出去走走吧!好不容易参加春猎,就在帐篷里睡觉多没意思!”

  谢恒:……是你不懂!

  然而谢斌听不到他心中的叫嚣,还是把人从榻上叫了起来,一起出去……散步。

  到了晚上,夜幕刚刚降临,熊熊篝火便一堆一堆地燃烧起来,照得整个猎场都是亮堂的。

  惠承帝等皇亲国戚那堆的篝火自然最高,设在最中间,其他的篝火堆都围绕着中心这堆。

  傍晚时惠承帝也知道了蛮国公主跟殷九思比骑射输了的事情,但他也并没有替自己未来的妃子周旋。一来当初殷庭老将军的事惠承帝多少愧疚,二来嘛……估计他也想稍微杀杀这位异国公主的锐气,以便将来更容易将其身心收服,再说他也很想看看异国公主换上他们大瑾国服饰的模样。

  赌约是从明日开始,今天晚上可就是这场春猎期间舞草公主最后身着蛮国服饰的时候了,大概是气愤之下不想见人,篝火晚会上也不见其身影,听说是称病在营帐中不愿出来。

  谢恒跟谢斌两个人生地不熟地去溜达小半天的结果就是差点迷路,幸好遇到了巡防的侍卫,这才跟着回来。这事两人坚决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实在太丢人!

  寇越他们老早就占好了位置,瞧见谢恒之后就赶紧招手叫其过去。

  谢恒一看,这一圈坐着的还都是熟人,除了寇越、阮信他们四个之外,还有阮时衡和郭嘉以及韩峦,现在加上他和谢斌就差不多了。他们这个篝火不是很大,一圈人坐下来也刚刚好。

  每个篝火堆边上都有伺候的侍从,负责烧烤食物端送酒水。用来烧烤的基本都是白日里狩猎而来的,有些是那些参与狩猎的勋贵大臣们贡献,大多数是禁军侍卫猎捕而来,当然也有提前准备好的食材。

  冯凯和阮时衡非要自己动手烤肉,只让侍从给打下手。

  谢恒有点担心到手他们会吃到半生不熟或者熟过头的,就让经验丰富的宁六过去帮忙,石竹就只能在一边看着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套麻袋

  果然谢恒的担心是对的,要不是有宁六在,他们今晚大概就只能吃点瓜果点心,烤肉就别想了。

  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聊天,还能看着不远处中心篝火那边载歌载舞的表演,感受着晚间清风和山林草木的气息,也是一番极为不错的体验。

  谢斌正看着,突然余光瞧见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篝火堆走出一个人,正是阙献。

  看阙献的样子应该是要去方便,连侍从也没带着,着急忙慌地就往没人的地方跑。

  谢斌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他想从阙献那里拿回谢元柔的手帕。

  手帕本就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若出现在外男身上终究不好。不管谢元柔作何打算,这件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多少会牵累谢家本就已经不那么好听的名声,若是能要回来自然最好。

  谢斌也没告诉谢恒,想着只是拿回手帕,自己去就够了,就不让谢恒跟着一起操心,于是便跟谢恒说自己去方便。

  谢恒点点头,只叮嘱这乌漆嘛黑的让谢斌注意安全。

  谢斌加快脚步往阙献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走了好一会还是没看到人。

  谢斌苦恼,难道这就让他给跟丢了?阙献脚程那么快的吗?

  就在谢斌无奈之下打算回去时,却隐隐听到了几声不太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击打重物所致,期间还夹杂着隐忍的呜咽声。

  谢恒小心翼翼地寻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在一处半人高还有高大树木掩护的灌木丛后看到了一个算是赤身裸体只有上半身套着麻袋的男人。从旁边散乱的衣服来看着分明就是他以为跟丢了的阙献啊!

  这会阙献正在地上艰难地打滚,借着朦胧的月光能看到他身上都是伤,伴随着疼痛的呻吟声。

  这时候谢斌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这是阙献被人套了麻袋还扒光衣服给揍了一顿啊!

  什么人竟然如此……干得漂亮!

  下午听阙献大放厥词时他就想揍人了,但也只是想想,没想到现在居然真有人做了!肯定还是跟他一样对阙献的所言所行十分不齿的人!

  看阙献疼得站都站不起来,甚至连上半身的麻袋都没有力气弄下去,谢斌觉得十分解恨,上前补了两脚之后便在散落的衣物中找到谢元柔的手帕匆匆离开了。

  在他走后,宣景才从一棵大树后的阴影下走出来,边上还有忍笑忍到肚子痛的荣启。

  之后荣启又给已经半昏迷的阙献补了两脚才跟宣景一起离开。

  回去路上,荣启终究是忍不住了,放声大笑了好一会!

  “可以啊老宣!什么时候连套麻袋打人这种事都能做出来了?进步了啊!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有这种好玩儿的事儿也不叫上我,要不是我眼尖发现你动向不对跟着你过来可就错过了!”

  宣景:“你就这么闲?”

  荣启眉梢一挑:“别往我身上扯话题,老实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去揍阙献的?他下午的事是已经传开了,不过我还是认为你不会无缘无故花心思在他这种废柴身上。”

  “谢恒说的。”

  荣启挑起另外一边眉毛,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也就是你家探花郎能指使得动你,要是我说你肯定当没听见,或者让我自己去。”

  宣景:“你说得对。”

  荣启:……

  “咳咳,不过现在你家探花郎是真不把你当外人啊,这种让你去打人的话也能自然地说出来了,看来你们父子的感情是越来越亲厚了。”

  宣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拉远了和荣启之间的距离。

  荣启:“你这是做什么?”

  宣景:“听说傻会传染。”

  荣启:“……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拐弯抹角骂我!”

  宣景摇头,就在荣启以为宣景要否认骂自己时,对方轻飘飘说了句——没拐弯抹角。

  荣启无奈,“除了面对你家探花郎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不过可以理解,疼儿子嘛!就是这样!话说对于现在你家探花郎跟阮时衡那小子关系越来越亲近,你有什么想法没?”

  宣景:“没有。”

  这天儿算是聊死了。

  但荣启也能理解,不管朝堂之上宣景跟阮相关系如何,宣景都不会在谢恒面前说上半句让他家探花郎左右为难的话。

  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大多数人都已经醉得不轻,还有不少人是困得不行但一直硬撑着,等一结束就在身边侍从的搀扶下东倒西歪地回去,这么一大片人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要是远远看去估计效果堪比丧尸进城。

  谢恒的精神还算好的,也没怎么喝酒,倒是寇越他们,各个都醉得不轻,连谢斌都喝了不少,大概是因为谢元柔的事心中还是多少郁闷,不免就多喝了两杯。

  看谢斌的侍从将人掺走之后,谢恒才回去自己的营帐。

  石竹和宁六一左一右跟在谢恒身后。到了营帐门口,谢恒也让两人赶紧休息,尤其是宁六,今晚上辛苦了,那帮只会吃不会烤的偏偏要自己动手,最后劳累的都是宁六。

  到两人走后,谢恒洗漱完却没有立即入睡,而是宽下外衣裹着被子靠坐在榻上等着。

  过了好一会,到他差点就要睡着的时候,外面传来轻微的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

  谢恒赶紧起身掀起厚重的帘子,夜鸦呼哧呼哧飞了进来。

  谢恒派去两只雀鸟一只盯着舞草公主一只盯着韦敏智,为了不错漏信息,便让夜鸦从中联系,两只雀鸟那边有什么消息都会转告夜鸦,夜鸦汇总之后再过来告诉谢恒。

  谢恒还没问,直接就先给了夜鸦一条小鱼干,又另外拿出两条表示是给另外两只雀鸟的。

  夜鸦的小红豆眼中竟然有一种接近称赞着谢恒“十分上道”的神色。

  根据两只雀鸟获得的消息,舞草公主私下有跟太子接触,而韦敏智却是跟三皇子有所接触。

  同一国的使团要员却在私下跟两位皇子接触,这就有猫腻了。

  而在夜鸦过来之前,那两人刚刚又秘密去了太子和三皇子的营帐,两只雀鸟也已经跟了过去,就算不能完全听到他们的谈话,能捕捉到一两个关键词也是好的。

  之前宣景说有派陆潇和胡靖去分别监视舞草公主和韦敏智,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这两人的动向了。但谈话内容肯定无从知晓,等回头自己这边整理完了信息再去告诉将军。

  如今的谢恒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的很多消息如此隐秘,连将军都打听不到,他也知道如此定然会让人无比疑惑,可是没办法,大事面前他不能就顾着自己的这点小秘密,即便有暴露的风险也无法。

  所幸将军信任他,从来不问他消息来源,谢恒心中也十分感动,他知道这是来自宣景的信任,难得的信任。他也没打算瞒着宣景一辈子,就打算顺其自然,到该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那边宣景的确已经得到了消息,他让陆潇和胡靖继续盯着,同时也开始更加留意太子和三皇子的举动。

  比起外使,要监视太子和三皇子的动向就容易得多了,现在知道蛮国的目的应该跟太子或者三皇子有关,那能盯住这头也好。

  太子那边,看着深夜前来仍旧一番异族服饰的舞草公主,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舞草公主见到宣朝这种神情,心中冷冷一笑,这太子跟皇帝还真是一对父子,都对她的美貌无比垂涎,也是,这世上能扛得住她美貌的人着实不多。

  舞草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对着宣朝行礼,伴着甜甜一笑,“参见太子殿下。”

  宣朝只觉得这甜美的声音喊着他,把他的骨头都给叫得酥软了!

  瞧瞧那天鹅一般的美丽脖颈,瞧瞧那不盈一握的纤腰,还有那露在外面的皓白的脚腕,宣朝都恨不得扑上去在这些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染上自己的气息!

  然而下一刻他又立即想到眼前的女子即将成为父皇的女人,身份上也会成为他的长辈!

  想到这里,宣朝就觉得十分不甘心!父皇都那般老态龙钟了,还霸占着这样的美人,这不是暴殄天物吗?别看今日瞧着父皇精神还好,也不过是药物吊着,那处都未必还能硬的起来,到时候不得是让这小美人独守空闺?

  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不舍得美人空闺寂寞,定要夜夜都叫她满足!

  舞草一点也不介意宣朝那仿佛要将她撕碎的灼热眼神,又甜甜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宣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说:“是本太子失礼了,舞草公主快快请坐。啊,还是坐到榻上来吧,下面的垫子太凉。”

  舞草就好像没发现宣朝的小心思一样,笑着坐到榻上。

  宣朝心中一阵激动,这会两人之间也就还剩下一个人的距离,宣朝觉得自己稍微加重点呼吸就能闻到那从舞草公主身上传来的幽幽清香,真是好闻极了。

  宣朝甚至不自觉地靠近:“公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阴谋

  舞草巧笑:“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可别忘了我是陛下指定回宫后就要册封的舞妃,太子殿下这是连自己父皇的妃子也惦记上了?”

  不知为何,这本该是无比羞耻之事,但是从舞草公主口中说出来却好像没什么严重的,甚至还让宣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奇异而隐秘的兴奋感!

  是,眼前的人即将成为父皇的妃子!如果被他睡了会怎么样?睡父皇的女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父皇的后宫之中有佳丽三千,多少人他碰都没有碰过,这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精力不济还霸占着那多么美人,也不说为他的儿子们考虑一下。

  宣朝舔了舔嘴唇,看着舞草公主笑得魅惑的模样,嗓子微干地说:“是,你是父皇的女人,但现在还不是。”

  舞草笑得花枝乱颤,“其实我觉得殿下说的不完全对。我蛮国王上派我过来是为了联姻,是要嫁给大瑾国的皇帝,重点就是皇帝这个身份。现在你的父皇是皇帝,我自然是他的女人,但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所以……”

  “所以你也是我的女人!”

  不等舞草把话说完,宣朝就一把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女人,双手上下摩挲着,口鼻在舞草公主的唇畔颈侧流连忘返。

  “既然你也是我的女人,那我现在就要了你又有何妨!”

  说着宣朝就猴急地要去扒开舞草的衣裳。

  舞草任由宣朝拔掉了外头的衣服,却在只剩下一件内衬时阻止了对方继续动作。

  摩擦间那件内衬也被扯得几乎只是半挂在舞草的身上,已经露出来大片如最细嫩的豆腐一般细滑白嫩的肌肤,而这样的若隐若现、半遮半掩才更加令人血脉喷张。

  宣朝更加急色,“你做什么?难道你不愿把自己交给本太子?本太子不比父皇强?”

  舞草不急不缓地说:“自然不愿意,我说了,我的男人只能是大瑾国的皇帝,但太子还不一定就是皇帝。”

  宣朝的脸色沉下来:“公主此言何意?”

  舞草微微拉拢内衬,遮住肩膀的大片春光,“这还不明白吗?太子只是预备皇帝,最后能不能成为皇帝还不一定呢!谁让这太子在坐上皇位之前都是可以换人的呢!据我所知,太子殿下的三弟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人选,在朝堂之上的拥护者也不少,而且贵国陛下对三皇子也十分倚重呢!那保不齐最后……”

  “一派胡言!”太子气急败坏地打算了舞草的话,又在舞草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占到了便宜后才说道,“老三就是痴心妄想!我可是正统嫡出,他一个庶子哪里有跟我比拼的份,父皇扶持他两把也不过是把他当做我的磨刀石罢了,让我日后继位更能堪当大任!他算什么东西!”

  舞草被掐得娇叫一声,媚眼瞪了一眼宣朝继续说:“但三皇子的母妃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瑜贵妃,且不管皇帝陛下是拿他当太子殿下的磨刀石还是如何,至少在不少官员眼中三皇子更适合继承大统。那他就始终对太子殿下有威胁。再说就算是磨刀石也是亲生的,太子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将这块碍眼的磨刀石给处理掉不是吗?皇帝陛下难免会怀疑太子殿下的实力,到时候要是真的动了扶持磨刀石上位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啊!届时您的太子之位可就不稳当了!大瑾国有句话叫胜者王败者寇,到时候也可以说太子殿下是三殿下的磨刀石!”

  宣朝皱眉:“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可我毕竟与老三相争多年,他也的确有点本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下的!反正你放心就是,未来的大瑾国皇帝一定是本太子,你就乖乖地伺候好本太子就是了!”

  舞草轻笑,按住宣朝又开始在她身上乱摸的手,“我看太子殿下也是能荣登大宝的人,以往跟三皇子始终没能真正分出个高下来定然是太子殿下顾念手足亲情,下手太轻了,您若是能不遗余力地打击三皇子,就凭您的正统身份和手上的势力,还真能扳不倒他?”

  “这个……”宣朝犹豫起来,“说是手足亲情那自然是笑话,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手足。只是父皇虽然默认我们争斗,却也一直在大面上盯着我们的举动,若是在他的允许范围内争斗自然没什么,可要是做得太过头,只怕父王那边会有所迁怒。”

  惠承帝会放任宣朝和宣阳相斗那也有底线的,这点两人也都非常清楚。所以他们相争多年也都会记着不去踩惠承帝的底线。

  舞草公主不高兴的一撇嘴,“殿下别说得这么严肃,事在人为嘛!等殿下真斗倒了三皇子,到时候能继承皇位的就只有你一人,难道陛下还会另立他人吗?”

  宣朝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舞草公主说的有点道理,只是一时半会还在犹豫。

  舞草公主媚笑着,白如羊脂玉的手指轻轻划过宣朝的下巴,“不如我给殿下讲个故事吧!”

  宣朝攥住舞草公主的手亲了下:“你说。”

  舞草公主:“这也算是我从前亲眼所见的一桩事。那一年我逛奴隶市场,看见一个奴隶贩子在卖女奴。总共有两个女奴,长得都十分貌美,但性格却是天壤之别。红衣女奴总是神采飞扬的模样,对着每一个路过的男子都极尽魅惑,将自己的美貌充分展现出来。而粉衣女奴却畏畏缩缩,努力遮掩着身体,企图逃避那些男人打量的目光。本来自然是红衣女奴会更好卖一些,大部分男人在那种地方买女奴都是为了回去享乐,肯定是知情识趣的更好。可红衣女奴却突发疾病,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还浑身抽搐颤抖。”

  宣朝脸上露出一分惋惜神色:“那这么一来肯定没人要买她了,就是那奴隶贩子应该都会抛下她,或者随便低价卖了。”

  舞草公主扬唇一笑:“不错,本来该是这样。那红衣女奴也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的情况,于是她趁自己情况稍有好转之际,强撑着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气从一个围观男人的腰间拔出一把刀,一刀就将那粉衣女奴给捅死了。”

  宣朝大为震惊:“她、她竟然……”

  舞草公主笑道:“围观人的表情就跟殿下此时的神情很像,那奴隶贩子也气坏了,扬手就要打那红衣女奴。可那红衣女奴接下来的话却让那努力贩子放下了手。”

  宣朝也给勾起了兴趣,“那女奴说了什么?”

  舞草公主:“女奴说,”她死了,你现在只有我了,要是把我打伤,你能卖出的价钱就更低,还不如把我照顾好再换个地方卖力吆喝,定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还能弥补你的损失。””

  宣朝怔怔出神,不由想着如果自己是那奴隶贩子,应该也会停手,并且按照那红衣女奴说的做。

  “置之死地而后生……”宣朝喃喃说着。

  舞草公主挑眉:“这是你们大瑾国的说法?有意思!但说的很对,有的时候不破不立,太子殿下要是继续如此跟三皇子胶着下去,殿下稳坐太子位置自然不着急,但将来三皇子等得不耐烦了,先领会了这个道理,那到时候被踢出局的可能就是殿下您了。”

  宣朝的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你说得对!这时候就看谁先反应过来,真要让老三先明白这个道理,那倒霉的就是本太子!”

  舞草公主的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正是!眼下太子殿下就该尽全力与三皇子拼杀,不惜一切代价!等日后您荣登大宝,整个大瑾国都是您的!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而我,自然也是陛下您的!”

  一句“陛下”称呼得宣朝飘飘然,仿佛他现在就已经坐上了那至尊之位,而舞草公主已经是他的女人!

  “你说得对!反正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老三敢跟我争,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父皇再怎么犹疑也只是在我和他之间举棋不定,只要没有老三拦路,我继承皇位便是顺理成章!”

  舞草公主起身对宣朝行了一礼:“那臣妾就提前恭祝陛下大业得成!”

  “好!哈哈哈!好!”

  舞草公主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走到门口时给了宣朝一个回眸一笑,“那我就静待太子殿下佳音了,何时除掉了三皇子,我何时便是陛下的人!”

  宣朝自然不舍得就这么放走舞草,却也知道这种事强迫就没有意义了。而且他现在心潮澎湃,也确实只想好好琢么琢么该怎么对老三下手,便放了舞草公主离开。

  而与此同时,韦敏智也正在游说三皇子,说话就是换汤不换药,也是劝说三皇子先下手为强。但跟太子不是一个路子,太子可以用美人引诱,但三皇子心机深沉,美人计那一套自是行不通,故而就得韦敏智亲自出马。

  三皇子目光阴恻恻地看着韦敏智,如同一条锁定了猎物的毒蛇。

  “你所言当真?蛮国愿意支持我扳倒太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知道就好

  韦敏智:“这种事如何能拿来开玩笑?贵国强大,我蛮国确实有意交好,但如今贵国陛下身体欠安,而南境那边又还不够太平,我们也是担心两国随时再爆发冲突。当年三殿下的亲妹妹到我蛮国和亲,才有了这么两三年的平静,我蛮国自然跟三殿下的关系更为亲近,也只相信三殿下愿意修两国之好的决心。更何况三殿下雄才大略,而太子却只是占着个嫡出身份罢了。在我蛮国,皇位只是贤能者居之,可不看什么嫡长。”

  对于韦敏智的夸赞,宣阳没有任何表示。

  他确实比太子要明白些,他国插手皇位争夺之事可不简单,不能因为对方三言两语就信了。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可得看清楚对方的言行目的,不然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韦使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们若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也不会一再在边境试探,这三年的安分到底是和亲的的效果还是我大瑾国边境守军的震慑,你们心知肚明。不管你们打什么主意,可都别把本殿下当傻子糊弄!”

  韦敏智立即表情真诚地解释,“殿下千万不要误会,我们要与殿下合作的心绝对真诚。不然也不会是我亲自来找殿下商谈。当然,我蛮国也的确有些想法。”

  “这就是了,”宣阳笑起来,“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也就别再装模作样,有什么想法条件直接提出来,同意就合作,不同意就算了,本殿下也就当今夜没见过韦使,如此简单才最好。”

  韦敏智一拱手:“殿下是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们想要广陵关!”

  宣阳眯眼:“广陵关?就是当年卫铭战死的广陵关?”

  “不错!广陵关对于大瑾国来说并不是个物资丰饶之所,但对于我蛮国来说却是好地方,我蛮国多山川少平原,广陵关毗邻我蛮国长贵平原,若能合并在一起就可以大大扩大长贵平原的面积,便于我们进一步发展农牧业。”

  宣阳:“恐怕不只这个原因吧?是不是还跟卫铭有关?”

  韦敏智一笑,“三殿下睿智,也确实跟卫家有关。当年争夺广陵关,虽然卫铭战死,可那场战役还是大瑾国赢了,我蛮国不仅输了战役,更有两员大将和一位王爷命丧广陵关!那位王爷与我蛮国新帝乃是关系十分亲厚的叔侄,我王小时几乎就是被那位王爷带大。如此也是想借机给那位王爷报仇,若卫铭还在天有灵,那就让他看看,也让所有手染我蛮国无数士兵鲜血的卫家人看看,他们拼死守护的广陵关,最后还是被他们用生命拥护的朝廷亲手送给了我们!”

  面对这样的蛇蝎算计,宣阳只是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说:“蛮国还真是记仇啊。这是要诛所有卫家人的心啊!”

  韦敏智哼了一声:“日后两国交好,怕也是没有开战的机会了,我王自然要抓住这个最后为王爷报仇的机会。再说只是戳戳卫家人的心,又不是要他们的命,这已经是看在往后将会与大瑾国交好的份上,也是看在三殿下的份上。”

  宣阳这时对韦敏智的话已经信了七分,在他眼中只要蛮国是真的有所图,那便有合作的可能,利益形成的关系纽带会更加牢靠,也能更显出彼此的诚心。

  “那蛮国要如何帮我?”

  韦敏智:“我国舞草公主即将入宫为妃,相信三殿下也已经看出陛下对我国公主的喜爱看重。入宫之后,舞草公主会争夺陛下宠爱,但绝对不会与瑜贵妃娘娘为敌,甚至可以为娘娘所用,帮助娘娘排除异己,更有实力与皇后娘娘一较高下。朝政之上也会多为殿下吹陛下的枕边风,不明着向着殿下以免让陛下生疑,但会保证每一个枕边风的结果最终受益人都是三殿下。”

  宣阳想着这确实不错,母妃现在虽然身为贵妃位高权重,但毕竟年老色衰,父皇的宠爱已经及不上从前,而皇后手里握着不少年轻妃嫔,联起手来反对付母妃确实难缠,也着实分走了不少母妃本就不如从前的恩宠。偏偏如此皇后还能博得贤良的名声,让父皇越加看重。

  而眼下父皇明显十分喜欢舞草公主,看舞草公主那样也是懂得勾住男人的,到时候母妃这边就能如虎添翼,后宫那些为皇后效力的年轻妃嫔便不足为惧。

  “好,若是舞草公主能站在我这边自然好!”

  韦敏智笑着垂眸:“我们的诚意已经表达到了,接下来也要看三殿下是否全心全意争夺帝位!若是还像之前那样与太子呈胶着之态,就算我对殿下有信心,却也难保我王不怀疑殿下的能力。”

  宣阳明白韦敏智话里的意思,说什么姻亲关系都是虚的,最重要的还是他得向蛮国证明他有能力,值得他们一帮,不然蛮国那边也有可能随时倒向太子。

  “这不是难事,本殿下会让你们看清楚谁才适合成为大瑾国的新帝!”

  韦敏智低头掩饰住嘴角的笑:“夜色已深,我就不打扰三殿下休息了,告辞。”

  离开宣阳的帐子,韦敏智有在外头绕了两圈才前往舞草公主的营帐。

  舞草公主也刚刚回来,韦敏智一看对方还有些衣衫不整,也只是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眼角:“用上美人计了?”

  舞草公主不甚在意地拉拢了两下衣服,“我都还没来得及用,那大瑾太子的眼睛就已经粘在我身上撕都撕不下来。后面也不过是我勾勾手指的事,现在人已经服服帖帖了,跟我指天誓日地保证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除掉三皇子,还要我做他的女人!哼,真是痴心妄想!”

  韦敏智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如此也不枉当年王上将你从奴隶市场买回来,还让你以公主的身份衣食无忧。这件事只要你做好了,待日后回去蛮国定然记你一大功。”

  舞草斜倚在榻上,表情魅惑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什么大功不大功的我不在意,王上只要多赏我几个美男,或者给我权利让我能看上谁就抢谁,当然只限于平民,那我就知足了。”

  韦敏智眼底划过一丝嫌恶,面上不动声色:“难道你现在不是这样?在蛮国,你走在大街上看见哪个男人长得不错不是说掳走就掳走?你玩坏了那么多男人王上可没说你半句。”

  舞草娇媚一笑:“所以我这不是为王上尽心尽力办事了嘛!王上好计谋,等三皇子和大瑾太子不计后果地争斗起来,加大大瑾国的内耗,使得朝政更加乌烟瘴气,那就是我们蛮国一举攻入大晋的好时机。到时候朝廷顾不上边境战事,卫显扬他们就是再厉害,没有后方支援补给也撑不了多久,王上便大业可成!到时候我还打算跟王上讨要大瑾国的三皇子和卫显扬以及那个昭武将军,将他们都充入我的后院。”

  韦敏智淫邪一笑:“昭武将军和卫显扬都是真正的硬骨头,恐怕不成,不过那个三皇子说不定你使使手腕还是可以的。”

  舞草哼了一声,“不只是三皇子,还有大瑾太子!我生平最恨那种将女人视为玩物的男人,就像当初卖我的奴隶贩子,他白天打点好所有的女奴要卖个好价钱,晚上还要逐一侵犯折磨,根本不把女人当人,所以后来我就将他送到了专门爱玩男人的女乞丐堆里,让他也感受感受身体里每天被不同形状材质的东西侵入是个什么感觉!不过我现在也成了跟他一样的人,只是我玩儿的是男人。这种滋味确实很让人上瘾。”

  韦敏智轻咳一声,有点听不下去了,毕竟他也是个男人,听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就算是同一战线也多少觉得不舒服。

  “你也不要太大意,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他今晚能被你勾引到,明日注意力就有可能放到别的有姿色的宫女身上,你还是要在他身上多花点心思,时不时地给他点甜头尝尝。”

  “放心吧,”舞草公主揶揄地看了一眼韦敏智,“勾引男人你还能有我在行,我知道该怎么做!”

  被小小调戏了一把的韦敏智脸色发黑,他这岁数都快可以当舞草的爹了,居然还被这么一个女人给调戏了!而且他对舞草的感官实在很差,最看不惯对方那变态的喜欢弄男人的嗜好,要不是现在王上还用得着舞草,韦敏智都想悄悄把舞草给解决了。

  韦敏智黑着脸离开舞草的营帐,同时舞草叫了两个男扮女装的男宠进去。虽然已经后半夜,可不弄一把她就睡不好。将特制的器物系在腰身上,奋力将两个男宠给弄得合不拢腿后,她才能睡个好觉。

  负责监视两人的雀鸟在看到两人都休息之后才去找夜鸦汇报,而谢恒那边一大清早醒来刚一睁开眼就看到夜鸦立在床头歪着脑袋看着它。

  他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谢恒缓缓起身,说道:“你这样尽职尽责让我觉得不给你涨工资都是良心上过不去。”

  夜鸦嘎嘎两声——你知道就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丢人现眼

  谢恒:“说吧,打探到什么了?”

  夜鸦把汇总后的消息告诉谢恒。

  两只雀鸟听得都不是很全面,有些时候说话声音太少,还有就是说话内容太多,有些记不住。

  谢恒有特别注意锻炼这些小动物们的记忆力,但有的见效不错,有的就差一点,这次带过来的两只雀鸟已经算是记忆力很好的了,还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太多。

  不过从零零散散的话语中,谢恒还是大致推断出了蛮国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也亏他们想得出来,要从宣阳和宣朝下手。

  也可见他们大瑾国这两位皇子的内斗有多厉害,就连他国都已经知道,甚至还想着利用两人内斗来加大大瑾国的内耗,偏偏这两人还都心动了!那蛮国的人看似好话说尽,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怎么鄙夷两人,真是丢人现眼!

  谢恒让夜鸦嘱咐两只雀鸟继续盯着,他得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将军。

  宣景那边已经知道舞草公主和韦敏智深夜前往太子和三皇子的营帐,看到舞草衣衫不整的出来时,胡靖还以为舞草公主是去跟太子鬼混了,但这时间也未免太短了点,太子这么不行的吗?但很快胡靖又想起将军说的舞草公主是有那种特殊癖好的人,太子应该是正常的啊!总不会跟舞草公主做那种事吧?

  猜来猜去,胡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将自己看到的报告给将军。

  正巧今日没什么活动,所有人可自由狩猎。

  谢恒老早就去找了宣景,以至于后来阮时衡去找谢恒的时候都扑了个空。

  谢恒将自己得到的消息碎片告诉宣景,而不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干涉到将军。将军在这方面的经验到底比他丰富,说不定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一些情况,他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只会对将军造成影响。

  最后宣景得出来的看法在大方向上跟谢恒一致,谢恒松口气,那就说明他的想法没有大的纰漏,这就好。

  宣景脸色沉重,眼中带着肃杀之意:“广陵关!他们竟然敢提广陵关!”

  哪怕这只是韦敏智用来降低三皇子戒心的借口,宣景也已经对韦敏智动了杀心!

  但年卫铭战死广陵关的消息传到北境,他看着卫显扬惊得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广陵关一战,卫铭牺牲,将士们也死伤无数,那是一场真正的“惨胜”!为了守住广陵关,南境军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

  韦敏智以此为饵是可气,而宣阳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就此事与韦敏智说笑便是可恨!

  在宣阳眼中,广陵关是什么?那么多将士的牺牲是什么?他可以与有血海深仇的仇敌谈笑,甚至答应合作达成后将那染满了大瑾将士鲜血的广陵关拱手送人!

  有那么一刻宣景甚至想闯进宣阳的帐子中打断他的手脚,让他跪在广陵关门口忏悔自己的罪孽!

  咔嚓一声,宣景手中的茶杯被硬生生捏碎,碎片扎进手掌,鲜红的血顿时流出。

  谢恒一惊,赶紧掰开宣景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挑拣出来。他知道宣景的帐子里有医药箱,便赶紧找出来替宣景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处理完伤口,谢恒瞧着宣景那依旧仿若凝成实质的杀气,心中十分担忧,双手捧着宣景受伤的手,轻声喊着:“将军……”

  宣景狠狠闭眼,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这都快气得冒烟儿了还没事呢?

  谢恒对着宣景受伤的掌心吹了两下,安抚道:“将军莫要生气,左右我们已经知道了敌人的打算,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他们这个计划的最大漏洞就是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并不相互知晓,如果他们知道蛮国一边向他们各自表示交好,一边又跟另一方交往密切,两头支持,那就一定能反应过来蛮国在打什么主意。也就不会再甘心被利用。”

  跟这两人讲家国大义是讲不通的,只能从他们自身的利益下手。

  宣景:“但要他们主动发现恐怕会很困难,蛮国那边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会防止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相互通气,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对头关系,即便有一方有所怀疑,也会考虑这是不是圈套,最严谨的办法就是让他们……”

  两人异口同声:“眼见为实。”

  宣景和谢恒对视一眼。

  谢恒见宣景的表情总算稍微放松下来了,心里也好过了些。

  谢恒:“韦敏智谨慎,我看还是得从舞草公主那里下手。为了吊住太子,舞草公主会时不时地给太子点甜头,要是这种时候被三皇子撞见了,那至少三皇子这边会开始怀疑蛮国的可信程度,运气好的话太子那边也会透过三皇子的反应有所察觉。”

  宣景点头:“是个好主意,得想想怎么运作才能不留痕迹。”

  两人讨论了一会,最后总算拿出来一个可行的章程。还得是舞草公主那特殊的爱好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中午。

  宣阳在自己帐子中用膳,吃完后叫人进来收拾,可喊第一声却没人应声,直到他喊第二声留在外头等候传唤的侍从才赶紧进来收拾。

  看着侍从匆匆进来,宣阳皱眉:“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惫懒到这种程度,叫都叫不动你们了?”

  那侍从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也不敢辩解。

  宣阳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问道:“刚刚在外面做什么才会听不到传唤?”

  主子问话,那侍从自然不敢不回答。

  “启禀殿下,奴才是听到……听到有人在议论舞草公主,一时好奇,就忍不住多听了一会。”

  宣阳哼笑一声,“他们讨论舞草公主什么能让你听得这样入神?”这侍从跟在他身边伺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轻易当不会这般不着调,宣阳用着也习惯,不然也不会还给这侍从辩解的机会。

  这次那侍从却犹豫了一会,没有立即开口。

  宣阳脸色沉下来,“本殿下问话你竟然敢避而不答!”

  侍从惶恐地磕了一个头,“奴才不敢,只是担心这些话说出来会污了殿下的耳朵。”

  宣阳皱眉:“到底在说什么你照实说就是,污不污耳朵本殿下都不会怪你!快说!”

  “是!”那侍从又叩了一个头才开始讲述自己无意中听到的,“他们说……说舞草公主身边跟着的侍女中其实有四个都是男扮女装,他们实际上是舞草公主的男宠!而且几乎每天晚上舞草公主都要叫两个男宠进去,这就是为何舞草公主不让我们大瑾国侍卫守着帐篷的原因,是不想被发现她夜夜叫男宠。这事还是一个前儿个半夜出去方便的宫人无意中发现的,也有其他宫人作证,说曾经远远看到过早上从公主帐子中出来的两个侍女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分明就是男人模样!”

  宣景眉心皱得更深:“此事当真?”

  侍从:“既然不是一个人看到,那想来就是真的。奴才之前倒是也曾多看过两眼,舞草公主的侍女中确实有几个看着身材比一般的女子要高许多,骨架更大,但体态却不丰腴,确实像是男人所扮。”

  宣景眼中闪过几分厌恶的神色,心道这位蛮国公主也未免太不检点了些,过来和亲居然还带着男宠,难道真不怕被发现?要是真被发现了,什么进宫为妃吹枕边风就都别指望了!堂堂公主居然放荡至此,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她就那么缺男人不成?公主都这样,可见那蛮国皇室得乱到何种程度!

  不过到底蛮国是站在自己这边,到时候还要指望舞草公主能勾住父皇,自己还是要帮衬两把,给她兜一兜,回头再找韦敏智去警告一番!

  宣阳正要多叫几个人进来,让他们去警告那些背后议论舞草公主的人不可再议论蛮国公主,可一看那跪在地上的侍从神色有异,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说。

  “还有何情况你一次性说出来,再藏着掖着本殿下定要重重罚你!”

  那侍从把脑袋都要埋进地里了,声音闷闷地说:“他们还说、说舞草公主的爱好跟别人不一般,不是想被男人弄,而是想……想弄男人!”

  宣阳愣了一下,“什么?你说舞草公主想什么?”

  侍从:“看见未曾梳妆的男宠从舞草公主帐子里出来的人说,男宠出来后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似乎有些困难,腿都没有合拢,倒像是经历过激烈床事之后女子的反应。有偏了解过蛮国情况的人说,蛮国的一些女子喜好、喜好用器物当做男人胯下那物,去、去弄男人的后面,以此得到满足。特别是一些身份贵重的女子,偏好以此来获得征服男子的兴奋感觉。”

  宣阳彻底傻愣住,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听过如此荒唐之事!

  从前他就很不理解那些喜欢豢养男宠的男子,他不好此道,也觉得这种是太过匪夷所思。

  可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离谱!这不是阴阳颠倒吗?蛮国女子怎可如此行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撞见

  那侍从的脑袋埋得更低了,直觉自己跟三皇子讲这些,即便是遵从皇子的命令,他也可能离死不远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好奇听那些人嚼舌根!

  好一会,宣阳才找回被惊得几乎散开的三魂七魄。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奴才也是偶然听到他们谈论,但说得头头是道,听着不像是编的。”

  宣阳也觉得是真的可能性很大,毕竟这么离谱的时候就是编也很难编出来。

  侍从想到三殿下让他知无不言,便又说道:“那稍稍了解蛮国情况的宫人还说,一般情况下喜好此道的女子是不能接受与男子正常欢好的,那会让她们十分难受,好像滚针板一般。这是心理问题,无法克服。”

  宣阳的表情一时怔住,不能跟男子正常欢爱?可舞草是来大瑾国和亲的,若是不能接受与男子正常欢爱还和个什么亲?自己还怎么指望她吹枕头风?

  且看蛮国这边的情形,舞草公主能直接地把自己的男宠扮成侍女带在身边,也不避着随行的蛮国侍卫,那就说明这件事在蛮国不是秘密,至少蛮国王和韦敏智都知情,他们怎么会派一个不能接受跟男子正常欢爱的女人来和亲?蛮国公主不少,和亲也不一定非得是舞草公主。

  突然间,宣阳对蛮国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不仅仅怀疑他们和亲的真实性,更怀疑昨晚韦敏智跟他说的那些话。

  蛮国对他的支持主要就是体现在舞草公主进宫封妃之后所能给他带来的好处,可如果做不到这点,那他们的这场合作本身就无法真正达成!还是他们打算用什么特殊手段来欺瞒父皇?听说蛮国有些人擅长制蛊下蛊,莫非是在这方面有所打算?

  宣阳越想越不放心,不行,他得抽空亲自去舞草公主的营帐看看。

  不是说舞草公主每晚都要叫男宠陪伴吗,那他今晚就去瞧瞧!

  太子宣朝那边也发生了类似状况。

  宣朝好享受,出来春猎也带了几个美姬随行,用膳时都是这些美姬伺候着。

  其中一个美姬对着宣朝撒娇道,“我们姐妹都还以为殿下被那蛮国公主迷住,都忘了我们呢!”

  宣朝对美人的容忍度总是很高,平日里也常与她们开玩笑,说些不合身份的话,都当做是情趣,从不会因此生气。

  宣朝点了一下说话的美姬的鼻尖,这个美姬可是他花了不小的力气弄来的,也是他目前最喜欢的一个,走哪都要带着。

  “调皮!那蛮国公主确实美艳,但你们才是本太子的心尖尖儿!”宣朝一边搂着美人夸赞一边吹嘘自己,“能伺候本太子那真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跟你们说,就是那蛮国公主都看上了本太子,昨晚还深更半夜来到帐子里勾引本太子,幸好本太子把持的住,记得她是父皇的人,任凭她如何勾引都不为所动。”

  那美姬纤纤玉手点着下巴,做俏皮思考状:“是吗?可奴家怎么听说那位公主殿下身边还跟着四位男宠,夜夜都要叫两个一起快活,居然还有精力来勾引太子殿下,这也太彪悍了!”

  “你说什么?!”宣朝陡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美姬的手腕,“谁告诉你的?可当真?!”

  美姬的手腕被攥得很紧,疼得她脸色发白,可看着太子难得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敢撒娇辩解,只说自己也是听说来的,但传言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话,还有不同的人亲眼看到大清早从舞草公主帐子里出来的是穿着侍女服饰但还没来得及化妆打扮的男子。

  宣朝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好个蛮国公主,在自己面前装清高,说什么也不肯给他,转头居然就叫两个男宠颠鸾倒凤,这是多大的欲望?绝对是个老手了,跟一个男人做那种事根本就不能满足!

  亏他还以为她只是在勾引自己的时候放肆大胆,看她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还以为她还是个处!现在看来指不定被多少男人睡过了!一想到自己将这样的女人当成宝,宣朝就觉得无比恶心!

  不过到底是自己惦记了这么长时间的女人,就算已经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自己也得先尝到,等尝过了滋味也就没什么好新鲜的,也就不会再惦记了。

  于是宣朝决定今晚就去突袭舞草的营帐,看看是不是如外头传言那般她真的每晚都要跟两个男宠快活。不管是不是,他今晚都弄定这个女人!

  入夜,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辰,整个猎场都安静下来。

  舞草照旧将两个男宠唤进来,刚命令他们脱掉衣服,还没来得及拿出收拾起来的玉饰,外头就传来两个侍女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

  “这是我们公主的营帐,太子殿下请自重!”

  “太子殿下……”

  舞草蹭地站起来,刚想叫两个男宠出去穿上衣服,宣朝就猛地掀开帘子进来了。

  瞧见那两个梳着侍女发髻但身上一丝不挂的人,自己身上有的他们身上果然都有,这就是两个男人!宣朝顿时怒不可遏!

  “贱人!”宣朝冲过去一巴掌甩在舞草脸上,“在我面前装纯,背地里却同时跟两个男人鬼混!本太子也是你能戏耍的!”

  在宣朝眼中早已将舞草当做自己的女人,眼下舞草的作为不异于给他戴绿帽子,还是一戴不知道多少顶!

  舞草被打得突然,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反击。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硬生生忍下了这个巴掌。

  那两个男宠吓坏了,瑟瑟缩缩抱成一团。

  宣朝看他们这样更加碍眼,一脚将两人踹倒:“快滚!”

  两个男宠被赶了出去,那追着宣朝进来的两个侍女也十分害怕,但终究没有出去,而是看向舞草。

  舞草没功夫搭理两人,正在想着该怎么解释让宣朝继续相信她,可宣朝这时候已经被愤怒给刺激得**上脑,不管不顾就一把将舞草公主推倒在榻上,一边欺身上去一边撕扯舞草公主的衣服。

  舞草公主本要挣扎,但又想起昨晚跟韦敏智的谈话。

  她本来就打算时不时地给大瑾太子一点甜头,现在又被大瑾太子撞见她召幸男宠,若是不来点大的“牺牲”只怕是稳不住这人了!反正她也不是没被男人弄过,就当是重温了一把噩梦,咬咬牙就过去了,还是国主的任务要紧。

  于是舞草放弃挣扎,反而配合起宣朝来。

  宣朝感觉到舞草的顺从,也不知道还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在舞草胸前狠狠拧了一把恶声恶气地说:“现在知道顺着本太子了?早些我还能疼疼你,现在你就忍着吧!”

  舞草公主委屈地哼了一声,将已经被扒光了的大长腿主动缠绕在宣朝腰上。

  “殿下是误会我了,我叫来他们只是想问问他们怎么伺候男人才舒服,可不是要跟他们做什么。”

  宣朝自然不相信舞草公主的话,但现在身下的躯体又的确令他十分享受,甚至怒气都消了不少。的确,要是个处子的话,那方面没有经验,很难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有经验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花样会的多,又放得开,这体验自然不一般。

  原不原谅宣朝还没考虑,但现在却实实在在只打算好好享受。

  两个伺候的侍女见公主算是暂时稳住了大瑾太子,自然不敢留在这里看热闹,正准备出去,而此时帐子的帘子却被突然从外面掀开,宣阳就这样直接闯了进来。

  看到帐子内榻上的情形,宣阳的脸都黑了。

  他本来只是来看看那舞草公主是不是会对男宠做那种事,却没想到有这样大的“收获”!

  在帐子外时他听着声音就不太对,哪里有男宠敢自称“本太子”?还有舞草公主也称呼对方为“殿下”,最主要的是他跟太子相争那么多年,如何能听不出来死对头的声音?掀开帘子进来一看,还真是宣朝跟舞草公主滚到一起,这还是“郎有情妾有意”,听着对话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勾搭在一起了,只是之前舞草公主一直没让宣朝碰而已!

  宣朝一看见宣阳冲进来,脸色都白了,下面瞬间软趴趴,手忙脚乱地从舞草身上爬起来,“三、三弟你……”

  岂料这时候宣阳只是看了一眼宣朝,似乎并没有借题发挥告到父皇那去的意思,反而是在看向舞草公主的时候双眼喷火。

  宣朝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舞草跟宣阳也有一腿,宣阳这分明就是“捉奸”的表情!

  宣阳:“蛮国的诚意我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想必贵国是当我和太子都是傻子,一面叫韦敏智接近我,说服我全力对太子出手,一面又让舞草公主出卖色相勾引太子,想来也是那套换汤不换药的说辞,让太子对我也不计后果地动手,蛮国不是要帮我们任何一人,而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哼!这算盘打得十万八千里外都能听到响动!看来贵国的帮扶我是要不起了,日后还是顾好各自吧!”

  丢下这一番话,宣阳便转身出去,只留给太子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第一百六十章 毒计

  宣朝一开始还懵懵的,没反应过来宣阳为何是这般做派,等琢么了一会彻底消化了宣阳的话,他才面色铁青地看向舞草公主!

  “蛮国真是好算计!也难为舞草公主甚至要为此委身于本太子!不过本太子挑剔,你这样的女人本太子还不屑于上!咱们的合作也就此作罢,日后我与老三之间的事也不劳蛮国操心,你们还是小心着点自己,将来好生伺候我父皇,别动那不该动的心思,小心我父皇一个不高兴就让卫显扬把你们给灭了!”

  宣朝收拢衣服愤愤而去,留下舞草公主独自在榻上咬牙切齿。

  舞草公主赶紧叫侍女喊来韦敏智商量对策。

  韦敏智气极,原本十分顺利的计划现在被搞成这样,他话里话外将一切都怪在舞草身上,认为要不是她太过放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舞草也怒了,她都要委屈自己跟那个废物太子了,到头来韦敏智还是只会指责她!

  “你们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什么事情做不好都只会归咎在女人身上!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指责我除了能让你觉得自己没有责任之外还有什么用?还不想想该怎么解决?”

  “我需要你告诉我这些?”韦敏智阴沉地盯着舞草,“当下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大瑾太子和三皇子也算有所顾忌,并不会将这件事闹到明面上去。至少我们还能继续留在大瑾,只要能留下来就还有机会徐徐图之。”

  舞草愤恨地锤了一下床榻,“也只能这样了。”

  当晚韦敏智走后,舞草还是召幸了那两个男宠过来,只是第二天早上其中一个男宠是被蒙着白布抬出去的。

  原定的计划不顺利,舞草的心情十分暴躁,光是虐待男宠已经不能发泄她心中的愤恨,

  眼看着春猎就要结束,舞草突然想起了春猎第一日与自己作对害得她当众出丑的那个大瑾国贵女。

  既然现在自己这么心情不顺,那不如就拿对方开刀好了。

  那个女人不是说什么不与男子共同狩猎是大瑾国的规矩吗?那她就非得让那女人破一破这个规矩!蛮国随行的侍卫不少,她随便找几个侍卫让那个女人好生体会一番做女人的“乐趣”,那女人要真是个守规矩的,就该羞愤自杀了吧!

  一想到这个结果,舞草就觉得十分兴奋!

  春猎的最后一日,舞草公主以道歉的名义约见殷九思。

  殷九思自然不相信,但帖子都直接给她了,她要是不去赴约的话定然会让那嚣张的蛮国公主认为自己怕了她!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不能不在乎殷家的名声,殷家满门忠烈,岂会怕一个小小的敌国公主?

  不过殷九思也没有托大,并非孤身前往,而是带了两个侍女两个侍卫。就算蛮国公主胆大包天敢直接动手,她这两个百里挑一的侍卫也可以抵挡一阵,而且自己也有武功,不会被轻易拿下。禁军侍卫分布各处,打斗的动静也会立即引得禁军过来,当不会有事。

  殷九思带人前往舞草公主帐篷的路上,偶然遇到了韩峦。

  韩峦主动向殷九思行礼。对这位将门之女,韩峦十分钦佩。

  殷九思一眼认出这位年轻官员就是当日自己与舞草公主和阙献起冲突时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的旁观者,便也屈身行礼。

  “那日多谢大人仗义执言。”

  韩峦立即摆摆手,“别谢我,我没做什么,殷小姐能挺身而出维护我大瑾国尊严才是真正令人钦佩。今日就要拔营回京了,殷小姐这是要去哪?”

  殷九思便将舞草公主相邀之事告知韩峦。

  韩峦眉毛眼睛都要皱在一起,“并非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那蛮国公主当真不是个磊落之人,与殷小姐对赌输了之后执行彩头也一再打折扣,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真心觉得自己错了想要道歉?恐怕有诈!殷小姐还是小心为上。”

  殷九思感念韩峦为她担忧,笑着说:“我也与大人看法一致,只是若是不去赴约,难免会让那蛮国公主看轻我们大瑾儿女。我也不是一人赴约,这不是还带着侍女和侍卫吗?再说我自己也会拳脚功夫,多警惕些就是了,任凭她有什么鬼算计都不会让她得逞。”

  韩峦咬牙,也明白要是殷九思不去,可能那个无理取闹的野蛮公主就要以此做文章。

  “那还是要委屈殷小姐了,只是殷小姐一定要小心提防。即便那蛮国公主不敢硬来,也说不定会用些阴损招数,入口的东西一定要谨慎小心,最好就是不吃不喝,免得她在其中做手脚。我听说蛮国有一种阴阳酒壶,其中暗藏机关,里面有两个存酒的空间,可一个装有毒的酒一个装无毒的,只要轻轻触动把手上的机关就能自由切换,所以即使酒水是从同一个酒壶中倒出来,也可能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万不可掉以轻心!”

