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的太阳晒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何裕北顶着毒辣的阳光急匆匆骑过,拐进一条胡同在一扇门前停下。

  隔壁院子里的大狼狗听见动静警惕地狂吠被主人叱骂了两句,何裕北擦着从额头上滴下来的汗,熟门熟路地拉开没上锁的门栓。

  “宁逯!”

  他将车子支在门下,从车把手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他来的路上买的雪糕。

  正中间的屋门只关着一扇纱门,男人推门而出,身上穿着白色的跨栏背心和及膝的宽松短裤,被晒成小麦色的健硕的臂膀黑得均匀。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何裕北高高举起手上的袋子:“我想吃雪糕,我姥姥不让多买,我买了放在你这里。”

  他的脸晒得通红,冲进厨房将快要晒化的雪糕塞进冰箱的冷冻层里松了口气,蹲在冰箱前借着冷气降温。

  刚过了大暑,天热得很,风吹起来都滚烫,何裕北出汗多,骑了一路的自行车后背上的衣服湿了大半,裤衩也湿塌塌地黏在身上。

  他拽了拽,宁逯扔给他两件干松的衣服:“这么多汗,去洗洗吧。”

  “哦。”

  他洗澡极快,不过五分钟就湿着头发走出来,把自己的衣服从水里涮了两下挂在院子里晒干。

  这样的日头,用不了一个小时衣服就能干透。

  宁逯切开了一个滚圆的西瓜,一半一半各插一把勺子,递给何裕北一半俩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里播放的老掉牙的电视剧。

  “你怎么喜欢看这种东西?”

  在何裕北的印象里他姥姥才喜欢看这样的电视剧,而年轻人要么喜欢看综艺要么看各种青春偶像或武侠玄幻剧,以及和他一样喜欢看动漫。

  宁逯虽然比他大了七八岁,但远不足以形成两代代沟。

  “我什么都可以看,你不喜欢?那你换吧。”

  宁逯把遥控器递给他,何裕北找了一圈,发现这个时间电视上属实也没有更值得看的剧目,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

  “如果我把平板带回来就好了,平板你知道是什么吗?”

  宁逯顺势追问:“平板是什么?”

  “不是吧,你真的连平板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和当初宁逯说自己不会玩微信带给他的震惊不相上下,何裕北很难理解当代怎么会有如此原始的年轻人。

  后来他手把手教给了宁逯怎样注册和使用,发现他的电话号码竟然真得没有注册过,于是他就成了宁逯的第一个微信好友。

  幸而宁逯会打字,他说自己读过几年书,但是一直学习不好,所以初中之后就不上学了,出去打过工,想家了就回家来务农了。

  但何裕北却觉得,宁逯看起来并不像没有文化的样子,长得比普通的庄稼汉好看,不只是脸,是那种何裕北也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他常觉得宁逯在诓他,又没有证据。

  不过宁逯说话很有趣,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何裕北觉得很自在,即使他说的有些东西宁逯不懂,何裕北也乐得给他解释。

  “平板就是一个大号的手机,屏幕这么大,”何裕北一边解释一边比划,“但不能打电话。”

  “为什么要做一个大号的不能打电话的手机?”

  “为了打游戏和追剧啊,哎我下次带来给你看看你就懂了,就是马上高三了,我妈说学习为重不让我玩了。”

  宁逯赞同地点头:“嗯,学习重要,长大后不要像我这样,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何裕北苦着一张脸:“才刚放暑假,作业不着急,反正早晚能写完。”

  宁逯没揭穿暑假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事实:“要是没人管你就不写作业,明天开始你可以把作业拿到我家来写。”

  “真得吗?”

  “真得,”何裕北已经吃完了西瓜,站起来将瓜皮丢给院子里圈养的两只鸭子,“我去干活了,你在屋里呆着。”

  日头已经过了最毒的时候,宁穗要去给玉米施肥,刚下过去一场雨,天气预报显示未来两天还会降雨,正是施肥的好时机。

  他提上化肥扔进三轮车车斗,何裕北擦擦嘴巴也跟了上来:“我也要去。”

  宁逯皱眉:“你去干什么?”

