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云迷雾锁,我见明月>第十四章 偶遇

  那日清晨偶遇之后,两人的距离仿佛更疏远了些。

  一列远行的婚嫁队伍从黄沙行过,漠漠的风吹起新娘的纱巾,艳红如火,嫁衣上的银铃在日光下闪着银芒,和风一起发出破碎的轻响。

  云沐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望着那一列队伍渐行渐远,双瞳仿佛被映入了黄昏的郁色,茫然而怅惘。

  凌苍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

  在那样残酷凶险的环境下挣扎求存,让众多垂涎的手无从染指,云沐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明明是个踽踽独行的少年。

  孤独寂寞,却从不纵容自己寻找寄托享乐。

  到底是什么信念让他支持下来呢。

  “凌苍。”

  “嗯?”

  “江南是什么样子?”

  “江南……是如绿树含烟的空朦和小家碧玉般的灵秀,是逼仄的窄巷里弄泛着苔藓绿意的青石板路和潺潺的流水旁欢快悦耳的浣洗声……很美。”

  闭上眼就能看见的烟雨江南,睁开眼只有绵延万里的大漠黄沙。

  他忽然觉得疲倦。

  云沐也不曾再开口。

  天光在跋涉中渐渐寂灭,取而代之的是灿灿星芒。

  夜色中篝火跳动,熊熊的火焰烈烈扬扬,风都炙烫起来。

  且末与于阗的边境有一处小小的绿洲,一个穷苦的村落沿水而居,散落着大小屋宇,与黄沙淹然一体。

  但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水源便是这处荒漠中涌出的甘泉,屡屡有行客驻足补充食水。

  一队粗旷的西域汉子在村外卸马拢火,架起了铁枝,翻烤着从村里买来的羊,滋滋的油脂不断滴在红亮的火炭上,香气飘得极远,甚至吸引了村中的孩子围观。

  一位青年斜披大氅,硬朗英气的面庞带着微笑,默不作声的看着众人喧嚷忙碌。

  架上的羊肉渐渐变为金黄,执架翻烤的汉子熟练的撒上各种香料,抹上盐粒,脂香诱得人垂涎欲滴,一个十余岁的孩子不住的吞口水,忍不住扬声。

  “各位大哥还是进村里去吧,这样会引来野狼的。”

  几个汉子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怕什么,来了野狼正好打了剥皮,明天的份也有了。”

  “大漠里的沙暴我们都不怕,还怕野狼。”

  ……

  一言一语的戏谑,让孩子的脸越来越红,不自在极了。

  一旁的青年笑着轻斥,伸手把孩子召到身边,温声道:“多谢小兄弟,我们人太多,兄弟们又粗鲁惯了,进去反而扰了村子的安静。”

  “这个季节的狼很多,上次还叼走了在外放牧的一只小羊。”孩子嗫嚅的回答:“村长都不让晚上出寨。”

  “那你还跑出来?”青年笑问:“不怕你娘骂你?”

  “你们人多,又是在村口,不会有事的。”训令挡不住爱热闹的天性,孩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尼亚。”

  刚说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从黑沉沉的远方闪电一般划入耳际,瞬时一片寂静。

  孩子的脸猝然惨白,嘴唇都哆嗦了。

  “是野狼!”

  接二连三的狼嚎一声接一声,汉子们默不作声,迅速把马牵至火边围成一圈,抽出雪亮的马刀,炯炯的目光迎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怕,看我们杀狼。”青年站起来,仿佛面对的是一场刺激的挑战,兴奋而愉快。

  狼的叫声悠长而刺耳,在空旷的大漠上传得极远,往往随着嚎叫群袭而至,凶猛残狠,奔行如风,足以令胆小者起栗。

  可这群风尘仆仆的汉子却全无惧色,无须交谈已分配好了最佳攻防位置,静谧中凝神以待,只听见狼越来越近的尖号。

  突而响起极锐的一声狼嚎,一位汉子露出疑惑,伏在地上侧耳听了听。

  “怎么?”青年沉声喝问。

  “有人。”汉子边听边答,神色诧然:“两匹马从那边来,刚才那一声是头狼下令攻击,看来目标不是这里。”

  青年静默了一下,淡淡道:“他们运气可真不好。”