  殷九思眉宇间多了几分郑重之色,“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我以前确实未曾听说,多谢大人提醒。”

  虽然自身有些本事,但殷九思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种下毒的手段!若没有韩峦提醒自己还真有可能中招。这用毒之人的歹毒心思真是防不胜防!

  韩峦之后又嘱咐了许多。

  听着韩峦说这么多,殷九思不但没觉得对方絮絮叨叨太过墨迹,心中还十分熨帖,更是觉得这个不断叮嘱自己要小心的年轻男子竟有几分可爱。

  只不过与蛮国公主相约的时间快到了,殷九思也不便继续停留,问了韩峦的名讳后就先离开了。

  韩峦看着殷九思离去,尽管觉得自己把能想到的都嘱咐到了,可还是颇为不放心。

  蛮国之人阴险狡诈,那个蛮国公主看着更是难对付,殷小姐那赤城忠勇之人,对那些算计只怕是防不胜防。可自己官职低微,人微言轻,就是找过去也未必能见到,更帮不上忙。

  思来想去,韩峦唯一能想到可以帮忙的人就只有谢恒。

  虽说他跟谢恒也算不得多相熟,但这时候事态紧急,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在韩峦去找谢恒时,谢恒也已经从夜鸦那里知道舞草的算计。

  舞草公主根本没打算在自己的营帐内动手。她也考虑到殷九思一定不会轻信她,肯定会带着侍卫前去。

  从殷九思的营帐到舞草的营帐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小河边上,殷九思就安排了自己的侍女埋伏在那,到殷九思路过时就假装溺水呼救。

  大瑾国不是注重男女之防吗?到时候殷九思一定会让侍卫远远留在岸边,自己去救人。

  舞草还特意打探过,殷九思是会水的,但是她身边的侍女就不一定了。

  舞草会让自己的侍卫也埋伏在周边,只要殷九思一下水就立即将人控制住。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次带来的护卫中就有两个十分精通水中搏斗,要擒住一个殷九思肯定不是难事。

  舞草还提前给那些被安排去毁掉殷九思清白的侍卫喂了龙精虎猛的**,让他们一接触到女人就会彻底失控,不管什么场合都只顾着把女人往死里弄。这在水里被那么多人轮暴,殷九思若是还能活下来也算她命大,只是到时候恐怕还不如死了干净!

  等殷九思那些守在岸上的侍卫发现的时候也为时已晚了!

  虽然这样可能会搭上一个侍女,但舞草一点也不在乎,侍女的命在她眼中与蝼蚁无异,只要能设计陷害殷九思,就是再多搭上几个侍女她也觉得值得。

  谢恒知道这条毒计时也是遍体生凉,不能理解一个女子如何能想出如此阴毒可怕的计策。要是把舞草跟谢元柔放在一起,这两人倒是有可能成为意气相投的好姐妹。

  谢恒正要出去通知宣景,刚一个掀开帘子就差点跟韩峦撞上。

  韩峦道歉一句就急急忙忙跟谢恒说了殷九思去赴舞草公主的约,这让他十分不放心。

  谢恒原本还想着到时候事情闹大了要怎么解释他们知道舞草公主约见殷九思的,现在韩峦就给送来了一个现成的理由,来得真是及时。

  谢恒:“若是那蛮国公主真要硬来对殷家小姐不利,以我的官职身份也做不了什么,咱们两个不通拳脚的文人也敌不过那些蛮国侍卫,只怕到时候还要拖累殷小姐。”

  韩峦急得额头直冒汗,“那可如何是好啊!”

  谢恒:“要不我们去找昭武将军吧!我之前见过那蛮国使者韦什么的,面对别人还挺嚣张,一看见昭武将军就跟孙子似的!而且昭武将军武功高强,那些蛮国侍卫加起来也不会是昭武将军的对手!”

  韩峦:“可我们请得动昭武将军吗?”

  “事出紧急,昭武将军也是心怀大义之人,定然愿意仗义出手!”

  “好,那我们赶紧去找人!”

  谢恒和韩峦一同去找宣景,半路上还遇见了也要去宣景那的荣启。只是着急之下的韩峦并没有注意到荣启的方向跟他们一致,还只当是巧合遇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家伙

  言简意赅说明了情况,荣启也表明要跟他们一起去。

  谢恒上下打量了一番荣启,目光十分坦荡,语气也十分平和:“你行吗?”

  荣启的脸都气鼓了,“永远不要问一个男人这种问题!我虽然武功不如昭武将军,但身份还是摆在这的,那个韦敏智的官职就还没有我高!”

  谢恒点点头,一副“你说你有理”的模样,又加快脚步赶往宣景的营帐。

  走在最后的荣启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宣景得知情况后,便让谢恒和韩峦在后面走,他跟荣启先以轻功追过去,免得来不及。

  韩峦连连点头,现在就是分秒必争的紧张时候,昭武将军的安排是对的。

  也幸亏宣景和荣启是用轻功过去,这才及时赶到,将已经快要被蛮国侍卫包围的殷九思和那个作为诱饵的侍女一并救了上去。

  荣启眼尖地发现了躲在岸边准备看好戏的舞草公主,一想到这个女人的歹毒程度,便直接一脚将舞草给踹进河中。

  而那些被下了猛药的侍卫神志都已经不清楚了,只是在凭借人类最原始的兽欲行动,水中无人时他们还不断挺动胯部,感觉下面随时都会爆掉!这终于来了一个女人,他们也看不出清楚是谁,就直接扒光了衣服按进水中一逞兽欲。

  对于只喜欢弄男人的舞草公主来说,这不异于世上最为残酷的刑罚!为了王上大业她可以勉强自己委身大瑾太子,那到底情况不同,而且只有大瑾太子一个人,她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撑过去。

  可现在却是同时被这么多男人强行破身,还是因为算计他人不成自己遭了罪,在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舞草来说都是最生不如死的折磨!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这些癫狂的侍卫占有!

  荣启冷笑:“这样的好戏可不能只有我我们观看,我得去多找点观众。”

  谢恒知道荣启去干什么了,也没阻止,舞草这是自作自受。

  殷九思也已经被丫鬟搀扶着离开。她身上虽然湿了,但因为自小就习惯贴身穿着软甲,所以并没有走光,而宣景救她的时候也目不斜视,只是击退了围上来的侍卫,并未靠近殷九思,还是两个丫鬟跳下水将自家小姐扶上去。

  谢恒和韩峦匆匆赶过来,瞧见宣景湿漉漉地站在一旁,再一看河中的舞草和那些侍卫的情形,便知道宣景来得及时,当已经救下殷九思。

  突然,谢恒的眼前一黑,眨眨眼,这才发现是有人突然将手挡在他的眼前。

  “别看。”

  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的声音,还有微微凉意。

  谢恒知道这是宣景不想让他脏了眼睛才不让他看,他本来也没打算继续瞧,一手拉住宣景遮挡住他眼睛的那只手腕着急地往回走,“将军身上都湿了,这大冷的天还是赶紧换身干爽衣服,不然着凉了可怎么好?”

  韩峦这也才跟着反应过来,“是是是,将军还是赶紧回去换衣服!”

  此时韩峦的心中简直把宣景当神一样感激崇拜!

  看看现在那蛮国公主的情形就知道,如果不是昭武将军及时赶到,那殷家小姐会遭遇到何种残忍的对待!他一点也没注意到谢恒和宣景之间超乎寻常的亲昵,只想着日后不管是谢恒还是昭武将军,只要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一定万死不辞!

  这边距离宣景的帐子也比较近,宣景换好了衣服之后就又跟谢恒一起回去河边。

  这时候河边的人已经很多,谢恒这才知道为何刚刚不见荣启,想来这么多人都是荣启带过来的。干得漂亮!这时候就是要发挥分享精神!

  惠承帝、太子和三皇子,还有不少大臣,脸上神色各异,当真有趣极了!

  河中激烈的“多人运动”还在继续,已经可以看出舞草公主处于半昏迷状态,只不过被四个侍卫悬空架起才没有沉到水里面去。

  那些侍卫依旧眼睛通红,这么长时间的发泄还没有让他们找回理智,可见舞草公主之前下的药定然药量十足!那效果也真是一点都不打折扣!

  最后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就是韦敏智。

  瞧见河中情形,韦敏智就觉得一股很强的冲劲儿直蹿天灵盖!头盖骨都差点给他冲开!他瘫坐在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河里,甚至都没想起叫人过去阻止。

  周围诡异的寂静,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如此反而能更加清楚地听到河中的动静。

  谢恒觉得是时候打破这种寂静了,他家将军不想他看这些的。

  于是……

  “好家伙!我直呼一个好家伙!”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向谢恒集中过来!

  众人看着谢恒无语。

  不是,这种感慨之词你不该在心里过一下就完事儿了吗?怎么还说出来了呢?

  不管怎么样,谢恒的“感慨”终究是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寂静,气急败坏的惠承帝命人将河中的人都捞出来,但一时急气攻心,刚吩咐完人就直接昏过去了。

  可以理解,真的可以理解!本来是要封妃的女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几个男人行苟且之事!这是对一个帝王莫大的羞辱啊!年轻点的都要忍不住爆血管,更何况惠承帝都多大了,还被这样刺激,能撑到现在才昏过去都不容易!

  皇帝昏过去了,这下就只能是太子和三皇子主持大局。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透露出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而不宣。

  太子的心情尤其复杂,明明之前还是求而不得女子,现在对方就成了一块破抹布一样的存在,现在一想到自己先前对舞草公主的那股宝贝劲儿他就觉得恶心。

  因为惠承帝昏过去,原定今天拔营回京的计划也只得延迟。

  舞草公主事后已经被送回自己的营帐,这次由大瑾国侍卫把守,没有太子和三皇子共同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见舞草公主,那几个蛮国侍卫则被关了起来。

  韦敏智心急如焚,但他现在的自由也被限制,虽然不至于不能出帐子,但走到哪里都有大瑾国的侍卫盯着。他想再去见三皇子一面,可宣阳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惠承帝这一昏迷就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昏睡了这么长时间,惠承帝的脸色看起来倒是好了一些,没有之前刚昏过去时候那么吓人。太医自然是给用了最好的药,才能让惠承帝的气色瞧着让人放心不少。

  宣阳这一整夜几乎都守在惠承帝身边,是真担心惠承帝被舞草公主给气出个好歹来,自己就没有时间与太子争夺帝位了。

  惠承帝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审问舞草公主。

  当然不是他亲自审问,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更担心自己会再被气得昏厥过去,就将此事的审理交给了随行的大理寺和刑部官员。

  最后审问出来的结果就是舞草公主原本是要设计陷害殷九思,但弄巧成拙,殷九思被昭武将军救下,舞草公主自己却是“一时不慎”跌进河中。而那些蛮国侍卫因为被用了药,所以才没有看清人就兽性大发了。

  舞草公主选择交代出殷九思的事也是没有办法,陷害他人的罪名总会比刻意给皇帝戴绿帽子的罪名要轻一些。

  她倒是有说出自己是被人故意踹进河中。但荣启在朝堂上一直保持中立,宣阳就算拉拢不过来也不打算得罪,毕竟这事就算落实了,以现在父皇对舞草的厌恶,也不会为了舞草而重罚仍得重用的荣启,到时候可就是平白给自己添了一个敌人。宣阳不会做这么傻的事,自然吩咐刑部和大理寺在供词上“稍作修改”。

  这也是宣阳笃定父皇不会再见舞草公主,这才敢这样“欺上瞒下”。

  殷家在军中声望颇高,再加上现在东境还依靠殷稷守着,惠承帝必须对殷九思有所表示。

  事情调查清楚的当日,惠承帝便封殷九思为兰心县主,赏赐黄金千两。

  而韩峦也在这件事情中挂了个名,毕竟是他见到殷九思去赴舞草公主之约,担心其会有危险,才辗转求到昭武将军那里,因此直接升官到正六品。

  至于宣景,大赏是没有必要的,但也不能不赏,惠承帝就赐了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

  而“走个过场看热闹”的谢恒和荣启自然没得到什么嘉奖。

  实际上凭着谢恒当时那两声“好家伙”,惠承帝能不变着方儿的罚谢恒就不错了。

  当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惠承帝也不可能再对舞草公主封妃,这次的和亲之举也算彻底告吹。惠承帝直接下旨遣返蛮国的使者队伍。意思就是你们哪来的就回哪去,你们蛮国这样的公主我们可要不起,以后也别再送公主过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是第二个舞草?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够的了。

  原本韦敏智还想着他们好歹还能留在大瑾国日后徐徐图之,可现在这唯一的退路也被切断了。

  韦敏智也没去找皇帝求情,作为男人他也很清楚这种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是无奈没能完成任务,回去难以面对国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就死了吧

  惠承帝重新定下了启程回京的日子,就在两日后,而当日也会是蛮国使团被遣回国的日子。来时是一个队伍,回去却是要分开往不同的方向走。

  然而就在大瑾国这边的队伍快要行至京城时,突然传来消息,蛮国使团的队伍在行至虎头岭时遭遇山匪袭击,韦敏智和舞草公主都命丧山匪刀下。

  惠承帝在得到消息之后也只是错愕了一下,之后便神色十分淡漠地说:“死就死了吧,毕竟要不是他们行为不检点在先,也不会被遣返回去,更不会命丧山岭。在说我们大瑾国不也在他们蛮国死了一位公主吗?都是意外,互相就不要计较了。”

  果然,惠承帝的反应传回蛮国内,没隔多久蛮国那边回信,表示就如惠承帝所说,一切都是意外。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双方再次达成了和解,可比起之前端和婉慧公主和亲那次,这回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味道。

  惠承帝没想着蛮国那边情形如何,反正有南境军压着,蛮国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现在还得考虑着要怎么安抚一下宣阳。

  老实说惠承帝觉得挺亏的,之前因为接纳了舞草公主,对于端和婉慧公主的死就要草草揭过去,当时惠承帝就表示事后会好好补偿瑜贵妃母子。

  现在美人没了,但当初许给宣阳他们母子的诺言还是得实现。

  瑜贵妃已经是贵妃,至多只能再赏赐一些金银器物,而三皇子这边再只赏赐金银就未免太轻了。惠承帝想了许久,决定让宣阳在四月份去巡视淮都。

  淮都是一片极为富饶之地,年年土地丰产,百姓的日子过得相对富庶,而且一般有其他地区闹旱灾水灾需要粮食支援时,很多都是从淮都输送过去,支持其他地区也是毫不影响淮都自己的生活水平。

  自然在淮都任职的官员们也都腰包丰厚,到那里去巡视也就成了肥差中的肥差。

  往年惠承帝派到淮都巡视的官员都是他亲自精挑细选,不参与党争,绝对忠心君上。

  今年惠承帝就打算让三皇子亲自去巡视淮都,以此作为补偿。

  宣阳得到消息之后几乎高兴到得意忘形!

  巡视淮都啊!只是出去走一趟,不仅能得到地方官员分量十足的“孝敬”,还能赚到“亲民”、“爱民”、“亲力亲为”的好名声,就没有比这更轻松又油水多的好差事!

  往年他跟太子对这个差事都争得头破血流,可父皇就是不给他们任何一人,都只委派自己最信任的官员,而这一回还不等他们争夺,父皇就直接把巡视的任务指派给他了。知道这是父皇在思莹公主一事上对自己的补偿,宣阳甚至想着可惜自己只有思莹一个亲妹妹,要是再多两个,都被送去联姻,再都不得好死,那自己不争不抢就能得到不少好处!

  谢恒还在大理寺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圣旨都已经下来了。

  这会他手头的事情不忙,但耳朵一直没歇下来。

  从圣旨下来传得满朝皆知开始,韩峦就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叨。

  “你说陛下怎么能将巡视淮都的差事交给三皇子呢!往年陛下交代此任务的大臣多少还算有点谱,可这三皇子……”

  “虽说三皇子有些贤名,但那也都是跟太子对比得来的,外头人不知道,这满朝文武谁看不透啊!真要是让三皇子去一趟淮都,整个淮都地皮都能给扒下来一层!”

  “虽说淮都富庶,但百姓的日子也那样,只能说比其他地方要好一些,却也有限,真正有钱的还不是那些官商?到时候肯定有心思不纯的官商上赶着讨好三皇子,那送给三皇子的银钱能都是他们自己出吗?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三皇子来一趟,那些官员商贾没事,百姓们却要掉一层皮!”

  ……

  在此之前,谢恒真的不知道韩峦是个这么能说的人!

  大概是之前在猎场一起救下殷九思的经历给了韩峦一种“他们是一条船上人”的错觉,才会让韩峦放弃找其他同僚,就盯着他没完没了的絮叨。

  谢恒很是无奈,觉得自己都已经被对方絮叨得快要耳鸣了。

  对于韩峦的这些话,谢恒也做了中心思想提炼,大概就是说三皇子的贤名都是假的,他也贪得很,只是比太子会装而已,派三皇子去巡视淮都不但起不到巡视该有的作用,只会满了三皇子的荷包,苦了淮都百姓!

  谢恒叹气,“我知道你生气,但这事我也没有法子啊!陛下圣旨已下,是你有本事能劝得陛下改注意还是我有这个分量?”

  韩峦泄气,“我也知道改变不了结果,但心里就是不舒服。你难道就不介意?”

  谢恒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我不是不介意,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韩峦紧盯着谢恒看了一会,最后摇摇头:“没看出来。”

  谢恒白眼:“我都没表现出来你当然看不出来!我不表现是因为我知道表现出来也没用,反而会让人觉得我们年轻不禁事。而且你别忘了,你的顶头上级还是三皇子的人,这些话你在我这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别处还念叨,不然让祝才良听到肯定给你小鞋穿。”

  韩峦冷着脸:“我不怕祝才良给我小鞋穿,我只怕淮都百姓遭殃!”

  谢恒:“可祝才良给不给你小鞋穿都不影响淮都百姓会不会遭殃。”

  韩峦肩膀都耷拉下来了,他发现在怼人和叫人无奈这方面谢恒真的很有办法。

  最后谢恒也实在看不下去韩峦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只能安慰着说:“其实你也不用太悲观,可能事情不会有你想象得那么糟。不管怎样这也是三皇子第一次领下巡视淮都的美差。你也知道往年这事陛下的心腹重臣去做的,今年会落在三皇子身上不过是陛下对于思莹公主的事而对瑜贵妃和三皇子的补偿罢了。三皇子自然也会考量,想着这次办差一定要办好,如此下一次再跟太子竞争巡视淮都的差事时他便有了优势倚仗。”

  韩峦略了一思索就明白了谢恒的意思,脸上当即就有了点喜色:“你的意思是为了日后还能争取到这个美差,三皇子应该不会让那些贪官奸商大肆搜刮百姓?”

  谢恒点头,“三皇子比太子更精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要钱,还更注重名声。如果他巡视了一遭淮都就让百姓的日子难过,最后能落得什么好听的评价?别说是为了下一次竞争美差,单纯就论三皇子一向”爱惜羽毛”的作风,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当然如果日后陛下总把巡视淮都的差事交给三皇子就说不定了,但至少这头一次三皇子应该会有所收敛。”

  韩峦点点头:“你说得对!三皇子很注重名声!仅仅这第一次当不会太过分!”

  至于日后,韩峦只希望自己未来能有那个身份地位在陛下面前直言反对让太子和三皇子领下巡视的美差。

  看韩峦总算冷静下来了,谢恒也舒了一口气。

  刚刚那些话虽然听着在理,但实际上却只是谢恒对韩峦的安慰之言。根据他对大瑾国历史的了解,这一次宣阳去巡视淮都,将爆发一次空前可怕的灾难!

  虽然这是一个扳倒三皇子的绝佳契机,但一想到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受苦受难的淮都百姓,谢恒心中实在不忍,但可惜不管是以他的能力还是将军的能力,都不能阻止这场灾难的到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早准备灾后的相关应对事宜。

  而也正是因为想起这场灾难,才让谢恒想起为何之前第一次听到韩峦的名字时会觉得有点耳熟了,韩峦也跟这场灾难息息相关!

  眼下谢恒也不想韩峦再为这件事纠结,便趁着现在韩峦没继续提这一茬立即转移了话题。

  “回来后你可还有再见到兰心县主?”

  韩峦摇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县主尊贵,自然不是可以随时见到的。不过我之前上街确实偶遇了一次,她看起来很好,还有问过我关于使团遭遇山匪之事。”

  “哦?县主还问过你这个?”

  韩峦点头:“不过我们大理寺只是负责整理卷宗,对于案件的实际情形并不多了解,我也就没有多说,只是看县主的样子似乎并不认为真是山匪所为。”

  谢恒笑而不语,那肯定不能是山匪所为啊!那山匪多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劫使团队伍!不过是宣景的人扮成的山匪罢了!谢恒心里清楚,从将军知道韦敏智拿广陵关做饵,并且对卫老将军父子出言不逊时,韦敏智就注定只能是一个死人了,将军绝对不会让韦敏智活着回到蛮国!

  至于如舞草公主那般心思毒辣的女人,放过她也只会让更多人受害,自然是一并清理了才好。

  而且这件事毕竟是蛮国理亏在先,还打算继续蛰伏的蛮国定然不会对大瑾国发难。真要是发难了,倒也是给南境一个开战的理由!

  不过谢恒倒是没想到殷九思的心思这般细腻,连这都看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发乎情止乎礼

  “县主怎么跟你说的?”谢恒做出一脸不解的模样,“她如何怀疑不是山匪所为?”

  韩峦摇头:“县主只是问了我案情情况,其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感觉县主好像对这件事另有看法。”

  谢恒笑了:“还你感觉!你可真厉害,都能知道兰心县主心里的感觉了!怎么着?你这是要与县主心有灵犀了不成?”

  本来谢恒也就是随便说句玩笑话,却没想到韩峦竟然直接因为他这句话红了脸。

  谢恒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凑上前满眼兴味儿地看着韩峦,“哎呀,你这是有情况啊!是不是喜欢上兰心县主了?”

  韩峦红着脸皱眉:“你别胡说!莫要坏了县主清誉!”

  谢恒笑得眯眼:“没有直接否认,那就是承认了!啧啧啧!可以啊,看看你这样才是真正的情窦初开!”

  想当初跟谢元柔有婚约时,提起谢元柔也不见韩峦有这样的反应,如今这一对比自然能看出来,这殷九思才是真正走进韩峦心里的人。

  韩峦眼中确实有初偿情爱滋味的喜悦,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淡然。

  “你可别再打趣我了,就算我心中有意,但我与县主也绝无可能。且不说我们之间身份悬殊,就是之前我有婚约之事也已经配不上县主。县主是天上明月,而我只是地上草芥,自己想想便已经觉得亵渎了县主。”

  谢恒不以为然,“我看县主不是那么看重门第的人。之前就猎场上与蛮国够公主的对峙也看得出来她不似寻常闺秀,不会那般在意门户出身,县主更在意的应该是另一半的人品和心意。如那阙献,人品低劣又三心二意,任凭他是何身份,县主不也是当场宣布与之退婚?要我说你既然心中有县主,就该大大方方去表明心意。发乎情止乎礼,又有何错?再说你现在还年轻,你这个年纪的正六品官本就不算多,日后也定会有大展宏图的机会,怎的就不能步步高升,到有个能配得上县主的身份?”

  韩峦被谢恒说得意动,可心中还是有诸多顾虑。

  谢恒难得体会一次做媒婆的机会,再接再厉地劝说道:“只要你不是那三心二意的负心之人,未来功成名就就抛弃县主另娶他人,那就放心大胆地表明心迹就是!”

  “我当然不会对县主三心二意!”韩峦忙不迭保证,“我对殷家小姐的心天地可鉴!”

  谢恒忍笑,故作严肃地说道:“据我所知古时候有一位出身才情都相当出众的女子,看上了一位当时还没有功成名就的男子,不嫌弃对方与自己的门户差距,真心相待,默默付出。之后那男子果然成就了一番事业,却只给了那女子一封纳妾书。女子回绝了,并留诗一首,其中言道: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又表示自己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可莫要学了那忘恩负义的男人去便是!”

  韩峦微怔,口中重复着谢恒刚刚说的诗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他只要一想到如果这样饱含失望与怅然的诗句出自殷九思之口,心中便酸涩又心疼。

  这一刻韩峦突然茅塞顿开,与其让县主等将来某个不确定之人的一纸婚约,尚且不知是否牢靠是否真心,他为何不能去争取一番?至少他肯定自己的心意,愿意付出一切对县主好,更会继续奋发图强,争取早日拥有能够匹配得上县主的身份,尽自己所有的努力给殷家小姐幸福。

  若是县主拒绝了他也无妨,至少他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便没有遗憾,日后也会退回到合乎礼数的界限,将那份爱意隐藏在心底,默默地看着县主,在对方有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竭尽所能,并真心祝愿对方能觅得良缘,从此不再打扰。

  “你说得对,发乎情止乎礼,我、我是该让县主知道!”

  谢恒露出一个“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县主?”

  韩峦脸色又爆红,“明、明日吧!今天太晚了!”

  谢恒恨铁不成钢地撇嘴:“这还没到中午呢,晚什么晚?你一会递帖子到殷家,还不一定什么能得到回信儿。明日复明日?你想推到几时?”

  韩峦低头:“我、我没经验!”

  谢恒扑哧一声笑了:“这种事自然是没经验的好!经验多了那不成了渣男了!行了行了,你自己回去好好琢么琢么帖子该怎么写,这种事总不能叫别人帮忙。”

  岂料韩峦一听到“别人帮忙”几个字眼睛就亮了,“要不你帮帮我吧!我是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实在不行我现在就写,你看着,要是有写的不好或者言辞不合适的地方你提醒我。我觉得这种事估计和写文章有点类似,自己写的东西自己可能不觉得有问题,只有旁人才能看出不妥之处。我这第一次给县主送帖子,万不能有失礼之处!”

  谢恒无奈,觉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可看着韩峦那诚心请教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行吧行吧,你现在就写,我看着。”

  这时候谢恒也只能感慨一句自己就是心太软。

  于是韩峦高高兴兴拿了纸笔,就在谢恒的桌子上写了起来。

  谢恒也仔细看着,偶尔指出问题,韩峦便及时修改,两人的脑袋也在谁都没有注意之下越凑越近。

  等宣景过来,看到的就是两人的头都快贴到一块去。

  “你们在做什么?”

  乍然响起的声音把谢恒和韩峦吓了一跳,他们之前太过专注,再加上宣景作为习武之人脚步很轻,以至于两人都没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

  谢恒立即像自习课开小差却被班主任发现的小学生一样坐直身板,主动交代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韩峦很是不好意思,拿着已经快要写完的拜帖对宣景匆匆一礼后就离开了。

  谢恒:……没义气的男人!

  宣景看着谢恒:“我不知道你还有促和人姻缘的爱好。”

  谢恒嘿嘿一笑,“爱好是没有这个爱好,只不过看韩峦诚心,就帮着琢么两句罢了。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大理寺?是有何公务要办?”

  宣景:“过来查看使团被劫的卷宗。陛下命我去清缴山匪,我就过来再看一下案卷情形。”

  虽说惠承帝在韦敏智和舞草公主被害一事上的表现轻描淡写,也已经和蛮国达成了协议,但这事也不能真的就直接不管了,还是得多少做做样子。于是惠承帝就下旨让宣景去剿匪,算是在明面上表明了他们还是有所作为的态度。当然真正剿匪的结果如何惠承帝并不会多在意。

  此刻谢恒真心觉得他家将军实在是敬业认真,明明山匪就是宣景的人假扮的,惠承帝让宣景去剿匪,那也只需做做样子就好,人都已经撤回来了,山匪自然就已经没有了,不过就是去公费晃荡一圈,回来就能直接交差,多简单的事?可将军却还是要来大理寺一趟调阅卷宗,让外人看到他切切实实了解了案情,这才是做戏做全套啊!

  严谨,就非常严谨!

  谢恒觉得自己学到了,以后也一定要像将军这样周全。

  “将军稍等,我去给你找卷宗。”

  使团的案子才刚刚归档不久,谢恒很快就将卷宗找到交给宣景。

  宣景垂眸一页页翻看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谢恒心里有点打鼓,觉得将军这是心情不佳啊!好像在生他的气。

  他想了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将军刚刚进来时看到自己在跟韩峦交头接耳。

  一瞬间谢恒就想明白了,这正是将军生气的点啊!明明是办公时间,自己却跟韩峦不务正业,琢么着怎么写帖子给兰心县主,将军一向秉公做事,肯定不高兴自己这种“上班摸鱼”的行为。

  谢恒做了一番检讨,心想光自己明白还不够,他还得让将军知道自己明白了。

  于是在宣景终于“看”完了卷宗之后,谢恒立即对着宣景拍胸脯表示,往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不务正业。

  宣景静静看了一会谢恒。

  谢恒被看得都有点不太自在,心想是自己表达得不够到位?将军没能get到他的诚意和决心?

  就在谢恒想着要不要再组织组织语言重新表达一次时,宣景却极为轻微地叹了口气,“无事,你忙,我先走了。”

  目送宣景离开,谢恒心里却怎么都不得劲儿。

  另外一边,韩峦心情无比忐忑地将终于整理好的拜帖送去了殷家,之后就开始满心焦急地等待回应。

  只是半天时间,韩峦就觉得已经过了许久许久,还忧心地想着是不是殷小姐将他给当成了登徒子,所以才没有回信。毕竟在大瑾国,异性之间下拜帖的情况少之又少,即便是合乎礼数,可还是有些人会觉得不太合适。

  就在韩峦已经开始紧张地咬笔头的时候,回帖终于来了,兰心县主同意见他。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思想觉悟

  韩峦十分高兴,激动地想向恒告知这个好消息。

  谢恒被迫被喂了一嘴狗粮,听韩峦絮絮叨叨讲了一刻多钟。

  “行行行,恭喜你,不过就算兰心县主同意见你你也要谨慎些,可千万不能一时激动就唐突了县主。我预计县主也不会单独见你,殷将军府上没有其他女眷,但县主应该会叫上自己的闺中密友,以免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时候你更要小心措辞,不但不能唐突了县主,也不能唐突了县主的好友。”

  这种“闺蜜效应”谢恒在现代世界也算有所了解,他一个大学的同学就是这样,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但却得罪了那个女孩子的闺蜜,虽然最终还是抱得美人归,但其过程却十分曲折。这事到也不能全怪那闺蜜,也是他那同学太过粗心大意,在那闺蜜面前没留下好印象,让人家闺蜜因此怀疑日后他会不会对自己的好姐妹好,才建议姐妹多观察考验一段时间。

  在谢恒眼中,韩峦就是个钢铁直男,哪怕有朝一日弯了那也得是个大直角,不然当初也不能那么直白地怼谢元柔,他就是担心韩峦说话太直会得罪兰心县主和其闺中密友,这才一再叮嘱。

  韩峦将谢恒的话谨记在心,“我知道了!对了,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

  谢恒笑了:“我去做什么?给你壮胆啊?人家县主叫上密友一起见你是合情合理,你还非得带着一个算怎么回事?集体相亲吗?”

  韩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你也年岁不小了,也是该找个合心意的人过日子,兰心县主性情高洁,俗话说人以群分,相信县主的好友也都会是善良坦率的女子,你应该喜欢这样的,说不定一起去了之后就有看对眼的。”

  谢恒“呵呵”一声,“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搞定呢就忙不迭要给别人做媒了?算了吧!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我压根就没想过成家。”

  韩峦一惊:“不成家?你家人可……”他本想说“你家人可会同意?”但从跟谢恒交好以来,韩峦也知道了谢恒不少事,特别是他在谢家过得不尽人意,从前甚至一度病入膏肓却无人问津,现在也不过是因为他前途光明了,谢家人才对他好起来,却也处处透着功利。

  谢恒的生母又已经去世,父亲也不管不顾,家里都是祖母一手操持,但事情之多也总是忙不过来,好像确实没有人操心谢恒的婚事。

  “就算旁人不操心,你自己就不惦记着?就没想过以后要跟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直男如韩峦,在遇到殷九思之前也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该是什么模样,他又没有经验,只是凭着自己一贯的习惯喜好来设想——文静谦和,知书达理,也就够了。当初也正是因为谢元柔表现出来的假象与他心中设想出来的另一半高度接近,他才有了结亲的想法,事实证明很多时候不管是人还是事都不能光看表面。

  谢恒想了想,“我之前还真没想过。”

  大学时一个宿舍的男生们偶尔还会讨论一下自己的理想型,但谢恒从来没有参与过,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理想型,那时候他唯一的执念就是希望自己学习这个专业之后能近一步了解昭明帝,能有机会找到那位帝王的陵寝。

  至于现在嘛……

  谢恒脑海里回忆着宣景的模样,不自觉地说道:“要英气挺拔,武功高强,要有担当,要胸怀家国大义……”

  一开始韩峦还颇有兴趣地听着,但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儿,那诸多形容之中,除了胸怀家国大义之外,好像没有哪一条跟女子沾边。还有,你一个男子,为何一定要求女子有担当?不是说女子不能有,只是在男子的角度这么要求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而最后韩峦也只能将谢恒的这一系列要求归结为谢恒心中的“家国大义情怀”实在太过浓烈,他找另外一半不是看对方适不适合做妻子,而是看能不能跟自己志同道合,这不是找妻子的标准,是找知己的标准。

  韩峦越想越感动,深深觉得谢恒的思想觉悟真的比自己高多了,自己跟人家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真是羞愧!

  两日后沐休,也是韩峦给殷九思下帖子提及会前去拜访的日子。

  这上门拜访自然是上午去的好,于是韩峦一大早就打点好了自己,穿着最体面的衣裳前去殷府。

  如谢恒所料,殷九思并没有单独见韩峦,确实找来了自己的好姐妹,也就是春猎那日地一个帮着殷九思呛声的那位一看就性情泼辣的姑娘,看对方穿着就不是一般人。后来一聊起来才知道这位姑娘是翰林院掌院杜清大学士的孙女杜若楠。

  杜清大学士身为翰林院掌院,在才学和为人师上的名声几乎与身为“天下师”的丞相阮同甫不相上下,韩峦对其也是敬佩不已,可没想到这样一位大儒的孙女却是这般泼辣如火的脾气。这是不是就跟“物极必反”的道理一样?

  三人坐在大厅里,中间一扇半透明的八折飞针走线的屏风将用他们隔开,杜若楠和殷九思在一侧,韩峦在另外一侧。

  透过屏风,杜若楠上下打量着韩峦,转头对好姐妹说:“这模样倒是周正,可比”缺心眼”强多了。”

  “缺心眼”就是杜若楠给阙献起的外号,若是谢恒知道有人在起外号上跟他撞了风格,说不定还会把杜若楠引以为知己。

  殷九思无奈一笑,“找你来就是来看脸的?”

  杜若楠:“这脸是第一关,虽然人不可貌相,但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长相?若是真有那内外兼修的,凭什么不能挑这样的?我家九思如此貌美,自然也配得上相貌俊俏的郎君。”

  殷九思笑着白了一眼杜若楠:“没羞没臊!”

  杜若楠笑着抓了一把葡萄干攥在手里,边吃边说:“之前在猎场上他能挺身而出,后来也是因为担心你才辗转求到了昭武将军面前,及时救下你,单凭这两件事来看,人品倒是不错。”

  殷九思点头,如果不是这般,她也不会答应见韩峦。

  韩峦的拜帖写得很规矩,但她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韩峦对她的好感。

  而自己回想起那个连对她问好都会羞红脸的年轻官员,心中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或许是从那清瘦的身影在围观人中第一个挺身而出那一刻,就已经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非一般的印象。

  杜若楠和殷九思说话的声音很轻,韩峦也就只能模糊看到两人有交谈的样子,但根本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隐约能看到两人在笑。

  韩峦立刻反省自己有没有做得不妥帖不合适的地方,反省了一会觉得好像也还好。

  不一会杜若楠说话了,“今日韩大人登门究竟所为何事?这拜帖上也没写清楚。”

  韩峦一下就红了脸,那爆红的程度让杜若楠和殷九思隔着屏风都能看到。

  “我、我……”就这么“我”了半天韩峦也没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实在憋得不行了,脑子一热便用书生们常见表达倾慕之意的方法——念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从前韩峦对于这种方法那是相当嗤之以鼻,觉得这种事情做出来会显得十分轻浮,不仅容易唐突对方,也不是正经读书人的做派。

  可如今他也落入俗套,竟然像自己从前鄙视的那些人一样,念这种包含爱慕之意的词句给心仪的女子。

  杜若楠瞧着韩峦那傻样就想笑,但心中也高兴是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男子喜欢上了自己的好闺蜜。

  “可以啊,瞧瞧人家多单纯,日后肯定被你管得死死的!”

  殷九思也忍不住笑出来,之前在猎场见时还觉得对方思维敏捷、伶牙俐齿,没想到面对自己竟然紧张成这样,不过这也更加证明了自己在此人心中的分量。正是因为重视,才分外小心。

  杜若楠看穿好友心思,跟着高兴之余还是没能忍住又逗了韩峦两句:“哦,原来韩大人也是这般付钱之人,竟然只看得到女子的美貌,若我们九思不是个美人,你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呗?”

  “不是不是,自然不是!”韩峦痛恨自己笨嘴拙舌不会表达,急忙解释,“在韩某心中,殷小姐自然如清风朗月,乃是真正的品行高洁之人!这也是韩某对殷小姐最为动心之处!”

  一着急就把心中的爱慕之意给直接表达出来了,韩峦后知后觉,但话都说到这了,而且看屏风后面的两位小姐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便一鼓作气说下去。

  “春猎上殷小姐勇敢地站出来对抗蛮国公主,维护我大瑾国尊严,那一刻殷小姐的形象便已经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我为殷小姐的胸怀大义和过人胆识所折服,也十分欣赏殷小姐身为将门之后的利落身手和字里行间透漏出来的满腹才学,在我心中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女子能比的过殷小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千万别放过他!

  杜若楠扑哧一声笑,“想不到这书呆子一紧张说话倒是还利索了!”说完又转头对韩峦说,“你不怕我们九思如外头传言那般粗鄙?若是将来你们有缘结为夫妻,你也不怕九思会揍你?看你这小身板可不是九思的对手。”

  殷九思无奈地笑看着自己的闺蜜,这是希望她嫁出去还是嫁不出去?

  韩峦不以为然地道:“外面的流言岂可当真?殷小姐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若我没有做错事她当不会揍我。”

  杜若楠和殷九思看着韩峦那理直气壮的模样都呆住了。

  好一会杜若楠才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真做错了事,九思就可以揍你了?”

  韩峦十分认真地说道:“娶妻娶贤,既然是明礼之人,那便是娘子对我的鞭策教诲,不能算是揍。”

  杜若楠深吸一口气,转头表情十分严肃地对殷九思说:“千万别放过他!”

  殷九思低头一笑,过了一会才对着评分另一侧的韩峦说道:“我之前有过婚约,韩大人也不介意?”

  韩峦底气顿时有些不足:“我、我早前也有过婚约,只是后来作废了,事关别人家女儿的清誉,我也不好多说,但殷小姐放心,退婚虽是我主动,但绝非我薄情寡义辜负她人!这其中情形有些复杂,只是我绝对无愧于心!”

  杜若楠:“那你可以不说姓甚名谁,但到底什么情况还是要交代清楚的。九思退婚的事你就在当场,看得分明,若是就是不知你的情况,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韩峦想了想觉得也是,便说了自己与谢元柔解除婚约的真相,只是没有提及谢元柔的身份,全部叙说都是用“那位小姐”称呼。

  殷九思还没说话,杜若楠先表示受不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子,真当别人都是傻子能被她随意糊弄不成?既看不上婚约对象又不想得罪人,就那般惺惺作态,她是不是还觉得日后韩大人若真平步青云了,她还能成为韩大人心中那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杜若楠说话就是这么直接,虽然不好听,但其实韩峦和殷九思都明白,人家打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意。

  殷九思也很庆幸虽然有时候韩峦看起来呆了点,但在这种关键事情上还是看得很分明,不会被轻易蒙蔽。

  杜若楠又高兴地跟殷九思说:“看见没?也就是你能让这位韩大人犯迷糊说话都变结巴,面对别的女人人家可精明得很呐!加分,必须加分!”

  殷九思心中也确实高兴,又沉默了一会说道:“终身大事自然不是我自己能轻易决定,此事还要等我修书给父亲,看父亲的意愿。”

  韩峦心中大喜,能这么说就表示殷小姐心中是有他的,或者至少对他并不排斥!他的机会还很大!哪怕之后殷将军看不上他极力反对,他也能有勇气不断进步争得殷将军的认可!

  “殷小姐说的是!那、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先行回去!”

  韩峦急匆匆离开殷府,就怕自己高兴过了头就直接在殷府得意忘形,到时候反而给殷小姐留下不好的印象。

  杜若楠毫无形象地大笑,“你瞧瞧这位韩大人,走得这样快,好像怕你会吃了他似的!真要吃也不是现在,怎么也得等洞房花烛夜不是?”

  殷九思红了脸,笑着瞪了一眼好姐妹:“一天天也不知道你哪学来的这么多荤话!”

  杜若楠:“还不都是从我祖父常看的那些话本上学来的,你是不知道他现在有多沉迷那些话本子,情啊爱啊的占少数,还经常看什么《傲世天下》、《草根成王史》、《六十个女人的丈夫》、《八十个孩子的爹》。还一边看一边做笔记,以前读圣贤书都没见他这样认真过。这要给他一支笔让他自己写,估计不出三章男主就得冒出来十个八个红粉知己!”

  殷九思越听越想笑,“那是杜爷爷精神好。”

  杜若楠:“别说我祖父了,你打算何时给殷叔叔去信?”

  殷九思:“就今天吧!”

  杜若楠眯着眼睛笑了:“看不出你这么着急啊!”

  殷九思:“我只是不想再被阙献纠缠。”

  提到阙献,杜若楠的眼中也全是鄙夷。

  那“缺心眼”还真是厚脸皮,明明在猎场已经闹得那样难看,婚约都已经解除了。本来也只是口头婚约,没有婚书也未合过八字,当着那么多人面宣布日后两不相干就算是撇清了关系。可在九思被封为县主之后那阙献又立刻黏了上来,舔着脸跟就是一通道歉,把自己那日的所有举动都说是鬼迷心窍了,张口闭口就是让九思原谅他,两人再续前缘。

  这一番情形可把殷九思给恶心了个够呛,当即就命人将阙献给哄了出去。

  但之后阙献还是频频登门,还故意误导他人,竟让不少人误会兰心县主要跟阙献和好了,气得殷九思都有几日吃不下饭。

  若是今日韩峦没有登门,可能下次阙献再来的时候殷九思就要直接动手了。现在这样正好,只要父亲那里同意,她就尽快挑个好日子,就算得等父亲过年回来时才能举办婚典,但好歹可以先把亲事定下,如此那阙献就是再厚的脸皮应该也不敢再登门。

  殷稷给殷九思留了专门用来传信的飞隼,但殷九思很少用。几日后殷稷见到飞隼来送信时还着实担心了一把,以为女儿遇到了大麻烦才会给自己传信,结果一看却是喜事。

  殷九思的信写得十分详细,包括自己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和阙献解除婚约,也说了这些年他不在京中时候阙献的所作所为,同时也为韩峦着墨不少,倒是没有一味夸赞,只是讲述了事实,但也足够殷稷从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中看出韩峦的人品出众,且对自己的女儿一往情深。

  殷稷一向相信女儿的眼光,再加上有事实辅佐,对于与阙家退婚之事他半点意见也没有,而对于和韩峦的事,他在回信中也表示只要是女儿真心喜欢的他就支持。

  婚事也不必等到过年,他马上就向陛下请旨入京,尽早办了,可不想让宝贝女儿因为自己而拖着。

  殷稷心中一直很清楚,女儿的年岁不小了,早两年前就该成亲,就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拖累了女儿,不仅让女儿在京中没什么朋友,还会受到排挤,甚至那个阙献都开始三心两意起来,这些殷稷不是不知道,但因着伤重惨死的父亲,他就是收敛不了自己的脾气。他早就看阙献不顺眼,也是不想再让自己女儿的名声雪上加霜才一直隐忍。

  现在女儿利落地跟阙献解除了婚约,还是阙献不仁不义在先,无碍女儿的名声,甚至女儿还被封为县主,又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殷稷只会为女儿感到高兴,巴不得早早成就好事,且对韩峦这个还未谋面的女婿已经天然有了几分好感。

  惠承帝那边也十分给力,在收到殷稷上书之后立即就同意了,准殷稷可以即时返京,甚至还亲下圣旨赐婚给殷九思和韩峦,让两人待殷稷回京之后择良辰吉日完婚。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还有不少人没弄明白,不是前些日子还传言说兰心县主要跟阙家公子复合了吗?怎么一转眼这陛下就赐婚了?赐婚的对象还是另外一个男人。

  韩峦是谁?之前压根没听过这个人,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被赐婚给这么一个无名之辈,兰心县主能愿意吗?

  很快,所有质疑这桩赐婚的人都被打了脸。

  兰心县主亲自去杜清大学士府上请来杜大学士的妻子,也是先帝当年亲封的老封君来主持相关事宜。

  殷家人丁单薄,没有其他长辈撑着,更没有伯母、叔母可以在婚事上张罗,殷九思请来好闺蜜的祖母也是正常,而且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面子能请得动杜大学士的妻子,这位老封君可是很多年都没有在人前露过面了,如今为了殷九思主持事宜,那就是在给殷九思做脸。

  等一切事宜准备完善,殷稷也差不多能赶回京了,届时便可以挑个就近的好日子完婚。

  众人从殷府以及与殷府交好的的一些府邸的反应中都能看出对于这场赐婚殷府很是满意,就连殷稷将军都提前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给未来女婿。

  一时间众人都十分好奇这韩峦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在了解了韩峦的身份之后,众人更觉得神奇。

  寒门出身,如今也不过是六品小官,竟然就能得兰心县主青眼,甚至有让陛下赐婚的殊荣。

  而且谁不知道殷稷最厌恶的就是文官,当初的阙献是例外,那毕竟是双方自小定下的婚约,但这个韩峦凭什么能让殷稷将军“网开一面”特殊对待?也没听说韩峦有武人背景。

  但不管众人如何猜测,这婚事是已经板上钉钉了,而且双方都十分满意,那就是一桩值得祝福的好姻缘。

  第一百六十六章 般配与否

  谢恒知道惠承帝赐婚的时候正在将军府看宣景跟荣启下下棋。

  听到陆潇送来的消息,谢恒也只是摇头一笑。

  荣启拿着棋子笑看着谢恒,“你可是猜到陛下此举用意了?”

  谢恒:“能有什么用意?陛下本来就忌惮殷家镇守东境手握重兵,因为之前殷老将军之死也担心殷家心中记恨,肯定不愿意看到殷家再与别的豪门勋贵强强联合。而且殷稷将军厌恶文官,陛下也担心最后殷小姐会嫁给某位也手握兵权的武将。”

  说到这里谢恒停顿了一下,转头去看宣景:“陛下明知是将军救了殷家小姐,但对这件事却尽量闭口不提,不就是担心会有人说将军与殷家小姐是天作之合?若是将军跟殷小姐在一起,那就是北境和东境的结合,陛下还能坐得稳当就怪了。”

  荣启挑眉一笑,“那你觉得将军跟殷小姐是否般配?”

  谢恒皱眉,他下意识地就不喜欢荣启的这个问题。

  “我个人觉得没什么般配不般配的,难道在世人眼中觉得合适的就一定是好的?就是般配的?成亲这种事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觉得喜欢合适才最重要。我看将军殷家小姐并无此意,当时救人时不也保持了距离?你这个问题问得可真没水准。”

  这还是谢恒第一次直白地说荣启没水准。

  荣启摸摸鼻子,他是感觉到谢恒不大高兴了,但一时还没想到原因。

  谢恒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对荣启的问题反应大了点,但这心里就是不痛快。

  宣景拉住谢恒的手腕,“我与你想的一样。”

  谢恒:好了,气消了。

  看着谢恒明显重新放松下来的状态,荣启大为不解!这是什么神奇的力量?

  谢恒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只是被宣景拉住的手腕没有动静,好像担心自己稍微一动宣景就会收回手。

  “现在殷小姐看上的是一位文员,而且还是寒门出身,没有强大背景,两相结合并不会扩大殷家的势力,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制约,陛下自然满意得不得了,估计在陛下心中已然没有比韩峦更加合适的人,当然要忙不迭下旨赐婚,以免之后殷家后悔。”

  荣启的注意力被重新拉回正事上,摇头失笑,“我们这位陛下啊,在别的地方建树有限,可就是这制衡之术掌握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最是明白该如何压制平衡朝中各种势力,以保证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

  谢恒动了动屁股,不着痕迹地往宣景身边靠近几分:“不管陛下如何看,至少对于兰心县主和韩峦而言,这是一场他们都很期待的婚事,便也够了。”

  荣启又笑起来,对着谢恒暧昧眨眼:“这话说的,我怎么听着好像很羡慕似的?难不成你也有了心仪的对象想成亲了?要不要我去给你说媒啊!”