  “我去帮你干活啊。”

  他翻上三轮车坐在化肥上催促宁逯快走,宁逯进屋去拿了顶草帽给何裕北。

  何裕北自诩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也的确,一身鲜少暴露在太阳下的白皮儿嫩得很,随便一个磕碰就发红,第二天就成了一块青黄的印子。

  在太阳下晒一会儿更是了不得,脸上红得像过敏。

  他也干不了什么活,赶上人高的玉米地里又热又潮,宽大硬挺的玉米叶边缘割人于无形,走过去不觉得有什么,一出汗刺挠着疼。

  从何裕北记事起姥姥家就已经在妈妈的强烈要求下不种农作物了,他也不曾有机会感受农耕文化,看着宁逯熟练地倒出化肥跃跃欲试,被宁逯阻止。

  “去树底下坐着,当心蚂蚁爬到你身上去。”

  他把水杯塞给何裕北,又将三轮车座椅上的垫子扯下来让何裕北铺在化肥袋子上坐着,提起塑料桶一头扎进玉米地里。

  脚下的黄土地干硬,被来来往往的脚步和车辙压的紧实,甚至发了白,表面浮着一层滑溜溜的尘土。

  这样结了块的地面上连蚂蚁都不会在这里打窝,更不给杂草生长的机会,何裕北拖着坐垫挪了挪,挪到土地松软的地方去,拔了根草叶戳蚂蚁窝。

  隔了段时间玉米地由远及近一阵簌簌响动,是已经撒了一个来回的宁逯,带着一身的汗钻出来,将桶里的化肥补满。

  他手臂上的肌肉用力时紧绷鼓起,汗珠顺着轮廓流淌,何裕北顶着那湿漉漉的麦色脑中忽得发热像是中了暑。

  宁逯走到他面前皱着眉:“脸这么红,热着了?喝水了没有?”

  何裕北回神,舔舔干涸的嘴唇:“没,忘记了。”

  “玩的什么这么入神。”

  手中空空如也,手里编成了环的狗尾巴草掉到了地上,何裕北没去捡,搓搓指尖上的苦涩草汁拧开杯子喝了小半杯水。

  宁逯另有一个瓶子,或者说是桶,桶的盖子也就是杯子,他连喝了两杯水后看了眼老实坐着的何裕北重新返回田里。

  再回来时他手里提着几个青皮的苹果,看一眼都仿佛闻得到浓郁的酸甜味。

  “你从哪里摘的?”

  何裕北很意外。

  “那边有片苹果林,找主家买的。”

  他说完就急匆匆要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前把活干完,何裕北甚至来不及用杯子里的水把苹果洗干净分给他一个。

  “好酸啊。”

  还没熟透,但很解渴,苹果味浓郁,如果在水果店里他的视线只会为通红圆润的苹果而停留,绝对无法透过青苹果的表象看透它美味的本质。

  何裕北嘎吱嘎吱咀嚼着同时漫无目的地遥想,看着天边的太阳西移被一条灰色的边际吞没,空气中逐渐飘起炊烟的味道。

  依旧有少数人家做柴火饭,何裕北很喜欢这股味道,让他觉得心安,这是伴随着他童年深入记忆和血脉的归属感。

  “使劲儿闻什么呢?”

  宁逯气喘吁吁地扔下塑料桶,用手腕揩了下额头上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但他整个人都已经湿透了,汗水顺着他的手肘滴下来浸湿土地又很快干涸。

  “没什么,要回家了吗?”

  “嗯,回。”

  何裕北立刻站起来拍拍屁股将坐垫放回车上,宁逯还在原地眺望着这片田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让我把车开回去吗?”

  何裕北拧着钥匙蠢蠢欲动,他已经十八了,到了可以考驾照的年纪,但是爸妈不同意他这个暑假去学开车。

  宁逯也不同意:“不行,太危险了,出了事我怎么和你姥姥交代。”

  何裕北的姥姥和宁逯并不在一个村,但离得不算远,晚上何裕北还要回姥姥家去吃饭,把剩下的一个苹果留给了宁逯:“挺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不幸在起步就偏离了大纲,所以本章重置了宝贝们^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