  谢恒瞪了一眼荣启,刚要说话,边上宣景便干脆地落下一枚黑子,抬头看向荣启:“你输了。”

  荣启愣了一下,看了棋盘几秒,随即不可置信地叫出来:“啊!不是说好这次要多让我两步的?”

  宣景:“刚刚让你了。”

  荣启:“可我在跟谢四说话。”

  宣景微微耸肩不语。

  荣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中深深感觉到了宣景的鄙视和嘲讽。

  放下已经被攥热了的白子,荣启看似十分大方地说:“输了就输了,我也不是那输不起的人,不就是十天的锦屏馆吗?又不是请不起!”

  跟着蹭吃蹭喝的谢恒十分狗腿地给宣景捏肩捶背,“将军真是辛苦了!”

  荣启:……想想还是很生气!

  “要不是我这两天心情不好,未必就会输给老宣,下次再战啊!”

  谢恒还算有良心,想着到底荣启要破费十天,锦屏馆的消费着实不低,便随口问了一句:“为何心情不好?”

  荣启:“还不是因为月底三皇子就要去淮都巡视的事?这么个差事落在三皇子手上,他都该乐疯了。”

  谢恒:“那将军也知道这事,同样心情不好,但还是能赢你。”

  荣启:……你个瓜娃子!这是重点吗?

  “我看你似乎就挺看得开,没多为此事纠结。”

  谢恒:“那是因为我知道纠结也没用,就我一个四品小官,能左右的了谁的意见?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的确有担忧,却不是为着三皇子巡视之事。”

  宣景转头,拉着一边说话一边还在给自己捏肩的谢恒坐到身边,“何事?”

  谢恒也没将自己的手从宣景手中抽出来,脸上已经浮现担忧的神色。

  “我记得距离淮都不远的蕲州和晋州最近两年都在干旱之中。”

  宣景点头:“不错,蕲州和晋州干旱,这两年都是淮都这边在接济,输送粮食物资等,不过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都有下雪,情况有所改善,想来今年两州都会有个丰收年。不用淮都再接济。”

  荣启:“你是担心淮都本就在接济两州,会扛不住三皇子的剥削?今年三皇子第一次得巡视淮都的差事,虽说少不了要捞一笔,但应该也不会太过分。”

  谢恒却是摇头:“不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起民间有老话,说”旱极而蝗”,还有”久旱必有蝗”,这都是老百姓的经验之谈。另外蝗虫趋水喜洼,而淮都就有相当部分地区是湿地。那也就是说,从两州到淮都湿地,这个范围内现在完全符合发生蝗灾的条件。”

  话音落下,荣启和宣景都变了脸色。

  蝗灾,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会让任何人谈之色变的事。

  大瑾国开国以来,历史上也有两场蝗灾在史书上留下记录,每一次都是劳民伤财,结果极其惨痛!不止大瑾国,包括蛮国和大夏,只要一发生蝗灾,那不说伤筋动骨也是差不多。

  荣启:“你肯定?”

  谢恒苦笑:“这事怎么肯定?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个情况,所以做一下合理推测。”

  他当然肯定,历史上就是这么记载的,这一年发生的蝗灾使得淮都到晋州、蕲州一带民不聊生!朝廷想出来的应对计策一条又一条,但就是没有效果。赈灾的款项倒是拨下来不少,但也经不住那帮朝廷蛀虫们的层层剥削,最后真正落实到赈灾上落实百姓身上的所剩无几。灾民被逼暴动,朝廷也只会武力镇压!这一年死伤的百姓达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可这些到底是还没发生的事,谢恒没有办法斩钉截铁地说出来。也只能用蝗灾的一些前兆来进行提醒。

  荣启:“可淮都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蝗灾,旱涝也不曾有过,有史以来那都是产物富饶之地,更曾被先皇朱笔御批”宝地”,怎么会……”

  谢恒:“我也知道淮都的富饶,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不过蝗灾之事实在严重,这心里就难免总惦记着。夏秋也本来就是蝗灾的高发季节,说不定得等过了秋天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荣启沉默下来。谢恒说希望还是自己想多了,他也这么希望,可万一谢恒没有想多呢?蝗灾这种事别说万一,就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有!

  宣景面色严肃,扬声叫来陆潇。

  “你现在就快马加鞭赶往淮都,途径蕲州,仔细观察当地情况,看看有没有蝗虫,不管多少,先留意这些蝗虫是不是从蕲州飞往这淮都方向,如果是立即鹰隼传书回来!”

  “是!”

  陆潇领命后立即动身前往。

  谢恒松了口气,史书上记载的蝗灾彻底爆发就在四月底五月初,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应该已经出现蝗虫踪迹,陆潇做事向来细心,应该能注意到。

  想罢,谢恒看向宣景的目光更加热忱!他就知道,如果是旁人必然不会因为他三言两语就有所行动,甚至会觉得他危言耸听,但将军绝对不会。不仅仅因为将军对他的信任,更因为将军心系百姓,对有关百姓之事不会有丝毫含糊,也不会心存侥幸。

  派出去了陆潇,宣景、谢恒他们也没闲着,找来历史上有关大小蝗灾记录的所有卷宗仔细查阅。

  越看荣启越心惊,还真跟谢恒说的一样,凡是蝗灾都发生在大旱之后,而且那些蝗虫的路线都是从干旱之地飞向低洼湿地。

  即使之前淮都一直都风调雨顺,现在也不足以让荣启安心了。

  此时光是看蝗灾出现的征兆已经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出现蝗灾应该如何应对。

  三人都没想过要上报朝廷,因为他们知道上报也没有用,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朝廷根本不会重视,还有可能被政敌借机攻歼。尤其是宣景。

  这两年宣景风头不小,有的是人不愿意看到宣景这般风光。

  他们现在先将里面整治蝗灾过程中一些有效的应对方法整理出来,同时调动可以调动的力量力所能及地做些准备。

  谢恒琢么着,等陆潇那边传回来消息,他就可以顺势向宣景引荐韩峦。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后是要还的

  韩峦的老家就在曾经发生过严重蝗灾的宜城,那一年韩峦才五岁,但因为身边的亲人族人死去太多,要不是被刚刚金榜题名的父亲接去了京城,他和母亲可能也会死在那一年,故而韩峦对蝗灾印象十分深刻,蝗灾给百姓带来的伤害也深深刻在韩峦的记忆中。

  后来慢慢长大的韩峦学有所成,就花费了数年精力在研究蝗灾上,只是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蝗灾,他进行整理的各种应对蝗灾和灾后关于民生民计的安顿方法就被束之高阁。

  直到这一次淮都突然爆发蝗灾,韩峦才重新拿出自己多年前整理的文稿献给上面。

  只是历史上这位在这场蝗灾中真正力挽狂澜的有功者在当时却被自己的上司抢了功,直到许多年后祝才良倒台,才有一些韩峦的昔日同僚站出来力证当年治理蝗灾的政策是韩峦所出,只是祝才良眼红才将其霸占。

  而现在真正身处在这个时代,谢恒看得更加透彻,祝才良只怕是要将这份功劳送到自己主子手上。

  可既然他来了,自然就不会再让祝才良和三皇子夺了本属于韩峦的功劳!更别说现在韩峦也算站在自己和将军这边,现在提拔韩峦,那也等于是在为将军培养势力。

  就在谢恒等人等待陆潇传讯回来期间,殷稷抵达京城。

  这快马回京的速度就是不一般,八百里加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速度。

  既然殷稷回来了,那婚典的举办也该提上日程。

  殷稷和杜家老封君以及韩家父母一起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就在半个月后。

  时间看似是有些赶,但因为在殷稷还没回京时就已经在准备各种相关事宜,所以再多出半个月的时间已经绰绰有余。

  两位新人也都没有意见,他们也都盼望能早日结为连理。

  殷稷主张婚事大办,韩家没钱不要紧,他有,但为了不让韩家面上无光,殷稷还特意请旨,让皇帝赏赐些物件。

  惠承帝几乎要被殷稷的厚脸皮给逗笑,以往就算是有功臣之女或者地位较高的宗室女成亲,身为皇帝会进行赏赐,那也是要看皇帝的意愿,赏不赏赐那是皇帝决定的,主动要赏赐的殷稷绝对是头一个。

  不过惠承帝想着这桩婚事终归是亏待了殷家,自己随便赏赐两件器物,给殷家和韩家做脸,也算是弥补对殷家的亏待。

  有了皇帝御赐,这桩婚事就是办得再寒酸也只有让别人羡慕的份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惠承帝御赐吸引过去,也就不会在乎韩家这边能拿出多少彩礼,能为这场婚事做些什么。

  迎娶高门贵女,韩家就是将全部家底儿都掏空也不够。但好在殷家是明理之人,让韩家量力而为即可,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虚礼,最主要的是两个孩子彼此真心相待,往后能相濡以沫把日子过好就成。

  殷稷的通情达理刷新了韩父对武官的认识,也深深觉得这位殷将军并没有其他人说的那样粗鄙不堪,甚至觉得那些在背后说闲话重伤殷将军的文官实在可耻,日后自己可要与他们都划清界限!

  于是耿直的韩父便主动与部分曾在背后说过殷将军闲话的同僚拉开了距离,也就没有注意到他也被这些同僚有意疏远,自然更不会因此而心情不佳。那些人还以为他们有意疏远了韩父对方就会后悔与韩家结亲,结果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些也都是后话。

  谢恒作为半个媒人,不仅在婚前筹备婚礼时给了韩峦不少金钱上的支持,让韩峦能尽可能地给殷九思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还在成婚当天又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一捏就知道不是银子,是银票!

  韩峦十分感激谢恒,谢恒却笑着说:“没关系,以后是要还的。”

  韩峦还不知道谢恒指的是日后为宣景效力,还当谢恒是在说等他成亲的时候自己包红包出手可不能寒酸,自然一口应下。

  此时的韩峦还不知晓,他应下的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的事,而是他后半辈子的做牛做马!等他身居高位之后每每想起来成婚之日谢恒那别有用心的笑,都深深觉得自己是一早就被盯上算计了!只怪当年的他太单纯!

  寇越他们也算与韩峦相交一场,也都纷纷受到了邀请,给出了相当丰厚的份子钱。

  冯凯很不理解,明明在春猎刚刚认识时他还觉得这个韩峦就是个丝毫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跟他聊美人他都能扯到诗经上去的那种,最后话题一点点偏到家国大事,就没见过他这么不会聊天的,不是不开口,是一开口就能在短时间内让人完全丧失聊天的欲望。

  那时候冯凯还一度觉得这哥们儿是孤独终老的命,可哪想到这从春猎回来还没多久人就要成亲了,娶得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兰心县主!

  命运这东西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韩峦和殷九思大婚这日,大半个京城都几乎沉浸在喜悦之中。

  迎亲的队伍按照习俗从城南走到城北,沿路还分发喜糖、喜包和撒喜钱,那都是真材实料!喜糖和喜包的用料都很讲究。

  马背上的新郎官一身红衣更显得俊美非常意气风发,让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瞧了都红了脸,甚至有人开始羡慕兰心县主能在与阙献退婚之后还嫁得这样丰神俊朗的如意郎君。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嚼着舌根絮叨两人身份不匹配,或者说韩峦配不上兰心县主,或者说兰心县主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才这样低嫁给韩家。

  不过一般有这样的人一出口就被周围的那些祝福的声音给压住了,这但凡有心的人哪个看不出新郎官那发自心内心的欢喜?若不是因为真心爱慕,眼中不会有那样灿亮的神采。

  再者人家两边新人家里都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就是当今陛下都十分看重,又是赐婚又是御赐器物,这样的荣耀是一般人能得来的吗?多少达官显贵还没轮得上让陛下赐婚呢!

  而要说在所有人中最不高兴的,自然就是两位新人的前任——阙献和谢元柔。

  谢元柔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被自己甩掉的韩峦会有这样的造化,在与自己解除婚约之后居然能娶得一位县主!

  当初在春猎猎场,谢元柔就觉得殷九思脸上那种淡然和自信的神采十分碍眼。别人都缩着不说话,凭什么她就能站出来?凭什么她就可以不畏惧也不用隐忍蛮国公主的挑衅?就因为她生来高贵的身份?

  在场也不是没有比她出身好的,怎么就轮得到她出头?凭什么自己就只能像见不得光的害虫一样站在最不起眼的后面,而殷九思却能大方地走到蛮国公主身前与之对峙,那光芒万丈的模样几乎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凭什么?!

  在得知殷九思被蛮国公主设计陷害但最终却有惊无险时,谢元柔心中十分遗憾,还恨恨地想着这人怎么就这样好运!

  而如今,殷九思居然风光大嫁,嫁的对象还是曾与自己有婚约但最后却对自己弃之如敝履到主动解除婚约的男人!

  谢元柔倒是想安慰自己说这个男人是她当初主动不要还推给谢元馨的,可她心中又清楚,当日在棋社见面,她是想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将换亲的事全部推到父亲和谢元馨身上,为日后留个退路。但这个男人却并没有为自己的魅力倾倒,她那些无往不利的招数在这个男人面前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谢元柔心中极为不甘,她不明白除了出身之外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比不上殷九思,自己知书达理,殷九思那个女人强势做作,哪个长眼睛的男人会选择殷九思?

  然而谢元柔亲眼看着马背上的韩峦满面欢喜,对殷九思的喜爱之意直白而热烈,她心中就觉得十分不甘。且今日的韩峦真的俊美非常,是她最理想中的新婚丈夫的模样——年轻,俊秀,对自己即将迎娶的新娘满怀爱意。可以说除了出身,韩峦真的没有一点可挑剔的地方。

  看着枣红马上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幻想着如果这场大婚的主角是自己和韩峦又会如何。生平第一次,谢元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她当初抛弃韩峦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不说谢元柔这里已经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动摇,阙献那边也是又悔又气。

  阙献自然没有像谢元柔那样混迹在观礼的人群中,他还怕被人认出来丢脸呢!但迎亲的队伍刚好会经过阙府,阙献就是在自己的院子中都能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动静。

  当初殷庭死后,殷稷又不管不顾地得罪大批文臣,殷家逐渐走向没落。阙献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满意这门婚事,而父亲那边即使没说什么,阙献也能感觉到父亲的想法跟自己一致,对于他逐渐冷落殷九思的行为父亲也是默许的。

  但现在一切都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报复

  春猎上被殷九思当众解除婚约,阙献觉得丢尽脸面,但好歹还能以终于摆脱了这门拖后腿的亲事来安慰自己,往后自己就算是真正的自由身,可谁成想刚跟自己解除婚约的殷九思转眼就被封了县主。

  当时阙献就后悔了,就算殷家不行了,但殷九思这个县主的身份配自己还是很合适的。父亲也暗示他可以将殷九思追回来,两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有多年的情分在,这一点旁人比不得。他这才多次去殷府找殷九思,但可惜前两次还能见到人,但等他表明来意之后,后面再去就连门槛都进不去了。

  他以为殷九思只是跟自己闹闹脾气,就想让自己多哄两句,女人嘛,总是喜欢多听些好话,日子一久殷九思肯定会回到他身边,他甚至提前放出风声让别人以为他们已经重归于好,好绝了其他人对殷九思的心思,免得自己多些对手,也让殷九思更飘。

  可没想到殷九思不声不响地就跟别人好上了,还争得了殷稷的同意,甚至让陛下都能下赐婚圣旨。

  若对方是个侯门显贵也就罢了,阙献多少还能认,可偏偏就是个寒门出身的小官。

  是,他是秀才,对方已经是正六品朝职在身的官员,可那又有什么用,能跟他爹比得了吗?家世能跟他比吗?殷九思拒绝了他却选择了这么一个小官,便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羞辱!

  阙胜德听着外头敲锣打鼓也烦得慌,便来到儿子院中,瞧见儿子那愤愤不已却也只能拔拔盆里的花草以泄愤的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

  “你现在生气有何用?当初要不是你一时冲动,被美色迷了心窍,替那什么劳什子舞草公主出头顶撞殷九思,她如何会跟你当众解除婚约?现在好了,本来该是你的县主妻子成了别人的,你也就只能在这里拿这些花草出气!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

  阙献也被磨叨出了火气,“这是我一人之错?爹之前不也默认我想跟殷九思解除婚约的念头?您看不上现在的殷家,不过是碍于从前在殷老将军手下得其提拔,不想被人说是忘恩负义才没有直白地表示出来罢了,实际上不也盼着殷九思能在我的冷待之下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现在倒成了我一个人的责任了!”

  说教儿子不成反被说了一通的阙胜德恼羞成怒,一巴掌呼在阙献脑袋上,“这就是你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

  阙献被打得更激发了逆反心理,梗着脖子说:“甭说什么态度不态度的,反正殷九思已经嫁人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就是打死我也没办法,这个县主儿媳妇终究不是你的!”

  “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阙献红着眼睛:“是殷九思要气死我!那个贱人就是故意的,不选择我却选择一个出身卑微的男子,这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我看!以为这样就能羞辱我!哼!她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羞辱谁!”

  说完阙献就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逆子!你要去哪!”

  不管阙胜德在后面怎么喊,阙献就是一口气儿往外冲,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阙胜德回想起阙献冲出去之前那红着眼的骇人模样,担心这个儿子真一气之下做出不利于阙府的事,赶紧派几个护院追出去找人。

  从家里冲出来的阙献没去别处,而是直奔谢家。

  他先前已经打听到那日春猎安慰自己的“仙女”就是谢家七小姐。

  得知对方的父亲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小编纂,她的两个兄长虽然厉害,但也未曾听说这兄妹之间感情有多和睦,尤其是最有前途的谢恒,跟谢七小姐似乎甚少有交集,都不知道两人是不是有所不和。而且这个谢七小姐还只是个庶女,生母是个通房,现在也还是养在一个已经失宠的妾室膝下。

  得知了谢元柔的身份,阙献当时就打消了想要迎娶对方为妻的念头,虽然觉得惋惜,但这身份确实太过悬殊,娶了谢元柔为正妻只会让他被旁人笑话,他也就只能永远在心中为谢七小姐保留一个位置。又或者是等将来他娶了正妻之后,若是谢七小姐还未婚配,自己可以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

  可现在情形又不一样,殷九思那个贱人能为了羞辱他嫁给一个寒门小官,自己也可以为了羞辱殷九思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为正妻!

  他看不上殷九思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少,试想他瞧不上殷九思解除了婚约,但转头就娶了一个从六品小官家的庶女,那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在他眼中殷九思还不如一个庶女吗?这是多大的羞辱?比殷九思给他的羞辱只多不少!

  一想到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狠狠打殷九思的脸,阙献就十分激动,恨不得立刻就将谢元柔娶进门。虽然出身不成,但这恰恰是他羞辱殷九思最强力的理由。而且怎么说也是他藏在心底的女人,是他的白月光,就谢元柔本身而言除了出身之外无可挑剔,他也不算太吃亏。

  不一会,阙献就风风火火来到了谢家。

  今日沐休,谢恒和谢斌去应邀参加婚礼,谢长青在家,正在谢老夫人房里说话。这也是谢长青表现自己孝顺的时候。

  门房来报说一位自称是守备军火器营翼长阙胜德之子的公子前来拜访。

  谢长青还反应了一下,他是知道阙胜德,但自己跟阙胜德平日并无往来啊!官职等级相差太多,又是文武之别,平时都很少见到,跟阙胜德的儿子就更没有交集,他甚至见都没见过阙胜德的儿子。

  不过好端端的应该也不会有人冒充他人,还是要先让人进来问问什么情况。

  管家将人引进谢老夫人院中。

  阙献进来之前已经跟管家了解到自己即将见到的人是谁,一进来就对谢长青和谢老夫人行了晚辈礼。

  虽说阙献的为人是个混不吝的,但长相也算人模狗样,装模作样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晚辈阙献,见过谢大人和谢老夫人。”

  谢长青赶紧虚扶起阙献,让管家看座。

  “我虽与阙大人同朝为官,但往日并无交集,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阙公子,不知阙公子来我谢家有何贵干?”

  阙献本来想直接拿出那一日谢元柔留给自己包扎手指的手帕,但想起当天晚上自己被不知道什么人袭击,手帕也丢了,只能作罢,便直言道:“我是代表我自己来向谢七小姐提亲,我要迎娶谢七小姐为正妻!”

  谢长青哑然,与同样震惊的谢老夫人面面相觑。

  谢老夫人:“阙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

  刚刚在阙献进来之前谢老夫人已经跟儿子了解了那个什么京中守备军火器营翼长是个什么官职,正三品啊!虽然现在小四是正四品,但这谁不知道越往后面越难升官,就像自己的儿子,这都一辈子快熬到头了不还是从六品?小四能不能升到正三品那还不一定呢!

  现在却有个正三品大员的儿子来对自家姑娘提亲,谢老夫人就是睡觉都能笑醒。不过也着实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开玩笑,或者他到底是不是真是那什么阙胜德的儿子。

  谢老夫人和谢长青的反应在阙献的意料之中,也无形之中让他得意了一把!

  看到没有!这就是他这个身份地位该得的待遇,要是来的是那个寒门小官,保不齐还得被谢家嫌弃!

  “老夫人放心,我所言句句真心!我与谢七小姐是在春猎猎场上相识,若是老夫人和谢大人有所怀疑,可以请谢七小姐出来见上一面。”

  提起春猎,谢老夫人和谢长青才想起来之前谢元柔的确作为谢斌的家属也去参加了。

  他们知道的一点也不比谢恒早,同样是早上出发了才看到谢元柔居然也一起同行。谢老夫人当时就不同意,但谢斌说只当是带妹妹出去散散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已经出发在即,老夫人也是怕耽搁谢斌,便也没有一再阻拦,还是等回来之后才叫上谢长青一起好生数落了一顿谢元柔,直说她心大了,竟然敢跟着谢斌出去参加春猎,还瞒着他们,当即就关了谢元柔的禁闭,直到前两日才放出来。

  谢元柔倒是一声不吭,认骂认罚,但谢老夫人可没觉得解气,更没想到春猎里面谢元柔还跟阙家公子有了牵扯。

  谢长青脸色可见地难看下来,立马就想到是不是谢元柔做出了勾搭世家公子的轻浮之举。

  有谢元霞这个原本最让他骄傲的女儿的前车之鉴,哪怕是素来乖巧的谢元柔也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元柔今日出门去了,”谢长青说,“不知道小女在春猎时与阙公子有何牵扯?”

  阙献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我春猎时不甚受了点小伤,正巧遇上了谢七小姐,是谢七小姐拿出手帕为我包扎。只是当时谢七小姐并未留下名讳,想来是顾忌男女有别,我是回京之后凭着手帕才好不容易打听到谢七小姐的身份。”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门第之差

  听谢元柔当时并没有直接自报名讳,谢长青稍微放了心,这应该就是女儿一时心善,并没有攀附高枝儿的意思,若是换了霞丫头,估计还没帮人就得先自报家门。

  然而谢老夫人却不这么想,这女人的小心思小算计,谢长青一个大男人看不明白,但同样身为女人的老夫人却多少能看透一些。

  谢元柔当时不留下姓名,估计就是为了让这位阙家公子以为她天真善良,不是为了攀附权贵。但既然留下了手帕,那如果手帕上有什么特殊的图案字样,一样可以凭借此把人找到。瞧瞧这位阙公子不就是凭着手帕找到他们谢家来了吗?

  谢长青:“小女帮助阙公子只是一时心善,并没有其他意思,阙公子能登门拜访已经算是表达了感谢,至于这结亲之事就没有必要了。”

  现在谢长青不仅仅是不想透过儿女婚事攀附权贵,更是对这种事都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一想到谢元霞的事给整个谢家带来的污水骂名,更弄臭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好名声,谢长青还恨得咬后槽牙。

  所以说他们清贵人家通过这种事与权贵扯上关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阙献意外,没想到这谢家还有几分风骨,竟然会拒绝,可他之前明明还打听到谢家的大女儿那些糟心事,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不成?还是谢家在欲擒故纵?

  “谢七小姐可有婚配?”

  谢长青刚想说之前有过,这些权贵人家对这种事情也比较在意,他觉得只要自己说出谢元柔从前有过两次婚约之事这位阙公子就该放弃了。

  但谢老夫人却拦住了谢长青的话头,赶忙笑着说道:“不算婚配,只是有过议亲。柔丫头的年纪也早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只是之前被她二姐姐给耽误了。”

  谢元霞的事不是秘密,京城那些稍微有身份背景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谢老夫人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瞒着,但谢元柔两次婚约之事却没人知道,这能不说就不说了。

  不论如何,谢老夫人对于谢元柔能嫁进高门还有些期望。而且谢元柔性子软弱好拿捏,真要嫁入高门,让她多帮衬家里她肯定不敢不从。且现在就谢老夫人观察,谢元柔还算有些心机,尽管出身不高,但既然能哄的这位阙公子上门以正妻之礼求亲,那说不定婚后也有本事将这个男人的心给握住。

  如今斌儿和小四是前程似锦,但谁会介意锦上添花呢?

  阙献点头,对谢老夫人的直言坦白很是满意,谢家没有就那位已故大小姐的事遮遮掩掩,也还算得上坦荡。

  原本他还有点担心谢家会不会是那种心思多的,但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当年那位谢家二小姐的事只怕其中多有误会,又或者就是那位二小姐是个另类。

  “既然还未婚配,那我前来求娶有何不可?况且我是以正妻之礼求娶,三媒六聘都不会少,绝对不会唐突了谢七小姐。”

  谢长青顿时急了:“可是这、这……”

  阙献眉头一下子拧起:“谢大人是对我有何不满?”

  “那自然没有,”谢老夫人立即说道,“阙公子一表人才,出身高贵,哪里有我们可挑拣的地方?相反,正是因为阙公子太过优秀,柔儿她爹才会有所顾忌。我们谢家比不得阙公子家,虽然有三人在朝为官,但官职与阙公子的父亲都比不了,算不得门当户对,柔儿又是庶出,这样的身份匹配阙公子,还是正妻,实在是委屈了阙公子,我们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阙献越听心里越舒坦,也想着不愧是一门双一甲的人家,就算起点是低了点,但是人家这家教、家风是真不错。

  “老夫人和谢大人都过虑了,我若真那么介意门户之别,此刻也就不会在这里。娶妻娶贤,在我看来谢七小姐温柔贤惠,是我见过的女子之最,这也正说明了谢家的家教之好。能娶贤妻如此,往后我也只会越来越好。而且我阙家门户不低,也就用不着靠着结亲的方式水涨船高,成亲也只要考虑娶得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妻子便足够了。老夫人和谢大人若是没有其他意见,我想在今日就将事情敲定下来,回头就让媒人提礼上门。”

  谢长青急得都要掉头发,“可、可今天柔丫头不在……”

  “不在也没关系,”谢老夫人暗暗瞪了一眼谢长青,转头又笑着对阙公子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自然都是由长辈做主。说实在的,老太婆我活了这么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阙公子这样明礼又重情之人,便也只能厚着脸皮高攀了!”

  谢老夫人越是这样说,阙献就越是觉得谢家至情至性,感觉有这样一门令人省心的亲家那也是不错的。更何况谢家现在有谢斌和谢恒,两人在朝为官且年轻有为,日后谢家就是有什么麻烦有这两人在也不至于轻易找到他头上。

  “老夫人说的是,那这事就定下了,明日就会有媒婆上门,我就先回去打点了,待谢七小姐回来之后还烦请老夫人代我转到谢意,让她等我娶她进门!”

  谢老夫人那叫一个高兴,一边连连应着一边催促着谢长青去送送。

  过一会谢长青回来,哭丧着一张脸,看得谢老夫人心头一阵窝火。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谢家是要办丧事不是喜事,你是不是嫌我活得太久了?”

  “母亲这话说不得!”谢长青脸色大变,“这不是戳儿子的心窝子!”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可你总是戳我的心窝子!斌儿和小四官途顺畅没见你多高兴,柔儿如今即将得门好亲事你也丧着脸,你就那么看不得咱们谢家好?你到底还是不是谢家儿孙?”

  谢长青着急道:“自然是!咱们谢家的第一份荣耀不就是儿子金榜题名得来的?”

  “这确实是,谁也没想抹了你的功劳去,可谢家不能就守着你带来的这点荣耀世世代代混下去!趁着现在斌儿和小四前途大好,咱们谢家在那些勋贵那挂了名号,给柔丫头寻么一门好亲事锦上添花,这不好?”

  谢长青:“可母亲忘了霞儿的事儿了?当初母亲也是兴高采烈霞儿能攀上三皇子,可之后就由三皇子变成了厉王庶子,最后又是什么下场?我们谢家跟着招了多少骂名还无法澄清?母亲就不怕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回?”

  “呸呸呸!”谢老夫人连连呸了好几声,那吐沫星子都差点落到谢长青脸上,“你就不能盼点儿好?这种倒霉事碰上一回还不够?这得多衰的运道才能一而再地遇上?再说当初谢元霞的事如何能跟今日柔儿的情况相提并论?都是周氏没教好女儿,千娇万宠给宠出来一个爬床的货色,这才连累了谢家!柔丫头性子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最是本分不过!更何况这还是人家阙家公子自己寻来的,足见其诚心!也是柔丫头的造化!”

  “可是这门第之差终究是大了些!”

  “小四都是正四品了,跟正三品的差距也不是天上地下!斌儿和小四又还年轻,日后谁指望谁还不一定呢!不过以柔丫头的身份,当下是不会再有比阙家更好的对象。”谢老夫人一阵感慨,“从前我还觉得柔丫头两次婚约都没成,于婚嫁一事上怕是个坎坷的,但现在看来分明是有后福!真要是在前面就嫁出去了,如何还能当得上阙家公子的正妻!就算当初的嘉南候府,所能给出来的也只是个贵妾之位,和能做当家主母的正妻终究比不了!”

  谢长青还是有些不情愿,“那人到底是不是阙胜德的儿子还不一定呢!”

  谢老夫人没好气,合着她刚刚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那你就给我打听打听去!确认了再回来!”

  等把谢长青赶了出去,谢老夫人又叫来刘妈妈,“你去留意一下,等柔丫头回来让她来见我。”

  刘妈妈福身:“是。”

  到外面的热闹劲儿过去,谢元柔才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谢家,一进家门就被刘妈妈拉着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谢元柔还一头雾水,到看见谢老夫人脸上带着平日瞧不见的和善表情,心中就大概有了猜测。

  谢老夫人难得和颜悦色地叫谢元柔坐下,还问她外面的热闹好不好看。

  谢元柔点头:“自然好看。”

  谢老夫人又笑了,“你也不必羡慕,很快就要轮到你了!”

  谢元柔低头,做出一副娇羞状,“祖母说的哪里话。”

  “哎呦呦,瞧瞧还不好意思上了!你跟祖母好好说说,春猎时是不是遇上了阙家公子?”

  谢元柔先是佯装诧异了一番,之后才点头,“是,当时孙女瞧见阙家公子手受了伤,就将手帕拿给阙公子包扎,只不过碍于女儿家的名声未曾透漏身份,祖母如何知道?”

  谢老夫人这下更放心了,至少说明那人真是阙献。

  “今日阙公子找上门来,说了你与他于春猎相识,对你一见钟情,回来之后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身份,这就想迎娶你过门,还是以正妻之礼!”

  第一百七十章 劣根性

  听着谢老夫人的话,知道自己的算计总算达到了目的,但不知为何,谢元柔此时脑海中全部都是韩峦鲜衣怒马的身影,竟没有几分算计得逞的高兴。

  谢老夫人真没在谢元柔的眼中看到喜悦之色,这可不像是装的,心中不由得犯嘀咕,难不成这件事真的只是巧合?不是柔丫头有意算计?不过是巧合也好算计也罢,反正现在的结果是好的。

  “柔丫头?怎么你不高兴?是不乐意嫁给阙家公子?不是祖母说你,你要真是不愿意,当初就不该将手帕送给阙公子,即便只是给包扎伤口也不应该,这贴身之物送给外男,到什么地方评理去可都说不清楚!再说人家阙公子的身份配你可是吃了亏了,就是给个贵妾的身份都是你高攀,能有正妻的位置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千万别不识好歹!”

  眼瞧着谢元柔似乎是真没多满意这门亲事,谢老夫人也变了脸色,刚刚的和蔼慈祥就跟一张薄弱的面具一样,风一吹就没了,露出了一贯严厉冷漠的脸。

  先利诱再威逼,这也算是谢老夫人惯用的伎俩。

  谢元柔漠不在意,低着头说:“祖母说的是,这桩婚事没有任何可挑拣的地方,是孙女高攀。孙女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闻言谢老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你有此想法说明你是个本分的人,不过姻缘这种事来了就挡不住,是你的就合该是你的。你倒是跟祖母细说说,春猎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在阙公子受伤的时候才第一次见的吧?之前你就该知晓他的身份。”

  谢元柔点头,也说了阙献和殷九思之事,不过经过她的润色,自然变成殷九思那边不占理,而阙献是无辜的,是为蛮国公主仗义执言,被娇纵蛮横的将军之女当众退婚羞辱,却也并未做出任何失礼之事。言语中也多有为阙献打抱不平之意。

  谢老夫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冷哼一声说道:“这武将之女就是粗鄙野蛮,当真没有一点教养!就算是要退婚,这也是女儿家能当众说出来的?谁家好教养的女儿会动不动把婚约之事挂在嘴边?且未经过父母长辈直接就把婚事给退了,这样不安分的女人即便是天家公主也绝对要不得!娶回来日后就得是祸家的根源!”

  这么想着,谢老夫人越发觉得日后给她的宝贝嫡孙斌儿寻门亲事时更得小心谨慎,断断不能是殷九思那样的女子。

  谢元柔听了心中舒坦不少,也想着或许等时间一久,韩峦看清了殷九思的真面目,就会知道还是她最好。

  谢老夫人又慈爱地拍了拍谢元柔的手,“阙公子被退婚也是好事,那样的女人娶回去只会给自己添堵,哪里有我们柔儿知礼明仪?这也是他的造化,让他躲开了恶婆娘,得你这么一个好娘子。只不过今日毕竟殷家女大婚,阙公子心中肯定多少不快,今日上门大概也有些赌气的成分,你莫要往心里去。这男人就是这样,没得到手里的多少会记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你得学着开解自己。”

  “祖母放心,孙女都知晓,毕竟阙公子与殷家小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纵然殷家小姐无情无义在先,但阙公子却是重情义之人,心中难免有些放不下。但我也相信阙公子既然上门提亲来了,那心中自是有我的,日后我也会努力笼络住阙公子的心,不会让他再惦记殷家小姐。”

  谢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谢家的好姑娘!”

  谢元柔头一歪,略有些担忧地说:“能嫁给阙公子为妻是我的福分,但六姐姐还未婚嫁,却被我这个妹妹赶在前头,是不是不太合适?”

  谢老夫人重重一哼:“她嫁不出去那是她没本事!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空有一副相貌有什么用?要规矩没规矩,要心思没心思,整日就只会咋咋呼呼!当初你父亲给你们换亲,那韩峦虽出身不好,你六姐姐算是低嫁,可在我看来根本就是馨丫头配不上人家韩峦!她哪里有一点点当家主母的风范?就是些贵妾看着都比她有规矩!都是周氏无能,两个嫡女一个都没教养好!你莫要担心,要是馨丫头敢在你的婚事上闹祖母绝对饶不了她!”

  就算周氏已经被关在佛堂那么长时间,一直没再闹出什么动静,可谢老夫人一提起周氏来还是气恨得不行!原本两个嫡出的姑娘,还都是拿得出手的好相貌,可都生生被养歪了,一个两个都成了来要债的!不然若是能嫁入高门,对家里的帮扶还能少的了?真真都是被周氏给耽误了,最后能拿得出手的竟然是个通房所出的女儿!

  突然,谢老夫人灵光一闪,想到或许可以将谢元柔改记在周氏名下。

  周氏占着正房的身份动不得,而谢老夫人看不上万姨娘,将谢元柔改记在周氏名下,那就能得到嫡女的身份,也更能匹配得上阙献一些。

  这么想着,谢老夫人就直接跟谢元柔说了。

  谢元柔眼睛一亮,但很快藏住眼中的兴奋之色,神态为难地说:“我终究在姨娘膝下长大,这时候弃姨娘而去怕是不好。且六姐姐未必容得下我。”

  谢老夫人却是直接拍板:“没什么不好!从你五哥被流放之后,万氏这几年也是不中用了,什么事儿都管不了,整日闷在自己院中自艾自怜,让你继续挂在她名下是委屈了你!馨丫头那你更不必担心,有祖母在,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她同意不同意?只是你既然要挂在周氏名下,那变更之前还是要去佛堂里看看周氏,走个过场。佛堂阴冷,你可愿意?”

  谢元柔乖巧点头:“祖母这般为孙女费心筹谋,这点小事孙女又怎能不配合?”

  谢老夫人笑了笑,对谢元柔越发满意了。

  阙府。

  阙胜德见儿子回来,便立即询问刚刚去了何处。

  在谢家被捧了一通的阙献神清气爽了不少,大大方方地说了自己是去谢家提亲了,虽然不够正式,但已经商定下来,让母亲明日就带着媒人亲自去一趟谢家,尽早把婚期敲定。

  阙胜德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阙献说的是什么,差点就暴怒而起。

  “你疯了不成?谢家那小门小户也值得你母亲亲自去提亲?你还想娶那个庶女为正妻,你是不是魔怔了?”

  阙献:“我没有!凭什么殷九思能嫁给一个六品小官,我就不能娶一个小官庶女?她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我自然要报复回去!等我娶了谢七小姐,整个京城的人就都会笑话她殷九思在我阙献眼中还不如一个从六品小官的女儿!”

  “你、你……”阙胜德连连叹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这是为了报复殷九思就打算把自己一辈子的终身大事都搭进去!糊涂啊!”

  “爹!我也不是一时冲动,虽然我主要是想报复殷九思,但谢七小姐人也不错,她温柔贤惠知书达理,除了出身之外,一百个殷九思也比不上谢七小姐。而且谢家清流,并不是攀附权贵之辈,爹不也说当初谢家二小姐之事颇有蹊跷,说辞都是从厉王府和嘉南候府那边传出来的,就算对谢家再不利,谢家也不敢反驳王侯勋贵。即便真是谢二小姐不检点,那也跟谢七小姐没关系!”

  阙胜德重重一哼:“现在就知道替那谢元柔说话了,她倒是有本事!”

  阙献:“儿子说话凭的是本心,可不是有意偏向。再说现在谢家门户是不高,但不是还有谢斌和谢恒?爹之前也说这对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尤其是谢恒,小小年纪就已经官拜四品,得陛下赏识看重,未来绝对不会止步于此!咱们现在在谢家彻底发迹之前就先结下这门亲事,若日后谢斌、谢恒真的飞黄腾达,对咱们阙家也有的是好处。即使谢家没起来,那谢家小门小户,什么事儿不都是我们这边说了算,谢家小姐性子软和,不论我作何决定她都不会反驳。”

  阙胜德自然是听懂了儿子最后一句话语中的暗示,心下也不免有些动摇。

  儿子话已经说出去了,谢家那边可能已经开始告知他人,这时候就是要反悔也不大好。如果谢家只有一个谢长青,他说什么也不会将其放在眼中,但就是还有谢斌和谢恒,尤其是那个谢恒,得陛下看重又性情嚣张,确实棘手了些。

  儿子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左右儿子的名声也已经被殷九思给坏得差不多了,正经的豪门贵女都看不上他儿子,也就只能娶个门户稍低的。那谢七小姐要是真如儿子所言那般,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眼看父亲就要被说动,阙献再接再厉,几乎是将自己毕生所有的口才都在这一天发挥出来,最后终于说动阙胜德同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迟则生变

  阙胜德叫来阙献的母亲,让其明日请好媒人去谢家提亲。

  阙母一听对方只是个从六品小官的女儿,还是个庶女,这心中就有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不明白一向最疼爱儿子的丈夫怎么会给儿子寻了这样一门亲事。再一了解是儿子自己求来的,也还是不能理解儿子的眼光,更想不明白对于儿子这样荒唐的举动丈夫怎么会同意。

  但阙母不敢反驳丈夫和儿子的意见。

  当初她嫁给阙胜德时,阙胜德还只是殷老将军手下一个小兵,她是农户之女,因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才被阙胜德相中。当时他们的身份也算相当,说不上谁高攀,甚至她家中还曾接济过银钱短缺的阙胜德。只是后来阙胜德步步高升,她这个糟糠妻就显得配不上了。

  阙母何尝不知道丈夫就是顾忌人言可畏,再加上有阙献这个儿子,才一直保有她正室的身份和尊严,实际上在家中她没什么话语权,就是儿子对她也说不上多尊敬。

  故而这儿媳妇从高高在上的将军之女,尊贵的县主,换成了一个小官庶女,阙母心中就是再如何不平衡也不敢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多说道,只能想着等日后那庶女进门,自己能拿捏起当婆婆的款儿,把所有的不痛快都发泄在这个自己不中意的儿媳妇身上。

  第二天一早,阙夫人就请了媒婆带了聘礼上谢家。

  谢家到底是读书人的人家,再加上在谢斌和谢恒入朝为官之后,朝廷赏赐不少,他们也贡献出来一部分作为中馈,谢老夫人就拿这些钱装修了宅院。

  该刷新的刷新,该拓展的拓展,假山花园也都修葺了一番。虽然这规格肯定是远远比不上阙府,但看起来也相当是那么回事,清流人家的风格尽显,非但不寒酸,瞧着还很是大气。

  这一进门阙夫人就四处看着,心中还算满意,好歹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等寒酸。又想起临行之前丈夫交代过,要她将自己那市井之气多多收敛,莫要在人家书香门第丢了阙家颜面,更不要托大,仗着自家门槛高就态度轻慢,谢家的家主谢长青倒没什么,却不能轻易得罪谢家的两兄弟。

  阙夫人便立即收敛起四处打量的眼神,撑起贵妇的范儿。

  她虽是农户出身,但这么些年作为阙胜德的正妻少不了也有各种赴约应酬,见识的多了自然学得也就多了,阙胜德怕丢脸还专门给她请过教养嬷嬷,教她礼仪规矩。虽然骨子里没变,但至少面上阙夫人能将将维持住一个仪容得体的高官之家当家主母的气度模样。

  谢老夫人的年岁大了,身体虽然还算健康,但多数时候懒得动弹,可在收到下人的禀告之后还是在刘妈妈的搀扶下来到院门口接待,也算是表达他们谢家对此事的看重。

  阙夫人面上笑着,心中却没什么特殊感觉,只觉得谢家还算识时务,这老夫人还知道出来接待自己,算是有眼力劲儿。要是那谢元柔真是个本分的,能任由自己搓扁揉圆,日后她也可以不摆婆婆的款儿,当然前提是谢元柔能让她满意。

  阙夫人言简意赅,在老夫人那落座之后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按照我家老爷和献儿的意思,这婚事是能尽早就尽早办,我们阙家儿孙这一辈就只有献儿一个男丁,我虽贤德,为老爷纳了几房姬妾,但那些个女人的肚皮都太不争气,这么多年来怀有身孕的没几个,生下来的不多,还都是女儿,我家老爷自然就更宝贝献儿这个命根子。”

  谢老夫人笑着应和:“那是夫人好福气,膝下嫡子是唯一的儿子,如何能不得阙大人的看重?”

  这话算是夸到了阙夫人的心坎里,也让阙夫人心情大好,心中原本跟谢家结亲的那份不甘心就又少了点。

  “可不是!老爷爱重我,献儿也孝顺,既然他们都觉得这门婚事不错,我自然要赶紧过来敲定下来。献儿不小了,从前是一直被殷家小姐耽误着,我与老爷都是想早日抱得孙子,可那殷家小姐就是一拖再拖,最后甚至还当众退婚羞辱我儿,想想我就心痛!我自问对那殷家小姐很是不错,哪成想最后竟然会落得如此结果!”

  阙夫人捏着手帕按了按微微湿润的眼角,字里行间都是在说殷家小姐不识抬举。

  谢老夫人自然顺着阙夫人的话说:“是啊!这事我也略有耳闻,还惊诧得不得了,那殷家小姐的所作所为当真让人震惊,那哪是好人家好教养的姑娘能干出来的事?我听着都臊得慌!如今阙公子与那殷家小姐解除婚约,可能也是上天眷顾阙夫人,不忍阙夫人日后有那样一个不知礼的儿媳妇。”

  阙夫人笑起来:“还是老夫人会说话,我这心里头可宽慰多了。既然咱们聊得也投契,那不如就趁早把婚期定下来吧!方便的话今日就交换一下两个孩子的八字庚帖,我立刻就叫人去合一合,没问题的话就最近找个吉利日子。”

  谢老夫人微微凝眉,“就近……这是想多近?”

  这是娶妻,又不是纳妾,自然要好好合计多做准备,这日子要是定得太近哪里来得及操持准备?

  阙夫人看了一眼边上的媒婆,媒婆立即会意,赶忙笑着说:“今年就是时兴”快嫁”,一年里的好日子都集中在上半年了,我早前就看过黄历,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都没有合适娶妻的大好日子,这不就耽误太久了吗?老夫人您且看看那金贵的兰心县主,从陛下下旨赐婚到成婚这才多少时日?也是因为今年形势如此,拖久了不好。这可不比好事多磨,今年的情形就是越拖越不好,越容易生变故。”

  谢老夫人一听容易生变故这心里也慌了。

  想当初谢元霞的婚事可不就是因为从年底拖到了新年开春才生了那么大的意外变故?要是当初就按照三皇子的意思,在年三十前就把事情办妥当了,后面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糟心事,他们现在也就多了一门王府姻亲!那是多长脸的事儿!

  迟则生变,这话是一点没错。

  婚事仓促些就仓促些,反正也改变不了柔丫头正妻的身份,结果是好的就成,相信柔丫头也不会介意。

  谢老夫人:“行,既然这样那这日子就由阙夫人定吧,合了八字之后看看黄历上就近的好日子。”

  阙夫人笑逐颜开:“这就对了!我就不喜欢听什么好事多磨的话,既然是好事,那如何就不能尽早办了尽早高兴?”

  谢老夫人也连连点头称是,能早日将阙少夫人的位置攥在手里也好。

  阙夫人又四处看着,“今日谢七小姐可在府中?也让我这未来的婆婆看看到底是如何标志的人儿才能让我的儿子喜欢得不得了。”

  “在的在的,我们柔丫头最是规矩人儿,平日里很少出府,多数时候就是绣绣花练练字,那孩子性子沉静,也不大喜欢热闹,”说着谢老夫人就转头去看刘妈妈,“快去把七小姐请来。”

  “是。”

  刘妈妈去请人,阙夫人的眼中都是笑意。

  “那还真是个本分姑娘,我这人就是喜欢本分的,之前的殷家小姐我就很不喜欢,出身虽说不低,但却没有一点女孩子家的样子,净是舞刀弄枪,有一回我去殷家看她还险些被她伤着。还是谢七小姐这样的好,文静有礼又懂规矩,往后我们婆媳肯定合得来。”

  话是这样说,但阙夫人心中却不完全这样想。

  要真是那懂规矩的好姑娘,又怎么会一次春猎就勾得她的儿子念念不忘了?回来后还就因为手帕上的一个“柔”字四处打听。要不是因为这谢元柔的身份着实低,估计在儿子打听到人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叫她来提亲了!

  女人家的那些把戏阙夫人看得也清楚,那个谢元柔定然是个有心眼的,至少不会像儿子说的那般单纯。

  不过有点心眼也不要紧,太没心眼的往后出门在外还容易被人算计奚落,到时候丢脸的还是他们阙家。只要这心眼子不是往她身上使,别一进门就想着把持中馈将权利揽在自己手中,那阙夫人也不会介意。有点心机总比是个草包要强。

  没一会,谢元柔跟着刘妈妈进来,一眼看见屋中那位面生的贵妇。

  路上刘妈妈已经告诉她这人是谁为何而来,谢元柔脸上不见半点紧张的神色,跟老夫人行礼之后又向阙夫人行礼。

  “问阙夫人安。”

  阙夫人一听对方这称呼就知道这是在路上了解过情况了,对谢元柔大方得体的表现十分惊讶。

  本以为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再有规矩也就那样,见到自己之后难免瑟瑟缩缩,却没想到这一个照面就给她一种知书达理的感觉,虽说距离豪门勋贵大家闺秀的表现还是稍微差了点,缺了那么点与生俱来或者自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气,但也着实不错了,至少这心性沉稳,举止得体,瞧着比那粗鄙的殷九思看着要顺眼得多。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好,我做到了

  一时间阙夫人不得不承认自家儿子的眼光还不错,至少这样的人物品性她未来要将其带出去见世面也能拿得出手。

  阙夫人招手将谢元柔叫到身边,前前后后地打量,眼里透着笑意:“这可真是个标志人儿!我那儿子还真是好眼力!不过就是瘦了些,以后可要多吃点,总这么瘦我家献儿是要心疼的!”

  要说唯一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阙夫人觉得谢元柔的屁股太小了,看着不像是能生儿子的。

  不过也没关系,当年她刚刚嫁给阙胜德时,还未过世的婆婆也嫌弃她屁股小说怕不好生养,但之后唯一给丈夫生下儿子的还不是她这个正妻?所以说这种事也没那么绝对。

  谢元柔娇羞地笑了笑。

  今日这一场提亲,双方都很满意,当天回去阙夫人就找人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合,旺夫旺财,阙夫人就更加满意了。

  阙夫人还自己安慰自己,要是儿子真娶了一个贵女回来,哪怕是那也算她看着长大的殷九思,这儿媳妇的身份太过尊贵,上来就压自己一头,那也憋屈。她这本来就是好不容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刚当上婆婆就要被出身显贵的儿媳妇压着,那多不痛快?这小门户的儿媳妇有小门户的好处,至少自己当婆婆的款儿能立得起来。

  黄道吉日也看好了,就在五月底。

  虽然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但还是仓促了些,双方家里都紧赶慢赶地张罗着。

  阙家还好,就这么一个少爷,所有人都围绕着这次婚事各种忙着,而且早前阙夫人和阙大人也有所准备,为了迎娶殷九思而提前张罗了不少,如今迎娶身份比殷九思低那么多的谢家女,有些东西还用不上呢,这进度也快。

  谢家那边难免就慢了点。从前没想过一个庶女能这样高嫁,还是做正妻,什么都没准备,现在自然手忙脚乱。不过从前给谢元霞准备的那份嫁妆如今倒是可以并给谢元柔。

  谢元柔的名字已经改记到周氏名下。

  刘妈妈去知会万氏这件事时万氏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说明她听到了。

  这么一副半死不活阴气沉沉的样子让刘妈妈觉得十分晦气,知会完之后就赶紧走了。

  从谢宏被流放并且明确知道人捞不回来后,万氏就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看着甚至都还不如整日被关在佛堂的周氏,哪里还有从前明媚动人、风韵犹存的样子?谢长青也不知道都有多久没来了,都好像已经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从前对万氏的各种宠爱仿佛也就那么回事。

  谢元柔按照谢老夫人的吩咐,在刘妈妈的陪同下来到小佛堂看望周氏。

  还没进去,谢元柔便转身温柔地笑着对刘妈妈说:“刘妈妈就在此等我吧,我自己进去看看母亲就是。”

  “这、这怕是不太好吧!”

  刘妈妈当然不想进去,现在整个谢家她最不想去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万氏的院子一个就是周氏所在的小佛堂。只是因为谢老夫人的吩咐,她不得不跟七小姐走这一趟。

  谢元柔摇摇头:“不碍事的,我只是进去向母亲行礼,问候一番,也不会有别的事。而且我自己进去也能更显诚意,刘妈妈就在外面等我就好。”

  刘妈妈假意犹豫了一番后同意了,还叮嘱要是有什么不顺利的就高声喊她,她就在外面。

  谢元柔点头,转身进去。

  木制房门发出陈旧的吱呀声响,傍晚的夕阳余晖一股脑透进来,将空气中飘荡的尘埃照得清清楚楚,越发显得这个地方萧条破败。

  周氏此时就跪在佛像前念经,木鱼的敲击声沉闷而有规律,却也更显得小佛堂清冷。

  谢元柔关上门,双手交握缓缓走到周氏身边,即便四下无人,谢元柔还是对周氏行了一礼,“母亲。”

  周氏淡淡瞥了一眼谢元柔,冷冷地说:“这里没有别人,你何必还要费心思装模作样?”

  不管以前谢元柔如何恭顺,素来厌恶庶子庶女的周氏也从不觉得这个所有人眼中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乖巧庶女是真心尊重自己这个嫡母,她不是针对谢元柔,而是认为天下所有的庶出子女都没有好东西。

  不得不说这个偏见让周氏早早就看清了谢元柔,尤其是在大女儿出事她被迫来到小佛堂之后,有时间也有心思回忆起从前种种,就越发觉得这个庶女可疑,但她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谢元柔低头笑了笑,“我这么做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做给自己。越是到了快要心愿达成的时候就越是要小心,我会不断提醒自己任何小细节都要注意,人前人后也尽量做到一致,免得在这最关键之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周氏的眼中隐隐透出恨意,“我就知道庶子庶女没一个好东西,你和谢恒那个小贱种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元柔不见生气,反而笑得更轻快了,“四哥哥确实有本事,他应该是整个谢家第一个看清楚我的人,对我处处提防,我对四哥哥也是有意避其锋芒。不过其实我有时也会好奇,如果我跟四哥哥对上,会是怎样的结果。这想法老实说很危险,我也希望不会有这样一天。不过不管我跟四哥哥如何,母亲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哦不对,母亲还有兄长,兄长如今在朝廷上也颇得重用,官职早就比父亲还大。等日后母亲上了年纪,兄长定会跟祖母请求将你接出小佛堂好生照料。”

  周氏:“你既然知道日后斌儿会将我接出去,现在却在我面前说这些,就不怕我回头告诉斌儿?”

  谢元柔勾着嘴角:“告诉就告诉,谢斌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那儿子太过正直,没有证据的事他不会贸然行动,而且谢斌也早就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就算母亲再与他说,他也不会多意外。再者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日后就算是别家人,与谢家的关系就不大了,谢斌更不能把我如何。”

  周氏冷笑,“我说你今日如何会特意来我这里耀武扬威,原来是要嫁人有了倚仗,看你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要嫁的人门第不低吧?你千算万算给自己谋的婚事,想来定是不错的。只不过这高门府邸的媳妇可不好做,但愿婚后的日子能跟你所想的一样。”

  谢元柔微微一笑:“那就借母亲吉言。愿我日后与郎君情投意合,愿我们一生平安顺遂、恩爱缠绵。哦对了,今日过来看母亲也是祖母授意,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便是记在您名下,也就算是谢家的嫡出小姐,有了嫡女的身份,我的出嫁也会更加体面。”

  一直还忍得住的周氏此刻终于爆发,将手中的小木锤狠狠扔向谢元柔!

  谢元柔轻松躲开,眼中还带着笑,似乎很是欣赏眼前周氏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从我七岁那年不小心踩到了谢元霞的新鞋子,而你让我当众跪在地上用手把鞋擦干净那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终有一天,我会把你和你女儿对我的全部羞辱加倍奉还,我要亲眼看着你失掉所有的骄傲尊贵,在我面前疯癫无状。”谢元柔歪头娇媚一笑,“真好,我做到了。”

  周氏想要扑过来袭击谢元柔,谢元柔却一脚将人踢开。

  在小佛堂里日子清苦,周氏还生了几场大病,如今骨瘦如柴,哪里还能是好吃好喝身体健康的谢元柔的对手?

  将人踹倒在地后,谢元柔就转身出去了。

  到外头没走几步刘妈妈就立刻迎了上来。

  “七小姐没事吧?我刚刚听到里面有些动静……”

  谢元柔的眼角立刻就湿润了,捏着手帕轻轻擦了两下,吸了吸鼻子说道:“母亲终究是不愿意接受,还将我责骂一番,甚至还想动手,不过没有打到我,自己倒是摔倒了!”

  刘妈妈吗一听立即重重哼了一声:“摔倒了也活该!到了如今这境况夫人还不知道安分,还在七小姐身上撒气,可见就是这佛堂待得还不够久,心中业障还没化解,待我回头禀告老夫人,日后削减她的菜例,免得这人一吃饱了就闲得慌想闹事,多饿上几天就该老实了!”

  谢元柔摇摇头:“还是别了,我看母亲摔倒似乎就是因为身子太过瘦弱,没力气在身上,若是再削减菜例那母亲身子不是更加不好?其实我也能理解母亲的心情,二姐姐伤了母亲的心,且至今下落不明,六姐姐也甚少来看望母亲,兄长虽然之前还会过来关怀,但被母亲骂走几次之后来的也少了,都是让身边小厮送些吃食用品过来,母亲心中难免难受,这才对着我撒撒气。为人子女的,这点气没什么受不了的。我记在母亲名下,但也快要大婚,如今这情形怕也是没有几日好孝顺,就更不要因为我而削减母亲的菜例。而且母亲到底是兄长生母,要是兄长知道母亲菜例被削减,心中肯定多有不快,若是还因此对祖母不满那就更是我的过失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生姜盆栽

  刘妈妈十分动容,心中还有几分愧疚,她之前还跟老夫人一样怀疑跟阙家的婚事有七小姐自己设计的成分在,后面虽然看着七小姐的反应不太像自己设计的,但也没完全打消怀疑。但这会看到谢元柔这样在周氏那受了委屈,却还是如此替周氏着想,还替老夫人和斌少爷的关系着想,刘妈妈便打心眼里觉得七小姐是真的善良,这样心善的七小姐断断不会像二小姐那样做出那等不知羞耻的事。

  回去后刘妈妈便把情况转告给老夫人,老夫人也满意地点点头。

  “柔丫头还算是有心。到时候从我的私库中再挑拣一两样首饰给她添到嫁妆里去。”

  刘妈妈:“七小姐真是好福气,不仅得了这样一门好亲事,现在还能得到老夫人如此关照!”

  谢老夫人一笑:“她要是个真孝顺的,我这做祖母的自然不能亏待了她。不过周氏那还是不能不罚,就吩咐厨房这两日给周氏送菜送晚些,凉了再拿过去,让她这两天吃冷饭好好反省反省。记住就这两日就好,时间也不能太长。柔丫头说得对,她到底还是斌儿的生母,看在斌儿的面子上也不能太过。”

  “是。”

  然而刚刚处置完周氏那边,谢元馨那又开始闹腾了。

  得知一向被自己看不起的庶妹谢元柔竟然能嫁得那样的好人家,还是以正妻的身份,谢元馨嫉妒得发狂,再知道谢元柔是被谢斌带着参加春猎时与男方相识,她就更加不甘心。

  她才是谢斌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比谢元柔那个贱人亲多了,兄长如何能不带着自己?

  是,当时她是因为韩峦退婚之事而被父亲迁怒正在关禁闭,但要是那时候兄长为自己求情,以父亲对兄长的看重未必不会答应将自己提前放出来。她要是也跟兄长一起去参加春猎,还能有谢元柔什么事儿?这样的好亲事也该是落在自己头上!

  谢元馨一心认为是谢元柔抢了自己的好姻缘,便每日都去找谢元柔的麻烦。

  纵然谢元柔满心算计,但遇上谢元馨这样蛮横不讲理的,那再怎么巧舌如簧都是对牛弹琴,一点效果都没有。不得已谢元柔只能去找谢老夫人偷偷暗示。

  谢老夫人很是看重跟阙家的婚事,自然不会让谢元馨搅和,便找了两个粗使婆子看着谢元馨,让她不许再去找谢元柔的麻烦,不然找一次就罚跪一次,谢元馨的膝盖都跪紫了才稍稍老实下来。

  但这也只是对谢元柔老实,谢元馨又改去缠着谢斌,一定要谢斌给她找一个不低于阙家的人家嫁了,她也要成亲,而且成亲的对象身份一定要高于阙家,不然那她这个嫡出小姐被庶出小姐压上一头,让她的脸往哪搁?

  谢斌当然不会同意,任由谢元馨怎么胡闹也不松口,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谢元馨被谢长青苛责,又罚了关禁闭,而谢斌对这个妹妹也几乎彻底失望。

  谢家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乱成一团,谢恒偷偷躲清闲,不是以公务繁忙为由就是说约了人,反正一天到晚不在家,想找他都找不到人。

  这一天谢恒沐休,一大清早他就跑去了将军府。昨天他就听说今日阙献要上门来,他要是不走快点一定会被谢老夫人要求和谢斌一块招待这位未来妹夫,他可不想跟那个“缺心眼”牵扯太多,只能溜之大吉。

  谢斌也看不上阙献,但奈何婚事已经定下没有办法。阙献来的时候他来找谢恒,想着好歹别让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草包,结果一过来才发现谢恒早就溜之大吉了!

  谢斌痛恨自己的反应没有谢恒那么快,败笔啊!

  谢恒最近常来将军府,每回都蹭吃又蹭喝,关键是不光他自己,石竹和宁六也会一起来。

  蹭了这么多次谢恒也有点不好意思,不好再空着手过来,于是提前就准备好了上门礼物——一个盆栽,一块带了过来。

  谢恒来的时候荣启正在跟宣景商量正事,本来气氛还十分严肃,一瞧见谢恒手里的盆栽荣启就先笑了。

  “我见过的盆栽也算多种多样,还第一次见到用生姜做盆栽的!我说谢四你怎么想的?”

  谢恒白了一眼荣启:“那是你孤陋寡闻!用姜做盆栽有很多好的寓意!这还有风水讲究呢!姜是带有阳气的植物,能去煞护宅!我看你整日阴气就挺重,不如也养上一盆。”

  被批阴气重的荣启笑得更厉害了,“我用不用得上且先不说,论阳气,就是一马车的生姜也比不上你家将军阳气重啊!有你家将军在什么宅镇不了?”

  谢恒想想也是,又继续说:“姜散发出来的特殊味道对人身体也有利,所以还有健康长寿的意思。我这是希望将军身体康健。且从五行上来说姜也是一种比较吉利的植物,种在家里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财运的发展,说不定能从某种程度上改善胡靖总算错账的情况。”

  躺枪的胡靖:……跟先生学习算术那么久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算错账了!

  谢恒:“而且如果养殖得当,盆景还能开花,这姜花可不多见,美得非常独特!姜花盛开就会寓意好事降临!”

  还有一点好处谢恒私心没有说出来,“姜”音同“江”,他这也是暗示未来他的将军会一统江山!

  荣启忍笑点头:“没想到好处还真多,不过让我在书房内养一盆姜那还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不符合我的气质!”

  谢恒:“本来也不是送你的,你爱养不养呢!”转头又笑眯眯地问宣景,“将军可喜欢?”

  宣景看着乌漆嘛黑的盆子里种着的那一小块姜,点点头,“喜欢。”

  听不出来半点勉强的意思。

  荣启都快笑到在地上打滚了。

  谢恒没搭理荣启,转头就把那生姜盆栽放在窗台上,与那盆君子兰并排放在一起。

  荣启由衷担心那盆君子兰会不会被姜的味道给呛死,考验适者生存的时候到了。

  宣景看着谢恒在那极为认真地调整盆栽的方向,似乎是想把姜块最好看的一面展现给自己,不由得笑出来,又问道:“你很喜欢盆栽?”

  “喜欢也是喜欢,还有些研究,不光是盆栽,很多花草树木我都喜欢,”谢恒十分骄傲地说,“不少日常植物的寓意我都知道!比如君子兰就代表着刚毅坚强、威武不屈的品格。也很适合将军。牡丹寓意吉祥富贵,白掌是一帆风顺,水仙是长寿平安。还有很多很多。日后你们要是想通过送花草来表示一些心意可以来问我送什么最合适!”

  荣启:“你还真挺有研究!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植物?”

  谢恒不假思索:“狗尾巴草吧!”

  荣启:“……不是,凭什么老宣是君子兰,我就是狗尾巴草?”

  谢恒:“狗尾巴草怎么了?你知道狗尾巴草的传说吗?”

  瞧着谢恒煞有介事的模样,荣启终于忍不住好奇道:“什么传说?难不成这东西还大有来头?”

  谢恒:“当然!传言从前有位仙女下凡,还带下了自己的爱犬。后来这位仙女与人间一位书生相恋,但却遭到王母娘娘的阻挠,仙女和书生为了他们的爱情自然不惜反抗王母娘娘。只是两人的实力终究不敌王母,在与王母对抗的最关键时刻,仙女带下来的爱犬为了保护并成全自己的主人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多令人感动。”

  荣启:“感动是感动,但你是在暗示我有忠犬属性?还是未来会为别人的爱情牺牲?”

  谢恒:“一个故事而已,不要计较那么多。”

  荣启:……

  宣景看向谢恒:“你喜欢何种类型的花草?”

  谢恒想了想说:“我这人比较实在,好不好看先放一边,最好是还能有些用途的,比如可以入药啊,或者是能做成食物的,这些我大都比较喜欢。”

  荣启呵呵两声十分无语,宣景也没再说话。

  而当天晚上,谢恒刚刚用过晚膳之后,就瞧见胡靖翻墙进来。

  宁六还很“热情”地招待了胡靖,两人过了十好几招。

  胡靖占了下风,因为他另外一只手上还护着东西,最后输给宁六时还说宁六这是胜之不武。宁六淡定地表示不服下次来战。

  谢恒从胡靖手上接过向日葵还是懵懵的,怎么白日里跟将军讨论了一下花草寓意,晚上将军就让胡靖送来了一盆向日葵?所以那时候将军问他喜欢什么花草就是已经在想着要“回礼”了?

  是因为他说喜欢比较实际的,最好是能吃的,所以将军才送来了向日葵吧!毕竟葵花籽能吃。只是这么一个小盆栽的向日葵,结出来子也不会有多少!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将军的心意不是?谢恒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向日葵,并且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又要保证每天充足的日晒,还让胡靖回去之后一定要代自己好好表达一番谢意,他就等下次再去将军府蹭饭时再亲自表达。

  胡靖麻溜回去复命,告诉宣景说谢公子很高兴地收下了盆栽。

  宣景挑眉:“他真的收下了?”

  胡靖点头:“是啊,谢公子还说让我代为向将军表达谢意,说下次再亲自登门感谢。”

  胡靖有点不明白,看将军这表情好像谢公子会这样痛快地收下有什么不对劲儿似的,那不就是一盆向日葵吗?

  宣景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思索什么。胡靖想要再问,宣景却摆摆手让胡靖下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迁怒

  到五月中,陆潇那边终于传来消息,确实发现了蝗虫踪迹,由蕲州和晋州飞往淮都方向,但数量不多,零零散散的,根本没有引起注意,要不是陆潇刻意调查都没有发现。

  宣景和荣启他么几乎是放下了手头其他所有的事情,专门想办法对抗这已经有极大可能会发生的蝗灾

  两日后,谢恒便向宣景举荐了新婚不久的韩峦。

  “我之前听韩峦说过,他老家就是上一次发生蝗灾的宜城,那场蝗灾就发生在他小时候,当时的情景他还记得非常清楚,如果不是赶巧他父亲金榜题名在京城做了官,及时将他和母亲给接了过去,他和母亲也就有可能像很多邻居那样饿死病死在那场蝗灾中,故而他花费多年时间来研究应对蝗灾的方法。只是后来因为没有再发生,那些方法无用武之处,便一直没有拿出来,我看这一次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宣景一听,立即叫胡靖趁着今日沐休将韩峦请来将军府。

  韩峦一听淮都的情况,眉心恨不得打成死结:“没错,当年宜城也是这样。有人发现了一些蝗虫但是没当回事,哪知后来这些蝗虫就铺天盖地地出现了!所到之处庄稼全部被毁!朝廷一条又一条的治灾政策根本就不起作用。在赈灾银两拨放下来之前,百姓们已经开始啃草根煮树皮,就是后来官府开仓放粮也是杯水车薪。”当时家乡的惨状到如今韩峦还历历在目。

  谢恒:“你后来整理的那些治理蝗灾以及灾后建设的资料呢?”

  韩峦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些资料?”

  谢恒面不改色地撒谎:“你喝醉酒后跟我说过。”

  “是吗?”韩峦疑惑。

  谢恒肯定点头:“是,你还说虽然这些资料花费了你数年心血,但你宁愿永远都用不上。”

  韩峦抿唇:“资料都还在,我还留着。”

  荣启:“我们这边传信就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三皇子也快到淮都了,按照时间推算,可能他前脚到淮都,用不了几日蝗灾就会全面爆发,到时候你的这些资料就能派上最大用场。晋州、蕲州和淮都那边我们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是按照之前朝廷治理蝗灾时采用的一些有效手段来进行布置,等蝗灾的消息传入京中,再以你的资料配合朝廷那边的执行力全面推广,加上我们的提前安排,应当能将蝗灾带来的损失降到最小。”

  韩峦:“我的资料还需要再修改一下。当初我是针对宜城的情况整理的资料,但淮都和蕲州、晋州的情况跟宜城不一样,不论是气候还是行政规模都有很大差别,适合宜城的办法不一定适合淮都那边,不过我可以在原来的方法上进行调整和改良,但需要时间。”

  宣景皱眉:“要多久?”

  韩峦:“我尽快。”

  谢恒:“我帮你吧,两个人一起更快一些。”

  韩峦想到现在被全国推行的新税政可以说就是谢恒一手拟定,虽然两件事南辕北辙,但是都需要详细缜密的思维,有谢恒帮忙肯定能事半功倍!

  “好!”

  宣景:“那你们这段时间多费心,尽量快些出结果。如果有一些通用可行的方法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尽量多派些人手到淮都去提早执行。”

  谢恒有些担忧地说:“我能理解将军一心为民,但也不要暴露太多实力,不要引火烧身,陛下可不是心宽的主儿,三皇子那边更不好对付。”

  “放心,”宣景拍拍谢恒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我有分寸。”

  果然,在五月下旬,三皇子刚到淮都不足七天,蝗灾便全面爆发。

  一开始三皇子还想瞒着,但这种事隐瞒本就困难,更何况淮都那边还有宣景安排过去的人,除了陆潇之外宣景又调过去了一小队人马,有宣景的人在自然不会让三皇子欺上瞒下的打算得逞,很快朝廷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据说得到爆发蝗灾的紧急奏报时惠承帝正在瑜贵妃那里用午膳,又惊又气的皇帝当场就摔了碗筷。

  虽说这突发蝗灾本质上来讲跟三皇子没什么关系,但这世上不是有个词叫“迁怒”嘛!

  而且淮都这个地方可以说是风调雨顺数百年,什么问题都没发生过,土地之肥沃,粮食年年丰产,甚至一度有大瑾国“后备粮仓”的美称,但三皇子这头一回巡视淮都,这种把钱和美名送到他手上的美差都能搞砸了,惠承帝如何能不迁怒?

  带着满腔怒火离开,饭也没吃完,惠承帝就赶紧召集众大臣们商量对策。

  哪怕是还没来得及了解当下淮都那边的情形,光是“蝗灾”这个词本身就足够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惠承帝一想起当年宜城闹蝗灾的情形,整个人就头皮发麻,在御书房里都快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催问有谁有好办法。

  一帮朝廷重臣们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得出的结果也无非是参考之前宜城蝗灾时那些还算有效的治灾手段。

  惠承帝听着生气,但在专门有效的治灾办法想出来之前也只能如此。

  一直没怎么发声的荣启心中有点小庆幸,幸好宣景那边已经提前在淮都做了一定的部署准备,另外还有韩峦这边,听谢恒说资料很快就能整理出结果了,到时候应该就好办了。

  众人从御书房出来,阮展鸿走到荣启身边,“师弟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担心。”

  荣启习惯性地牵起嘴角,“师兄说笑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担心。”

  阮展鸿摇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荣启叹气,有时候跟聪明人说话也会累。

  阮展鸿:“我看你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蝗灾。”

  荣启:“也不算是早就料到,但确实比消息传来京城要早。日前跟谢恒闲聊时,说到三皇子被派往淮都巡视之事,谢恒却言及最担心的并不是三皇子会借机大肆敛财,而是担心会不会发生蝗灾,说民间有言”十旱九蝗”,与淮都相近的晋州和蕲州已经连年干旱,而淮都有地势低洼潮湿之所,符合蝗灾发生的条件。我起初还不相信,但现在看来是让谢恒一语成谶了。”

  阮展鸿没想到竟然是自家外甥先料到可能会发生蝗灾。

  “那如何不提前告知……”

  阮展鸿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啊,为何不提前告知朝廷?当然是因为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谢恒现在是四品官,还没有参与早朝的资格,而就算去告诉有资格参与早朝的官员,又会有多少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并真的告知陛下?

  淮都一向风调雨顺,就凭着民间俗语便说有蝗灾爆发的可能,依照陛下的性子绝对不会重视不说,十有八九还会治一个危言耸听之罪。

  陛下最讨厌麻烦,也就更讨厌在麻烦还没有发生时候的预警。

  “可既然有所猜测,却又什么都不能做,不是太过可惜?”

  荣启看了一眼阮展鸿,说:“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之前春猎时舞草公主设计陷害兰心县主,是昭武将军出手所救。想必师兄也听说了,最先担忧舞草公主别有用心的是在路上偶然遇见兰心县主的韩峦。韩峦当时想不到别的办法,所有交情好的人中官职最高的就是谢恒,于是就去找了谢恒。是谢恒想到既有能力又有可能仗义出手的便是昭武将军,且当时事发地点距离昭武将军的营帐也较近,两人这才找到昭武将军帮忙出手,如此也算有了交集。这一次谢恒担忧可能发生蝗灾,与我说了之后,还提及或许可以告知昭武将军,我便与他一道去了一次将军府。昭武将军就提前派人去淮都打探,在的确发现蝗虫的踪迹之后已经派人过去做出相关部署。”

  阮展鸿松了口气,“那便好,有昭武将军提前安排,应当能将蝗灾的影响减小到最低。”

  荣启笑起来:“是啊,也真是难为昭武将军,会因为谢恒两三句话推测就做出各种安排,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心系百姓,与民计民生相关之事便不抱半点侥幸心理,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一定要确定才好。”

  阮展鸿沉默不语。

  确实,昭武将军的做法令他很难不佩服。他之前还有点心酸,觉得谢恒是自己外甥,是自家人,可发生这种事这大外甥却没来找自己,反而去求助外人,实在让他这个舅舅觉得外甥不拿他当自己人。可转念一想,如果谢恒真来求助自己,他又是否能做到像昭武将军一样重视?

  即便他也会找人去调查,但应该也不会投入多少精力,主要只是为了给外甥一个交代,甚至会下意识地觉得是这个大外甥想太多了,淮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大外甥还是太年轻,想法不成熟。如此一来,这个消息就算被他先知道,也不会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最近这两三年,阮展鸿对宣景的印象改变很多。就说从前他虽然不像父亲那样对昭武将军有诸多不满,但也确实觉得昭武将军武人心思,在战事上多少有些急于建功立业不顾劳民伤财。

  可如今他却渐渐了解到,从前自己对宣景偏见过深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纳妾还尴尬

  阮展鸿沉思,就说之前因为硫磺红枣的事情爆出来昭武将军名下的一家粮油铺子竟然在当年闹灾荒的时候不但没有像其他铺子那样涨价,甚至还降价以及开设粥棚接济百姓,安抚了不少饥荒中受苦受难的人,而这么多年过去宣景却从来只字不提,要不是赶巧发生硫磺红枣的事,陛下要彻查全城的干货和粮油铺子,估计这件事永远都不会为人所知!

  他从未想过以宣景的性子竟然会做出这种善举,甚至是不曾想过留下姓名!并非他否认宣景心性本善,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心系百姓还默默奉献。

  包括这一次蝗灾的事,更让阮展鸿心中充满愧疚。

  他从前还自诩正义,不偏不倚,能在公平公正的角度看待所有的人和事,可他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冤枉”了宣景那么多年!

  或许真是他一叶障目,太过自以为是了。

  “现在可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荣启摇晃着扇子,“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与昭武将军交集也不多,除了跟谢恒一起去了一次将军府之后便没怎么见过,也不知道昭武将军那边布置得如何了,我想尽一份力都不知该从哪下手。这昭武将军大概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惯了,从来没想过找他人帮忙,啊,可能也是不认为他找了旁人旁人就愿意帮忙。”

  尤其最后一句话,更让阮展鸿愧疚难当。

  荣启戳完了好师兄兼上级的心窝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两日后,太子那边先呈上了一套据他所言“十分完美”的治灾政策,说是自己和手下幕僚从传来蝗灾的消息之后便不眠不休商讨出来的,一定能有效果。

  惠承帝龙心大悦,还没实行这份治灾政策就先赏赐了太子不少。

  太子眼下挂着两条乌青,笑得十分得意。

  前一段时间老三风头盛,太子一直被压制,这心头就总憋着一团火气,到后来得知父皇将巡视淮都的差事交给老三,太子几乎是暴跳如雷。

  可没想到老三一到淮都就发生了蝗灾,太子关起门来叫好,只觉得这是上天给他反踩一脚老三的机会!于是他便召集幕僚,急急忙忙赶出这份治理蝗灾的政策。

  刚好他的幕僚之中有宜城人,亲历过当年宜城蝗灾,也很清楚当初朝廷都有哪些治灾政策,哪些有效哪些无效,还真比别人多些章程,故而才能在两天时间内赶出来一份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治灾政策。

  不过这匆匆忙忙赶出来的治灾方法自然十分粗糙,能有多少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果不其然,惠承帝按照那份方法实施下去,别说是在短时间内有效,就是从一开始就一点浪花没起来。钱花出去了人力也布置出去了,却丝毫没有起色。

  惠承帝气得不轻,那么多银子就是都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当即就把太子拎过来当众叱责。太子再次喜提禁闭一个月,罚俸半年。

  也就是在这时候,宣景将韩峦引荐给惠承帝。

  虽然韩峦现在是兰心县主的夫君,但本身品级太低,若是没有引荐,想要见到惠承帝不说多困难,却也会被层层设卡,而最后他手中的那份治灾方法会算作谁的功劳就更不一定了。

  宣景从来没想过这份功劳,只是希望能尽快将有效的治灾方法推行出去,不要再有无效的花费,也能尽早让那两州一都的百姓脱离苦海。

  惠承帝对韩峦本身没什么信心,他真正有信心的是宣景。

  不管宣景有多少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但对于宣景的能力他始终非常肯定。既然宣景能将韩峦推荐到他面前,那就说明韩峦的确有本事。即使还没看到韩峦的治灾方法,有宣景在这,惠承帝也隐隐有种安心的感觉。

  韩峦将方法呈上去,惠承帝召集其他大臣共同商量探讨,一致觉得可行,这套方法一看就经过十分精细的打磨,比之前太子呈上来的那份粗制滥造的策略强得多。

  其中不仅有消灭蝗虫的办法,还有不少关于灾后建设的建议,甚至罗列出了具体的实施方法,并进行了大概银两和人力的估算。除了拨放赈灾银两之外,还建议安排当地受灾群众们以劳动力来换取除了朝廷拨放的基础赈灾粮款之外更多的粮食和银两,如此不仅能妥善安置大批灾民,不至于让灾民无事可做以至于影响地方安定,还能节约相当一部分人力。

  惠承帝十分满意,立即就按照韩峦提出来的方法颁布指令。

  不过这次惠承帝谨慎了,没着急赏赐,怕像之前太子那次那样被打脸,而是等出了效果之后在酌情奖赏。

  就在这期间,谢元柔和阙献的大婚如期举行。

  本想大办一场婚礼让全城都知道自己娶亲了的阙献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蝗灾打乱了阵脚。

  婚礼前才广发请帖,结果阙胜德就直接被上头约谈,说现在有两州一都都在闹蝗灾,他们这喜事也不适合大肆操办,若是让陛下知道可免不了要受挂落!就算请帖发出去了,现在陛下正为蝗灾的事情头疼着,能有多少高官显贵愿意在这时候顶着被陛下迁怒的风险来参加婚礼?弄得太过铺张到时候反而不好看。

  阙胜德没有办法,只得跟儿子说减小婚礼的规模。

  阙献自然不乐意,他这是娶妻,又不是纳妾,这都不能风风光光的,日后还不得被笑话?他还怎么在人前立足?就是在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可即便阙献再怎么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真因为一场婚事就搭上父亲的官途。

  最后婚礼就简简单单地办了,就是迎亲队伍游街时那锣鼓奏乐都没什么声音。按照阙胜德上头直属长官的要求,有些锣鼓做做样子就好,不用真的敲上去,或者少敲几个,大多数摆个敲锣打鼓的姿势就成。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画面——明明队伍还算壮观,吹拉弹唱那么多人,可这声音怎么就这么小呢?

  围观看热闹的人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再问旁边的人都是这样,那问题就不是出在自己身上了,是这支迎亲队伍就不像来自阳间的呀!

  坐在大红喜轿中的谢元柔那叫一个憋屈!

  她筹谋这么多年,这就是她比较来比较去最后用心谋划到的正妻之礼的大婚!简直比纳妾还要尴尬!

  这到底是怎么选的黄道吉日,怎么就那么巧合跟爆发蝗灾闹到了一起,弄的一场大婚不上不下的,让人看尽了笑话!

  而阙夫人那边也相当不满意,哪个显贵之家正经娶亲会弄成这样?这也太不吉利了!

  大婚之事几乎是阙夫人一手操办,谢家那边没什么话语权,谢斌和谢恒更是问都没有问过。但阙夫人绝对不会认为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只会觉得是这个儿媳妇不行,命不好。

  大婚当天都没有多少宾客,阙胜德和阙夫人勉力维持面上的笑,却还是怎么看都不自然。

  殷九思和韩峦的大婚就在一个多月前,两相时间离得这么近,就难免被拿出来对比。这一比较就更加显得阙府这次的婚事办得实在不怎么样,就算大家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也总要议论。

  只不过几乎没有人像之前阙献期待的那样,是议论兰心县主不好,说她被一个小官之女给踩了下去,所有不好的言论几乎都是针对阙府的。

  说当初阙献没有好好对人家兰心县主,被兰心县主退婚,又亏又丢了脸面,最后娶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儿,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婚事还办得这般简陋到诡异,还真不如当初好生道歉求得兰心县主的原谅,或者是从一开始就对人家好些,那么一个多月前风光无限的应该就是阙府了!

  这些传言在大婚当日就传到了阙献的耳朵里,气得阙献在新房中好一通打砸。

  谢元柔叹气,让喜娘和打杂的丫鬟先都出去。

  “夫君。你该给我掀盖头了,总不好让我一晚上就顶着盖头待着吧?”

  温柔的带着些笑意的声音传来,顿时像一股清泉淋在阙献的心头的怒火上,不说让阙献怒火全消,但好在是平静了些。

  阙献走过去挑开盖头,动作算不上多有耐心。

  谢元柔没生气,只是伸出纤纤素手拉住阙献的手腕,“是妾身出身低微,连累夫君了。”

  听着这柔柔的嗓音,对上谢元柔水一般的眼眸,即便阙献心中是这样想,也确实有些埋怨,也不能真在此时说出来。

  “不怪你。”

  “夫君宽厚,自然是不怪我的,但是我却不能不怪我自己。看到夫君气愤,我更是自责难当。成亲乃是人生大事,我们却不能办得随心畅快已是十分遗憾。”

  说着谢元柔就要掉下泪来。

  美人梨花带雨,终究是令人怜惜的。阙献见谢元柔如此,想着这种事对于女人来说打击更大,当下便心疼起来,更加不忍苛责。

  阙献攥着袖子给谢元柔擦了擦眼泪:“是我不对,不该发脾气让你伤心了!”

  不管怎么说谢元柔也是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唯一安慰了他的女子,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他到底不舍得她这样难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得必有失

  谢元柔轻轻吸了下鼻子,在阙献的安慰中破涕为笑。

  “其实在我看来夫君也不必太过沮丧,听说朝廷那边已经有了有效的章程,治灾的新方案很快就要推广下去,相信用不了太久这蝗灾就能解决了。”

  阙献叹气,显然并没有因为这句安慰而心情好转:“这又不是我解决的,就算蝗灾解决了论功行赏也赏不到我头上,咱们这大婚也不能重办一回。”

  谢元柔巧笑,眨眨眼睛十分可爱地说:“可夫君关心受灾地区的百姓,是做出了牺牲的呀!自己的婚礼办得十分简陋,将省下来的银钱捐给了受灾的两州一都帮扶灾民,虽然知道是杯水车薪,但到底是一份心意!”

  阙献一开始还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后就是眼前一亮,抱住谢元柔又亲又啃!

  “柔儿!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显然是得了谢元柔的点拨后就赶紧去找阙胜德商量具体该怎么做了。

  谢元柔目送阙献离去,脸上的笑容微微变淡。

  虽然她给阙献出了主意,应当可以让阙献或者阙胜德赚个好名声,甚至可能在陛下那里都挂上名,到时候阙家上下对出了这个主意的她自然会更好,阙夫人也就不会明里暗里挤兑她命不好,成个亲都赶上这种晦气的时候。

  只是今晚到底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跑出去跟公爹商议事情,留自己独守空房。哪个女人不期待自己的新婚之夜?不对此抱有美好的向往?如果所嫁之人是个自己有本事且有担当的,也就不用她在新婚夜还得各种安慰外带费尽心思出谋划策。

  不过如果对方真太有本事,大概也就没有什么能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她也就未必能拿到正妻之位,更不容易在夫君心中谋得分量。

  大概凡事都是如此,有得必有失。她嫁给一个空有身份但文不成武不就的公子哥儿为正妻,就要多费些心思头脑。

  新婚第二日,阙胜德和阙献就在阙府门口大张旗鼓地张罗马车。

  有过往的邻居和同僚经过问是什么情况,阙胜德和阙献就扯着大嗓门说这些就是原本打算用在婚礼之上但因为两州一都发生蝗灾之后简办婚礼省下来的钱财,换成粮食准备送往灾区救济灾民。

  那声音大得恨不得把询问情况的人的耳朵都给喊聋。

  于是阙府的“善举”很快就被传开来,就连昨日那诡异的不似是阳间的大婚也被披上了一层“仁义”色彩。

  阙府高义啊!大婚这种事都能从简,还是嫡子娶正妻,就是为了能省下银钱支持受灾的地区!这多令人钦佩!多高风亮节!

  言官御史们平日里都是参这个不对那个不好,反正一开口基本就没什么好事,现在终于有好事给他们说,他们当然也想让陛下高兴高兴,于是就把阙府的事情给说了。

  惠承帝很满意阙府的做法,当即大加褒奖,赏了一些金银器物,同时还直接赏了阙献一个六品官职。

  整个阙府上下大喜过望!阙献和阙胜德对谢元柔也更加看重。

  阙胜德对自己儿子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心知肚明,真要是老老实实考取功名,最多就是能上个二甲,还得是吊尾巴的成绩,有自己举荐的话不用去翰林院学习考核再等三年,但也顶多就是从七品官做起。

  现在不但不用参加科举,还直接能从六品官做起,他如何能不高兴?自己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多混几年,致仕之前应该能让儿子坐到正五品或者正四品,儿子要是自己再争气些,还有谢元柔这个贤内助,说不定还能更好。

  阙夫人虽然高兴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官职,但对于那父子俩对谢元柔的重视还是有些不得劲儿。听着丈夫不断叮嘱让自己日后对儿媳妇好些,不要总摆婆婆的谱儿,她就是原本心里对谢元柔有感激之意,被丈夫总这么说也淡了。

  凭什么别人家都是婆婆顶事儿,儿媳妇要到婆婆这来立规矩,被婆婆死死拿捏,得到了她这她就得好言好语地哄着儿媳妇?

  纵然阙夫人心有不甘,但在丈夫和儿子面前还是对谢元柔十分和善,只是背地里总找谢元柔的麻烦。

  谢元柔现在忙着笼络丈夫和公爹,对阙夫人的那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等她彻底在阙府站稳脚跟,便是阙夫人真正开始倒霉的时候!

  从新的治灾方案开始实行之后,蝗灾的确一步步得到了控制。

  韩峦的方法见效很快,而为了配合逐渐变化改善的情况,韩峦还拟出了更多的条陈,几乎是没两天就能出个治灾的新花样,让蝗灾的治理进度堪称一日千里!

  两州一都受灾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有了保障,大家都有事情做,有钱赚,有粮食吃,解决了生计问题,自然也就不会闹事。

  即便有些别有用心之人想要趁着蝗灾搞事,但没有绝大部分民众的配合支持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终于到了七月初,蝗灾已经基本消除,两州一都也开始了灾后的各种安顿事宜。

  这些在韩峦整理的资料之中也都已经有详细的条陈安排,地方官府只要按照现成的方针政策实施即可,着实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韩峦的名字很快响彻大江南北,感激他的不光是两州一都的官员和百姓,整个大瑾国的老百姓都高兴朝廷中能有这样的人才。以后再发生蝗灾就可以按照这一套方法来执行,也就不用担心再像从前那样,一旦发生蝗灾那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灭顶的灾难!对于地方官府来说就是被罢官的前奏!

  韩峦注定将名留青史!

  另外韩峦还提出了一系列对蝗灾防患于未然的政策,并提出设置“捕蝗吏”这一官职,来管控全国的蝗虫防范和治理工作。将防范蝗虫也作为朝廷的一向重要举措来对待。

  惠承帝一口气都答应了!他现在看韩峦就像在看一个香饽饽!本来基本都要持续一个季的蝗灾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控制住了,钱财人力的花费还比从前治理蝗灾的时候都少,惠承帝甚至觉得之前派去治理蝗灾的官员都是吃屎的!

  这么一个人才怎么就被埋没了那么久?要不是有宣景的推荐,恐怕到现在他还在为蝗灾而发愁掉头发!

  惠承帝甚至想着这一次成功地治理蝗灾会被记入史册,而自己也算是知人善任,这下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个好名声!

  惠承帝简直爱死了韩峦,自然同意韩峦的所有提议,同时不但赏了大笔钱财,还给韩峦一下升迁到了从四品,并从大理寺调至工部。等年底考核定品时这一次蝗灾的成功治理也会是韩峦政绩上一笔靓丽的色彩,来年升官那也是妥妥当当的!

  这时候惠承帝也不禁感慨殷九思好眼光啊!本以为殷九思会想嫁给韩峦主要是因为猎场之上得韩峦相助,有点以身相许的意思,但身份上还是差距太大了些。

  可现在不一样了,惠承帝只觉得殷九思慧眼识珠,在韩峦还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评事时就已经看出了人家的潜力!又或者本没看出来,真只是以身相许报答恩情,那也是殷九思好运气,这样都能碰到一个有本事的!

  这么想来,在跟阙家那小子解除婚约之后,殷九思好像都时来运转了,看来这两人果然八字不合。

  阙献在得了正六品的官职之后原本还很高兴自己唯一不如那个韩峦的地方都已经追平了,就等着看殷九思后悔不跌的模样!

  可他万万没想到朝廷新颁发的一系列治灾政策都是韩峦拟定的,而且还出其有效!现在蝗灾治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韩峦竟然凭此一跃升到从四品,结结实实压在他的头上!

  才持续了不久的升官的喜悦荡然无存,阙献又是整日一副谁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模样。

  这一回就是谢元柔都没有那个心情继续安慰阙献。

  当初看阙献能跟韩峦平级之时,谢元柔的心中也有一些隐秘的高兴,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是,她是在证明给自己看,她接受不了自己可能选错的事实。

  可没高兴多久,就又传来韩峦高升的消息。

  韩峦才多大,这就已经是从四品,都快赶上谢恒那个妖孽了!

  就算当初的六品是陛下看在救兰心县主有功的份上给韩峦升的,但这一次大升迁靠的却是韩峦自己的本事。即便没有救下兰心县主,韩峦也会因为这一次的事而平步青云!

  如果当初婚约没有作废,那么嫁给韩峦的就是自己!

  被那个鲜衣怒马的新郎官接亲的是自己,如今与夫君共享荣耀美名的是自己!她不需要费心为夫君前程谋划,只需安安静静待在家中,操持着当家主母的事宜,她的夫君便会将浓烈的爱意和光明的前途捧到她的面前!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祥之人

  谢元柔闭了下眼,警告自己不可再想,这种事情就是越想越悔。她现在已经是正经的阙家少夫人,这已经是她几番谋划的结果,没什么好不满意的,而且她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蝗灾已经逐渐过去,生活开始逐渐平稳的百姓们则开始有精力思考为何会发生蝗灾。

  古时候的人还是迷信居多,对于那些造成蝗灾的客观条件常常视而不见,多数时候反而会归结为鬼神之力。历史上就是一些颇有声望的学问大儒也会将蝗灾归结为上天对统治者的警告或者惩罚,甚至认为蝗虫是“神虫”,是带着上天降罚的旨意来的,不能伤害消灭。

  虽然到了大瑾国已经没有这种“神虫”的理论,但百姓们还是难免往怪力乱神去想,毕竟淮都一向太平,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于是百姓们想到,这蝗灾可不就是在三皇子巡视淮都之后没几天就爆发了吗?所以这问题还是出在三皇子身上吧?三皇子该不会是个不祥之人,所以第一次来淮都巡视就把蝗灾给带来了。往年其他官员巡视,别说蝗灾,就是一个蝗虫都看不见,怎么就偏偏三皇子来了就出事了?

  类似的说法一传十十传百,有关于“三皇子是灾星,身负厄运”的说法便逐渐流传开。

  一开始只是在淮都小范围地流传,后来拓展到两州一都都是这样的传言,再之后传言喧嚣至上直逼京城!

  到传到惠承帝和三皇子耳中的时候,就连大街小巷的孩童都会唱两句有关三皇子是灾星的歌谣。

  也无怪传言这样快,两州一都的百姓们被这次蝗灾害得实在苦不堪言。

  虽然有韩峦的一系列方针政策及时起到了作用,但之前造成的损失还是不小,大多数老百姓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算淮都百姓的生活质量比较好,那也就是吃穿不用发愁,手头还算宽裕,每年都能有存粮,可也算不得大户,比不得那些富商官员。老百姓经历一次蝗灾那就是伤筋动骨的事,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尤其是晋州和蕲州,这两年干旱,本来就需要淮都接济,现在又闹了蝗灾,若不是朝廷的安抚及时,有多少百姓就要活活饿死,稍微还有点力气的年轻人都要落草为寇了。现在是还没有进行具体统计,不然就会发现死在这场灾情中的百姓已经不算个小数目。

  所以这两州一都的百姓对三皇子可谓十分痛恨,哪怕是迁怒,也觉得如果不是三皇子来巡视,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特别是三皇子刚到淮都那两日,百姓们可是亲眼瞧见那些富商还有官员抬着箱子去驿馆拜访三皇子,这都不用说,箱子里面放着的肯定是金银珠宝各种孝敬!对比受灾中的两州一都的惨状,再想到那些富商官员给三皇子送的一箱一箱的金银财帛,而蝗灾发生之后三皇子不但没有第一时间有效处理,甚至还想隐瞒上报,百姓们焉能不恨?

  两州一都的民怨几乎成鼎沸之势,不然京城那边也不会这么快知晓。

  惠承帝大发雷霆,直接将三皇子也给关了禁闭。

  如果三皇子只是被无辜牵累,惠承帝也不会这样生气,关键是三皇子自己不争气,刚到淮都什么都没做就先急着收地方孝敬敛财,灾情发生之后还企图欺上瞒下,光是这两点被捅出来就已经足够让惠承帝将其重罚。

  惠承帝大概想着:你老子是为了补偿你才给你派了这么个肥差,你自己却不好好珍惜,弄成现在这样,还得你老子给你擦屁股!

  三皇子十分憋屈,他肯定不相信自己是什么灾星,不然过去这么些年怎么一点事没有?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淮都百年难得一遇的蝗灾都让他给赶上了!这顶“灾星”的帽子扣得那叫一个结实!

  太子刚出禁闭就听说三皇子被父皇关了禁闭,顿时得意忘形起来!在得知了前因后果之后还直接说老三就是晦气加福薄,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好处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这才用这种方式来惩治他。往后老三要是本本分分的就算了,再敢肖想些有的没的,老天还得有更大的惩罚在后头等着!

  这一番话传到惠承帝耳中,又把惠承帝给气得饭都吃不下!

  这蝗灾还不够,还要怎样更大的惩罚?太子说话还真是一点都不过脑子!

  于是太子前脚刚刚出禁闭,后脚就又被惠承帝给罚了禁闭一个月。

  四皇子在自己宫中听着这些事情,顿时觉得最近这半年自己真是所有皇子中表现最好的了,多么安分!这下父皇应该能看到他了吧?反正他没被关禁闭,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多到父皇面前晃晃找找存在感,可能父皇就发现他的好了呢?

  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四皇子就开始经常和惠承帝“偶遇”,那个频率简直堪比惠承帝后宫中那些争宠的妃嫔。

  惠承帝瞧着三天两头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四儿子,一气之下也关了四皇子的禁闭,要他趁着关禁闭的这段时间好好修身养性。

  被关禁闭的四皇子还遭受到了自家皇子妃赵芊羽无情的嘲讽——叫你嘚瑟,就知道你蹦跶不了几天!

  一时间三位皇子都被关了禁闭,朝堂之上也有点人心惶惶,那些三皇子党和太子党也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往日因为一点小事两边就争得面红耳赤的场面都没有了,惠承帝终于舒心了些,还想着早知道关儿子禁闭就能换来这样的清静,他之前就该多寻点由头隔三差五地关他们一回,说不定自己能少操不少心,这身子骨也能好起来。

  蝗灾过后,整个朝廷都陷入短暂的沉静阶段,仿佛所有官员都开始修身养性了。就算是平日里关系不太好的官员之间见到面也能心平气和地打个招呼。

  这种诡异的平和直到太子和三皇子的禁闭结束之后才有所改变,大家依旧在朝堂之上你攻歼我我攻歼你,下朝之后也各种忙着算计对方,谢恒欣慰地想着这才是熟悉的感觉。要是两边继续安静下去他都要怀疑双方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儿,着实担心自己招架不住。

  到工部去任职的韩峦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在那里的确更能发挥他的所长。而且工部的风气可以算是六部之中最好的,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大家都忙着做实事。工部尚书已经是快致仕的年纪,没有参与党争,就想着在自己致仕之前都能做好本职工作。

  韩峦在蝗灾之中提出的各种政策方法他都看过,并且十分欣赏,之前也是他主动跟惠承帝建议,如韩峦这样的人才留在大理寺是埋没了,大理寺并非能真正展现他才华的地方,工部才是。惠承帝这才将韩峦调到了工部。

  工部尚书对韩峦的到来表示了热切欢迎,真心觉得有了韩峦的加入,工部会越来越好。

  韩峦之前还跟谢恒商议,问谢恒要不要考虑调职来工部。他与谢恒一起整理出来的治蝗政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这份新方法中有多少谢恒的心血。

  他当初是想将两人的名字一起报上去,但谢恒坚决不同意,甚至还差点跟他发火,他才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可他心里仍然清楚谢恒在这方面的才干不输给自己,如果能来到工部,谢恒也一定会有很大发展。反正总比跟着那个只会嫉贤妒能的祝才良要好得多。

  不过谢恒拒绝了韩峦的提议,他说相比之下还是感觉大理寺更适合自己,他挺喜欢看那些案子卷宗。

  韩峦倒是没有彻底放弃游说,只是为了避免说得太多令谢恒反感,就打算日后循序渐进。

  就在谢恒跟韩峦打太极的时候,谢元柔要准备回门了。

  其实按照实际日子计算,成婚三天后就是回门的日子。

  只是当时因为正是蝗灾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满朝上下都在为蝗灾的事情想办法,谢恒和谢斌总是不着家,谢元柔和阙献回来后也就只有谢长青和谢老夫人招待。

  阙献是想找个机会跟谢恒和谢斌熟悉熟悉,既然人都不在,他也懒得应付谢长青和老夫人,于是连午膳都没用就拉着谢元柔走了。

  谢长青气得用了一堆“之乎者也”不带脏字的话骂人,谢老夫人神色不愉,却也不敢直说阙献什么,就是背地里也把责任都怪在谢元柔身上,认为是谢元柔没有伺候好相公,才不得这份体面。

  回去阙府之后的谢元柔几乎可以想象到谢长青和老夫人在背后是如何说她的,她也确实生气阙献的做法如此不给她脸面,手里的帕子都要搅烂。

  最后经过谢元柔不懈努力,再加上确实是她的办法才帮阙献谋得了官职,阙献就答应她等蝗灾结束之后再回门一次。

  阙夫人本来是不大愿意的,这二次回门的事听都没听说过,之上难免就絮叨了几句。但阙献已经答应,阙大人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很赞成阙献再去一次,最好这一次能跟谢斌和谢恒打好关系,还说阙夫人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跟着瞎搀和。

  阙夫人无法,只是看谢元柔越来越不顺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蹭一把

  在阙献和谢元柔回来的头一天晚上,谢老夫人就特意把谢斌和谢恒叫过去说话。

  “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待阙公子,他现在既然是你们的七妹夫,是正经迎娶了柔丫头为正妻的,那你们也就得拿出大舅哥的样子来。上一次柔丫头回门你们都不在,我就当你们真是公事繁忙,可现在蝗灾都已经过去了,你们可不能再不见人,不然像什么话?”

  “就是,像什么话!”

  谢长青也在边上帮腔,但他不是真的介意阙献来的时候谢斌和谢恒不在,而是现在他在两个儿子面前已经很难拿起父亲的架势训话,大多数时候反而会被两个儿子的气场所震慑,难得母亲训诫两个儿子,他就跟着蹭一把,也好立一立许久都没立起来的威信。

  谢斌和谢恒都低着头,像是在认真聆听教诲,偶尔偷偷对视一眼,就又继续沉默不语。

  谢老夫人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有本事的,大抵是瞧不上阙公子这种只能靠祖上荫封自己却不成的,但再怎么没本事,人家的家底在这,你们的官职还没高过人家老子。没看人家只是大婚简办捐了点银钱就能得个正六品的官职?这要是没有背景,再有钱捐得再多,能捐出一个官身来吗?你们现在入朝为官,可不能就想着凭着自己的本事埋头苦干,不然那说不定到头来自己的成果都被别人抢了去,白忙活一场,但要是多些关系人脉,旁人也就不敢轻易夺了你们的功劳,你们说是不是?”

  是!必须是!不是也得是!反正没有必要跟老夫人争执,不管说什么他们回答“是”就对了,自然回头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谢老夫人瞧着两个孙子低头认真聆听的模样,心中很是高兴,她就知道在这个家里说话最管用的还是自己,就连儿子都比不上!

  谢老夫人放缓语气,话家常一般地说:“就算不谈这些,你们也要为柔丫头在阙府的处境着想。她好不容易回门一次,但家里最有出息的两个兄长却不在,这让人家阙公子怎么想?还得以为是咱们谢家兄妹关系不和,也会让柔丫头在阙府难做!你们两个大男人心思不够细,之前想不到这些也就罢了,但现在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就得放在心上。”

  说了这么多,谢老夫人也终于说得口渴了,边上刘妈妈很有眼力地不等老夫人开口就主动将泡好的茶端上来。

  趁着这个空档,谢斌和谢恒连连表示他们明日一定会在家等着阙献他们,说完就以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完为由走了。

  谢老夫人本来也已经说够了,就没再挽留两人,转头又对着谢长青开始数落起来,说谢长青之前回门的时候表现的也不好,端着岳父的架子一点也不和善,定是没有给阙家姑爷留下好印象。

  谢长青叫苦不迭,只恨自己刚刚反应太慢了,没跟着两个儿子一起出去,现在被单独留下来训话,想走也走不了!

  第二天上午,谢元柔跟阙献二次回门。

  这“二次回门”的说法终归不那么好听,面上就只是说趁着闲暇过来串串门。

  一进屋看到谢斌和谢恒都在,谢元柔脸上的神色可见更好看了些。

  众人纷纷相互见礼,明明是在家,客气得却好像是在朝堂上碰见了一样。

  谢老夫人看着一屋子青年才俊,觉得自己都年轻了不少,笑着招呼众人坐下。

  谢元柔就坐在谢老夫人身边。

  谢老夫人拉着谢元柔的手说道:“好孩子,瞧着好像丰腴了不少。”

  谢元柔垂眸娇羞一笑,“最近是吃得多了些,夫君待我极好,每次用膳都说我吃得太少,碗里的菜总要给我满上几回,吃得我肚子都圆了。”

  听到不是怀孕了,谢老夫人有些失望,但又从谢元柔的言语中听出来她很得阙献看重,复又满意起来。孩子的事情不着急,反正才成婚没多久,夫妻恩爱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如此才能快些怀上。

  阙献也顺着谢元柔的话往下说:“是。我就见不得她每次吃饭都像小猫一样,就吃那么一点点,看她瘦心疼的自然还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宁可自己少吃一口也得多给她夹一筷子。”

  谢恒快要被这种虚伪的秀恩爱给恶心吐了,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你们夫妻可真是够恩爱的。”

  阙献下意识地点点头,可点完又举得好像不太对劲儿,明明是好话,但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谢斌忍笑,又怕阙献发现谢恒言语中的讽刺闹事,立即接话道:“现在妹夫在朝为官,比不得从前清闲,这督促七妹妹用膳的事交给下人去去做就是了,何必妹夫亲力亲为?”

  这话让阙献听着舒坦不少,“算不得什么麻烦事,自己的娘子总要自己宠着。大舅哥还未成家,自然是体会不到其中的夫妻之乐。话说回来,大舅哥也年岁不轻了,打算何时娶得一位贤内助?”

  谢斌:……有种引火烧身的感觉!他好心不让阙献太尴尬,对方却上来就是一道送命题,也忒不地道了!

  本来祖母就一直催促他,每次都被他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挡回去,现在好不容易祖母还没提起这一茬,就被阙献给提醒了。他刚刚就不该主动说话,就该让阿恒狠狠怼死他!

  谢恒来看着谢斌脸上的神色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很不厚道地笑了,但最后还是顾念着那么点可怜的兄弟情,替谢斌解围道:“你大舅哥是觉得现在谈这些事情还早,好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他还不满意自己现在的官职,所以打算继续向上拼搏,等什么时候自己满意了也就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

  阙献的脸色一下变得不太好看。

  谢斌是从五品,比自己的正六品还高,却还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这便是觉得从五品的官职算不了什么,既然如此那自己的正六品在对方眼中不更是什么都不是?且当初他娶谢元柔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秀才,都没有官职在身。要是按照谢斌那先立业后成家的标准,自己那算是什么?

  谢元柔也发现这番言语的问题,眼神有些阴沉地看着谢恒。

  谢恒就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似的,继续笑着说:“当然了,人各有志,情况不同,有些人就是要先成家,没有后顾之忧,又有了贤内助的帮衬,之后才能扶摇直上。我看妹夫应该就是这种情况,这不娶了七妹妹之后就官途亨通,甚至连科举都不用参加就能直接做官了?多少人就算参加了科举取得了名次,那起步都远远及不上妹夫!”

  听了这一番话,阙献心中的那点不快消失了,心道自己刚刚是想多了,瞧瞧人家多会说!人各有志,情况不同嘛!有些人可以先立业后成家,但有些人就要先成家后立业,没毛病!

  阙献哈哈笑起来,瞧着与谢恒、谢斌之间的关系还更亲厚了些。

  而谢元柔面上笑着,私下里那紧攥着手帕的手却几乎要把指甲都掰断!

  阙献这个草包,难道就没有听出来这谢恒是在贬低他靠着女人的计谋才能谋得一官半职吗?她不知道谢恒是如何知晓是自己在背后给阙献出主意的,但明显他刚刚话中就是这个意思。

  谢元柔承认并接受自己是嫁了个草包,但是她不能接受别人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这是脸面问题!

  从前谢元柔以为等自己成亲之后就再不会在谢家人面前丢脸,可现在明显证明她错了,她不仅丢脸,还是主动凑到人家面前丢的这个脸!

  偏偏谢元柔还不能点醒阙献,不然以阙献的性子肯定要迁怒于她,那她给阙献出谋划策谋得官职的那点好感也就保不住了!

  吃了这样一个哑巴亏,别提心里有多怄!

  实在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也担心谢恒和谢斌会不会接着说出什么让她没脸的话,谢元柔便主动提议带着阙献在府中四处走走转转。

  阙献还不大乐意,还觉得自己现在正跟大舅哥和四舅哥聊得愉快,可难得看到妻子这样坚持,又想着妻子应该是太想家了,便还是同意跟谢元柔出去走走。

  听出了谢恒言外之意的除了谢元柔外还有谢老夫人,故而刚刚老夫人也帮了两句腔,才让阙献跟谢元柔一起出去走。

  待两人一走,谢老夫人就对刘妈妈使了个颜色,刘妈妈便出去在门口守着。

  谢老夫人沉着脸看着谢恒:“昨晚怎么跟你说的,你是怎么答应的?这都忘了?”

  谢恒很无辜地想着,他不是忘了,而是当时就压根没听进去。

  谢斌见谢恒被祖母责怪,立即帮谢恒说话,“阿恒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性情坦率,觉得阙献过于做作。”说着谢斌又转头看向谢恒,“不过你后面那话是何意?难道阙献的官职还跟七妹妹有关?”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能善后的

  “是啊!”谢恒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我之前也不知道,还是有一次跟寇越他们去锦屏馆,正巧碰到了阙献,不过阙献没看见我,他当时正跟朋友喝酒,酒醉后透漏出他能得到这官职多亏娶了咱们七妹妹这位贤内助!大婚简办可不是他的意思,是他父亲的上峰要求,说是在蝗灾敏感期间,不宜大肆操办酒宴。婚礼那日的情形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据说喜宴上也没多少人,阙献当晚还发了好大的脾气。是我们七妹妹秀外慧中,在洞房花烛夜不但安抚了阙献,还让阙献把握住这次机会,往两州一都随便捐点东西,就说是故意大婚简办省下来的,就为了支援受灾地区,之后还找人大肆宣扬,最后被陛下知晓,这才有了那六品官职的赏赐。”

  “竟是这样!”谢斌气得拍案而起,“亏我还以为虽然春猎之时阙献是有些举止不当,但既然这人能主动简办婚事并向灾区捐献物资,那至少说明尚有为人底线,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事后算计!七妹妹也当真是非不分,怎能帮阙献出这种糊涂主意!”

  “我看糊涂的是你们!”谢老夫人沉着脸,这还是她头一回因为别人而说谢斌和谢恒的不是,“你们两个真是读书读傻了!柔丫头帮自己的夫君谋得官职那是她有本事,有何不对?出嫁从夫,本来就该一切都为夫君着想!再说自家姑爷有个好前途,你们不也跟着沾光?现在是你们的官职高,但以后谁说得准呢!别忘了阙家姑爷还有个正三品的爹!甭管什么方法,能当官能得利就是好方法!其他什么都不用说!就算只是做戏,至少人家阙家姑爷也是实际捐了东西出去的!”

  谢恒:“那倒也没有,出城之后没多久阙府就安排自家护院假扮劫匪把那些东西给劫了,即便东西不多他们也舍不得就这么白白捐给灾区。”

  谢斌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鼓动。

  谢老夫人一噎,瞪了一眼谢恒后继续说:“说穿了那些受灾的百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让他们受灾的,没必要非得诚心惦记着他们!就算不捐那也不是错。”

  谢斌神色沉冷:“不捐不是错,但诈捐就是错!以此谋利,真是畜生不如!”

  谢老夫人脸都涨红了,“你、你们俩这是要气死我啊!”

  谢恒笑着安慰:“祖母也不必太过生气,就算我们心中对阙献有不满,不也看在七妹妹的份上没有明着表现出来嘛!至于那些暗示的话,您看以阙献的那点脑子根本就听不出来,七妹妹是个聪明的,自然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让阙献听明白,会帮着遮掩,祖母不必担心。”

  谢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你们也别仗着自己聪明就总把别人当成傻子!”

  谢恒点头轻笑:“祖母放心,不是阙献这样的傻子我们绝对不坑!”

  谢老夫人已经被杠得彻底没有再说话。

  谢斌待不下去,拉着谢恒起身告辞。

  纵然谢斌早就知道谢家大多数人都是唯利是图,特别是老夫人,只要能得势能得好处,那就是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话都能说,但也毕竟是自己的长辈,谢斌心中还是颇为不舒服。

  两人一出去,谢斌就跟谢恒说日后尽量在老夫人面前少顶撞些,特别是为了阙献和谢元柔,更加不值得,至少这日后他不在家的时候谢恒要多多收敛。

  谢恒歪头一笑:“那意思是等兄长在的时候我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谢斌有些无奈,但看向谢恒的目光都是纵容,“那你也得掂量掂量你说的话,琢么一下话要是出口了我还能不能护得住你!”

  谢恒哈哈大笑,“放心吧兄长,我就算闯祸也一定闯你能善后的!”

  谢斌被成功逗笑,但一想到谢元柔和阙献,脸上的笑意还是渐渐淡了。

  “上次我已经说过谢元柔,她什么都没承认,现在……”

  谢恒:“谢元柔这人十分谨慎,就算是面对面对峙没有旁人在,她也可能会说谎,这大概就是她最高明的地方,她最先骗的是自己,等自己都相信之后才去骗别人。兄长也不必太多心,左右现在谢元柔已经嫁了出去,阙献既然接受了谢元柔给他带来的好处,那也得要一并承担风险。”

  谢斌点头:“你说得对,阙献就算不太聪明,却也不是孩子,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他既然接受了谢元柔这种不当方法带来的好处,那自然也要承担风险。只是我曾经也期盼过谢元柔能知道收敛,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谢恒:“她若是知道收敛就不会嫁给阙献了。算了,不说她了,我最近得了一本好书,兄长有没有兴趣看看?”

  谢斌重新笑起来:“能被你这么推荐的一定差不了,走,去看看。”

  两人一道往谢恒的院子走去。

  另外一头。

  跟谢元柔一起逛谢家的阙献实在无聊。

  谢家又不是金碧辉煌,跟他家比差远了,着实没什么看头。而且他今天来主要是跟谢斌和谢恒打好关系,之前三人聊得不错,那两人看起来对他很是友善,想来也是因为他家大势大有意与他结交的缘故,正是该趁热打铁进一步增进交情的时候,却被拉过来逛院子。

  阙献越逛越不走心,总想着跟谢元柔说该回去了。

  可突然间,一阵动听的个歌声的传入阙献的耳朵。空灵美妙,仿若仙乐,听得阙献都愣住了。

  谢元柔脸色瞬间难看,拉着阙献转身要走,阙献这时候却不动了,还问谢元柔:“你没听到如此美妙的歌声么?难道真是仙乐故而只有我听得到?”

  谢元柔的嘴角**两下,勉强笑道:“哪是什么仙乐,大概是哪个不检点的丫头唱着玩儿呢!我们家里人一向宽和,对待下人疏于管教,有些丫头不检点,都是给惯的,回头我一定禀告祖母好生惩治这些下贱的丫头!”

  阙献听得直皱眉,立即反驳道:“这等仙音岂是下人丫头能唱出来的?我听声音就是从假山后头传来,我们去看看。”

  说着阙献就大步走了过去,谢元柔在后面喊了两声都没能将人喊住,气得跺脚也只能一并跟过去。

  阙献绕过假山后面,果然瞧见一个妆容打扮十分精致的女子,一看就不可能是下人丫鬟。一身粉色襦裙衬得那张如花似玉的容貌更加娇俏可爱。

  女子一看见阙献,立即停住了歌唱,受惊似的向后退了两步,如珍珠一般明亮的黑眸中有些惊慌的神色。

  阙献看着,感觉这女子就好像深林之中突然被惊扰的梅花小鹿,一蹦一跳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女子红着脸,还故作镇定地说:“你、你是谁?怎敢突然闯进我家?赶紧走,不然我就要叫人了!我家的护院都很厉害的,到时要是打伤你,我、我可不负责!”

  这是还在关心他的安危?明明不知道他是谁,还害怕得很,但还是担心他会被护院打伤?这是个多么纯真善良的女孩啊!

  这时候谢元柔也从另外一侧绕过来,看到女子后当即脸色更沉,可终究还是在一瞬间又戴上了温柔的面具,轻声叫着:“六姐姐,你怎么在这?”

  “六姐姐?”阙献意外地看着女子,“你是谢家六小姐?怎么看着比柔儿还小?”

  谢元馨嘟嘴:“长了一张娃娃脸也不是我的错啊!我就是没有七妹妹成熟,你怎样?”

  阙献被这孩子一般的语气给逗笑了。

  娃娃脸啊!可真好,他一直喜欢女子娃娃脸,感觉这样的女子能比寻常女子更为长久的保持青春靓丽的容貌,只是娃娃脸的女子不多,长得好看的就更少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让他遇上一个。还是自己妻子的六姐姐。

  谢元柔看着谢元馨故作娇态,心中的火气一团团涌上来。

  她如何能看不出谢元馨就是故意的?定然是提前知道他们回来,又打探到自己和相公在逛院子,才故意来这里装偶遇,还来一出“先声夺人”,尽唱些淫词艳曲将相公给勾引过来,真是跟她那个嫡姐谢元霞一样不要脸!

  谢元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是打算跟她抢夫君吗?自己一直没找到好姻缘就要来勾引有妇之夫不成?阙献也是,是没见过女人吗?被人随便一勾引就丢了魂似的!

  谢元柔深吸一口气说道:“之前六姐姐被关了禁闭,我还以为禁闭尚未结束,却不成想已经出来了,早知道我也早些回来见六姐姐。只是日后六姐姐切记,万万不可再任意妄为!”

  关禁闭?

  什么原因能让主家关一家小姐的禁闭?阙献皱眉,他记得谢家六小姐还是真正的嫡出,不像他妻子那样只是记在正室夫人名下,这是犯了什么错要被关禁闭?想到传闻中声名狼藉的另外一位谢家嫡女,阙献心中有些打鼓,这位嫡出刘小姐该不会也做出了什么大不妥当的举止吧?

  第一百八十章 齐人之福

  谢元馨是有备而来,也早就想到谢元柔会故意提起禁闭的事情当着阙献的面坏她的名声。

  她娇气地哼了一声,“禁闭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自然早就到时候了,七妹妹一向记性好,怎么会忘了?再说我会被关禁闭还不是因为七妹妹你。那婚约本来就是你的,父亲却非要换给我,我自然不同意,后来男方退婚,爹爹就全怪在我头上,这才关我的禁闭。要不是你的婚约我怎会如此?根本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七妹妹还能说这风凉话。”

  谢元柔的脸色立时惨白。

  其实从她主动提起禁闭之事时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实在是被谢元馨这不要脸的行为气得一时失了理智,她怎么能主动提起这一茬?这不是给谢元馨理由说出她之前有婚约的事吗?更何况那婚约的对象可是韩峦,是现在阙献最厌恶的人,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或许她现在唯一该庆幸的就是谢元馨心高气傲,从来没有把韩家放在眼中,也根本不记得韩峦的名字,不然这会她肯定已经指名道姓地说出来了!

  不过就算没提到韩峦,阙献一听谢元柔曾经有过婚约,这脸色也还是难看起来。

  他也有过婚约,但在阙献眼中女人怎么能跟男人相比?男人有过婚约没事,还能说一句年少风流,可女人之前有过婚约,就多少让阙献觉得不够“干净”。特别是谢元柔还是他心中白月光一般的存在,这白月光竟有过婚约,在他心中的形象就难免打了折扣,还隐秘的有种自己好像吃亏了的感觉。

  “柔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之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有婚约?”

  谢元柔稳住心态,笑着说:“也算不得婚约,只是对方对我有意,便上门来说亲,我父亲也觉得对方不错,却不是替我看,而是替我六姐姐看,所以严格来说双方并没有达成一致,自然算不得正经婚约。非要算的话那也是我跟六姐姐一人一半吧!”

  这么一解释,阙献心里终于好受了点,没正经达成婚约就好。

  谢元柔偷偷瞄着阙献的神色,将阙献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悄悄松口气,继续说:“我对对方没有丝毫了解,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叫什么名字,就知道是个小门小户,好像父亲是个七品官,想来六姐姐也是不记得了。”

  谢元馨娇哼一声,但还是点点头,她今天的目的又不是为了怼谢元柔,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争论不休,否则还有可能给阙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阙献更高兴了,不记得好啊,这说明妻子根本没将对方放在心上。也是,一个七品小官的儿子竟然也有胆量向他的白月光提亲,甚至还险些染指如此灵动可爱的谢六小姐,可千万别让他知道是谁,不然一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阙献转念一想,没有那人还会有旁人,谢六小姐本就比妻子还年长一些,肯定是要谈婚论嫁的,说不定今年谢长青就会找个人家把谢六小姐给嫁出去。

  而且之前就能给谢六小姐找那么一个小门户的夫家,之后说不定还是如此。

  如谢六小姐这般灵动如仙子一样的标致人物,却嫁给寒门蓬户,这不是暴殄天物吗!阙献越想越是如此,在后面看向谢元馨时眼中都不自觉带上了可惜的神色。

  “不知道六姐姐日后想嫁得什么样的人家?”

  谢元馨立即红了脸,轻轻呸了一声:“谁是你六姐姐,可别乱叫!”

  这一声轻啐就好像直接啐进了阙献心里,让阙献心中顿时热乎乎甜滋滋的,只想与谢元馨更亲近亲近。

  阙献上前一步,笑着说:“你是柔儿的六姐姐,柔儿又是我妻子,我当然也能叫一声六姐姐!六姐姐说是不是?”

  不知为何,阙献就好像喊上了瘾,一句句“六姐姐”是在喊谢元馨,却也好像是在喊给自己听,越叫越喜欢,越叫越顺口,特别是每当自己叫一句“六姐姐”,对方的脸颊就可见的又红了一些,真如傍晚朝霞满天,好看极了!

  谢元柔快要看不下去了,这简直是在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

  她上前拉住阙献的手臂紧紧挽住,“夫君,咱们出来的时间够长了,得回去见祖母了,免得失礼。”

  阙献想想也是,不过他的眼珠子就是很难从谢元馨身上移开,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被谢元柔拉着走,就这还要一步三回头地看,而当最后谢元馨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时,阙献立刻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要不是还被谢元柔拉着,他都想立刻回去到谢元馨身边一把将人抱住,就用自己的嘴来堵住六姐姐那张笑起来好看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的唇。

  而阙献此时终于意识到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大姨姐竟然抱有了这种想法,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还觉得合该就是如此!既然之前大姨姐和妻子能平分一份婚约,那为何现在就不能平分自己呢?

  谢元柔是很好,温柔懂事,知书达理,但过于温柔的妻子偶尔也会让他觉得有些乏味,而这点乏味恰好就是活泼可爱的大姨姐能填补的!这不正说明他们三个是天作之合吗?

  本来自己娶谢元柔在身份上就是吃亏的,之前主要也是为了羞辱殷九思,可这目的却没能达成,那就算补偿自己,将大姨姐也一并纳入府中,这不就好了?而且妻妾是亲姐妹,想来应该能和睦相处,他就能享齐人之福了!

  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阙献恨不得立刻就将谢元馨也纳进家里。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他愿意,六姐姐愿不愿意还不好说,得找个机会问问。

  回到谢老夫人那头,阙献显得比之前还要热情,甚至一点都不介意谢斌和谢恒已经不在了,与老夫人和谢长青聊得那叫一个愉快。

  谢长青和谢老夫人心里还犯嘀咕,怎么出去一圈回来后这姑爷就看着这么高兴呢?总不会是他们谢家的院子太好看,让姑爷看了不胜喜欢吧?

  两人暗暗对谢元柔投去疑惑的目光,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元柔也不好直说,只是神情中隐隐透出几分苦涩,让谢老夫人觉得有些不安。

  中午用膳之后,谢老夫人本以为阙献该说要离开了,已经让刘妈妈去准备了一些东西,打算让谢元柔回去的时候带上。

  然而阙献却压根没说要回去,甚至聊到了傍晚,还主动说不知道能不能叨扰留下来用个晚膳。

  姑爷有意亲近,那自然是好事,谢老夫人又立刻让厨房张罗起来。

  谢斌和谢恒晚上都有别的应酬,不在家,谢老夫人本来以为阙献会不高兴,但席间却没见阙献皱一下眉头,反而还兴致很好地与谢长青多喝了几杯,就连谢元柔都被阙献拉着喝了不少。

  谢元柔不胜酒力,又在还没吃几口饭菜时就被阙献喂了不少酒,很快就醉过去不省人事,让丫鬟给扶回了房里。

  用过晚膳已是星稀月华,谢老夫人也就出于礼貌地问了一句:“这天都黑了,柔丫头又吃醉了酒,赶马车也多有不便,不若姑爷今日就住在家里吧,让下人回去捎个话,明天上午再回去!”

  阙献立即笑着答应,“如此就劳烦祖母安排了!”

  谢老夫人被这声“祖母”叫得心头高兴,也顾不得那点狐疑,便叮嘱丫鬟带阙献去谢元柔的院子,小心伺候着。

  回去谢元柔院子的路上,阙献假装对谢家好奇,便问了谢斌和谢恒还有谢长青的住处都在什么地方,最后才问到谢元馨的住处。

  丫鬟没什么心眼,听阙献将所有人的都问到了,就真以为这位七姑爷只是好奇,便都说了出来。

  谢家也没有多大,简单一说一指就能明了。

  阙献暗暗记住了谢元馨的院子便没再说话。

  回到谢元柔房间,阙献将所有伺候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院子里一个人都没留,说他自己照顾妻子就好。

  丫鬟们十分羡慕,觉得七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嫁给这样身份的人做正妻,还被对方如此关爱,喝醉酒都要亲自照顾。

  阙献站到床边,看谢元柔满脸通红,似乎睡得很熟的模样,弯下腰边推边叫:“柔儿?柔儿?”

  任凭他如何推喊,谢元柔都毫无反应,只有匀称的呼吸证明她确实醉得不省人事。

  阙献满意了,转身悄悄推门出去。

  借着夜色掩护,阙献终于摸到了谢元馨的院子。

  这大晚上的还真不是很好找地方,他几次都差点走错了路。

  晚上席间谢元馨根本没吃多少,早早就离席了。阙献的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会偷偷进到院子中,看到被烛火投到窗子上的窈窕身影,阙献只觉得心里的惦记几乎都要化为实质。

  阙献在院中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院子里没有伺候的下人,屋中也只有谢元馨一个,他这才大着胆子去敲门。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把持不住

  谢元馨打开门,瞧见在**着的阙献,佯装意外,“妹夫这么晚过来是有何事?”

  阙献有些心急地往前塌了一步,“有什么事,六姐姐不能让我进去说吗?”

  谢元馨笑着白了一眼阙献:“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可不成!”

  阙献又往前一步,满脸的笑:“哎呦我的好六姐姐,我又不是旁人,对自己妹夫还有什么放心的?快些让我进去吧,总在外面站着若是被人瞧见才容易误会!”

  谢元馨像是被阙献缠得没办法了,这才退开让人进来。

  阙献站在门口时就能隐隐闻到淡淡的女儿香,这一进来之后闻得更加清楚,清新淡雅的香气,不是那种浓浓的脂粉味儿,而是有些像淡淡的花草香气,他以前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也不知是熏香还是什么,闻惯了胭脂水粉的味道,这种特别的香气倒是很不错。

  阙献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六姐姐房里的味道可真好闻!”

  谢元馨红了脸,“不正经,净说些荤话!”

  阙献凑到谢元馨身边,就站在谢元馨侧后方,两人之间的距离都塞不进去半个人,阙献往前一伸头,那下巴就要贴在谢元馨小巧的肩头,流里流气的话脱口而出:“我这是与六姐姐亲近,才能在六姐姐面前什么都敢说。”

  谢元馨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距离,轻哼了一声说:“你可少来,真正与你亲近的是我那七妹妹,你的妻子,我一个大姨姐能跟你亲近什么?少这般油腔滑调坏我名声!”

  呦呦呦!这梅花小鹿还挺有脾气!不知为何,谢元馨越是这般佯怒娇嗔阙献就越喜欢,他还就是对这种小辣椒似的调调心动。

  从前他也以为自己喜欢的应该是柔儿那种温柔如水的性子,但这水喝多了也确实寡淡无味,这小辣椒就正好调剂。而且还是个如此灵动可爱的小辣椒!

  阙献心中一热,不管不顾直接伸手抱住了谢元馨!

  谢元馨浅浅惊呼一声:“你做什么!登徒子!快放开我!”

  谢元馨的挣扎很是微弱,胸前有意无意地蹭到阙献的手臂。

  阙献能感觉到那挣扎之中蹭上来的柔软,原本因为对方骂他“登徒子”而稍微回归的理智再次崩盘,竟然收紧双臂,嘴唇还凑了上去,从谢元馨的耳根滑向脖颈。

  身下的火越来越旺,阙献直接抱起谢元馨往榻上走去。

  谢元馨双脚离地不断挣扎,但最后还是被结结实实压在了床上。

  阙献从谢元馨身上摸出手帕塞进后者嘴里,免得谢元馨的呼救声惊动了其他人,又解下自己的腰带捆住了谢元馨的手,放肆地为所欲为。

  在成功得到谢元馨的那一刻,阙献舒服地叹息出声,心中甚至有种自己染指了林中仙子的无上兴奋之感!之后更是不断卖力驰骋,一边亲吻着谢元馨一边喃喃地说:“我的好六姐姐……我喜欢你……好喜欢……”

  谢元馨疼得流眼泪,却被阙献误以为是因为不情愿被自己强暴而流泪,可这模样却更加激起了阙献想要彻底征服这个女人的心理,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哄着,动作却更加粗鲁。

  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后阙献才满足地停下动作,转头对谢元馨说:“六姐姐莫要叫喊,我就让你说话。”

  谢元馨连连点头,阙献这才拿出堵住谢元馨嘴的手帕,手还不老实地在谢元馨身上上下滑动,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

  谢元馨哭得妆容都花了,但却花得恰到好处,不仅不丑,看着还十分惹人怜爱。

  阙献轻轻亲吻谢元馨的眼角,在对方不断的抽泣声中说:“六姐姐不必难过,我既然要了六姐姐的身子,自然会对六姐姐负责,等过两日我就让人上门提亲。”

  谢元馨抽抽搭搭的,苍白的脸上全是泪:“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大姨姐啊!”

  阙献一把抱住谢元馨,又在后者腰上掐了一把,“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总之第一眼瞧见你时我就知道你该是我的女人!我是强要了你,但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你是第一个让我这般克制不住的人,还不能说明我有多喜欢你吗?”

  谢元馨哭着摇头:“我不能嫁给你!就算你破了我的身,日后我就只能嫁给贩夫走卒也不会嫁给你!”

  阙献怒了,转身压在谢元馨身上就开始新一轮的驰骋,直到把初经人事的谢元馨弄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才停下来。

  阙献愤怒地捏住谢元馨的下巴:“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跟别人做这种事!”

  谢元馨哭得更加厉害,“可我是谢家嫡女!七妹妹只是庶女,就算她被记在母亲名下也改变不了通房所出的低贱出身!我与她共同侍候一个男人也就罢了,还她为妻我为妾!你这哪里是喜欢我!分明是在作践我讨好七妹妹!”

  阙献被说的一愣,是了,他险些忘了,谢元馨和谢元柔可不是真的同父同母。六小姐才是真正的嫡出,他的妻子只是为了配合嫁给他身份好看些,才被谢老夫人安排记名在正室名下。

  若是真让一个嫡女做妾而庶女做妻,这的确说不过去!他的小仙子这样倔强,肯定不会答应在庶妹手下做妾,这确实是对小仙子的侮辱。

  可他能怎么办?他已经明媒正娶谢元柔为正妻,柔儿也很得他欢心,还聪慧非常,能在仕途上为他出谋划策,他也不能休了柔儿啊!可要是让他就这样放弃谢元馨他也做不到!他已经尝到了小仙子的美味,日后还多着花样想跟小仙子玩儿,自然是不可能再放手!

  谢元馨紧咬嘴唇,目光绝望地看着阙献:“你强行要了我的身子,也不许我另嫁他人,我唯有一死了之!”说着就做出咬舌之状。

  阙献大惊,立即伸手进谢元馨嘴里。

  “你这是做什么!我、我娶你做平妻就是!对!做平妻!”说着阙献及眼睛一亮,仿佛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六姐姐,我毕竟对柔儿明媒正娶在先,她也没有任何错处,总不能就这样休弃她!你们终归是姐妹,她现在也记在你母亲名下,面上也算得上嫡女,你们就做平妻可好?如此在她面前你也不算低上一头。”

  大瑾国虽有平妻的设置,不过真正这么做的人家少之又少,能在后来被封为平妻的往往都是身份比前头正妻更为高贵也更得夫家喜爱,这才有成为平妻的可能。

  谢元馨的情绪似乎也逐渐稳定下来,只是眼神十分空洞。

  “平妻……我竟然得跟一个庶女旗鼓相当……”

  听谢元馨这么说,阙献便知道小仙女这是已经同意了,心下高兴,不禁又有些情动,但还是克制着先安慰身下人:“我的好姐姐,你莫要难过,虽是平妻身份相当,但你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从出身上还是比你七妹妹要更加尊贵,而且在我心中最中意的还是你,当初我就是再喜欢你七妹妹,也没有像对你这般把持不住!”

  谢元馨渐渐止住哭声,眼神中满是依赖地看着阙献:“那、那你何时来家里提亲?”

  阙献被谢元馨那小眼神看得心热身热,微微动作了一番后说道:“后天,后天我就让母亲过来。明日归家后我会好好与母亲说这件事。”

  谢元馨咬着嘴唇:“那你母亲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不会,母亲向来疼我,我说什么她都会赞成。”

  阙献有点忍不住了,又想压着谢元馨再来一次,却被谢元馨挣扎阻止,“那要是七妹妹不同意呢?”

  闻言阙献一怔,似乎是根本就没想过谢元柔会不同意的可能。

  这倒也不是阙献觉得谢元柔一定会大度,而是他确实没想过要去考虑谢元柔的意见,说到底,他对谢元柔还是轻视的,小官庶女,通房所出,如他的小仙子所言,就算记在正室名下,但也改变不了身体里低贱的血脉。

  但凡阙献对谢元柔有一丝发自真心的尊重,他今晚都不会来到谢元馨房里。

  虽然一开始阙献仅仅是想问问谢元馨的意见,没想到最后会发展成为直接强暴了谢元馨,可于情于理,他今晚都本不该出现在这。

  阙献抱紧谢元馨继续亲吻,在亲吻的间隙说:“柔儿向来大度,还总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好对我心存愧疚,我现在娶一个出身更好的平妻回去她也会为我高兴。就算她不愿意,也更改不了我要娶你为平妻的决心!”

  谢元馨看起来还是有些犹疑,但最后却还是好似无奈地点点头,“那、那我就等着你来娶我。”

  小仙子终于被安抚住,阙献自然要再好好享受一回。

  这一回完事之后,阙献才解开谢元馨的手匆匆离开,再不走他就又要忍不住了。要说自己平日里是稍微有那么点重欲,但也没有到一夜这么多次还险些控制不住的地步,定是这辣椒味儿的小仙子太对自己的胃口,才让他这般把持不住!

  阙献走了之后,谢元柔揉着被绑出了红痕的酸疼的手腕,目光瞥向房中角落燃着的香炉,得意地扬起嘴角。

  作者闲话:  【贩夫走卒:听我说谢谢你……】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平妻

  清早谢元柔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跟身体还是分离的状态,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一转头看到身边还在睡着的阙献,谢元柔不知道为何总有种违和之感,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夫君,夫君。”

  谢元柔叫了两声,阙献才“迟迟醒来”,揉了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怎么了?”

  谢元柔温柔一笑,“天色不早了,该起来了,用过早膳之后我们就回家。”

  阙献坐起身点点头,一把搂住谢元柔:“这次回来可还高兴?”

  谢元柔红着脸点头:“高兴,很高兴,多谢夫君。”

  阙献在谢元柔脸上亲了一下:“你我夫妻,何须言谢?好了,叫丫鬟进来打水洗漱吧!”

  谢元柔看着阙献开始起身穿衣愣了一下。

  现在时辰还早,她还以为阙献醒过来后会跟她温存一把。之前在阙家时就是这样,醒过来看天色不着急洗漱,阙献就会拉着她翻云覆雨一番。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在她家所以不太自在?可阙献也不像是会有这种顾忌的人。

  阙献转头看谢元柔没动,还催促了两声,谢元柔这才赶紧起身穿衣。

  用早膳时没看见谢元馨,谢元柔还有些意外,她想着自己和阙献就要走了,谢元馨既然有心勾引阙献,这早膳可就是最后的机会,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接招,岂料谢元馨居然没来。

  谢元柔还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六姐姐?”

  谢老夫人笑着说:“早上下人去叫她,她说昨晚没睡好,想接着睡,就不来用早膳了。你也不用管她,吃你们的就是。”

  谢元柔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但也不好问太多。

  谢恒低头不语,昨儿个晚上什么情况他已经听雀鸟说过了。现在整个谢家几乎没有什么事儿能瞒过他。

  他也是没想到最后谢元馨还是走上了跟谢元霞一样的道路,都是算计到了床上去,以为用自己的清白就能套住看上的男人。

  不过谢元馨的运气应该比谢元霞要“好”上一点,当初不管是三皇子还是宣旭都没想过要对谢元霞负责,不过看来这个阙献还是有打算兑现承诺的意思,毕竟谢元柔的出身确实太低,阙献要想弄个平妻那也“理直气壮”。且谢元柔惯会做戏,在阙献面前总是一副贤良淑德、以夫为天的模样,如今阙献说要娶平妻,若是谢元柔死活不同意,那她以往做得的那些功夫可就都白费了。

  果然,阙献和谢元柔回去的次日,阙夫人就又上门了,说她的宝贝儿子要娶谢元馨为平妻,还直言早点合八字定日子,仿佛这件事就已经直接敲定下来。

  谢老夫人和谢长青一时险些没反应过来是何情况。

  这要是换成别人家,敢这样求娶了一个还想再来一个,他们早就骂开了。

  但面对阙献,他们就得掂量掂量。

  谢老夫人:“可是柔丫头有什么做的姑爷不满意的地方?”

  阙夫人笑着摇头:“那倒没有,柔儿那丫头能干得很,很多事情都能帮衬到我家献儿。只是我家献儿前日初见谢六小姐,也是惊为天人,如此一见钟情,昨儿个回去之后就一直央求着我过来说亲。要说这种荒唐事我本来也是不同意,可我那儿子就好像认定了谢六姑娘,说什么也要将人娶进门,还是以正妻之礼。”

  阙夫人拍着大腿道:“哎哟这说起来还是你们谢家太会培养女儿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这般出众,才会让我那儿子实在喜欢得不行!”

  谢长青快忍不住了,这叫什么话?就算是他们谢家会培养女儿,难道他谢家的女儿都是给阙献一个人培养的吗?他好大的脸!

  当然这话谢长青也就是在心里想想,面上是半个字没说。

  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谢长青,但显然也是对这个儿子不抱有什么希望了,遇到点事还是得靠自己。

  “馨丫头能得到姑爷看中那自然是她的福气,只是毕竟姑爷已经是柔丫头的夫君,柔丫头是被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房夫人,这姐妹同侍一人终究不太像话。柔丫头看着是个好性子的,但也未必会接受这件事。”

  阙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姐妹同事一夫怎么了?当今陛下的瑶妃和熙嫔不也是亲姐妹,老夫人莫不是觉得陛下这样做不合适?”

  谢老夫人立即变了脸色,“可不敢可不敢!老身可没有这个意思!”

  阙夫人心中冷笑,心道她在丈夫和儿子面前说话没什么分量也就罢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官之母她还不至于拿捏不住。

  “当初我们是明媒正娶的谢七小姐,但老夫人和谢大人不也总说这身份差距悬殊太大?那现在将嫡次女许配给我儿不是正好?再说当年嫡长女的那些糟心事京城之中有多少人都知道,亲眼瞧了热闹去的人就有不少,有这样的亲姐在,谢六姑娘还能嫁得什么好夫家?高门府邸想都别想。也就是我儿钟情,谢六小姐才有机会嫁进我家,还是做平妻,已经相当不错了!至于我那儿媳妇柔儿嘛,你们就更不用担心。”

  阙夫人又笑起来,“柔儿最是知书达理,也常常跟我家献儿说感觉自己的身份配不上献儿,出身上对献儿多有拖累。她既然能这样明事理,那也就肯定不会阻止献儿娶一个在身份上比她更高些的,也不会委屈人家出身更好的姑娘做小,这平妻之位说白了还是我家献儿对柔儿的照顾,没让柔儿主动让出正妻的位置已经算得上有情有义了!再者柔儿和谢六小姐也是亲姐妹,都是谢大人的好女儿,这关系与外人就又是不同。外人不会和平相处,但姐妹之间却可以。”

  得,这好话赖话算是都让阙夫人一个人说完了。

  谢老夫人终于明白,这阙夫人也不算是来找他们商量的,就是来通知他们的。

  其实仔细想想,将两个孙女都嫁到阙家去,看似是有点亏了,但实际上也还好。柔丫头这才跟阙献成婚多久,阙献就开始惦记别人了,也说明她之前是对柔丫头高看了,还真以为柔丫头能有几分手段,到头来却是这般留不住人。

  就算没有馨丫头,只怕将来不久还会有别的女人分去柔丫头的宠爱。

  柔丫头的出身是她最大的弊端,可能阙献随便看上的一个女人都会比柔丫头的出身高。让馨丫头过去也好,姐妹俩一起总该能圈住阙献的心。这都有一个平妻了,阙家也就不可能再来一个平妻。

  而且谢老夫人也承认阙夫人说的没错,当初出了谢元霞那档子事,作为跟谢元霞同父同母的谢元馨确实不好再相看人家,要不然当初儿子也不会做出要将柔丫头的姻缘还给馨丫头的事,自己当时也没说什么,便也知道对于馨丫头而言那样的婚事算不得差了。当然这么一比较,还是给阙献做平妻更体面些。

  当初她和谢长青也是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韩峦也会有今日的造化,不然说什么也一定会想办法促成跟韩家的婚事,不拘于是柔丫头还是馨丫头,但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卖。

  “也罢,待我们去问问馨丫头的意见,她要是同意就成。”

  听谢老夫人这么说,阙夫人喜笑颜开。

  同意,那肯定同意啊!谢六都已经是她儿子的人了,还能不同意?

  对于儿子所说的自己强暴了谢六之事,阙夫人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且不说以她儿子的身份看上谢六那是谢六的荣幸,而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可不相信要是谢六没有勾引她儿子的意思,她的献儿会那般控制不住。肯定是那小浪蹄子使了什么手段!谢元柔不是个好东西,她那姐姐更好不了,更何况谢六之前还有个全京城都知道行为有多不检点的姐姐,一母同胞所出能是什么好货色?

  不过既然儿子喜欢,那娶就娶了,平妻就平妻,反正她本来看谢元柔也不顺眼,能给谢元柔添堵也好,要不是看在谢元柔确实有点小聪明能在仕途上对儿子有所帮助的份上,她可不会忍着!

  谢长青全程都没有开口的机会,就算让他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跟个木头人一样戳在那,全听谢老夫人的。

  这会谢老夫人让他去问问谢元馨的意见,他这才有所反应。

  到了谢元馨那,谢长青先是给了谢元馨两巴掌,也是因为有谢元霞这个前车之鉴,就认定这件事中有谢元馨的手笔。

  虽然他的凭据是单薄了些,但误打误撞这结果也算是对上了。

  之后就是对着谢元馨一顿数落,将不能在谢老夫人和阙夫人面前抖的威风全都发泄到了谢元馨身上。

  谢元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傻了吧唧只知道嚣张跋扈得罪人的谢六了,她也学会了使用心机,要不然这一回也不会成功算计到阙献,而对于凉薄的父母,谢元馨也早就已经不报任何希望,即便这会挨了谢长青两巴掌,也就是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毫无波澜。

  不过这戏还是得做。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养孩子

  “父亲什么都没调查,就认定是我勾引了七妹夫?敢问是我昨日有任何表现越矩了吗?饭桌上我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跟七妹夫说过,七妹夫单纯看上我的美貌,我能如何?怪自己长得比七妹妹好看吗?”

  谢元馨也有部分话没有说错,确实,她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在谢家姐妹中绝对是长得最好看的,从前不是很会打扮就能艳压过谢元霞,现在有了心机,知道大多数男人喜欢什么样的,这一拾掇起来,就是谢元柔也得甘拜下风。

  谢长青脸色涨红,被谢元馨怼得说不出话来,心中越发恼火。

  他在谢斌和谢恒面前拿不住父亲的威势,现在连在女儿面前都撑不起来了?

  谢长青扬起手就想再给谢元馨一巴掌,谢元馨却直接仰着头毫无畏惧地对上谢长青的视线:“父亲要打便打吧,最好能直接把我给打死或者打破了相,这样阙家应该就不会想着娶我了,也免得我跟庶妹不分上下尊卑共同伺候一个男人!”

  谢长青就是心中再气,这时候也不能下去手了。

  他是不想谢元馨嫁到阙家让别人戳他脊梁骨,说他为了牢牢攀附住阙家的权势将两个女儿都嫁过去。但他也不敢得罪阙家,要真是自己将谢元柔给打的破了相以至于阙家放弃这门婚事,估计到时候还会算账算到自己头上!他得罪不起阙家!

  看着谢长青缓缓放下手,谢元馨心中冷笑。

  果然,母亲虽然不疼爱她,但对父亲还是很了解的,父亲就是纸老虎,不,还不如纸老虎,就只会窝里横,还稍微有点情况就横不起来!

  这样窝囊的男人竟是她的父亲,而她从前竟也渴望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一丁点纯粹的父爱,现在想想就觉得恶心。

  谢长青避开谢元馨的眼神,故作镇定地说:“阙家已经上门提亲,说什么都晚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嫁给阙献。虽说是跟你七妹妹共事一夫,但你也是平妻之位,并不低她一头。我听阙夫人的意思,阙献应当十分中意你,你……你只要好好伺候夫君孝敬公婆,往后日子应当差不了。”

  谢元馨讽刺地勾起唇边一侧,“父亲当真是这样想的?那怎么一开始还好像我犯下了什么滔天罪孽一般要对我喊打喊杀,这一转眼就又同意我嫁给阙献了?父亲就不担心外面的人说你卖女求荣,让嫡女庶女以平妻的身份去伺候同一个男人,不怕你清贵的名声受损了?”

  “你闭嘴!”谢长青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说完就赶紧逃似的离开谢元馨的房间,好像生怕从谢元馨嘴里再说出令他汗颜又无法反驳的话。

  谢元馨看着谢长青仓皇离开的背影,竟然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她就愿意用这种下作的方法算计阙献吗?丢了清白的不是她吗?她不像谢元霞那样没脸没皮,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怎么会主动设计让一个男人强暴自己?她就不想把初夜保留到和如意郎君的洞房花烛夜吗?

  她是谢元馨!是谢家嫡女!怎么就落到了这么一个要和低贱的庶女抢男人的地步?平妻!多可笑!她很稀罕平妻吗?她就愿意跟谢元柔那个佛口蛇心的贱货处在一个屋檐下吗?

  可她被嫡姐连累了名声,父亲和母亲都不把她当回事,祖母更是对她眼不见心不烦,怕是要等拖到大龄了,再被父亲随便嫁给什么蓬门草户,凄惨一生!

  勾引阙献已经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救的办法!

  她大概能想到到了阙府之后会是什么境地,也能料到在谢家怕是已经没人能容的她,但是她不后悔,她只是在自救罢了。

  边上伺候的丫鬟听着谢元馨的笑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莫名觉得小姐这是要疯了!

  两边商定下来,交换了庚帖算了八字,这婚期就定了下来,还就在几天后。

  日子是阙家定下,主要还是说错过了这一天,整个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都没什么好日子,不适合成亲操办喜事,就只能将就,再说当初娶谢元柔的时候也没准备多久,又因为灾情的缘故简办了,至少这次谢元馨被娶为平妻婚礼办得还算隆重,也算弥补了仓皇举办婚事的各种不够圆满之处。

  紧跟着,也就一个月的光景,阙家就传出谢元馨有孕的消息。

  整个阙家上下除了谢元柔之外都是真心高兴,尤其是阙胜德和阙夫人,想到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对谢元馨那叫一个照顾周全。

  之前还稍微有些看不上谢元馨,阙胜德还觉得谢元馨作为嫡女却浑身上下都是小家子气,一点也没有谢元柔端庄大气,但现在谢元馨的肚子里可能就是他阙家的长孙,阙胜德顿时就觉得还是谢元馨好。

  这女人嘛!最大的本分自然就是相夫教子,得生儿子,不然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用。谢元柔平日里能在公事上给阙献一些帮助是好,但还是比不上即将为阙家诞下长子嫡孙的谢元柔。

  于是阙胜德还明里暗里地敲打过谢元柔,一是让谢元柔已经要好好照顾初有身孕的妹妹,而是让谢元柔稍稍收敛心思,现在阙献的仕途正顺,用不着她太多出谋划策,还是像她妹妹那样赶紧怀有身孕为谢家诞下儿孙更为重要。

  谢元柔面上应下,心中却早已恨死谢元馨!

  当初阙献提出要娶谢元馨为平妻的时候她就仿若遭遇晴天霹雳,当场就昏了过去,可惜“醒来”之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个问题,阙献甚至都来不及关心她的身体问一句怎么样了,就忙着反复提起迎娶谢元馨的话题。

  谢元柔如何看不出阙献这已经是打定主意了,过来问问她这个妻子的意见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要是自己不答应,阙献就该说出什么“夫为妻纲”的话逼迫她答应,到时候自己的面子里子可就真的都被扯下来了!

  为了保留自己的尊严和保证自己在阙府的地位以及在阙献心中的美好形象,谢元柔也只能假笑着答应,最后得了阙献一句“我就知晓你最贤惠”的夸奖。

  谢元馨进门那日,谢元柔只觉得那是自己此生最为屈辱的一天,只是她没想到更屈辱的还在后面。

  谢元馨竟然那么快就怀了身孕,而阙献直接就告诉她一定要照看好谢元馨,还说她们是姐妹,交给别人照顾他不放心,只有让谢元柔亲自照顾他才能安心去忙。

  从前在谢家时,只要跟谢元馨和谢元霞在一起她就只有被呼来喝去的份儿,明明谢元馨的身边有丫鬟,却还是什么事儿都要支使自己去做。现在她们都已经嫁做人妇,自己却还要伺候谢元馨,看着谢元馨故作得意的神情,谢元柔几度气得眼前发黑也只能忍下。

  谢元馨有孕的消息传回谢家,谢老夫人最是高兴。

  怀孕好啊,当然得是个男孩,这阙家的嫡长孙是从他们谢家女儿的肚皮里爬出来的,日后阙家和谢家的关系只会更加亲厚,而阙家人也肯定会更加看中谢元馨。

  谢老夫人不禁感慨,这庶女就是福薄,明明最先嫁给韩峦的是谢元柔,现在先怀有身孕的却是谢元馨。她现在越发庆幸将谢元馨也嫁入阙家的决定。

  谢斌和谢恒知道后也差人送了红包过去,分量不轻,这面上功夫做得还不算差。

  谢斌心头复杂,原本在知道谢元馨竟然要嫁给阙献做平妻的时候他是气愤的,当时还想去找阙献算账,还是谢恒告诉他这件事是谢元馨自己算计来的,他在找谢元馨证实之后就想直接断掉兄妹关系。

  可到现在谢元馨怀了身孕,想到那肚子里面的应该是他的小外甥或者外甥女,他就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最后也只能不管不顾,只做表面应付。

  谢恒没谢斌那么多感慨,他只觉得现在连谢元馨都离开了谢家,谢家比以前更加清净了,他很喜欢。不过依照谢元柔的心机手段以及行事的狠辣程度,就算谢元馨现在怀有身孕,最后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可还不好说。

  中午谢恒去将军府蹭饭,荣启上来就先恭喜了一番,“这就快要做舅舅了,心里有何感想啊?”

  谢恒想了想:“逢年过节都得准备红包?”

  荣启:“你就不羡慕啊?没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养个孩子?”

  谢恒不以为然:“养孩子这种事哪能说做就做?若是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遭罪的可还是孩子!做大人的不能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以为弄出个孩子来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荣启挑眉:“呦,你这是经验之谈?”

  谢恒笑了笑:“我哪来的经验?不过是看城中的乞丐中有些都还是半大的孩子,看着有些心酸罢了。若是为人父母自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养不活,还是别生下孩子让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受罪的好!”

  荣启:“可你现在有能力养孩子啊,就一点没往那方面想过?你家将军都还养着个孩子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药可医

  孩、孩子?!

  谢恒一整个就震惊住了!

  宣景有孩子了?他怎么不知道?历史上也没提这一茬啊?难道是在军中有的私生子后面又出了什么变故?

  荣启一看谢恒骤变的脸色就知道对方误会了,刚要解释,宣景就先他一步说道:“别听他胡扯。”

  谢恒还差点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都还不太自然。

  “到、到底什么情况啊!”

  荣启顶着宣景刀子一样的眼神老老实实解释道:“我这不是看平日里老宣对你总是特别照顾嘛!你也什么话都听老宣的,所以我就调侃说他好像养了个儿子。”

  谢恒黑线,荣启这张嘴有时候可真是能气死人!

  荣启:“说真的,你外甥都出来了,你真一点想法没有?”

  谢恒面无表情:“我不想英年早婚。”

  噗!

  荣启一口茶水喷出来!英年早婚……这可真是个恰当的形容。

  看荣启闭嘴了,谢恒也满意了,不经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没过一会又打了一个。

  宣景看过来:“着凉了?”

  谢恒不好意思:“有、有一点。”

  他也不好跟宣景说自己偶尔晚上有踹被子的习惯,昨晚上踹了被子,赶巧后半夜还比较凉,就这么着凉了。

  现在天气渐热,这个时候还能这样着凉谢恒也是很佩服自己。

  宣景叮嘱他越是春夏交替的时候越要小心着凉,又吩咐下人去熬红糖姜水给谢恒。

  荣启撇嘴——这还不叫养儿子?

  吃完饭,宣景和荣启在院中下棋,谢恒觉得以自己的棋艺就不在两人面前献丑了,自己就在院子里逛游着。

  院中有一座不大的莲花池,里面有各种颜色的鱼儿游来游去。

  谢恒坐在莲花池边看着,就觉得这将军府中连池子里的鱼都这么眉清目秀!

  池子里的水很清澈,谢恒看着就在身下聚集的鱼儿们,一时兴起弯腰伸手向水中捞去。

  手刚刚触及水面,就被另外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手腕。

  他抬头看去,立即解释道:“我没想捞鱼,就是想和和水。”

  宣景还攥着谢恒的手,抹去后者指尖的水:“你还在着凉中,池子里的水太过清凉,不要碰。”

  谢恒“哦”了一声,乖乖巧巧地点头。

  荣启看着这一幕牙都要酸掉了,老宣都把人家给照顾到这个份上了还说不是在养儿子!

  谢恒抬眼看见荣启牙疼的表情,笑眯眯道:“荣大人是不是羡慕嫉妒将军待我这样好?”

  荣启想象了一下自己着凉后坐在池边玩水然后被宣景攥着手腕温言制止的模样,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天晚上荣启就去找了司回生,跟他吐槽宣景把谢恒当儿子养还不承认的事。司回生骚包归骚包,但绝对是一起八卦的好对象!

  司回生正在捣药,闻言便抬头同情地看了一眼荣启。

  荣启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发毛,“你别这么看我啊,会让我觉得我病入膏肓了。”

  司回生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差不多吧,脑疾到这种程度也是无药可医的。”

  荣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在骂我?!”

  司回生看向荣启的表情更加同情了。

  就在后几天荣启想着该怎么回击的时候,朝堂之上又出了新问题,还是跟之前的蝗灾有点关系。

  虽然蝗灾已经控制住,但蕲州和晋州的灾后安置工作却进展的不太顺利。

  也只能说被委派过去的官员实在太不得力,人家韩峦都已经将主要的方法方针都摆出来了,虽然是针对淮都的,但他们也就只需要因地制宜地去灵活应用,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些改变,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就是他们的能力问题。

  这朝廷上的官员不仅有清官和贪官,还有无能的官员,霸占着自身能力不足以胜任的职位,这本身也是一种罪!

  更何况这还是在灾后安顿、安抚的大事上,一个弄不好就有可能导致百姓们心中不满,那之前那么漂亮的治灾效果也会跟着大打折扣。

  惠承帝召回了原本派去的官员,又是罚俸又是降级,但惩罚之后还是得想想该怎么解决,还是要派得力的官员过去。

  蕲州那边惠承帝准备让荣启和阮时衡过去。一文一武,文能出谋划策,武能稳定治安。

  至于晋州那边惠承帝就比较头疼了。

  武这一块惠承帝打算让宣景过去,难就难在与宣景搭配的文官实在不好选。

  有能力的大都位高,而宣景的脾气也不那么好,这两边要是一旦发生冲突谁都不服谁,那就麻烦了。可要是找身份太低于宣景的,又担心能力不足,既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还不能对宣景起到钳制作用,惠承帝私心也不想让宣景在晋州“自由发挥”。

  就在惠承帝无比头疼之际,韩峦向惠承帝举荐了谢恒。

  韩峦直言当初的治灾政策其实有谢恒一部分功劳,是谢恒帮助他改良完善,要说这天下最了解这份治灾政策最能灵活运用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谢恒。

  惠承帝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谢恒好啊!

  谢恒本来就是他看重的臣子,聪明又识时务,而且平日也不见他与武将们有多少交集,再说现在谢恒还算是朝廷新贵,有一股锐气在,又真有这个本事,那真是没有比谢恒更加合适的人。

  于是惠承帝圣旨一下,直接让谢恒和宣景一道前往晋州。

  朝堂上能看透惠承帝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对谢恒那是又同情又羡慕,感受十分复杂。

  羡慕他被惠承帝看重,竟然委以如此重任,但又同情他是与昭武将军同行。

  昭武将军虽然不是性烈如火,但也绝对不是好相与的,特别是文臣武将的关系一向很微妙,而昭武将军几乎是作为武将之首,这能给谢恒什么好脸色?再说谢恒就算得陛下看重,但官职还是低了些,在昭武将军面前肯是人微言轻,而且说不准昭武将军还会因为谢恒得陛下看重而看他更不顺眼,到时候这日子可真是如履薄冰。

  谢恒若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肯定要大笑不止。

  这件事本就是他主动找韩峦,让韩峦到惠承帝面前举荐。

  从他知道惠承帝有意让将军去晋州开始,他就猜到这个文官不好选,所以在惠承帝头疼之际让韩峦将他捅上去。

  结果很和他的心意。

  他还从来没有跟将军真正意义上的一起共事过,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而且他确实了解灾后的相关策略,有信心一定能跟将军把事情解决好。

  当然,表面上还是得做出跟将军不是很合得来的模样,他真是喜欢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感觉。

  临行前一天晚上,阮时衡还特意叫谢恒去了趟阮家,说祖父有话要说。

  谢恒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阮同甫一开口就是让他一定要注意千万别跟宣景起冲突。

  蓝瓷香炉中白烟袅袅,桌上精美的茶具内是热气未散的香茗,墙上的字画相得益彰,竹帘落下一半,半遮半掩院中的山石景致,这般如诗如画的场景,谢恒却在阮同甫无比认真的劝诫中有些想笑,半点欣赏的精神都没有了。

  不过这也正常,阮同甫对将军的误解太深,思想又过于顽固,别说是他,就算是阮展鸿和阮时衡亲口跟阮同甫说,阮同甫都未必会就此改变看法。

  谢恒也没想抓住这么点时间跟阮同甫解释什么,反正阮同甫说他听着就是。

  说了半天,阮同甫都说得渴了,瞧见谢恒一直低着头,看似聆听教诲,却也不知道真将他的话都听进去多少。

  “你莫要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到时候在昭武将军哪里吃了亏便该后悔了。你的性子这般倔强,昭武将军也不是好惹的,我还不是担心你惹怒了昭武将军被他找麻烦!”

  谢恒故作不以为然地说:“就算我的性子不够温吞,但我也绝对会在朝廷规制内行事,不行差踏错,也不有意挑衅,做好我自己应尽的本分,昭武将军总不能因为我不够捧着他就对我发难吧?”

  阮同甫:“这应该也不至于,但你们既然要一起共事,讨论之中可能会有意见相左之处,到时候你只需摆事实讲道理,切莫跟他做意气之争。”

  谢恒:“那是自然,我最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我也不怕昭武将军,他若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那我就给陛下上奏折参他!反正陛下说了,这次去晋州我有直接上奏的权利,就算昭武将军的官职比我高,我的奏折也不用经过他才能送上去!”

  阮同甫:……

  这就是他最担心的状况。

  他是不介意谢恒直接上奏折参奏宣景,如果是阮时衡跟宣景一起,那怎么参奏都行,只要是有理有据那就是应当的,反正阮时衡的功夫不算差,真要是将宣景给惹恼了,自保应该还做得到。

  可他的外孙不一样,谢恒身上半点功夫都没有,若是跟昭武将军争论起来,昭武将军一时没控制住脾气,怕是一拳就有可能将他的外孙给送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最幸运之人

  阮同甫:“你们毕竟远在晋州,就算你的奏折能直达天听,但陛下要看到你的奏折并进行处理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到时候若是昭武将军要对你不利,你又能如何?”

  谢恒哼了一声:“头可断、血可流,尊严不能丢!要是昭武将军真意图对我不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向他屈服的!”

  阮同甫可真要被谢恒这番话给急坏了!他的外孙是这么死心眼的人吗?之前觉得不像啊!

  谢恒将见阮同甫是真着急得脸都红了,便也缓和了语气,安慰着说道:“外祖父放心,我知道分寸,真有事也不会跟昭武将军起冲突,我会保护好自己。再说昭武将军的剑从来就只指向敌人,我只要没有大的错处,不跟他硬刚,他不会对我如何。”

  虽然谢恒是好言好语地说着了,但阮同甫却认定谢恒只是为了让他宽心才这么说,未必会真这么做,心下还是难免担忧,又嘱咐了好一会才让谢恒回去。

  待谢恒走后,阮同甫又叫来儿子孙子,说了刚刚跟谢恒的谈话,言语间都是担忧:“那孩子年轻气盛,我就是担心他会跟昭武将军起冲突!”

  阮展鸿:“父亲莫要过于担心,我看昭武将军不是那种会轻易与人计较的人,他虽不好相处,但瞧着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应当没事。”

  阮同甫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阮展鸿,“你说没事就没事?你这么了解昭武将军?”

  阮展鸿无奈,父亲还说谢恒性子倔强,就算是真倔那也是遗传的父亲。

  阮时衡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为何祖父就一定认定表弟会跟昭武将军相处不好呢?至少当初在琼林宴上昭武将军还曾经救过表弟,两人当时相处看起来还算平和啊!

  阮同甫还是不放心,最后又叮嘱阮时衡明日出发时看见谢恒就多嘱咐两句。

  阮时衡答应下来,但转头就又开始琢么谢恒和昭武将军的关系,越想越觉得两人不至于发生什么冲突,应该还能挺和平的相处。

  次日,几人一大清早就动身离开京城,因为有很长一段路顺路,四人当然没有必要分开走,不然也显得他们太“不合”了。

  宣景骑马,其他三人都坐在马车里。

  谢恒很是不解地看着硬要挤进他马车里的阮时衡和荣启,“你们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荣启摇着折扇,“有啊,这不是在后面跟着么?”

  谢恒:???

  阮时衡果断甩锅:“是师兄说两个人不如三个人热闹,我想你自己在这边应该也挺无聊的,就答应跟师兄一块过来。”

  谢恒:……谢谢,我并不无聊。

  他真心觉得一个人挺好,还能透过帘子看外头将军骑马的英姿,怎么看都看不腻,现在有这两个人他都不好总盯着将军看了。

  荣启:“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天儿,我很会聊天的。”

  谢恒皮笑肉不笑,“我不是很喜欢。”

  “那你喜欢做什么?”

  谢恒:“要不我还是出去跟将军一起骑马吧!”

  荣启:“别啊,这是你的马车,你要是出去了昭武将军可能会以为是我们欺负你。怎么说你现在跟他是一边儿的,我们俩是一边儿的,容易引起误会。”

  阮时衡闻言故意往边上挪了挪,跟荣启拉开了距离。

  谢恒干脆不说话了,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外头的车夫是怎么赶车的,一个巨大的颠簸让谢恒的脑袋先是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了一下,之后身子又往前倾。

  阮时衡稳定自己后想去拉谢恒一把,但速度不够快。荣启原本也是要去稳住谢恒,同样慢了一拍,结果这两人就撞到了一起。

  马车内一阵叮叮当当,谢恒抓住座板重新坐起来的时候都觉得眼冒金星。

  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外头有人一把掀开帘子,露出宣景微蹙眉心的脸:“可有受伤?”

  宣景的眼神中就只有谢恒,不用猜也知道这个问题是有特定问候对象的。

  谢恒摇摇头说没事,但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表情让他的话很没有说服力。

  宣景面色不善地看向荣启和阮时衡,“你们两个都在,还能让他撞到?”

  两人安静如鸡。

  宣景也不再骑马了,也跟着坐进马车里,就在谢恒身边。

  荣启和阮时衡有些压力,主要是他们两个习武之人都没能护好手无缚鸡之力的谢恒,这着实让他们觉得理亏又丢人,最终在宣景强势的气场下没能撑过一炷香的时间,乖乖回去后面的马车里了。

  而回去自己马车的阮时衡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昭武将军对表弟很好啊!还会因为他们没有护好表弟而生气,就说祖父的担忧是多余的,昭武将军多正派一人!即便对待只是与自己共事的同僚都能这般用心!

  前头马车里。

  宣景看谢恒还偶尔时不时地揉一下脑袋,问道:“可还疼?”

  谢恒:“就是还有一点疼,也还好。”

  “放开。”

  谢恒依言放开自己的手,宣景的手掌抬了上去。

  谢恒震惊于宣景找的位置竟然这样准确,而且这按摩的手法真是比自己熟练多了,力度也恰到好处。

  没一会谢恒就觉得头皮热乎乎的,疼痛感也消失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内力”的作用。

  “好了,多谢将军。”

  宣景:“摸着并未有太大肿胀,问题应当不严重,不过稍后休息时还是用热巾敷一下为好。”

  “哎呀不用这么麻烦,”谢恒一挥手,“都已经没事了!不过倒是委屈了将军跟我进来坐马车,将军要是觉得不习惯还是出去骑马即可,我自己没问题。”

  宣景:“我也累了,进来坐一会。”

  谢恒可不相信将军累了,一个久经沙场的人怎么骑马这么一会就累了?而且他们的速度也不快,这就是将军要进来陪着自己坐的理由罢了。越来越感受到将军的贴心,谢恒就越发想着如果将来有一天将军真喜欢上了一个人,那这人必定是天底下最幸运之人!

  马车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出了官道,到了一条不是很好走的泥土路上。前日下了雨,地上的泥巴还没有干透,有的地方坑坑洼洼的不好走,马车又难免颠簸。

  谢恒就算手上扶着整个人还是晃悠得东倒西歪,没一会就有种晕车的感觉,脸色有些发白。

  宣景见状,一把搂住谢恒的腰贴向自己,“靠着我。”

  被宣景身上那种熟悉的北境风雪的气息包围,谢恒瞬间就觉得舒服了不少,本来还不太好意思这样,但一舒服了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也不想逞强,便老老实实地靠在宣景身上。

  不管马车如何颠簸,宣景坐在那依旧沉稳如山,谢恒靠在宣景身上,还有宣景的手固定着他的腰,他便也能稳稳当当的,不至于再晃来晃去,脸色也可见的变好。

  没一会,谢恒就这么靠着宣景睡着了。

  感受到身边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宣景侧头看了看。

  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摩挲谢恒的脸颊。

  他的指腹上有成年舞刀弄枪磨出来的茧子,怕弄醒谢恒,动作轻得好像鸿毛拂面。

  又过了一会,谢恒睡熟了,而外面的路似乎也变得好走起来,马车一路平稳。

  睡着的谢恒还会偶尔调整姿势,最后调整着调整着,就从靠着宣景的肩膀变成了枕在宣景的腿上。

  谢恒自己没有感觉,宣景也没叫醒他,只是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谢恒的肩膀上,如果马车有突然地颠簸,他也能第一时间护住谢恒免得谢恒摔倒。

  行至中午,众人要停下来用膳休息。

  马车停下来后,车夫刚要掀开帘子,就听到里面将军低沉的声音说他们一会下去,让其他人先吃。

  荣启和阮时衡走过来,见宣景他们并没有下车,还问车夫什么情况。

  车夫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反正将军说他们一会再下车。

  荣启第一时间脑补了一堆,不过没有一个想法靠谱的。

  大概是周围太过安静了,在嘈杂声中睡了一路的谢恒没等多久就醒了过来,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竟然枕着将军的腿睡着了,当下只给自己一个评价——big胆!

  之后第二个反应就是立刻抹了一把嘴角,生怕自己以这样的姿势睡着后会流口水弄脏了将军的衣袍,那他会有想死的心。

  在发现自己万幸没有流口水后,谢恒松口气,转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将军,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靠着将军坐实在太舒服了,就……”

  停停停,这样解释好像也不太对!

  然而宣景只是笑了下:“无妨,该下去用膳了。”

  谢恒立即点头,想着自己是休息了一路,不过将军这一路应该不大舒服。他一点动静都没感觉到,可见将军坐得多稳当,越稳当肯定就越累啊!

  荣启瞧见谢恒和宣景出来,调笑道:“你们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去闹洞房了!”

  对于荣启时不时开这种不过脑子也不当真的玩笑,谢恒已经习惯了,看对方揉了揉因为坐了太长时间马车而有些酸痛的腰,他忍着没有炫耀自己枕着将军的腿舒舒服服睡了一路的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蹭吃蹭喝

  有随行的随从准备膳食,倒是不用谢恒他们亲力亲为。

  荣启看着宣景手下的人开始忙中有序地搭火架锅,微微眯起眼睛。

  “我说宣将军啊,以前你出门可没这么讲究过,别说锅碗瓢盆带的这么齐全,基本上就是一包干粮走到底,如今怎么也精致起来了?”

  宣景瞥了一眼荣启,没做回答。

  荣启嘿嘿笑了两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为你家小谢大人呗!”

  谢恒心下高兴,但又不好直接向宣景求证,就怕宣景说不是这么回事,那他就尴尬了。

  而宣景这时候就好像洞悉了谢恒心中的想法一般,主动说:“就是为你准备的。”

  谢恒心中的小得意便一点也不藏着了,高高兴兴并且发自肺腑地拍起了宣景的马屁。

  荣启被彻底忽略。

  阮时衡有点同情自家师兄,安慰着说:“师兄别介意,我陪师兄说话。”

  他觉得师兄往日跟昭武将军也没这么熟稔,刚刚那么说可能是为了套近乎,大概是师兄也觉得昭武将军并不是如传言那般不好,想改善一下关系,但昭武将军好像不太给面子。

  然而荣启却相当无所谓地说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一会跟着蹭吃蹭喝就好了!师兄教你一招,想要在宣景这里蹭吃蹭喝,那就说谢恒的好话,或者称赞他们关系好就成!宣景就肯定不介意分你一口!”

  阮时衡:……是自己看错了。

  虽然阮时衡对荣启的做法表示“不齿”,但奈何宣景手下的人厨艺过于“真香”,于是阮时衡也加入了“时不时称赞谢恒和宣景关系亲厚”的队伍中。

  一开始夸的时候是有点为难性情耿直的阮时衡,但一回生两回熟,习惯了就好了,而且跟脸皮巨厚的师兄比起来,阮时衡觉得自己是可以被忽略的。

  三个月后,谢恒和宣景终于到达晋州。

  早前他们已经与荣启他们分开,没有了两只硕大的电灯泡,谢恒非常享受跟将军独处的时光,尽管这段时光不是很长。

  只是到了晋州地界,看到百废待兴的状态,瞧见民众们依旧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谢恒的心情就一落千丈。

  晋州的官员接待谢恒和宣景时那真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心中诚惶诚恐。

  他们自知办事不力,唯恐上头降罪,在得知这次京中过来的主事之人是昭武将军和那位之前在安州大展拳脚的谢恒时,便只剩下哀嚎一种反应。为何他们就不能和蕲州换换啊!

  昭武将军那就不用说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得罪得起,且素来知晓昭武将军性情暴戾,若他们真有得罪之处,说不准被来个先斩后奏都有可能,朝廷竟然派了这么一尊煞神过来,也不知道他们是造了几辈子的孽。

  而那个谢恒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年能以毫无背景靠山的新科探花身份外放做官,还是毫无经验的新官职,又是在安州那种地方,做的还是从人家“地头蛇”的手中抢夺利益的事,都能让他办得漂漂亮亮的,甚至还收服了安州官员,保证了朝廷新政的推行。这样的人物岂能小看?

  再说他们也听说了,这位谢大人别看年轻,脾气可一点都不软和,性子十分嚣张,得理不饶人,即便是对同朝为官的同僚那也是说怼就怼,言语间能丝毫不留情面。

  都说笑里藏刀的人不好对付,但这种明着强势的人就好对付了?跟这种人打交道有时候就是装傻充愣的机会的都没有!

  晋州官员们不敢自作主张,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或者拿的主意不对惹恼了两人,因此在两人抵达晋州之后,就先利索地给两人安排好了住处,之后就将所有相关资料整理好一并送上。

  宣景和谢恒被安排进驿馆,这点谢恒还是很满意的。

  以眼下晋州的情况,要是这些官员还那么拎不清地为了讨好他和宣景而安排十分豪华的住处,那不用说他,将军绝对容不下。

  饭食之类的也是按照正常标准来,并没有特别准备多精致的菜肴。

  这也是晋州官员们提前打听到昭武将军素来不喜欢骄奢淫逸之风。他们不清楚谢恒的喜好,但就算谢恒爱好享受,可也不能越过昭武将军去,若是两人必然要得罪其中之一,他们当然会选择得罪谢恒,毕竟官职大小摆在那,但好在这个谢恒看起来虽然并不与昭武将军关系多好,却也没有否定他们这般安排。

  谢恒和宣景也有提前派人过来打探情况,其实晋州的官员们算不得贪官,晋州如今情形不好,这些官员们也过得紧吧,可没有大鱼大肉地过日子,算得上勤俭了。只是他们自身能力不足,无法完成灾后的安抚事宜。

  无能,于为官者而言就是一种过错。

  谢恒对韩峦的策略十分熟悉,在进一步了解了晋州的情况之后便开始有针对性地调整策略,安抚策略的具体操作实施就由宣景去完成。

  宣景下达的命令没有一个晋州官员敢打折扣,十分的效果也要做出十二分来。

  谢恒心想这就是将军的威慑之力!

  有谢恒和宣景文武配合,晋州的灾后安抚事宜很快便步入正轨。

  本来乱糟糟的晋州仿佛被一把无形的梳子从上到下梳理了一遍,处处都变得秩序井然,百姓们的基本生活有望得到保障,各行各业也呈现复兴趋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晋州的本地官员们大都被谢恒和宣景所折服,相处的短短时日,让他们看到两位大人很多与传言并不相符的一面,不说别的,就冲他们衣不解带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正事上的这份精神就已经足够令他们佩服。

  忙碌时昭武将军甚至会与兵士、衙役们同吃同住,到了用饭的时辰来不及吃饭,拿个馒头就匆匆离开。

  谢恒拟出的治理条陈层出不穷,除了埋首案头还要常常实地考察。现在虽然已经出了三伏天,但却是“秋老虎”闹得正厉害的时候。谢恒一介文弱书生,顶着炎炎烈日在外头考察,一去就是大半天,还中暑昏厥了两次,都是被昭武将军强行带回来。

  晋州官员们自问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在谢恒和宣景的联手努力下,整个晋州的情况得到了迅速改善。

  原本在晋州官员们看来十分头疼的问题也一个个被解决,这让众人在谢恒和宣景面前都有些自惭形秽。

  论年龄资历,晋州官员们各个都比谢恒和宣景在官场混迹的时间长,然而这能力却远远比之不上。

  然而解决了灾后的相关事宜,宣景的心中却并没有感到松快些。只因晋州依旧没有降雨的趋势。

  连年干旱是导致一都两州蝗灾的主要原因,若是这个干旱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等于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蝗灾扔然有可能再次发生。即便没有蝗灾,光是干旱本身也是要命的事。

  谢恒看宣景眉间的褶皱依旧没有消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晋州的官员们在灾后安抚事宜取得巨大进展后也高兴了一段时间,但看宣景一直冷着脸的模样,他们的高兴劲儿也就没能持续多久,也跟着为旱情着急。

  然而旱涝之灾都属于天灾而非人祸,他们就是再着急也没有办法,老天爷不下雨,他们凡夫俗子的又能如何?

  而就在这时,谢恒又收到洛非白让信鸟送来的消息。

  两条消息,一条是说谢元馨意外落胎。

  这也算是早在谢恒的意料之中,所谓的“意外”恐怕有人为的成分在其中。当初得知谢元馨有孕时,谢恒就觉得以谢元柔的性子,这个孩子恐怕没办法顺利降生,只是谢元柔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了些。

  至于第二条消息……

  谢恒猛地攥紧纸条,满眼阴沉。

  灾后安抚事宜步入正轨,但谢恒和宣景都没有打算立即离开。一是想着来都来了,那就不如留在这里监督,直到所有环节都顺利完成。二来也是想着这导致蝗灾的根本原因——旱情,还没有解决的办法,就这么离开他们也不放心。

  宣景每天都早出晚归,亲力亲为地了解每一步工作。

  谢恒一开始还跟着宣景一起去,不过后面几天就没跟宣景一起,虽然也是整天在外面,但是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连宣景也不知道。

  有些晋州官员便觉得谢恒还是吃不了苦,不像昭武将军那么能扛,前面撑了那么久就是极限了,现在估计是出去放松了,又不好让昭武将军知道,所以每天出门去做什么也不告知别人。

  他们这些地方官管不了谢恒去做什么,反正人家本职差事完成得差不多了,旁的事情自然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要说也是昭武将军去说,人家昭武将军都没发话,他们当然不会去做出头鸟得罪谢恒。

  可不出几日,整个晋州便渐渐流传出一些十分不好的言论,说晋州持续干旱是因为州内有个不祥之人,此人天煞孤星、命格大凶,晋州就是被此人连累才会持续干旱,而这不祥之人正是盛京派遣来晋州的官员——谢恒!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造谣

  议事厅内,宣景坐在主位上,面色冷得如同结了一层冰霜。

  下座都是晋州的本地官员,这会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厅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宣景:“流言的源头可有查到?”

  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

  宣景握着扶手的手微一用力,清脆的喀嚓声清晰地传入每位官员耳中。

  不少胆子小的人都直接一激灵,余光瞄过去,就见那实木的椅子扶手已经碎成了渣渣。

  宣景的眉心狠狠皱着:“就在你们自己的地界上,任由谣言漫天,你们甚至连源头都查不到。本将军原以为你们只是能力不足,现在看来你们是根本就没有能力。那就不如早早退位让贤!”

  “将军息怒!”

  “将军息怒!”

  ……

  一众官员纷纷起身,诚惶诚恐地行礼告罪。

  要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本以为灾后安抚的事宜已经顺利开展,他们就能稍微松一口气了,结果还要为持续的旱情发愁。旱情还没解决,又不知道哪个天杀的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

  谢恒可是朝廷派下来的督办官员,就是给他们百八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造谢恒的谣啊!况且那谢恒也不是好惹的!

  流言刚出来那会他们还没在意,等到后面越演越烈他们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当即就派人调查。

  但就如昭武将军所说,明明就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界上,可就是怎么都查不到谣言的源头。

  他们本以为首先得到的一定是谢恒的责难,没想到谢恒这两天依旧不怎么见人,昭武将军却先行发难。

  这段时间看昭武将军和谢恒虽然配合得不错,但也仅限于公事上,私下并未见到两人有所交集,甚至两人之间偶尔还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昭武将军会替谢恒出头。

  不过看着昭武将军冰冷严肃的面庞,转念一想,众人又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想来是因为同为朝廷派下来的督办官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要相互维护。

  宣景:“本将军不喜欢听解释,也不在乎过程,再给你们半天时间,半天内若还查不到流言源头,连带着灾后整治不力的罪责,你们就自行向朝廷准备请罪折子!在朝廷的惩处决定下来之前,整个晋州就暂时由本将军接管!”

  官员们纷纷应声,连迟疑片刻都不敢。

  就在气氛几乎降到冰点时,一道张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呦,将军好大的火气啊!”

  众人齐齐转头,看着背着手从外面慢悠悠走进来的谢恒。

  众官员们十分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谢恒怎么还能这样悠哉?整个晋州都是不利于他的谣言,都说他是灾星降世,怎么他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似?倒是让他们这群无关的人忙得焦头烂额还要顶着昭武将军一日胜过一日的怒火。

  没有人注意到,从谢恒进来开始,宣景眼底的寒冰就悄然化去了大半。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惹了昭武将军不高兴啊?说出来我给昭武将军出出气。”

  没人将谢恒满是轻挑语气的话当真,甚至他们还觉得谢恒这么说就是在故意挑衅昭武将军,这两人私下里果然不和。也是,朝廷上文臣武将大多关系不睦,更何况这两位也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宣景的眉间的褶皱又深了一分。官员们立即眼观鼻鼻观心,盼着这两位要是真发生冲突能当他们不存在。

  “你们先去忙,本将军要单独跟谢大人谈谈。”

  这话落在一众官员的耳中就成了“我要单独修理修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谢恒”。

  官员们鱼贯而出,有那么几个在经过谢恒身边时还露出了“同情”和“自求多福”的眼神。

  待人都走光后,谢恒关上门,笑眯眯地走到宣景身边坐下,单手托着下巴,“将军有何指教?”

  宣景眼神柔和了下来,但面上神色却并未放松。

  “那些谣言你可知道?”

  谢恒轻笑:“就差写成纸条贴在我脑门上了,我怎么可能不知?”

  宣景:“可你并不在意。”

  谢恒换了个坐姿,避开了宣景的眼神:“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那么多。再说不过就是被传几句谣言罢了,我又不会少块肉,无所谓。”

  宣景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目光紧锁着谢恒对着他的半边侧脸,“谣言是你自己传的?”

  谢恒叹气,也不知道是该说将军太敏锐还是太了解他。

  “是,是我自己传的。”

  宣景没再说话,但谢恒知道对方正在等他解释。

  谢恒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宣景,正是之前他收到的洛非白的传信。

  信中只用寥寥数笔说了谢元馨落胎之事,大部分篇章说的都是关于三皇子宣阳针对他们的阴谋。

  因为前段时间关于三皇子是灾星的说法被再度掀起,朝廷那边本来就还没有平息下来,惠承帝对三皇子也一再失望,三皇子为了洗脱灾星之名,才决定将这个“头衔”转移。

  原本三皇子的目标是宣景,毕竟宣景从一出生开始就背负了克父克母的名声被远远送去北境,有这个前提在,要想将“灾星”之名甩在宣景身上并非难事,只要多方仔细做好安排,很快就能把自己给摘出去。

  三皇子专门找了一个据说颇有几分“仙名”的道士,以忧心晋州的旱情为由请道士卜卦,问何时晋州才能让降雨。

  那道士说今年晋州依旧滴雨不降,因为有灾星祸事。原本也没有指名道姓,三皇子只是打算一点点往宣景身上引。

  一开始这个传言只在京中小范围流传,还并没有传到晋州。但只要传过来,那身处旱灾的晋州自然会比任何人、任何地方都要对此事敏感,故而谣言流传的速度只会更快。

  谢恒收到消息后深知此时想要阻止谣言已经来不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三皇子没指名道姓这点顶替宣景成为那个“祸世灾星”。

  他始终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只要他还在,他就不会允许有一滴污水泼到将军身上!

  宣景的手还稳稳捏着信笺,手背上却已经爆出青筋。

  “你不该这么做。”

  谢恒摇头:“其实从绝对的理智上来讲,将军也知道我这么做没错。这次的灾后安抚事宜将军才是主导,说白了我就是来帮将军出出主意罢了。陛下派我来也是担心晋州会变成将军的一言堂,但他也心知以我的能力和身份对将军的制约绝对有限。现在旱情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如果这时候将军背上导致晋州大旱的”灾星”之名,那后续不管我们有任何举措安排,都不会得到晋州百姓的全力配合,甚至可能会遭到抵制。到时候苦的还是最底层的老百姓。”

  谢恒深知“命理之说”不过是封建制度下的迷信说法,甚至很多时候会成为统治者把控人心的一种手段,但是老百姓们不知道。这个时期的人们对命理、神明之说还有着高度的依赖和信任,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些原本淳朴善良的百姓随时都有可能变得野蛮甚至极具攻击性。

  一个负面的“命理之说”轻而易举便能将一个人积累一生甚至用性命换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谢恒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将军身上!

  宣景沉默不语,但心中也明白谢恒说得没错。于公,谢恒的考量和做法挑不出任何问题,但偏偏,宣景有自己的私心。

  谢恒笑着安慰宣景:“将军不必为我担心,反正我要好名声也没什么用。我对外一直都是嚣张跋扈,就算突然间开始在意自己的名声做好人好事,别人第一时间还得以为我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灾星”之名就让我背了,我也没什么实际的损失。再说即便我现在背负了”灾星”之名那也只是暂时的,只要解决了旱情,这个臭名就会不攻自破。将军不是已经想出一些办法了?”

  这段时间宣景早出晚归,每天都下地去实际了解情况,与农民们共同研究探讨,终于制定出了几套有效的应对方案。

  谢恒最近虽然一直在忙着造自己的谣,但将军每天在做什么他大致都知道。

  对于将军要研究对抗旱灾的方法政策,谢恒是一百个支持。

  古诗有云:“田裂烂龟甲,川枯破龙胆。银河夜夜明,望穿老农眼”。

  旱灾自古以来都是困扰天下农民的重要自然灾害,若是将军真能研究出行之有效的办法,那绝对是功在千古。

  说到这里,宣景本来也打算找谢恒商量一番抗灾的办法,于是将自己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治灾策略拿出来给谢恒看。

  首先是进行土地耕作的改革,争取利用土地来进行蓄水,实现保水抗旱。畎亩法是目前商讨出来的最有效方法之一。从字面理解,就是由畎和亩两部分组成,畎是沟,亩是垄。实现此种方法的要点也很好理解,即在高田里将作物种在沟里;低田里将作物种在垄上。

  谢恒一页页翻看着,啧啧称奇。

  他家将军真是厉害,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样好的改良耕种方法!一旦按照此种方法进行耕种改个,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有效对抗旱情。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迟钝,通透

  除了改良土地耕种方法之外,宣景还想到了要建造一些抗旱设施。

  《汜胜之书》指出:“后雪复蔺之,则立春保泽,冻虫死,来年宜稼。”即在冬季的闲田里可以蓄积冬雪,为应对春旱问题做好准备。“瑞雪兆丰年”也就是这么个道理。若能实现冬灌春用,农作物也不那么惧怕干旱了。

  参照这个原理,宣景与农人们一起设计了“溪井”。

  溪井地处河底,其蓄水类似水窖,可称之为备用水源的“底线”。

  有了溪井,也就算是一种“有备无患”。

  只是宣景始终觉得这个溪井还有些欠缺,不能令他完全满意。

  谢恒熟悉历史,对于历史上灌溉技术的进步有一定了解,他便利用自己了解的知识帮助宣景完善了溪井的设计。

  一个时辰后,一份完整的溪井设计草图便诞生了。

  谢恒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已经可以遇见在这两项抗旱措施实施之后,一定能解决晋州常年干旱的问题,甚至能推广到全国各地常旱地区,而他的将军也将再次积累善名,终将为日后成就大事奠定良好的民众基础!

  然而宣景却没有谢恒那么乐观。

  “这两项措施虽然应该能对抗旱情,但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看到效果。眼下晋州人心浮动,都在担心今年旱情将导致庄稼颗粒无收,甚至再次造成蝗灾,即使这两项措施颁布下去,安抚人心的效果也相对有限,百姓们依旧会对你心生怨怼,也看不到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谢恒抿起的嘴角轻轻勾起,他知道将军这是在为他担心。

  “无妨,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他们的感谢。”谢恒握住宣景的手宽慰道,“若换成将军,将军定然无所谓自己所做之事是否会得到他人感激,就好像当初将军授意米行救济灾民,却从没想过将自己的善举公之于众。将军不必过于担心我,我既然选择与将军一道,便是已经做好了舍己为民的准备,即便是被误会怨怼也不会心生委屈,只要将军能理解我就好。”

  世上的人何止千千万,但是在谢恒心中,只要有宣景的理解和看重,旁人如何便无关紧要。

  宣景心中叹息,谢恒有的时候是真迟钝,但有的时候又真通透。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放任你这般污蔑自己。”

  “我没有!”谢恒满脸的委屈,“我说的也有部分是事实,我娘亲确实是在我金榜题名之后就过世了,旁人自动理解为是被我克的也不能全怪我吧?再说这事归根结底是三皇子和宣旭的错,将军你要是生气就把账记载他们头上,等回京之后咱们再跟他们算账。”

  宣景皱眉:“宣旭?”

  “啊!”谢恒又拿出一张信笺,“这是谢元柔寄给我的信。”

  接到谢元柔的来信时谢恒也很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信中的内容。

  谢元柔告诉他阙献已经投靠三皇子,还是谢元馨从中牵的线。而正因为阙献现如今为三皇子效力,谢元柔才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三皇子那要往宣景身上泼脏水的主意竟然是宣旭出的。

  谢元柔给谢恒写信就是要他小心提防,最好在谣言传到晋州之前能提前做好准备。

  宣景眼中闪过森然杀意。

  如果最终中招的是他自己,他可能还没这么愤怒,但千不该万不该最后牵连到了谢恒!

  谢恒:“我跟谢元柔没什么交集,甚至还有那么点不太对付,不过我也能理解她为何会写信提醒我。不过是见不得谢元馨压自己一头罢了。从前谢元柔是阙献的智囊,得阙献倚重喜爱,但现在有了一个能帮助阙家搭上三皇子这条船的谢元馨,谢元柔的价值就不那么大了,出于三皇子的原因阙献自然会更看重谢元馨,谢元柔便难免要失意。”

  而谢元馨能够搭上三皇子想来还是当初谢元霞事件的“功劳”。

  不过谢元柔的做法也确实够狠,她宁愿借他人之手将阙献打击得难以翻身,也绝对不让阙献凭着谢元馨跟三皇子搭上关系自此平步青云。从某种角度想谢元柔的做法甚至算得上明智,只要阙献不能因为谢元馨和三皇子而得志,那就永远需要她,她在阙家的地位就能屹立不倒,不至于被谢元馨给压下去。

  “即便知道这些对眼下的形势也没有任何帮助。”

  说到底宣景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谢恒的处境。

  谢恒却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只要旱情得到解决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说不定我人品好老天都向着我,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场大降雨呢!”

  这可不是玩笑话,谢恒之所以一直那么心宽,就是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几天就会来一场特大的降雨,史书上记载,这场降雨之后,晋州便会迎来真正的风调雨顺,自此逐年丰收堪比淮都,因此才能在史书上都留下几处笔墨,言称真正的“天降甘霖”。只要顶住现在的谣言,难关很快便能度过。

  只是这种事情他自然不能跟宣景说。而且眼下晋州的天气确实怪得很,日日都艳阳高照,就是让钦天监来看也瞧不出几日后会有那样一场能扭转乾坤的大雨,谢恒要不是熟记历史也难以相信。

  宣景只当谢恒是在安慰自己,面上也不再带有难色,只默默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化解眼下情形。

  入夜,用过晚膳的谢恒和宣景一同出去走动。

  刚出了闹市区走到郊外,迎面便有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扑了过来。

  男童扑在谢恒身上拽着他的衣摆,满眼焦急,脸上还淌着泪水。

  “哥哥哥哥,我弟弟不见了,你帮我去找找我弟弟吧!”

  被叫做“哥哥”的谢恒心花怒放,要知道在现代他只有被这么大的孩子叫叔叔的份儿,谁不喜欢年轻啊!

  只是还没高兴一秒,听到男童的弟弟不见了,谢恒的眼中便染上郑重之色。

  “你弟弟多大了,在哪不见的?你家人呢?”

  男童抹了一把眼泪哭着说:“我弟弟今年五岁,爹爹和娘亲都在蝗灾中去世了,我们跟阿公阿婆住一起,阿公病了,阿婆腿脚不好,平日都是我带着弟弟。今日弟弟吵闹,我便带他到后山上的竹林中玩儿,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两位哥哥帮我找找弟弟吧!”

  谢恒被哭得心都软了,“好好好,你带我们去竹林,我们去帮你找弟弟。”

  那男孩转身小步跑在前面,谢恒和宣景紧随其后。

  虽说现在是闹秋老虎的时候,但是入夜后天还是比较凉,可这孩子上下都只穿着一层单衣,有些地方已经薄到可以看到里面的皮肤,补丁更是打了不知道多少,简直跟用补丁拼凑上的衣服差不多。

  谢恒看着很是心痛。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项虽然已经每一笔都用在了刀刃上,但对于饱受蝗灾旱情的两州一都的穷苦百姓而言还是不够。

  来到男孩所说的后山上,漫山遍野的竹子生得密密麻麻。

  这要是白天来看,或者是傍晚,阳光穿透竹林洒在大地上落下斑驳光辉,那该是十分美丽的景象。

  但现在天都黑了,月亮还时而被乌云半遮半掩着,看清楚脚下的路都有困难,竹影重重下谢恒反而有种阴森之感。

  他一个大人都觉得阴森,更何况是迷失在竹林中的五岁孩童?想到就在这荒山竹林中还有个孩子等着他们寻找,谢恒也顾不得心里的那点不得劲儿,一边喊着一边仔细地搜寻四周看看有没有任何线索痕迹。

  那求救的小男孩转头说道:“要不我们分开找吧!这样快一些。”

  谢恒点头,“你一个孩子别自己走,免得找到了你弟弟你又丢了,你跟着我,”说着又看向宣景,“将军,我跟他往东走,你往西。”

  眼下谢恒也就勉强还能辨别方向,一会要是再在林子里多转几圈他也得晕。

  宣景应了一声,“注意安全。”

  “嗯。”

  三人分成两拨往相反的方向走。

  夜色渐深,男孩一直走在前面,步履匆匆,看着十分焦急。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谢恒停下脚步。

  男孩转身,“怎么不走了?”

  谢恒歪头一笑:“不如你先说说你到底想把我带到哪去?我再考虑要不要跟你继续走。”

  月光此时正好照下来,男孩脸色骤变,满眼的恨意让谢恒都愣了一瞬。

  男孩转身要跑。

  谢恒的大长腿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两步赶上男孩就提留着领子将人抓住,“还想跑?哪那么容易?”

  男孩在谢恒手中挣扎,“放开我!坏人放开我!”

  谢恒“嘿”了一声,“你还恶人先告状是不是?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孩咬牙切齿:“坏人!要杀要剐随你便!”

  谢恒轻笑一声:“别小小年纪就喊打喊杀的,你能不能先说说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你是灾星!”男孩指着谢恒大吼,“大家都说就是因为你才会天降大旱!我爹娘就是被你这个灾星害死的!如果不是你就不会有旱情蝗灾,我爹娘就不会死!”

  第一百八十九章 遇险

  谢恒脸上的笑意淡去。

  在发现男孩不对劲儿的第一时间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那就意味着之前男孩所说的凄苦身世可能就是假的,但现在看来男孩并没有完全说谎,在这场蝗灾中这个孩子真的失去了双亲。

  瞧着满眼恨意且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男孩,谢恒心中头一次尝到被叫做“灾星”的难过。

  强压下心中的悲伤,谢恒有些艰难地说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灾星,这些人云亦云的说法根本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天灾不受人控制,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做好完全的准备去面对。你的双亲已经过世,这事无法改变,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晋州只会风调雨顺,你和你的家人再也不用担心旱情蝗灾。”

  “骗子!我不相信!”男孩呜呜地哭着,“爹死的时候跟我说旱情会过去,娘走的时候也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没有!都是因为你!你就是灾星!”

  谢恒头疼,他没法坚定地跟这么大的孩子讲道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很多人的观念都是根深蒂固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清醒过来。

  “算了算了,你走吧!”

  除了将人放走,谢恒也没别的办法。

  那男孩似乎没想到传言中的“灾星”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他大概都已经做好“英勇赴死”的准备了。

  而谢恒的举动也似乎让男孩心中原本坚定不移的看法产生了一丝动摇,但最后还是恨意占据了上风,男孩恨恨地瞪了一眼谢恒后就转身跑开。

  谢恒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有些后悔刚刚装X过头,他就应该把男孩扣住,让男孩带自己走出去,现在他就是原路返回都不能保证自己走得路线对不对。

  就在谢恒准备原路回去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声,是男孩的声音。

  谢恒立即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尽管这还有可能是男孩要设计他的计谋,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真遇到了危险。那孩子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不能怀有侥幸心理去赌那是对方算计的可能。

  惊叫声只有一声,谢恒一边跑一边喊,然而却再没有得到男孩的回应。

  跑了一会,谢恒突然刹住脚步。

  幸亏他眼力还行,在这黑漆漆的环境下也能看清楚面前地上这一条巨大的裂缝。

  也真是奇了,这里看起来明明就是一座普通的山林,谁能想到这个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大一条地缝。地缝向两头绵延看不到尽头,说不定都将这山一分为二了。说宽也不是很宽,但大约能容纳三四个人并排站在一起。

  白日里肯定没事,这晚上要是在附近乱走,稍不注意就得一脚踩空掉下去。

  谢恒伸头一看,果然隐约瞧见那男孩就卡在地缝中。对方还算激灵,一只脚应该是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暂时稳住了身体。

  见男孩目前没什么事,谢恒也就放心了,挑眉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聋了?喊你没听见?怎么不应声?”

  男孩倔强地转过脸去:“我才不要你这个”灾星”救。”

  谢恒狡黠一笑:“行吧,既然你都认定我是灾星了,那我要是不做点符合”灾星”身份的事不是对不住你?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点沙土把你就地活埋。哎呀,也不知道要多少土才够,实在不行就砍点竹子盖住也行,反正只要没人发现你那你早晚会死在这……”

  谢恒一边碎碎念一边就要转身离开。

  缝隙中的男孩终于慌了,“别!你别走!我错了!”

  谢恒声音轻慢地说:“你哪错了?”

  男孩边哭边说:“我、我不该叫你”灾星”,求你别不管我,别埋我,我弟弟才五岁,阿公阿婆身体也都不好,他们还需要我照顾,我不能死。”

  谢恒闻言一怔,心下一酸,顿时心中十分愧疚。他也是,谣言明明就是他自己散出去的,不过是为了针对三皇子的陷害而“先下手为强”,这孩子误会了也有一半他自己的责任。

  “你稳住,我现在下来救你。”

  谢恒观察了一下裂缝的情况,大致做出判断,找了几个着力点,手脚并用地爬下去。

  还好裂缝岩壁上有很多突起的石块,手脚都有着力的地方,再加上谢恒跟宣景练了那么长时间的功夫,身体素质大幅提高,爬这样一个岩壁并不十分困难。

  很快谢恒就来到了男孩身边。

  男孩的一只脚不巧卡在一个缝隙中抽不出来,这也是他不能自己上去的主要原因。

  谢恒帮着男孩使力,脚虽然拔了出来,但脚踝和脚底板处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想要依靠自己爬上去还是不可能。

  “你搂着我的腰。”

  谢恒一手揽住男孩的腰,然让男孩尽可能地贴向自己,另外一只手趴着岩壁,打算单手爬上去。

  可还没往上走两步,变故陡生!

  谢恒单手扒住的那块岩石突然崩碎,身体重心骤然改变,瞬间失去平衡!两人一起往后倒去!

  千钧一发,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谢恒的腰。

  从高处直接纵身跃下来的宣景牢牢抱住谢恒,另外一只手变手为爪猛地抠进岩壁中,固定住身形,脚下也立即找到了一处着力点。

  就这样,男孩挂在谢恒身上,谢恒挂在宣景身上,三人连成一串,如果忽略此刻危险的情境,从远处看还是挺好笑的。

  宣景运起内力点足而起,轻轻松松就带着一大一小跃出了裂缝,稳稳落到地面上。

  谢恒深刻反思——他的失败难道是因为胖了?

  男孩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别别扭扭地跟谢恒和宣景道谢。

  谢恒笑看着宣景:“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宣景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男孩。

  男孩对上宣景的目光,顿时遍体生寒,竟然不由自主地躲到了他最讨厌的“灾星”身后。

  谢恒明白了,想来是宣景意识到了男孩有些不对劲儿,不放心他,才会折回来找他,他家将军真是心细如尘!

  “哎,这小子确实不怀好意!不过他也是可怜,闹蝗灾没了爹娘,阿公阿婆身体不好,这才会迁怒到我这个”灾星”身上。到底是个孩子,咱就不跟孩子计较了,反正没有下回就是。”

  谢恒一下子甩出了“和稀泥三大金句”,宣景也只是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男孩,并没有再说什么。

  谢恒转身,弯腰对着男孩严肃地说道:“年纪小不是犯错的理由,你要真做了道德败坏的事我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放过你,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我就让这位武功高强的大哥哥把你抓住然后扔到这条裂缝中,再往你身上倒一筐毛毛虫!”

  谢恒的表情太认真,男孩忍不住下意识地想象那个画面,想着想着就哇哇哭了起来。

  谢恒眉梢一动:“再哭现在就扔你下去。”

  哭声戛然而止,附赠两个因为收声太快而导致的哭嗝。

  谢恒哼了一声,本来不想再多言,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弟弟没丢吧?”

  男孩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面前这个人人喊打的“灾星”竟然还会关心他的弟弟是不是真的走丢了。

  “没、没有,在家里。”

  谢恒点头,“行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免得你自己走走又不知道掉哪个坑里。”

  男孩涨红着脸想要反驳这次只是意外,他对这片林子熟悉得很,如果不是因为被谢恒揭穿导致他心慌意乱,他才不会一脚踩进裂缝中还弄伤了脚。

  宣景注意到男孩的脚伤,与谢恒对视之后便将男孩背到背上。

  被“灾星”的“同党”背着,男孩更加不自在,但不知道为何,这宽阔的脊背隔着衣服传来的温暖竟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在男孩的指路下,谢恒他们顺利送男孩回家。

  守在家中的一对年迈的老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当孩子顽皮,在山上玩儿时受了伤,被好心人给带回来。

  谢恒看着破旧的房屋,光秃秃的四壁,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墙皮还在剥落。

  一个五岁的孩子穿着一双漏洞的草鞋站在男孩身后,抓着哥哥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谢恒和宣景的穿着都算不上富贵,为了方便考察土地情况,他们穿的都是很普通的棉麻制成的衣服,但在这一家人眼中仍然是做梦都穿不到的好料子。

  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不合身,明显都是大人的衣服改小了的,他们大概从来没穿过合身的新衣。

  谢恒看不得这些,掏出五十两银子递给男孩。

  “你阿公身体不好,该买药买药,有病不能拖着,不然只会越来越严重。天气快转凉了,也得准备过冬的衣裳。过几天官府会针对没有劳动力的家庭发放补助,你可以去申领。官府还会给老人和孩子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差事,让你们能自己赚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在这个年代也没有“童工”一说,只要能赚钱,做的也不是什么太苦太累的差事,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只会感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谢恒给的这五十两也只能缓解这一家眼下的困境,日后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灾后的各项安抚措施已经开始运作,谢恒相信这里的人生活很快就能好起来。

  作者闲话:  【多谢月落无殇的礼物~~~(*^▽^*)】

  第一百九十章 捧杀

  回到驿馆,宣景依旧沉着脸色。

  谢恒有些心虚,他知道将军是在担心自己,是为自己差点被一个孩子所伤而生气,这事也是他考虑不周。他只想着先下手为强,在三皇子散布的谣言传到晋州之前先把自己“灾星”的名声坐实了,这样三皇子总不能再说还有一个“灾星”,百姓们也不会再相信。

  再加上过两日就会降雨,“灾星”之说不攻自破,这场危机就算解决了。

  是谢恒低估了晋州百姓对导致蝗灾旱情的“灾星”的恨意,又一时不慎,才会令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将军莫生气,日后我定会小心谨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在发生。”

  “就目前来看你的保证并没有太大可信度。”

  谢恒撇撇嘴:“真的,肯定不会再出事,我保证。”

  应该还有三四天就会降雨,只要撑过这几日就好,他就老老实实待在驿馆足不出户,那肯定没问题。

  其实谢恒有想过利用自己知道会下雨这件事做文章,比如自己登台祈雨,做几天“法事”,既能暂时安抚住晋州百姓,等到真正降雨的时候又能为自己搏一把好名声,或者是让将军上香祈雨,下雨之后将军在民间百姓中的声望也会空前高涨。

  然而最终谢恒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他确实不想糊弄这些老百姓,二来他也不希望让天下百姓以为遇到干旱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祈雨就能有效果,那他们为了对抗旱情而制定的一系列措施不就白搭了?也不会引起百姓们的重视。

  所以谢恒宁愿再背负几天骂名。

  只是这几日终究没有谢恒以为的那么好过。

  京城的谣言已经完全传到晋州,跟之前谢恒自己散布的关于自己的谣言混在一起,一时甚嚣尘上,几乎成鼎沸之势。一大清早就有许多百姓汇聚在驿馆门口,要求谢恒给他们一个交代,又或者是让谢恒离开晋州。

  守在门口的衙役们几乎要拦不住气势汹汹的百姓,要不是宣景自己也带了一队军队过来,光指望这些衙役可保护不了谢恒。

  宣景想留在驿馆保护谢恒,却被谢恒催着出去将他们之前拟定的各项抗灾措施落实。

  “这里有这么多人在,那些百姓闯不进来,将军放心。”谢恒目光坚定地说道,“他们一时不能理解没关系,只要我们是真心为百姓做事,他们总能看到。”

  宣景深知谢恒的固执,也只能答应,只是加派了更多人手。

  谢恒就这样在驿馆中足不出户。

  今天已经是谢恒把自己关在驿馆的第三天,驿馆门口的百姓只多不少。

  谢恒虽然没有出去,但也能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楼下门口的情况。

  前来闹事的百姓中有些是真的因为蝗灾和旱情而怪罪谢恒,但也有些人就是纯粹的找事,自己过得不好就仇视那些过得比自己好的人,官员自然首当其冲。

  平日里不敢跟官家对上,这会便浑水摸鱼,想着这么多人都来闹事,法不责众,而且他们也算有理有据,就更加放肆地叫嚣推搡。

  把守在门口的是晋州府衙的衙役,宣景的人都守在内院。

  叫闹的最凶的人都是那些故意找茬来的人,没完没了地口出污言秽语,甚至还推推搡搡地对衙役动手。

  谢恒之前顾忌着这些手无寸铁的老板姓们,下令让衙役们不能对老板姓动手,本来是出于好意为这些不明真相的人考虑,现在却是助长了那些故意闹事之人的嚣张气焰,真让他们以为在这里闹事不用负责。

  谢恒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衙役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推到在地,那大汉还趁着混乱踢了那小衙役两脚。

  这就是典型的心理阴暗的人,偶尔的一次让他们占上风,欺压到了平日里不敢得罪的人,他们便觉得内心会得到极大满足。

  谢恒忍无可忍,直接就冲了出去。

  守在内院的人没料到谢恒会风风火火地突然跑出来,赶紧跟着谢恒出去。

  堵在外头的百姓看到谢恒出来顿时闹得更凶。

  谢恒面色沉冷,回身一把抽出身侧侍卫的腰间佩剑,直指那个趁乱踢打衙役的横肉大汉。锋利的剑尖刺破大汉脖子上的皮肤,瞬间见血!

  这一手让周围原本还在闹腾的百姓都安静下来,全都面色惊恐地看着谢恒。

  谢恒并未收剑,冰冷的目光扫视那几个故意闹事者。

  “若不是本官下令让这些衙役不要伤人,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看到本官?真正忧心灾情的本官可以谅解,但别以为本官是傻子,能容着有些人浑水摸鱼打着忧心灾情的幌子寻衅滋事。府衙的牢房还空得很,本官也不介意送你们几十板子外加牢狱之灾让你们知道本官不是好惹的!冲你们今日所为,给你们扣上一个行刺官员的帽子也顺理成章,此时我就是直接就地斩杀几人也合情合理!”

  说着,谢恒手中的剑又往前了一分,那大汉脖子上的血流得更多,当即吱哇乱叫地求饶起来。不多时传来一阵尿骚味,竟然是那大喊吓得尿了裤子,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欺负小衙役的凶神恶煞的劲头。

  有谢恒这一出,门口聚集的百姓们立时散去,生怕走得晚了就被谢恒戳上一剑。

  谢恒收剑,对那大汉说到,“去弄点水把这里冲干净,弄不干净关你进大牢!”

  “是是是!草民这、这就去弄!”

  自以为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的大汉不敢丝毫违背谢恒的话,踉跄着起身之后就去驿馆对面的茶楼借水和工具。

  谢恒将剑还给身侧的侍卫,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衙役和州府官员们大为震撼!

  虽然是那些人闹事在先,但他们做官的哪有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哪怕是贪官、恶官在人前都还要装模作样几分。

  那几个故意闹事的算什么啊,跟嚣张的谢恒一比简直就是渣渣。他们就没见过动不动就拔剑的官员,还是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这是真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名声啊。想想从流言爆发开始谢恒就一直没什么反应,他们原以为谢恒是真的心系百姓,不愿因为这些事情跟百姓计较,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人家谢恒压根就不在乎神什么“灾星”之说,无所谓自己是什么名声。

  州府官员中也有些人在京中有熟人,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那些熟悉的京官都说谢恒惹不得了。官职算不得很高,但就他这个不管不顾、嚣张跋扈的劲头,一般人还真比不了。最要命的是这样一个性格乖戾嚣张之人还得了陛下看重,那简直就是全方位无死角地助长谢恒的气焰。

  他才四品官就已经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拔剑动手,这要是日后继续高升,天知道会到什么地步。

  嚣张!太嚣张了!

  宣景中午回来就听人说了谢恒拔剑对人的事。

  将此事告诉宣景的是一个晋州官员,他本意是想着昭武将军是跟谢恒一起来晋州的京官,而且官职又比谢恒要高,应该能对谢恒加以劝阻,让他稍微收着点。

  然而宣景在听到这件事后,原本冰冷严肃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笑意,留下“很好”二字便扬长而去。

  那官员眨眨眼,一脸懵。

  很好?哪里好了?就这样还好?

  官员怎么想都想不通,便将此事告诉其他同僚。

  众人一合计,得到一个所有人都觉得最有可能的结果。

  昭武将军这就相当于“捧杀”,俗话说“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昭武将军一定是觉得放任谢恒这般,嚣张的谢恒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张狂放肆而付出代价。

  看来昭武将军和谢恒之间的不和比他们想的还要深啊!

  在京中有关系的府衙官员立即将这一发现写信告知京中。于是在谢恒和宣景还没有回京之前,京中官员圈子中便又流传起昭武将军和谢恒关系极度不睦的传言,甚至有些人觉得谢恒会莫名背上“灾星”的名号都跟昭武将军有一定关系。

  阮同甫收到风声后十分担心,想着这个外孙怎么就这般倔强不听劝,还是跟昭武将军对上了!

  宣景来到谢恒房间时,谢恒正悠哉悠哉地吃着陆潇买回来的红枣蜜饯,一点也看不出上午跟人动手还见血的模样。

  “将军回来了!”谢恒笑着起身,“辛苦了,吃蜜饯。”

  宣景接过谢恒递过来的蜜饯,正要详细问问上午的情形,天色却骤然黑沉下来,不出两息的功夫,硕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砸在地上、房顶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瞬间地面就湿透了。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街上的行人甚至大都来不及躲避就被淋得浑身湿透。

  没有一个人因为被淋湿而抱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充斥着大街小巷。谢恒和宣景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头饱含着莫大愉悦的呼喊声——“啊啊下雨啦!终于下雨咯!”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挑衅

  谢恒急忙探出身去看。

  即使知道降雨应该就在这两日,但一日没有降雨他这心终究悬着,担心历史记录有误,又或者出现其他变故,但好在老天还是顺利降雨了。

  谢恒转头看宣景:“将军你看!下雨了!”

  宣景走到谢恒身边,看向窗外,“嗯,下雨了。”

  谢恒眉开眼笑:“我就说老天爷还是向着我的吧!现在降雨了,我这”灾星”的名头也就能名正言顺地甩掉了,三皇子那边也没法再掀起风浪!”

  话是这么说,但即便现在已经算是危机解除,可想到谢恒之前险些遭难,宣景还是心有余悸,这件事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

  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干旱的土地被淋透,今年虽然光景好不到哪去了,但只要天气给力,来年定然会是个丰收年。

  天降甘霖,不仅仅是晋州,蕲州那边也已经下了两场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宣景和谢恒开始组织百姓们学习土地耕种改革的方法,同时开始兴建抗旱、防旱的工事。修建工事仅凭府衙的衙役们远远不够,宣景和谢恒便征集晋州百姓一起。反正今年被蝗灾旱情闹得土地都没什么收成,大家都没什么事做,能给官府做事还有工钱拿,众人都抢着报名。

  宣景规定之前带头在驿馆门口寻衅滋事的那几个人不被雇用。

  只是愚昧便罢了,但存了坏心的宣景万万容不下。

  那些没有去闹事的百姓都十分庆幸,而那些过去闹事但不是成心之人纷纷心怀愧疚。

  谢恒知道宣景这是在为自己出气,心里那叫一个高兴,面上却不显。而在其他晋州官员看来却是昭武将军假意为谢恒出气,实际上却是在故意加重百姓对谢恒的怨气。

  只能说有些观念一旦在脑海中被根深蒂固,那么发生任何事就都会被往这个观念上去套去解释,也就不能在以平常心去冷静看待。

  到了十一月底,所有的防旱工事都已经建造完毕。

  这期间又下了一场雨,已经完成的工事都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晋州百姓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谢恒和宣景是在晋州百姓们的拥护声和挽留声中离开晋州,马车上还被不少百姓扔了许多当地特产。尽管今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但百姓们还是想用这些在他们看来金贵的东西向两位大人表达感激谢意。而且官府的帮扶政策已经开始实施,家家户户都能得到切实的帮助,这个年也不会过得太艰难。

  荣启和阮时衡已经在半个月前回京,要不是对外还要维持不熟甚至不和的假象,两人一定会跑来晋州等着宣景和谢恒一起走。

  这一次宣景和谢恒的功劳甚伟,不仅完成了本职差事,甚至解决了晋州持续干旱的问题。那些防旱工事的建造宣景一早就上报朝廷。能解决这么一个头疼的问题,惠承帝自然高兴,还大笔一挥拨了不少款项到晋州。

  惠承帝为表嘉奖,甚至安排皇子亲自到城门口去迎接谢恒和宣景。

  被分配到这差事的三皇子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脸色就十分难看。

  他在京中散布谣言的事父皇定然知道一些,虽然最后没能如愿伤到宣景洗清自己,但却误中副车给谢恒造成了不小麻烦。听说谢恒甚至因为“灾星”之名而被晋州百姓堵在驿馆出都出不去。而且以宣景的性子,就算这事没招到他身上,但也算是给他办差带来了麻烦。所以不管是宣景还是谢恒,只要他们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手笔那就算又结了梁子。

  而三皇子并未天真地以为这件事能瞒天过海,毕竟京中的人大都清楚,谢恒他们回京之前只要找人稍微打听也能知道个大概。

  如此父皇还是安排自己去迎接昭武将军和谢恒,分明是有让自己借此道歉的意思。

  三皇子的心里压着一口气。计划没能成功,两州一都关于他才是“灾星”的传言又有起复之势,就连京中也有人说谢恒和宣景不是“灾星”,人家一去晋州,晋州就降雨了,所以“灾星”还是三皇子。

  心里憋着气,可又不能抗旨不遵,三皇子一气之下便带上了之前他计划中那个批算晋州有“灾星”的道士。这道士当然没有真本事,不过是坑蒙拐骗之徒。三皇子也不是要做什么,就只打算给谢恒添添堵。

  返京的队伍来到城门口,最后一段路谢恒和宣景都是骑马前行,远远就看到三皇子带着几位官员还有那位身着道袍的老道站在城门口。

  谢恒眼力好,眼瞧着三皇子原本一脸的愁云惨淡外加极不情愿,而在他们稍微走近之后立即换上一副高兴的表情,这变脸的本事也是挺绝。

  二人下马,谢恒刚要跟着宣景一起上前。宣景却突然横手挡住谢恒。

  谢恒不明所以,但还是问都没问便站在原地没动。

  三皇子一脸狐疑地看着大步走近的宣景,刚要询问,却见宣景突然拔剑!

  三皇子大惊,还不待他急忙后退,宣景已经手起剑落。

  三皇子只余光看到站在身边的道人脑袋就那么飞了出去,而离得最近的自己被喷了半身的血。一身华贵的衣袍被温热的鲜血染了一半,半边脸上也都是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好半天三皇子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木头人一样呆呆站在原地,完全被吓傻了。

  陆潇默默给宣景递上来一块布。

  宣景一边擦拭剑身一边冷冷说道:“妖言惑众之徒,当斩!”

  跟着三皇子一同来迎接的所有官员都鸦雀无声。宣景就当着三皇子的面直接斩杀道人,此种行为不亚于直接挑衅三皇子!明晃晃地表示未将三皇子放在眼中。

  然而这些官员们就算再觉得宣景的行为不妥,但看着道人身首异处的尸体和地上还没凉透的血,也没人敢指摘宣景的不是。

  也真是奇怪了,昭武将军虽然确实不好惹,但以往也不见他脾气暴戾成这样,不由分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直接杀人,杀的还是三皇子的人。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三皇子为了洗脱自己“灾星”的恶名而企图“祸水东引”的事,但这事最后不是没成功吗?最终流言缠身的是谢恒啊!昭武将军居然还这般震怒。

  看来“灾星”的命理之说果然是昭武将军的底线,不管成不成功,只要企图用这件事来算计他,昭武将军便容不得。

  也是,人昭武将军小时候就是因为“克亲”的命理才被送去北境,这不就是在戳人家的伤口嘛!

  三皇子终于反应过来,先是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宣景,又瞬间面色涨红,胸口剧烈地起伏不断,眼眶都要瞪裂。

  宣景却没再给三皇子半点反应,直接越过三皇子径直离去。

  谢恒立刻紧随其后,庆幸将军没让自己上前,他这身衣服还没穿过几次呢。

  宣景和谢恒直接进宫向惠承帝述职。

  城门口发生的事惠承帝已经知道,但什么都没说。

  他不是怪罪三皇子做出那种事,而是想着这种事做便做了,没有收尾干净还让人查出来那就是宣阳的无能,也就活该被宣景挑衅羞辱。

  差事办得这样漂亮,谢恒和宣景自然要受到嘉奖。

  若是以往,被惠承帝忌惮的宣景最多也就得些金银器物的赏赐。但这一次功劳太大,仅仅赏赐这些实在不够格。宣景在民间的声望大大提升,惠承帝也不想在这时候被天下百姓批个苛待功臣的罪名,于是还是给宣景升了官,至从一品。

  不过只是多了个封号,并未放实权给宣景。

  宣景也不在乎,他手上的军队就是最大的实权,用不着惠承帝再行赏赐。

  而到赏赐谢恒的时候惠承帝就情愿多了,是他看重的人,表现又着实出众,惠承帝就觉得谢恒特别给自己长脸。谢恒的成功就意味着他看人的眼光好,慧眼识珠。

  惠承帝直接跳过从三品,给谢恒升职为正三品宗人府丞。现在谢恒的官职可是跟荣启平级,都是正三品官员。谢恒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大瑾国晋升最快的文官。

  除了升职正三品之外,惠承帝还赏赐了谢恒黄金百两和许多珍宝器物,谢恒出宫的时候身后跟着搬东西的宫人就有一大串。

  谢恒又高兴又无奈,高兴他的小金库得到了填充,无奈本来想着出宫后就去将军府上蹭吃蹭喝,但现在这么多人跟着自己,太显眼,他只能先回去谢家。

  谢恒高升,不用他说,自然有人早早将喜讯告知谢家卖个好。

  谢老夫人高兴得浑身发颤,本来前两日微感风寒身体不适,一听到谢恒高升正三品的消息就觉得浑身的不痛快都消失了,在刘妈妈的搀扶下走到门口亲自等谢恒回来。

  谢长青也被谢老夫人从书房给揪了出来,一道在门口等着。

  双手交叉在袖子中的谢长青满脸的不情愿,别说迎接谢恒,就是光想到这个儿子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谢恒越是成功就越是证明他的失败,虽然他现在已经被打击得麻木了,但是能避开还是想避开。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得意忘本?

  谢老夫人一看谢长青这缩手缩脚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要说从前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身的文人风骨,往哪里一站就让人觉得学富五车、气质出众,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越活越回去,如此的不成样子。

  “注意你的表情!”谢老夫人不满地看着谢长青,“这是小四的家,你这幅表情是想让小四误以为我们不欢迎他回来不成?”

  谢长青低着头闷闷称是,谢老夫人却只觉得心累。

  但转念一想,小四高升正三品,斌儿在官场上也如鱼得水,他们谢家未来前途无量,谢长青如何也就不要紧了。谢老夫人还想心宽一些,便不再跟这个儿子计较。

  没一会,宫里送谢恒回来的马车晃悠悠地来到门前。

  “小四可算回来了!”谢老夫人被刘妈妈搀扶着快步走下台阶,跟从马车上下来的谢恒立即亲的热的关切起来。

  “一路回来可劳累?在晋州那么长时间吃住可还习惯?啧啧,瞧瞧这人都瘦了,定然十分辛苦。”

  谢恒假模假样地笑着:“为朝廷办差,不敢言累。”

  谢老夫人立即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这为朝廷做事哪能喊累,朝廷派给你差事那就是器重你。我们小四当真是人中龙凤,差事办得这样漂亮,陛下定然满意极了。这么年轻的三品大员,放眼整个朝廷有几个?”

  谢恒:“祖母过奖了,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就是了,在外还是要慎言。”

  谢老夫人脸色微变,是了是了,是她高兴过了头开始得意忘形,这样的话怎么能在外面就宣之于口?

  还不等谢老夫人再说话,谢长青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的官职和嘉奖若真是凭本事得来那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炫耀,除非你自己没什么本事,这次办差也不过就是沾了昭武将军的光,一直办事的是昭武将军,那你这三品朝职和这些金银珠宝确实受之有愧,合该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晓。”

  谢恒依旧笑眯眯地没言语,谢老夫人却险些被气出心脏病,若不是这会在门口人来人往,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她真想一拐杖直接抡在这个拎不清的儿子脑袋上,将其脑袋打开花,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棉花稻草。

  “你可闭嘴吧!”

  谢老夫人恨恨地拄了两下拐杖,谢长青这才不情愿地闭上嘴。

  谢老夫人叹气,转头又换上一副好颜色对谢恒慈爱地说道:“是祖母失言了,小四提醒的对。难得在如此春风得意之时你还能保持这般清醒,祖母就知道你是个大有可为的。一路劳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谢老夫人拉着谢恒的手进门,只说晚上到自己院子用膳,便让谢恒先回去休息。

  谢恒笑着点头,看也没看谢长青一眼,就好像这人不存在一样,转身就往自己院子走。

  谢长青又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却根本无可奈何。

  在正三品的儿子面前,他这个从六品的官职形同虚设。

  另外一头,宣景出宫之后没有回将军府,而是转而去了王府。

  高满瞧见宣景的时候还很意外,他是知道三公子今日回京,陛下擢升三公子从一品天策昭武将军的事已经传开,他们王府刚刚就已经收到了风声。但高满也清楚三公子对王府是怎么一回事,本来还以为三公子应该会直接回去将军府,没想到竟然来王府了。这样也好,王爷见到三公子一定高兴。

  高满挂着一脸笑上前,刚要问安,宣景便先一步说道:“宣旭在何处?”

  高满愣了一下,立即回答:“在书房和王爷商议事情。”

  宣景没在言语,大步流星地朝书房走去。

  高满叹息,瞧三公子这架势,看来可以让府医准备着了。

  宣景来到书房直接推门进去。门板撞击的声音把屋里的宣旭吓了一跳。

  宣旭一看来人是宣景,想到刚刚得知的宣景升职的消息,脸上更加阴郁,连兄友弟恭的假象都懒得维持。

  “宣景!进来父王书房怎么能连门都不敲!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莫不是觉得自己是从一品的朝职,便可以不将父王……啊!”

  宣旭指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宣景一脚从书桌边上踹倒了墙角,椅子都撞倒了两把,起都起不来,只抱着肚子在地上呻吟打滚。

  然而看到这样的场景,厉王却只是轻轻抬了抬眉梢,十分淡然地说:“这下可解气了?”

  宣景面无表情:“他若是管不好自己,我便帮他。再有下次,我就断了他的手脚,让他老老实实在王府安度余生。”

  宣旭一听谢恒这话,再看父王那不紧不慢的态度,最后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厉王点头,“你教训的对,这些日子你哥越来越不像话,甚至有些走极端,让他老实一段时间也好。今天留在王府用膳?”

  宣景:“不必了,李侧妃应该并不想见到我,更何况我还伤了她的宝贝儿子。”

  厉王没再说话,从前这个儿子就是再怎么生气,在自己面前也都会称呼李侧妃为母妃,这次是真气狠了。

  “那你早些回将军府休息。”

  宣景最后看了一眼宣旭,冷着脸转身出去。

  他刚刚那一脚可是用上了内力,宣旭至少要在床上躺到年后。

  宣景走后李侧妃才匆匆赶过来,她知道宣旭给三皇子出谋划策陷害宣景的事,她也是支持的,儿子又没说谎,宣景就是个灾星,他们不过是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而已。只是没想到宣景运气这么好,这流言阴差阳错地传成了谢恒。一听宣景回来,李侧妃首先就担心宣景要对自己儿子不利,只可惜她还是来晚了,到了书房后也只看到王爷命人将脸色惨白昏迷过去的儿子抬回自己院子。

  李侧妃一声尖叫,“我的儿!”

  厉王头疼似的按了按眉心,“人还活着呢!叫什么!”

  李侧妃瞬间泪如雨下:“王爷!是不是宣景!是他把旭儿给打成这样的是不是?那个贱种在哪?我绝对饶不了他!”

  厉王顿时面色冷厉:“住口!一口一个贱种,你就是这样叫你的儿子!宣景是我的儿子,你骂他就是在骂我!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疯癫无状,哪里有一点王府侧妃的气度!”

  关于李侧妃过于偏袒宣旭苛待宣景的情况,厉王说都已经说累了,也懒得再跟李侧妃掰扯,一甩袖子大步越过李侧妃快步离去。

  第二天一早,换了一身崭新朝服的谢恒趾高气昂地去上朝。正三品的朝职,已经具有了早朝参政的资格。

  金銮殿上惠承帝还没来,朝臣们已经到了七七八八。

  谢恒身边围了不少同级官员,虽然他大都不认识,但这些人却好像跟他很熟一样说着恭喜的话,还给他讲述了一些上早朝的注意事项。

  谢恒一直笑意盈盈的,这也是人际关系的一种经营,他现在对朝堂上的形势摸得还不算清楚,听这些人讲讲也好,等日后都熟悉了,他自然也会分清对什么人该是什么态度。

  还有几个比谢恒官职高的朝臣也过来说了几句勉励之语,毕竟谢恒还这样年轻就做到了正三品的位置,再加上简在帝心,日后继续升迁的可能性很大,现在打好关系也是应该的。

  而真正跟谢恒熟悉的宣景、荣启和阮展鸿却远远地保持距离,给旁人一种并不想与谢恒打交道的感觉。这三人的脾气摆在那,也没人觉得异常。

  待惠承帝到来后,早朝正式开始。

  惠承帝在朝堂之上再度称赞了谢恒他们办事得力,还特别问谢恒有什么感想。

  谢恒:“臣最大的感想便是有些地方官员能力欠缺,不足以胜任他们的职位,朝廷应该加强对地方官员的考核,对于考核不通过的应当予以罚俸至降职的处分。当然,能力不足是过错,但相比较起来也比那些贪官污吏要强。晋州的官员们好歹没有一心搜刮百姓孝敬上头官员,不算最糟糕的。”

  这话一出,朝堂上立即响起一片浅浅的抽气声。

  好家伙!谢恒还真敢说!

  然而谢恒还没说完,他继续道:“据我所知京中有些官员不仅能力不足,还竟做些媚上的糊涂之事。就比如给三皇子殿下引荐道士的大理寺卿祝才良。那道士不过是个妖言惑众之辈,竟然说微臣是什么”灾星”?哪个灾星能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得这样漂亮?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下雨以正微臣之名,不然微臣岂不是要冤死了?微臣今日说什么也要参那祝才良一本!”

  满朝文武再次直呼好家伙!这谢恒刚刚升任正三品的朝职就当朝参奏自己的同级官员,毫不在乎得罪人啊!而且这祝才良还是谢恒之前在大理寺的直属上级,刚升官就参奏老上级,也不怕被人骂得意忘本?

  作者闲话:  【多谢daffodils88送的礼物~O(∩_∩)O~】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公报私仇

  祝才良慌慌张张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微臣冤枉!那道人虽然是微臣举荐给三皇子,但微臣的本意是想为三皇子排忧解难,也是忧心晋州灾情,都是好意啊!请皇上……”

  “好意?”不等祝才良把话说完,谢恒便冷声打断,嘴角一勾,那笑容极尽讽刺嚣张,丝毫没把这位昔日上官放在眼中,“把我编排成灾星,这是哪门子好意?晋州灾情凶凶,百姓苦不堪言,心中怨极,这时候放出我是灾星导致灾情的消息,可有想过我会遇到什么?要不是晋州府衙的官员派了衙役守着驿馆,我怕都已经没命回来面见陛下!”

  谢恒言辞犀利气势逼人,祝才良一时间竟被逼说不出反驳的话。好不容易捋顺了话头准备反驳,谢恒却压根不给他机会。

  “我自问从前在大理寺任职之时也算鞠躬尽瘁,本职工作无可挑剔,祝大人调我去帮助别人时我也从来没有怨言,这点大理寺上下都能作证。我实在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祝大人,才会让祝大人打算借三殿下之手趁我出差晋州对我下此毒手!我一条命是无足轻重,可若是耽误了陛下交办的差事,敢问这个责任是祝大人负还是三殿下负?”

  宣阳傻眼,他还正想着该怎么替祝才良开脱呢,结果还没想到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宣阳一抬头见惠承帝也投来不赞成的目光,心下一凛。

  父皇该是知道他的计划是针对宣景,是意外误伤“谢恒”。但谢恒得父皇看重,而且谢恒还故意将事情的结果放大,上升到耽误皇命的严重程度,父皇不气就怪了!

  宣阳的心思转得很快,立即想明白现在自己绝对不能替祝才良说话,不然这耽误皇命的罪名就得他担着,祝才良怕是不能保了。

  谢恒的逼问实在太过刁钻,祝才良怎么回答都不合适,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宣阳。然而宣阳却头都没抬,甚至向相反的方向别过脸,回避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祝才良心中一凉。

  谢恒又对惠承帝拱手道:“微臣不愿欺瞒陛下,微臣弹劾祝才良,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力不足德不配位,也确实是因为他险些害微臣在晋州遭难。即便算是微臣公报私仇,但这”公”大于”私”,微臣也是先为朝廷考虑之后顺道为自己考虑罢了!问心无愧!”

  满朝文武除了宣景之外都被谢恒这番说辞震惊了,就是荣启和阮展鸿都瞠目结舌。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公报私仇”说得这样大义凛然。仿佛要是不认同他的“问心无愧”那就是天大的不应该。

  惠承帝先是愣了片刻,之后便是一阵开怀大笑,因为缠满病榻多时而显得蜡黄的脸都多了几分红润颜色。

  “谢爱卿永远都是这般直言不讳!好!甚好!”

  惠承帝从来不介意臣子有私心。只要是人,谁能没有私心?只要这份“私心”不与朝廷利益冲突,不有碍皇权,那就无妨。谢恒说的没错,他的“私”是在“公”之后,公与私的目的统一,那他就更没有好说的。最难的的是旁人有私心都要藏着掖着怕让他知道,但谢恒却难得愿意对他坦白,在他面前毫不遮掩,这就让惠承帝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仿佛他可以信任谢恒所有。

  祝才良一听到惠承帝连说两个“好”就知道自己完了。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祝才良说话。那些平日里跟祝才良交恶的就算了,往日在祝才良身边的同僚友人也不少,但此时此刻他就好像被所有人孤立了一般,就是一个同情的眼神都没有。三殿下不打算帮他,就连陛下也对谢恒表示满意,一众官员们也不是傻子,不会明知道祝才良已经彻底没救还站出来为他说话。

  惠承帝笑着询问谢恒:“那依谢爱卿之见,该如何惩罚祝才良?”

  谢恒思索片刻,最后叹着气说:“回陛下,微臣这人人性上最大的缺点便是心太软,祝才良虽有大错在身,但这些年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倒也没有出过太大的过错,且微臣到底在祝大人手下待过一段时间,算得上祝大人的旧属,故而即便祝大人害微臣身陷险境,微臣也觉得只要罢免祝大人的官职就够了。”

  罢官?这还算“就够了”?不够还想怎样,直接要他的命吗?这上来就罢官也没比直接要命好多少吧?谢恒这一出手可真够狠,亏他还说自己一向心软,那他硬起心肠来得什么样?

  惠承帝:“可大理寺卿之位不宜悬空,若是罢免祝才良,谢爱卿以为该让何人替补?”

  “微臣可以。”谢恒几乎是在惠承帝话音落下之后紧跟着就毛遂自荐,没有半点时间差,正正好抢在了企图继续在这个位置上推荐自己人的三皇子之前开口,“微臣之前就在大理寺任职,除了自己的本职差事之外还经常被祝大人安排到其他环节做事,所以对大理寺的一应事务不说了如指掌也还算熟悉,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尽快恢复大理寺的职能。”

  惠承帝:“谢爱卿可是对现在的位置有所不满?”

  谢恒:“朝廷上下文武官员各司其职,最终目的都是报效朝廷为陛下分忧,大家位置不同但目的一致,故而对于微臣来说,什么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所长,为陛下多效一份力。陛下若是信得过微臣,微臣可以同时兼顾宗人府丞和大理寺卿,微臣不怕辛劳!”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说话的语气是如此的义正言辞,表情是如此的义无反顾,看那样简直随时能为陛下死而后已!可听听那话!那叫什么话?揽权就揽权吧!说的那么好听,谁不明白怎么回事?

  但真别说,谢恒还就是大胆,还身兼多职,一般人就是连想都不敢想,他可厉害,不仅敢想,还真敢说。怎么的?就仗着你出身低微,再怎么狮子大开口陛下都不会猜忌你呗?

  而且谢恒这脸皮也是真的厚!这话要让别人来说还真未必那么好开口,能像他说得这么顺溜,这得是几层脸皮糊在脸上?

  惠承帝又大笑两声:“好!能者多劳,朕也觉得以谢爱卿的能力当可同时兼顾好宗人府丞和大理寺卿的职位。那祝才良的位置就由你来接手。不过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可不希望你太过劳累。宗人府丞的位置朕会尽快找其他人来接手,大理寺卿更为繁忙一些,谢爱卿难免劳碌了。”

  谢恒微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并不觉得劳累。而且微臣相信满朝文武中定然有很多同僚羡慕微臣可以多一个为陛下分忧的机会。”

  众大臣:……

  谢恒的第一次早朝参政就在惠承帝满意的笑声中结束了。

  惠承帝已经当堂宣布谢恒一人双职,即刻开始便任职大理寺卿。

  至于得罪了谢恒的祝才良,在谢恒的“求情”下,惠承帝打了他二十板子,命侍卫将人扔出宫去。

  祝才良养尊处优这么些年,身子娇贵得很,吃不得一点苦受不得一点罪,这下被打了板子皮开肉绽,被扔出宫后自己根本无法行走,还是拿了银子给周围的人,请人将他抬回家去。

  日后祝家如何愁云惨淡且先不说,谢恒也不在乎,他本来的目的也不在于一个小小的祝才良。

  也许在旁人眼中祝才良三品大员已经很了不得,但谢恒真正的目的是宣阳。

  祝才良是为三皇子宣阳做事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是今天在朝堂之上,他对祝才良步步紧逼,祝才良毫无招架之力,而作为被祝才良效忠的对象,三皇子却连一句话都没替祝才良说。如此行为被其他三皇子党看在眼中,估计他们对三皇子的那颗“忠心”也该动一动、摇一摇了。不过那些人本就是为了从龙之功,利聚而来、利散而去,如此利益勾连的关系又能有多牢固?

  下朝之后,到谢恒跟前道喜的朝臣不少,一个个看着都很真心。

  早朝之前,谢恒是正三品宗人府丞。早朝之后,他又身兼同样为正三品朝职的大理寺卿。

  虽说惠承帝表示日后会安排其他人担任宗人府丞,但那也无妨。同为正三品朝职,但大理寺卿是真正的实权职位,甚至堪比一些从二品朝职,稳住了这个位置谢恒就是赚大了!

  另外满朝官员再次明了一点,谢恒此人当真是野心勃勃且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他能在早朝参政的第一天便明目张胆公报私仇,甚至不惧人言大大方方说出来。他贪利忘本揽权夺利,面不改色弹劾旧日上官,毫不客气地将上官之职收入囊中。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放在平时那就是御史言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但看着在朝堂之上就是这般嚣张的谢恒,这些平日里一罐牙尖嘴利的御史们也都哑了火,一时都要避其锋芒。他们也担心自己前一刻参了谢恒一本,下一刻就会被谢恒惦记上自己的官位。

  一个有手段有能力有野心的人,还没脸没皮没底线,这才是最可怕的!

  佞臣!谢恒就是个佞臣!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剑拔弩张

  宣景走到谢恒身边,围在谢恒周围的朝臣们一见昭武将军过来,纷纷退开给昭武将军让出位置。

  “恭喜。”

  宣景就淡淡的两个字,听起来似乎不是很郑重,但谢恒却知道将军是真为自己高兴。

  不过这两个字宣景说得不是很自然,主要是因为昨日宣景有些上火,牙龈肿痛所致。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但熟知宣景的谢恒却能从那张看似淡漠如常的脸上看出宣景此刻的不适。谢恒升官的喜悦都淡了,眉心皱着,但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他也不好直接关心宣景,就只得意有所指地说:“知道将军平日公务繁忙,不过也要多顾忌自己的身体才是。”

  宣景没再说话,只是淡淡点头。

  然而这一番交集落在其他朝臣眼中却是完全不同的意味——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呐!

  瞧瞧,就连昭武将军都看谢恒那个佞臣不顺眼了,说句“恭喜”都是咬牙切齿的,这种“不待见”也是独一份的,都不见昭武将军对别人这样。

  另外谢恒也是够大胆,他居然让昭武将军多顾忌自己的身体,这跟挑衅别人的时候说“你给我小心点”有什么区别?不愧是敢直接在朝堂之上就显露野心勃勃的人,对昭武将军也敢出言威胁!

  昭武将军和谢恒一同出使晋州,没听说他们在晋州处事时有多大分歧,现在看来不仅不是没有分歧,两人之间的过节还不小,都快直接闹到明面上了。之前晋州就有传言说两人极度不睦,看来是真的。

  陛下偏宠谢恒忌惮昭武将军,想来这点也引起昭武将军的不满。而在晋州一事上对两人的赏赐虽然看起来公平公正,不过实际来说还是谢恒得到的好处更大些。昭武将军肯定就更看谢恒不顺眼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两人哪个都不是能随意招惹的。

  晚上谢恒受寇越、阮信他们相邀去喝酒,还是他们的老地方——有家酒馆。

  当初几个白身少年就常在这家小酒馆相聚,现在几人都已经入朝为官,却还是喜欢偶尔到这个清静的小酒馆来小酌两杯。

  而今日相聚更是别有一番意义,除了恭喜谢恒兼任大理寺卿之外,也是为阮信、冯凯、柳巡践行。这三人不日就将外派,这一走就最少三年任期。

  席间寇越很快就喝了个半醉,单手搂着阮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们三个都走了,就把我留在京城。我多孤单啊!”

  阮信好笑,“这不是还有老谢在?人家就坐在这,你可别当人家不存在啊!”

  寇越撇撇嘴:“谢四他从前都那么忙,现在还兼任这大理寺卿,那不得更忙?哪里还有时间能跟我出来喝酒?”

  柳巡:“敢情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陪你出来喝酒啊?”

  寇越比划出一根手指,“这只是其中之一,不过是比较重要的一点。”

  众人哈哈大笑。

  谢恒:“看你们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原本还担心你们会因为外派官职而不高兴。”

  冯凯:“有什么不高兴?外派都是我们自己求来的。再说自从你外派归来前途无量后,朝廷上下的官员都不再像以前那样抵制外派官职了,甚至觉得外派就是快速晋升的一个捷径,是个升官的”过场”,很多实缺的外派官职都十分抢手。”

  谢恒轻笑,这他也确实没想到,自己的一场外派竟然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大晋官场晋升的固有格局。

  不过官职升迁多种途径也是好事,这样也能给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以更多的机会。

  “不过我记得你们外派的官职都不是那些特别抢手的。”

  阮信点头:“确实,我们的任职部门虽然是实权部门,但地点都比较偏远,而且我们的官职在许多人眼中可能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所以当初我们一申请就申请下来了,根本没费事。”

  “是不费事,就是费人。”寇越已经稍微有点大舌头,抱着酒瓶撇嘴道,“他们爹知道他们申请的外派官职后都差点请他们吃竹条炒肉。”

  谢恒一笑,“几位令尊大人都是不想自己儿子去偏远地区受苦,可以理解。”即便是那位更加疼爱后来继室所出的小儿子的阮信的父亲,阮父也不是不关心不在乎阮信,可以的话当然也不想自己这个儿子在外面受罪,“不过我也了解过了,你们的那些官职苦虽然是苦点,但却能得到极好的历练。而且那些部门的上官大都已经到了快要致仕的年岁,你们能历练出来,就会有比在京城更快的升迁机会。”

  柳巡笑起来:“可不是!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在京城大多实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迅速升迁谈何容易?我们可没有你那么厉害的本事,自然要另辟蹊径。还是阮信脑子转得快,想到我们可以主动要求外放。我们不怕吃苦,也忍得下寂寞,所以职位差点地方远点都没关系。我们看的也不是这一时。”

  谢恒赞同地点头:“我看你们外放的地点都不是富饶之地,不过我觉得越是这样才越好。像淮都那样富庶的地方可作为的空间就很小,升职机会也就不大,而且再好的职位坐得也不够实。但如果是个偏远落后的地方,你们上任之后能真正改变地方现状,使得地方得以发展,那你们不仅能升官,还会成为当地百姓心中最认可的父母官,对当地拥有绝对的掌控权,位置坐得也会更加牢固,因为当地百姓只认可你。届时不管朝廷在你之下还是之上设置多少官职,都无法真正越过你去。”谢恒勾起嘴角,“说句不恭敬的话,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地界,自己就是土皇帝。古往今来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不外如是。”

  封疆大吏!

  阮信三人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切!

  他们原本只是想着在外派职位上好好历练,得到更快的升迁机会,封疆大吏这种事却根本想都不敢想。

  可谢恒的话却给了他们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一个让他们觉得比回来当京官更合适的方向。尤其是对于阮信来说。对那个家他已经眼不见心不烦,能在外做一方封疆大吏,对于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寇越大笑起来,“你们都去做封疆大吏,以后我就去你们的辖地游山玩水,有你们罩着,我到哪都能横着走。”

  阮信白了一眼寇越:“想横着走还不简单?下辈子你投胎做螃蟹,一辈子都能横着走。”

  寇越似乎被独自留京的结果打击得不轻,竟然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阮信的话,只沉默了一会说道:“要不我去从军算了,走军功不是也能升得比较快?其实细想想昭武将军也没比我们大多少,人家现在就已经是一品将军,可不就是军功堆出来的?”

  冯凯:“我看你是在想屁吃!还走军功?你是熟读兵法擅长领兵作战还是自身武艺高强能以一当百啊?你以为人人都能成为昭武将军啊!”

  寇越蔫了,是啊,酒一喝多他就险些忘了自己是几斤几两了。

  不过寇越这人扛打击,就算被冯凯这样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还是很快振作起来。

  “不能成为昭武将军就将昭武将军作为榜样,我一定会奋发图强,好好做官,就算留在京中也争取不拖你们的后腿,一定尽快跟上你们的升迁节奏。”

  柳巡:“咱们的升迁节奏已经被老谢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就指望你将平均水平拉低呢,你倒也不必太用功。”

  寇越:……

  众人一阵大笑。

  冯凯:“说到昭武将军,老谢,你们从晋州回京那日的情形可真是刺激!”

  谢恒眨眨眼:“什么情形?”

  “还能是什么?”阮信又喝了一杯酒说道,“当然是昭武将军当着三皇子和朝臣的面一剑斩妖道的事儿呗!这是什么胆气!什么魄力!除了昭武将军外谁还敢这么做?自从那妖道到三皇子身边之后可给出了不少馊主意,不少人看那妖道不顺眼,只是碍于三皇子的面子才一直敢怒不敢言。昭武将军厉害啊,一个照面就让那妖道身首异处了,三皇子却屁都不敢放一个,痛快!”

  其他人纷纷点头。

  柳巡:“怪只怪三皇子太急于甩掉”灾星”的名头,竟然想出这样荒唐的办法,踩了昭武将军的底线,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没能甩掉”灾星”名头,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昭武将军将脸面扯了仍在地上踩。估计短时间内都抬不起头来了。”

  冯凯:“可不是,陛下明明知道这件事也没说昭武将军半点不是。都知道昭武将军年幼被送去北境的原因是什么,三皇子还这样不着调,明晃晃地触及昭武将军底线,日后是别想着还能拉拢昭武将军了。”

  阮信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只笑眯眯的谢恒,心想这三皇子是触及了昭武将军的底线不假,但这底线是什么可能还有待商榷。

  第一百九十五章 轻狂

  寇越不无羡慕地说道:“什么时候我要是能像昭武将军那样威风就好了!”

  谢恒:“昭武将军的威风不是与生俱来的,那些漂亮的军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努力吧!”

  众人又继续说说笑笑,一顿酒吃到了很晚。好在第二天就是沐休,也不耽误事。

  只不过今天下午阮时衡就找人给他传话,让他明日沐休回一趟阮家,去太晚也不大好,谢恒便想着明日上午早些过去。

  谢恒从有家酒馆出来时已是天色黑如泼墨,宁六抱剑在门口等着,瞧见公子出来后就立即迎上去。

  石竹没有跟着一起出来,谢恒不想跟朋友吃个酒还带着那么多人,要不是之前答应过将军以后出门一定带着宁六,他连宁六都不会带。

  所有人中谢恒是最清醒的,他喝的酒最少,将寇越他们一个个送走之后才准备离开。

  刚要走就瞧见宣景从阴影处走出来。

  谢恒一个激灵,首先想到的是幸好自己没喝太多,答应将军的他可算是都做到了。

  宁六很有眼色地默默退开,有将军在这自然用不着他。

  “将军特意来找我的?”

  宣景点头:“阮信他们很快就要外放,没跟你多喝几杯?”

  “他们是喝不少,不过我一直控制着,不是答应过将军只要将军不在我就不会喝多吗?我这人说话最是讲信用,答应将军的事一定做到。”

  宣景:“走,我送你回去。”

  “哎呀那多麻烦将军啊!”谢恒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已经诚实地走到宣景身边,嘴角都在上扬。

  能和将军一起步行回去,这是什么岁月静好的事?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谢恒内心依旧激动,巴不得这条回去的路能更长些。

  宣景:“明日去阮家?”

  谢恒点头,“嗯,舅舅说外公要见我,肯定是因为今日早朝的事要找我训话,我都能大概猜到他会说些什么,无非就是我不该这样急功近利,不该当朝揽权之类的。”

  说着,谢恒就模仿起阮同甫的语气:“你啊!在朝堂之上实在太过冒进!再说你现在官居三品,如何还能这般争权夺利?在朝为官本就该小心谨慎,哪能像你这般在朝堂之上就跟陛下讨要官职?还有那祝才良,不论如何他都是你旧日上级,你才离开大理寺就弹劾旧日上官,实在多有不妥!易被人质疑人品有瑕。”

  看着谢恒那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宣景笑了起来。

  “将军笑了!”谢恒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双眼都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宣景摇头失笑,“我在你面前似乎没少笑。”

  谢恒不好意思:“那我就是看不够啊!”

  宣景一怔,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我之前送你的向日葵可还在?”

  谢恒点头:“在呢在呢!我照顾得很好,将军放心。等回头葵花籽熟了我请将军吃!虽然数量肯定多不到哪去,不过意义不同嘛。”

  宣景没说话,只盯着谢恒的眼睛看着。

  谢恒被看得莫名其妙,“将军这样看我作甚?难道将军不喜欢葵花籽?”

  宣景轻轻叹息,“没有,很好。”

  谢恒心里一咯噔!将军叹气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让将军不高兴了?还是有什么事让将军对我失望了?可明明刚刚都还好好的,总不至于是因为自己说葵花籽要分给将军吧?难道将军是想吃独食?不不不,将军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谢恒拿不准宣景心里在想什么,暗暗观察了宣景一会,见对方没再有所表示后,他果断选择另换话题。

  “将军,我准备找块地方做动物养殖场,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推荐?”

  宣景:“你要养什么动物?”

  谢恒想了想回答道:“挺多的,主要是鸟类。”

  赏金堂后院地方有限,而谢恒想要扩大自己的“信息团队”,要多养些鸟,赏金堂后面的地方就明显不够。还在晋州时谢恒就想着回来之后要在不起眼的地方弄个养殖场,可以从赏金堂调人过来打理,他也放心。培养更多动物用来传递和收集消息,才能让他更加全面、及时地掌握各种消息,在未来与任何人的博弈中也都能更好地抢占先机。

  “你有什么要求?”

  “就地方宽敞,最好不太起眼。”

  “我帮你看看,有消息了告诉你。”

  “好,多谢将军。”

  宣景送谢恒到谢家门前一条街,“回去后早点休息。”

  谢恒点头,却没有立刻走。

  宣景:“还有事?”

  谢恒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将军,我可有做何令你不高兴或者失望之事?”

  “当然没有,怎么这样问?”

  “哦,没有就好,”谢恒刚松口气,一抬头对上宣景的双眸,也不知道是夜晚光线影响的缘故还是自己喝的那点酒终究有所影响,他竟然觉得将军的眼眸中有些让他心跳加速的东西。谢恒的心漏跳一拍,慌忙移开眼,“我、我先回去了。”

  宣景没说话,就看着谢恒转身匆匆离开。

  回到自己院子中,谢恒砰地一声关上院子大门,背靠着大门好一会没动。

  宁六已经提前回来,这会正在院子里跟石竹下棋。

  两人听到动静一块转头,瞧见公子靠在门上喘着粗气,刚要起身过去,谢恒突然抬手,“你们玩儿你们的,不用管我。”

  屁股都还没完全抬起来的两人重新坐下。

  轮到宁六走。宁六刚要落下手中黑子,就发现棋盘上有些不对,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石竹。

  石竹立即转头避开宁六的目光,口中吹起口哨。

  宁六:……

  谢恒一个人默默回到书房中,灯也没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他现在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为何会好像落荒而逃一样地回来。哦对,他是跟将军的眼神对上了。可对上就对上,将军的眼神又不会吃人,他也不是那些肤浅的惧怕将军的人,怎么就逃似的回来?

  现在让谢恒回忆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将军的眼中看到了什么,那一瞬间的感觉深刻又模糊,心中仿佛被什么强烈触动,是什么?将军的眼中到底有什么?俊朗帅气的自己吗?他总不会是被将军眼中的自己给帅到了吧?

  谢恒闭着眼睛摇摇头,看来自己今晚还是多喝了几杯,有点醉了,以后还是得少喝点,这幸亏是没在将军面前太失态,不然他得悔死。

  沐休之日天朗气清。

  谢恒出门时还想着可惜了这么好的日子,他得一大清早就去阮府挨训。

  到了阮府,谢恒悄摸摸从后门进去,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进贼了。

  阮时衡在后门等着谢恒,瞧见谢恒进来后无奈说道:“你回个自己家还要这样偷偷摸摸的,我看还是早些公布你就是我表弟为好,省得每次回来都像做贼。你现在已是朝廷三品大员,也不会有人再说你是想借相府的势。”

  谢恒不以为然道:“怎么不会有人说?三品官职是不算多低,但在一朝丞相面前算什么?能被丞相提拔的空间还很大。”

  阮时衡:“祖父又不会介意提拔你。”

  谢恒:“我介意,赶紧走吧,别让外祖父久等。”

  两人一起来到阮同甫房间,阮展鸿也在。

  谢恒向两人见礼:“外祖父安好,舅舅安好。”

  阮展鸿笑着点头:“早上可用膳了?”

  “用了,多谢舅舅关怀。”

  阮同甫哼了一声:“跟自家人还写谢来谢去这般生疏?”

  谢恒微笑:“那我不是想着这回惹了外祖父生气,自然要表现得乖巧一些,让外祖父见了也能消消火气。”

  阮同甫懒懒掀着眼皮看了一眼谢恒:“你还知道惹我生气了?”

  “以我在朝堂上的表现,祖父若是不生气便不是祖父了。”

  阮同甫的脸色好看了那么一点点,“知错就好。”

  谢恒勾起嘴角。

  阮展鸿和阮时衡一看谢恒这表情,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知错,但我下次还敢。”

  阮同甫顿时瞪大眼睛,好半天没开口,脸都憋得通红才又急又气地说:“能耐了你!还下次还敢!轻狂!你才多大,未来升官的机会多得是,且有多少人能在你这个年纪就官居三品,何必这样急功近利?且在朝为官,主要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能尽忠陛下,能心系百姓,这就够了,这才是为官之道,而不该是在官场上追名逐利。三品大员已经有足够多的权力让你去做许多你想为百姓做的事情。我倒希望你升迁的速度能再慢些,登高易跌重,更何况你登得太快。”

  谢恒:“我既然登上去了就不会让自己摔下来。权力是个好东西,谁会嫌多呢?且早在当初我就同外祖父说过我的目标,也曾跟外祖父明明白白表示过,我要手握重权,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三品朝职,与我的目标还相去甚远。既然暂时不能继续往上升,那我就先横向拓展,多握住一个实权部门在手里,这不也理所应当?至于我那位旧日上级,正是因为我曾在他手下做事,所以更加清楚他几斤几两,他霸占着自己能力不足与胜任的官职不愿意退位让贤,那我就干脆帮他一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姨

  阮同甫被谢恒这嚣张的说辞给惊到了。他以为自己的外孙只是因为年轻气盛才有些急功近利导致一时糊涂,现在看来这孩子思路清晰得很,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目的也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这哪里是因为年少轻狂,简直就好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贪权重利!

  那个祝才良的为人阮同甫也知道一些,也清楚对方是三皇子的人。但祝才良即便有错,即便真的不能胜任大理寺卿的位置,也不该由谢恒这个旧日下属弹劾,还是在谢恒刚刚升官离开大理寺之后,这是有多迫不及待想要扳倒旧日上官?更糟糕的是谢恒还毛遂自荐原本属于祝才良的大理寺卿之位,这更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就是惦记这个位置已久才会弹劾自己曾经的上官!这得惹多少人诟病?

  现在阮同甫不用去外面打听也能想象到外头有多少人说谢恒的不是,都得言他争权夺利、揽权忘本!

  阮展鸿看父亲确实气得不轻,忙说道:“其实阿恒的做法或许不太好看,但其实结果没什么不好。祝才良把大理寺当做给三皇子争储的工具,党同伐异,这些年来出自大理寺之手的冤假错案不少。阿恒得来这个位置的手段或许让父亲觉得难以认同,但儿子相信至少阿恒不会做出冤假错案之事。”

  谢恒:“舅舅说的是,至少大理寺在我手上不会沦为鹰犬爪牙成为争储利器。我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这于那些受害者和苦主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阮同甫,“我不跟你掰扯这点,我听说下朝之后你还险些跟昭武将军起冲突?”

  谢恒一愣,这说得哪跟哪啊?他什么时候跟将军起冲突了?

  “没有啊。”

  阮同甫重重哼了一声:“还想瞒我?我虽然没亲眼所见但已经听别人说了,你与昭武将军不过说了两句话气氛便剑拔弩张,好歹你们在晋州也公司过一段时间,怎么还能到如此地步?难不成你们在晋州就常常闹不愉快?”

  谢恒摇头:“真没有。”

  这种事不好解释,谢恒就只一口咬定与宣景之间并无嫌隙。

  然而看在阮同甫眼中这就成了最苍白无力的辩解,就是谢恒嘴硬罢了。

  阮同甫:“我是不知道你跟昭武将军之间到底有何过节,但昭武将军位高权重,你日后还是尽量避其锋芒,他或许不至于故意报复你,但你若是总往他面前凑,他要对付你也容易得很。”

  谢恒勾起嘴角,肆无忌惮地放着狠话,“我怕他吗?要对付我就尽管放马过来,我还真不惧他。”

  看谢恒这样,阮同甫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

  祖孙俩你一句我一句,直接开启了辩论模式。

  谢恒机智聪敏,说话角度刁钻,总能找到阮同甫言语中的漏洞加以反驳攻击。阮同甫满腹经纶见多识广,逻辑谨慎还总能以实际事例佐证自己的言论。两人的表论可谓十分精彩激烈。

  阮展鸿和阮时衡一直在边上做润滑剂,一旦两人的辩论进入“白热化”他们就赶紧插两句降降温。没事的时候就在边上看热闹。

  到中午两人的辩论也没分出个胜负。

  不一会进来个下人,在阮展鸿耳边说了什么。阮展鸿点点头,起身出去了一会,片刻后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一个中年女子。

  女子穿着素雅,白色襦裙外罩着浅蓝色的对襟开衫,银线绣着云纹兰花,回字纹锁边,素雅中带着一丝庄重。挺胸抬头莲步沉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大家之气。面容姣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自来有种恬静亲和之感。

  “呦,我这是不是来得不巧,家里有客人?”

  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温柔如水。

  “不是客人,是家人。”阮时衡高兴地走到女子身边,抓住女子的手臂,竟然难得地撒起娇来,“姑姑,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怕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侄子了。”

  女子被逗笑,优美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阮时衡鼻尖上:“就你天天胡说。姑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这不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蜂蜜凉糕和红豆山药酥。”女子微微抬了抬手上的食盒,看的阮时衡眼睛都要黏在食盒上。

  目睹这一幕的谢恒心想这一对姑侄的感情真好,年少稳重的阮时衡是将自己唯一撒娇的一面都留给他的姑姑了,可见他姑姑真的很疼她。

  “你来的正好,”阮同甫说道,“给你介绍个人。”

  女子将食盒交给阮时衡后走过去对阮同甫行礼,“父亲。”又对阮展鸿颔首,“兄长。”

  阮展鸿点头。

  阮同甫:“这是你姐姐阮展玉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外甥。”

  “原来是展玉姐姐的儿子,姐姐可有消息?”女子眼中的欣喜清晰可见。

  阮同甫沉默。

  阮展鸿道:“妹妹已经香消玉殒了,谢恒是妹妹唯一的骨血。但出于某些原因还暂时不能公开谢恒的身份,不过自家人还是该知道。”

  “竟然……”笑容僵在女子脸上,眼底逐渐浮现蒙蒙水汽,“当年父亲收养我便告知我关于展玉姐姐的事,若不是为了寻找展玉姐姐,我也不会有机会被义父和义兄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当时我便想着日后等展玉姐姐回来,我定要好好报答,可没想到姐姐竟这般福薄。”

  原来是收养的,谢恒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调查阮家信息时没听说过阮家还有一个女儿,看来这个被收养的女儿并不住在阮家,但与阮家的关系应当很好。而且女子并未梳妇人髻,应该是还未出嫁。

  阮展鸿给谢恒介绍:“阿恒,这是你展玫小姨。当年你母亲失踪后被你外祖父收养,你就当她是亲小姨便是。”

  谢恒乖巧叫人:“小姨。”

  “哎!”阮展玫应声,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谢恒哭起来,“好孩子!”

  一瞬间被抱住的谢恒都懵了,他是没想到阮展玫会直接抱住他,早知道他可能还会躲一下。

  如此充沛的情感让谢恒有点不太适应,他想来不太对会应付他人真情流露的时候。

  但不论如何,他能感受到女子的真心,能接收到那份长辈对子侄的爱。

  阮同甫和阮展鸿也微微红了眼眶,大概是想到如果女儿(妹妹)还活着,一家人能团聚,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阮时衡抹了把眼睛,笑着说:“表弟可得好好尝尝姑姑做的点心,姑姑最擅长做点心,还在城中开了好几家点心铺子,生意好得很。每日的点心都供不应求,就连王公贵族想吃招牌点心都要提前好长时间预定!”

  谢恒意外,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温柔大方的小姨还是位女强人,能在京城开店,还是好几家店,生意又那般红火,赚得肯定不少。也难怪阮展玫不住在阮家,毕竟不是亲生的没有血缘关系,阮展玫又还没有婚配,住在这里多少于名声有碍。自己有本事做生意赚钱,自然能在外头买上好的宅子住着,也更加自在。

  “是了,”阮展玫擦掉眼泪笑着对谢恒说,“小姨没有别的本事,也就是在吃食上能钻营一二,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有什么偏好的口味告诉小姨,小姨给你做。”

  谢恒笑着:“我不挑,吃什么都行。小姨的手艺能让表哥赞不绝口,那一定是顶好的,做什么都好吃。”

  阮展玫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讲话?好,我就把我拿手的都给你做一遍。”

  “那你可有的吃了!”阮时衡羡慕地说道,“姑姑拿手的点心少说也得有几十样,你能吃两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阮展鸿:“现在谢恒与我们的关系还不宜公开,你做好后送到丞相府来,我再让时衡想办法掩人耳目拿给阿恒。”

  阮展玫点头,也没有问为何不宜公开,“好,父亲和兄长想吃什么也告诉我,每次问你们你们都说随便,我也不知道做的东西合不合你们胃口。”

  阮展鸿笑了笑:“既然说随便那自然是你做什么都好吃。”

  阮同甫:“你铺子生意忙,不用总往这边跑送吃的,我们要是想吃会着人去铺子里买。”

  “那哪能一样?”阮展玫十分认真地说,“铺子里的点心大都是师傅们做的,我亲手做的点心每日就那几样,一出来就没有了,不好买。而且给父亲和兄长吃的,不管什么点心我都要自己做才行,让别人做味道总会差些。而且时衡吃不惯别人做的蜂蜜凉糕,就算再忙这点时间也还是有的。”

  阮展鸿轻笑:“这孩子的胃口都被你养刁了。”

  阮展玫勾起嘴角:“我养得刁就能惯得住。兄长放心就是。”

  阮展玫是知恩图报的人,她年幼失怙被阮同甫收养,得阮同甫教诲,被阮展鸿宠溺,心中一直谨记没有义父和义兄就没有今天的自己,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义父的帮扶教导,有兄长的疼爱维护。是他们给了她第二个家。

  第一百九十七章 黑天鹅

  阮展玫很少将阮家的恩请挂在嘴上念叨,她只是记在心里,表现在行为上,她真正将自己当做阮家人,将阮同甫和阮展鸿当做父兄。她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就一直将阮时衡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疼爱,将所有好的一切都给阮时衡,故而年少丧母的阮时衡对她才会有对待母亲一般的亲昵,才会愿意在她面前撒娇。就是从未谋面的阮展玉在阮展玫的心中那也是要如珠如宝疼爱着的姐姐,只想着等姐姐被找回来之后她一定会做最好的妹妹。

  现在得知阮展玉已经去世,阮展玫心中难过,更想着要代替姐姐好好孝敬义父敬爱兄长,往后也会将谢恒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一向严厉的阮同甫脸上也露出慈祥的笑。他从未将阮展玫当做阮展玉的替身,在他心里两个都是他的好女儿!

  阮展玫:“我今天也不知道阿恒会过来,也没带多些点心,这样,一会我就去厨房做些点心,阿恒走的时候带上。”相府的厨房里一直备着各种做点心的材料,就是方便阮展玫每次回来时亲手给父亲、兄长和侄子做点心。

  谢恒没有推辞:“有劳小姨了。”

  “你这孩子,跟小姨还客气什么?”

  阮展玫是越看谢恒越喜欢,彬彬有礼、清秀俊雅,又想着谢恒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这心里头就更加心疼难受,真巴不得一口气将所有好吃好喝的都端到谢恒面前。

  中午阮展玫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美食。做之前还特意问过谢恒都喜欢吃什么。

  阮展玫的厨艺很好,还兼顾了所有人的口味,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足见其用心。

  上午还激烈辩论的祖孙俩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候谁也没耽误给对方夹菜。辩论的时候六亲不认,辩论结束后大家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嘛!

  谢恒在阮府午休了一会才离开,带着阮展玫花了一中午时间赶制好的一盒子点心,只看造型就十分精致,让中午吃饱了饭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化的谢恒都觉得很有食欲。

  正好阮时衡下午有事要出门,就跟谢恒一起走。

  两人还要同路一段,谢恒便跟阮时衡问起了阮展玫的情况。

  “小姨平时住在何处?可是一个人?”

  “是啊,姑姑的第一家店就开在正阳街,所以也就直接在正阳街买了一处宅子。跟你说姑姑可厉害,当初开第一家店的钱是父亲资助,但不到半年姑姑就连本带利还给父亲了。之后几乎就是一年一家分店的速度,现在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谁家没吃过软玫斋的糕点?”

  谢恒惊讶:“原来软玫斋是小姨所开,真是没想到。”

  谢老夫人最中意软玫斋的白雪松花糕,只不过糕点太贵,一个月也就吃一两次,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阮时衡自豪:“姑姑虽然是被收养,但祖父对姑姑的教养跟真正的阮家人没有分别。父亲说姑姑小时候家里请来教习女先生都说姑姑聪慧非常。且姑姑看起来温柔如水,但骨子里却有属于阮家人的要强倔强。姑姑十三岁时就创办了第一家软玫斋,刚开始是在店里住,后来生意好了赚到了足够的钱财就在外面买了宅子。父亲说那时候姑姑坚持离开是因为听了外头人的闲言碎语,觉得自己继续留在阮家会影响祖父和父亲的声誉,所以执意搬出去。之后姑姑虽然经常回来,但是从来不会在家中过夜,最多就是在家里用一顿饭就走。姑姑性子如此,父亲和祖父也无法。”

  谢恒哼了一声,“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人自己的事情都还搞不明白弄不清楚,就整天喜欢嚼别人的舌根,说三道四,仿佛这样自己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阮时衡点头:“是啊,可惜只要人生在世,就不能完全不介意别人的看法。不过好在姑姑现在的日子过得也很好,也就无妨了。现在祖父最惦记的就是姑姑一直不愿意成亲,几次相看也没有中意的。祖父希望姑姑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有个能守望相处的丈夫在身边,总好过经年都是一个人。”

  谢恒笑起来:“看来小姨的眼光很高。”

  阮时衡摇头,“可不是这么回事。我之前问过姑姑,姑姑说不是她看不上人家,父亲和祖父介绍给姑姑的人中不乏俊杰,只是姑姑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压根就没有成家的念头,总说自己一个人就很好。习惯了这种日子,便不想生活中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女人成亲相夫教子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但姑姑说她不这么认为,她想将软玫斋开到大瑾国的每一座城市,让软玫斋成为大瑾国第一的糕点铺子。她还想将来有机会去游山玩水,在各个名山大川留下自己的足迹。”

  谢恒越听心中对阮展玫的佩服就越深。

  难得在这个时代竟然有思想如此超前的女性。

  就是在现代还有不少人觉得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意义就是给男人生孩子,仿佛这就是身为女子唯一能实现真正自我价值的途径。更气人的是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中竟然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女人。

  “小姨大概是觉得人的一生有限,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成亲生子太耽误时间了吧?”

  阮时衡惊讶地看着谢恒:“姑姑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谢恒笑起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不一样的人生,成亲生子并不是人生的必然。小姨聪明睿智,她会知道怎样的生活最适合自己。”

  阮时衡:“你这话可别让祖父知道,不然他会连你一起教训。”

  谢恒一笑:“我又不在阮府,天高皇帝远,他可管不着我。”

  阮时衡:……

  谢恒刚回到谢家,守在家里的石竹就说上午将军派人来过,说他昨晚托将军找的地方已经有眉目了,将军让他回来后有时间就去趟将军府。

  有时间!必须有时间啊!

  谢恒赶紧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中午在阮家吃的火锅,浑身上下都是火锅味儿,他可不想熏着将军。

  来到将军府,一进门瞧见荣启也在,谢恒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嘿!你这是什么语气?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你那养殖场还是我帮你找到的地方呢!”

  谢恒看向宣景。

  宣景:“荣启在郊外找到个正等待转手的养殖场,我上午去看过,感觉还符合你的要求,你若有空我们现在一起去看看。”

  谢恒:“好啊,那就去看看。”

  三人一起来到郊外。

  谢恒本来以为不算远,结果没想到还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这地方是真够偏了。

  这个养殖场其实不算大,一排房屋,一个院子,不过对于谢恒养鸟来说地方已经绰绰有余。

  养殖场的原主人也在,正给几人做着介绍。

  这个养殖场原本是养鹅的,但因为地方比较偏,生意不是很好,再加上又是新开没有半年,养出来的鹅销路就成了问题。

  场主是个年轻人,当初就是看到别人养殖大鹅挺赚钱,自己就也动了心思,但结果亏大发了,这才着急将养殖场出手,不然就要血本无归。场主还说要是谢恒要的话这些大鹅他也一并卖了,就按照市场价一半。

  谢恒痛痛快快接手了,主要是想着可以利用这些大鹅来掩人耳目,不让人知道这个养殖场里真正养殖的是什么。

  场主将十几只大鹅放出来给谢恒看。

  这些大鹅干净漂亮,个头也都不小,谢恒只以市场价的一半收购还觉得挺过意不去。

  这时一只大黑鹅朝着谢恒走过来。

  远远看着谢恒就觉得这只特别的大黑鹅比其他鹅块头都要大,等到大黑鹅走到跟前他才惊讶的发现这大的不是一星半点,都快到他胸口了!

  鹅可是家禽界的扛把子,更何况是这么一只体型硕大的黑鹅,往那里一站压迫感便尽显。

  谢恒没往后退,他怕自己一动这大黑鹅就会冲过来。

  一人一鹅对视片刻后,大黑鹅突然转头,看向边上的宣景。

  宣景面色不动,淡定地与大黑鹅对视。

  这次大黑鹅用了更短的时间就移开了视线,最终目光落在荣启身上。

  荣启大概以为自己也会跟宣景和谢恒一样,吸引不了大黑鹅的注意力多久,还笑着跟场主聊着,结果这大黑鹅突然发难,直奔荣启冲过去。

  荣启吓了一跳,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活的大鹅,这会被这只气势汹汹又大块头的大黑鹅追着,吓得他不顾形象地满场跑。

  宣景和谢恒就在边上淡定地看着。

  场主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帮个忙,看他们两人这么淡定,他也就没多管闲事,可能那位公子就是喜欢被鹅追呢?现在有钱人的爱好都挺独特的。

  宣景:“那是天鹅。”

  谢恒点头,他刚刚也看出来了,那分明就是一只黑天鹅。

  相比较白天鹅,谢恒一直觉得黑天鹅更有魅力。将优雅和冷酷集于一身,美丽矜贵又高傲,还有一股白天鹅没有的独特的气质,一种特别的震慑感,仅仅是远远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你们这养鹅场还养天鹅啊?有几只?”

  场主摇头:“没有,我这里养得都是大白鹅,不过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天鹅养殖区。那里专门培养天鹅卖给达官贵人。这不少有身份的人都喜欢在家里养只天鹅,是身份尊贵的象征,也就是这两年兴起的。这只黑天鹅就是从那个养殖区出来的,也是那里唯一一只黑色的天鹅,经常偷跑出来到我这抢我那些大白鹅的口粮,吃完了就自己回去,那边的人好像也不会知道它长出来蹭吃蹭喝。反正吃喝也不多,我也就没赶过它,它也不会欺负我这里的大白鹅,有时候甚至还会帮我看着我那些鹅,还会帮我把它们赶进圈里,可聪明了!”

  谢恒笑了,“这是不白吃白喝啊,觉得自己帮着做点事就能蹭吃蹭喝得更加理所当然了吧。”

  场主也跟着笑起来,“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那边荣启已经被黑天鹅追了很久。

  “我说你们真不管我了?”

  那场主赶紧过去帮忙。

  他一过去黑天鹅就不追了,转身去食槽那里吃东西。

  十一月的天气,荣启抹着一头汗,“这东西也太能跑了。”

  谢恒笑起来:“它那是没诚心追你,不然你以为你能跑得过黑天鹅?”

  荣启:“……它玩儿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都护着你

  谢恒哈哈大笑,“你觉不觉得它有点像将军?”

  宣景闻言看过来。

  荣启:“哪里像?都爱欺负人吗?”

  谢恒:“呸!将军才不会欺负人!我说的是这黑天鹅给人的这种清冷雅致之感!还有那流畅的身体线条,多好看。”

  “哦!”荣启长长“哦”了一声,“原来你是看上了老宣的身子,早说啊!老宣,你家小谢大人馋你的身子。”

  谢恒急了:“你胡说啥!将军你别理他!”

  宣景:“我不介意。”

  谢恒脸微微发红,这还是将军第一次配合荣启那不着调的玩笑话。谢恒瞪了一眼荣启,“再口没遮拦我就跟你拼了。”

  说着还举起拳头对荣启比划了两下。

  刚比划完,荣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本来正蹭吃蹭的好好的黑天鹅突然就向荣启飞来,就好像是为了保护谢恒而要跟荣启干上一架。

  片刻后,黑天鹅在场主的安抚下好不用容易安静下来,而荣启则头顶几根鹅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现在也觉它像老宣了,都护着你!”

  谢恒假意咳嗽两声,满脸得意。

  买下养殖场的过程十分顺利,场主开价公道,谢恒付钱痛快。

  一并接手了养殖场里剩下的大鹅,谢恒又去黑天鹅所在的养殖区将那总过去蹭吃蹭喝的黑天鹅也买了下来。之后又雇人过来收拾场地,里里外外都得修葺一番。那些被特殊驯养过的小动物都聪明得很,环境太差的话它们住着可不会满意。

  荣启:“真不明白你要搞这么个地方做什么。要发展副业吗?大瑾国可规定在朝为官者不能经商啊!你现在可是大理寺卿,别知法犯法啊!不过话说过年的时候我家要是从你这买大白鹅能不能给点优惠?”

  谢恒丢给荣启一个白眼。

  养殖场修葺完毕之后,谢恒就没再过问,直接将所有事情都交给洛非白处理,让洛非白派遣信得过的人照看养殖场这边。

  预计半个月之后养殖场就能投入使用,到时候就可以将赏金堂后院的那些动物也都移过来,直接将这里作为所有动物的大本营。分出两个区域,一个区域用于正在培养各种动物,另一个区域作为已经开始“工作”的小动物的休息区。

  如此也能更加方便管理。

  最近朝廷上风平浪静,谢恒难得几日清闲。主要是三皇子“灾星”的名头背得结结实实的,言行举止上更加谨小慎微,生怕一点行差踏错,努力降低存在感,就盼着这一茬能早点揭过去,众人能早些忘了他的“灾星”名头。

  而太子那边也吸取之前幸灾乐祸后被关禁闭的教训,心里就是再高兴也不敢表现出来。

  但太子有点“用力过猛”,整天沉着一张脸,如丧考妣的模样让惠承帝看了就来气,也没少责骂太子不着调。

  这也是惠承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古往今来就是圣贤在面对生死的问题上都不能淡然处之,更何况是手握天下的皇帝,自然希望自己有长长久久的寿命和足够健康的身体来支撑他对天下的掌控。

  太医院对惠承帝的身体已经没有太多办法,基本就是只能用名贵的药物吊着性命。之前惠承帝有段时间倚仗道人炼丹,痴迷丹药,确实曾在短时间内看起来精神焕发。但那只是被药性催出来的假象,就是在透支生命以换得一时的精神抖擞罢了。

  好在惠承帝及时醒悟过来,不再胡乱服用丹药,只是醒悟得还不够彻底,又开始听信另外一拨所谓“方外高人”的谏言,每日都要抽出几个时辰来跟这些人一起“修炼”,追求长生。

  最近这波“高人”又出幺蛾子了,说陛下的身体要想恢复,就需要“冲喜”。

  只是这个“冲喜”跟寻常的“冲喜”不一样,不是让陛下纳妃,而是与陛下有血缘关系的人办喜事。

  因为陛下的身体已经太过虚弱,直接“冲喜”的话会受不住,所以才要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最好是陛下的兄弟姐妹来“冲喜”,这样的效果更好。

  于是惠承帝直接下旨,让所有皇室宗亲都办喜事。

  没成亲的成亲,已经成亲的就纳妾,总之务必要把喜事给办起来,谁不办喜事那就是不想他好,是要造反。

  没有办法,一众皇室宗亲们只能抓紧时间操办起来。

  一时间各皇亲贵族都要办喜事的消息成为整个京中几乎所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从没见过这样荒唐的事,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亲们竟然也有被逼着办喜事的时候。

  整个皇城到处可见喜气洋洋的红色,但是从办事的人脸上却没怎么瞧出喜庆的感觉。

  谢恒听到这消息后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当即就跑去将军府找宣景,有些话他不吐不快,也只能对着将军说。

  “真是荒谬!冲喜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是让别人成亲给自己冲喜,这叫什么事儿?陛下现在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宣景:“病急乱投医。”

  谢恒:“再乱也不能这样,乱点鸳鸯谱都没这离谱!虽然到现在还没发生强行嫁娶之事,但这事也就刚刚开始,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出乱子?”

  宣景:“我已经跟京兆尹通过气,让他最近要特别注意京中治安。”

  这也是为了防止某些毫无底线的皇室宗亲可能会出现强抢民女的情况。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谢恒很皱眉头咬紧牙关:“堂堂大国君主,怎可荒唐至此!对了,厉王应该也在要办喜事的范畴内,王府可有消息?”

  宣景:“听高满说父王有中意的女子,只是对方还没有同意。”

  谢恒挑眉:“哪家女子?”

  敢于拒绝王爷的求爱,这女子也非常人能比。

  宣景:“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商户女,原本是要立女户。在陛下下旨各皇室宗亲要办喜事之前父王就已经中意,还动用手中权利阻止对方立女户,但也仅限于此,并没有进一步不当之举。这次陛下下旨,父王便希望借着这次机会能将对方纳进王府。”

  所谓女户,既是户无男丁,以女子为户主的民户。

  一般情况下如果女子打算终身不嫁,便可以到衙门去要求立女户。日后就算要成亲,也只能选择招赘上门。

  厉王用自己的权利阻止对方上女户,就是惦记着能将人娶进王府。

  说到商户女,谢恒首先想到的就是阮展玫。

  也不知道厉王看上的女人什么样,大概也有其特殊魅力,才能让一个王爷为她如此费心。

  “对了将军,还没告诉你,我现在有个小姨了。”谢恒跟宣景说了阮展玫的事,“之前一直没见过,阮时衡说我舅舅和外祖父是想着让我慢慢来,先能彻底接受他们,然后再向我介绍其他阮家人,所以才没一开始就介绍小姨给我认识。”

  “阮展玫?”宣景微微皱眉,“我没听过。”

  “毕竟不是外祖父的亲生女儿,而且十三岁就出去独立生活了,相府又是有意瞒着,将军早些年又经常不在京中,没听说过很正常。”

  宣景眉头皱得更深。

  谢恒:“怎么了?”

  宣景:“我听高满说过,父王中意的女子似乎就是姓阮。”

  谢恒:……

  半个时辰后,谢恒已经身在阮府。

  看着神色淡然的阮展玫和明显正怒火中烧的阮展鸿,以及面色十分难看的阮同甫,谢恒心绪下沉,看来是不好的预想成真了。

  阮展鸿深吸一口气,看向谢恒:“你怎么过来了?”

  谢恒:“我听说厉王看中一个姓阮的商女想要纳入王府……”

  阮展玫淡淡一笑:“就是我。”

  谢恒:“怎么会……”

  阮展玫笑着摇头:“就是那么不巧,有回厉王经过我的店面门口,刚好我就在店中,正在给一位年迈的客人介绍点心,据厉王所说他就是那般对我一见钟情。”

  “什么一见钟情,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阮时衡不知道从那冲进来,十分气愤地说道。

  谢恒摸摸鼻子,厉王到底是将军的父亲,有些话他不好说,不过他和阮时衡的想法确实一致。

  阮时衡:“都怪陛下!想的什么冲喜的办法,就是冲到自身都不一定管用,更何况是让别人办喜事,我看那些给陛下出主意的道士也都是胡来,就该让昭武将军一并砍了!陛下糊涂,这种话也能听信!”

  “住口!”阮同甫呵斥一声,“如何能编排陛下的不是!”

  阮时衡闭上嘴,但看那表情还明显不服,压根不觉得自己说错。

  阮同甫气得还要教育阮时衡,被阮展玫拦下。

  “父亲莫气,时衡也是替我担心。他年轻气盛,气愤之下说话难免失了分寸,但他骨子里如何父亲最是清楚,时衡绝对不是藐视朝廷、蔑视君威之人。”

  暂时安抚住了阮同甫,阮展玫又看向阮时衡:“这事也不能全算在陛下头上,在陛下下旨之前厉王就已经有所表示,现在不过是就着陛下的旨意更加光明正大罢了。”

  看着懂事的义女,阮同甫说道:“想来厉王是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去找厉王说,他就算是王爷也不能强取豪夺,而且想来这点脸面为父还是有的。”

  然而阮展玫却摇摇头:“父亲不必为我费心,我愿意嫁给厉王。”

  “姑姑!你不能这么委屈自己,你不是还想要自立……”“女户”一词临到嘴边还是让阮时衡咽下,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反正姑姑的终身幸福不能就这么交代出去!”

  阮展玫笑着拍了拍阮时衡的肩膀,“话可不能这么说,厉王位高权重,嫁给他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在多少人眼里姑姑这是要去享福了呢!”

  阮时衡哼了一声:“厉王有什么稀罕的?任凭他厉王府有什么,咱们阮府也不是没有。且姑姑自己开设软玫斋,这每月的进项说不定比整个厉王府也不差多少,还用指望厉王府的月例花销不成?”

  阮展玫:“这些是不算什么,但我见厉王为人沉稳,并没有许多王室公卿的骄奢淫逸之态。且他对我一直都算得上以礼相待,即便态度有些强势,但也从来没有真正为难强迫过我,对我有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便十分难得。”

  谢恒心想这倒也是,别说豪门贵族,就是一些普通人家的男人很多都不能做到与自己的妻子相敬如宾,给予妻子爱护尊重,堂堂王爷要是真能做到这点那确实不容易,也算是证明了自己的诚心。

  第一百九十九章 莫名其妙

  阮展鸿:“若厉王真如此,那倒也可以说明他确有求娶你的真心,不过你也不用因为他不错就一定要嫁给他,这天下的好男人很多,不是因为好就一定要嫁,关键还是要看你自己。”

  阮同甫:“对,看你自己,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你。”谢恒左看看右看看,心想阮家在这方面倒是很开明,特别是阮同甫。阮同甫盼着阮展玫能有个好的归宿,但面对就目前来看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厉王却也能尊重阮展玫的想法,可见除了对皇帝愚忠外,其他事情阮同甫都很拎得清。

  “我是真心觉得厉王还不错。现在厉王只有一个王妃两个侧妃,其他通房、侍妾都没有,在王公贵族中算得上洁身自好。”阮展玫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我如今这岁数也早过了情爱至上的年纪,要找个共度一生之人最看重的自然是人品。厉王身份贵重,人品也挑不出错来,对我也算用心,也就够了。我以前一直没有成亲的打算,一来是觉得没有必要,二来也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我并不是排斥成亲,只是觉得无所谓,但既然现在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顺应形势嫁给厉王也不觉得委屈。”

  话说到这份上,阮时衡也看出来姑姑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这是决定要嫁给厉王了。

  不过阮时衡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儿,就觉得姑姑嫁给厉王实在是亏了。他姑姑人美心善能力强,而厉王虽然长得是不错身份也很高,但姑姑作为丞相义女身份也不低啊!而且厉王都已经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还有四个儿子,姑姑可是从未婚嫁。

  阮时衡还想说什么,阮展玫又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愿意嫁给厉王,只是暂时还不要让厉王知道我的身份。”

  阮同甫沉默片刻,“好,你想什么时候告诉他都行。你要记得,不管任何时候,丞相府都是你的后盾,你不是一个人,到了王府要是有任何不如意的就回来告诉为父,为父自然会为你撑腰。哪怕你想要和离,为父也支持你!”

  谢恒勾起嘴角,虽然这还没成亲就说和离不太好,但也是阮同甫对阮展玫的一片父爱之情。

  阮展玫微笑着点头,眼角微微闪着泪光。

  这件事最终还是以阮展玫同意嫁给厉王告终。

  阮展玫打算自己跟厉王谈论婚嫁之事,而且暂时不打算让厉王知道她和丞相府的关系。谢恒大概能猜到阮展玫这样做的原因。

  其实这样也不错,阮展玫嫁给厉王并不是因为对厉王情根深种,只是各方面权衡之后得到的最好的选择。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聪明女人,会懂得在一段婚姻中如何保护好自己。虽然厉王妃和那两个侧妃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将军的母妃,但谢恒相信以阮展玫的聪明才智能应付得来。

  阮展玫还要跟阮展鸿进一步商议自己的婚事,谢恒便先行离开。

  阮时衡还气呼呼的,听不下去长辈们商量婚事,便跟谢恒一块出去到外面透透气。

  “我说你怎么也不劝劝姑姑?你口才那么好,说不定能说服姑姑同意不嫁给厉王。”

  谢恒笑着摇头:“长辈的感情之事,我们小辈的可以给予意见,但最好不要干涉过多。更何况小姨聪慧,不是那些只会以夫为天的女人,她能将软玫斋经营得有声有色,能从容理智地分析自己的婚事,你觉得这样的小姨会在与厉王成亲之后吃亏吗?”

  “话是这么说,我自然也相信姑姑的能力,但是……”阮时衡啧了两声,“我就是觉得厉王配不上姑姑,而且一入豪门深似海,王府中规矩繁多,我也担心姑姑会不习惯。”

  谢恒笑了,“要说豪门,阮家难道就算不得豪门?小姨自小长在阮家,论起规矩教养难道就比一般的大家闺秀差?这些年虽然小姨自己在外面生活,但我看小姨的言行举止分明一点也没放下那些规矩礼仪,到了厉王府也不会有什么不习惯。你该想着小姨总是自己一个人也多有无聊,到了王府之后好歹事儿多人多,也能多点趣味。即便后院有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以小姨的豁达通透也只会当乐子瞧,绝对不会深陷其中。”

  只能说谢恒确实很会说服人,这么一番话下来阮时衡就放心多了,也看到了一些阮展玫嫁给厉王的好处。

  “你说得对,姑姑一向睿智,她既然同意嫁给厉王那就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该支持她。”

  谢恒笑着点头,“这就对了,现在小姨需要的就是我们的支持。”

  阮时衡叹息:“我要是什么时候都能像你这样沉稳就好了。”

  被夸赞“沉稳”的谢恒刚想拽两句深沉的心灵鸡汤,一抬头看到宣景就站在不远处,立即眉开眼笑,整个人顿时好像焕发了不一样的生机光彩,扬声喊了一句“将军”就立即快步走过去。

  阮时衡:……突然觉得表弟好像也没有那么沉稳了。

  “将军怎么在这?”

  “路过。”

  “哦。”谢恒想问宣景这是要去哪,但又觉得这么问好像会显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将军又没必要去哪里都跟他交代。

  阮时衡也走过来,向宣景见礼,“昭武将军。”

  宣景微微颔首。

  阮时衡当宣景是偶像,很是佩服宣景,要是换做平时,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宣景说,但现在一想到姑姑即将嫁进厉王府,而昭武将军是厉王之子,日后他们也算是远亲的关系,就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太自在。

  “陛下下旨皇亲贵族都要办喜事,将军可是有成婚安排?”

  阮时衡也就是不自在之下随便找点话题说,可谢恒的笑容却一瞬间僵住。

  是啊,他险些忘了,将军是厉王之子,也姓宣,身上流着的是皇家血脉,自然……自然也在“冲喜”的范围之内!

  宣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谢恒。

  谢恒愣愣地与宣景对视,宣景的沉默让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难不成将军真要匆匆成亲了?

  将军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这次是要娶妻还是纳妾?不管是哪种情况,谢恒只要一想到将军身边会常伴一个女子,这个女人大概率会成为与将军身心最贴近之人,他就觉得胸口闷痛呼吸困难。

  “将军……”

  阮时衡傻眼了。表弟这么怎么了?这表情怎么跟快要哭出来似的?

  阮时衡刚要问谢恒怎么了,宣景便沉着开口,“没有,我并未打算成亲。”

  堵在胸口的棉花消失了,谢恒顿时觉得呼吸顺畅起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阮时衡:“啊?这行吗?”

  宣景:“我不想成亲,没人能逼迫我。”

  阮时衡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昭武将军就是霸气。

  昭武将军家里的情况他也略有耳闻,自小被送去北境和家人不亲,自己又有实打实的军功,说话做事都硬气得很,对厉王的话不必言听计从。

  一时间阮时衡也不知道是该同情昭武将军还是该同情厉王。

  “昭武将军既然有事在身那我们就不耽误将军时间了。”阮时衡偷偷拉扯了一下谢恒的衣袖。

  谢恒:“那将军先忙,回头有时间我再去将军府拜访将军。”

  宣景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阮时衡攥着谢恒衣角的手。

  阮时衡立即放手,不知为何他有种如果再不放手那自己这只手有可能保不住的错觉。

  宣景一走,阮时衡如蒙大赦,转头看勇士一般地看着谢恒,“表弟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谢恒:“怎么了?你不是一向都很敬重将军?”

  阮时衡理所当然地说:“敬重和敬畏又不冲突,我也很矛盾,每次都想跟昭武将军多请教两句,不过一面对将军就被那强大的气场给震怂了。真佩服你居然还能跟将军有说有笑。”

  阮时衡想起之前去蕲州办差,前面那段时间和谢恒、昭武将军同路,他便见识到了昭武将军对表弟的照顾。

  要不说表弟厉害,跟昭武将军都能相处得这么好。

  只是不知道为何,满朝文武似乎都认为表弟跟将军不和。而且好像还是表弟故意让他们这么以为。

  阮时衡想到谢恒应该是有特别的打算,便也从来不在人前为谢恒和宣景的关系做解释。

  “不过表弟刚刚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说到昭武将军成亲之事你就好像丢了魂似的?人家将军成婚还碍着你了?你要是看着眼红那回头我让我爹给你张罗张罗!”

  “可别,我可不是眼红!”谢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失态了,大概是难以想象到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昭武将军吧!”

  阮时衡想了想也跟着点头,“说得对,我也想象不到。一般的女子大概都会畏惧昭武将军的气势,而且感觉寻常女子确实配之不上。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好,可能在我们眼中将军当配巾帼英雄,不过感情这种事又不是靠能力来衡量,说不准将军就会喜欢上一个纯粹善良单纯的姑娘。没有显赫的身世和出众的能力,就只是小家碧玉、温柔如水,便能温暖将军一颗坚硬、清冷的心!”

  谢恒淡淡横了一眼阮时衡:“你最近是不是很闲?又有闲工夫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回头我就告诉舅舅全部给你没收。”

  阮时衡:……表弟的火气来得真是莫名其妙!

  晚上用过晚膳,谢恒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一趟将军府。他就是去看看,顺便跟将军说说他们即将成为“远亲”的事。

  到了将军府却不见宣景,只有荣启和胡靖在,看起来两人好像还在争执什么。

  一见谢恒过来,胡靖立即走上前说:“公子来的正好,正好给评评理。”

  谢恒挑眉:“你跟荣启讲理?”

  荣启笑出声:“诶谢四你这话什么意思?跟我还不能讲理了?”

  谢恒皮笑肉不笑,“我的意思是荣大人能言善辩,胡靖哪里是你的对手?”

  荣启:“我不信。”

  谢恒:“好的。”

  荣启:……

  谢恒转头看胡靖:“到底什么事儿?”

  胡靖:“将军最近跟一个女子走得特别近,我想让荣大人帮着劝劝,就算将军因为陛下的旨意打算成婚,可也不能随便找个女人做将军府的女主人啊!”

  谢恒心里骤然一沉,“你说将军跟一个女子走得特别近?可是你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