  “是赶夜路的行客?”尼亚的同情战胜了恐惧:“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

  青年摇摇头坐下:“太远,狼又多,去了只会多送几条人命。”

  “可是你们有这么多人。”说着说着,孩子涨红了脸:“村长说在大漠里生存不易,互相帮忙才能过得好。”

  “你是个好孩子,村长说的也没错。”青年嘴上夸赞,眼中却是事不关已的冷淡:“可我不能用兄弟们的命去冒险,救毫不相干的人。都知道狼群的厉害,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没有在日落前赶到这,怨得了谁。”

  孩子憋得没了词句,呆呆的望着漆黑的远方。

  狼群的叫声越来越急,开头说话的汉子越来越凝肃。

  “狼群乱了,看来遇上了硬点子,不知道是哪路人,竟然能同时对付这么多狼。”伏地又听了听,讶异万分:“还护住了马。”

  尼亚听得半懂不懂,却知道对方没有死,不禁露出了欢颜。

  青年的目光愕了一瞬。“你确定没听错?”

  “绝不会错。”汉子肯定的回答:“马往这边来了。”

  确实听得极准,没过多久,远处隐隐绰绰的出现了身影,一前一后的两匹骏马进入了视线。马上的人裹着白色的蔽巾,驱驰极快,转眼已奔至近前。

  “好厉害的控马术。”竟能从狼群环伺中脱身而出。

  青年不自觉的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盯住了马上的人:“等他们过来,盘道盘道。”

  狼在马附近跟随,伺机跃动攻击,刚一近身即像被无形的手击中,从半空跌落抽搐着死去,数量越来越少,渐渐不敢上前。及至看见猎物踏入火光笼罩内,颓然的轻呜,转了几圈,不甘心的去了。

  蹄声得得趋近,终于在篝火不远处停下来。

  马背上的人一跃而下,轻捷的身姿令众多常年与马为伴的汉子心里喝了一彩。

  解开围在面上的布巾,却是个剑眉星目的青年,后面的一人平平无奇的下马,身量瘦小,犹不及西域汉子的胸膛之高。

  “抱歉打扰了各位,实在是狼群追的太急。”凌苍踏前按西域的礼节致歉,清朗的声音全无半点被遇险的紧张。

  “两位兄弟哪路?什么价?”一西域壮汉问。

  凌苍面上恰到好处的浮出一丝疑惑:“嗯?”

  火边的青年漾出一笑,目光映着火焰益加深沉:“朋友是哪里来的,竟然能在野狼群中行动自如,这般高明的身手,真是令人佩服。”

  到底是孩子,尼亚一脸崇拜的凑上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杀了很多狼,要进村歇息吗?”

  凌苍并未因对方是个孩子而轻视:“我们只是路过,取些水,也不进村子,谢谢。”

  “进去吧,村长一定当英雄一样欢迎,会准备很多东西招待你们。”尼亚热心的劝说,极想把刚才所见的好生在伙伴面前炫耀一番。

  凌苍笑了笑,塞过一块银子:“能否替我们向村里买点干粮,随便什么都可以。”

  尼亚望着手心的银块愣了一下,仰起脸点点头,飞快的跑回了村落。

  远处的另一人没有走近,径自把马拴在树上,走到湖边掬水洗面,从火边只看见一个朦胧的背影。

  “不介意的话一起坐吧。”青年微笑着建议:“反正都是在外的行客,也不讲究,凑和着在火边歇息一下。”

  “多谢好意,我们习惯了行旅,不必麻烦了。”凌苍有礼的颔首,对这厢的热情相请客气而坚决的婉拒,走到湖边升起了另一堆火。

  确实是老道而娴熟的取火方式,而后又从马上卸下了物件取水煮汤,在地上铺开两卷软毯,动作干净利落,熟练已极。

  洗完手脸,瘦小的身形在毯子上坐下,倚着树等水开,一动不动的似已睡着。

  两堆篝火遥遥相对,一堆盛大夺目,另一堆比起来小得不值一看,声息也极低,完全被粗汉的喝笑哄压。

  一场意外过去,羊肉也烤得火候十足,开始了大肆吃喝,羊皮软袋装的烈酒在一双双手中传递,割肉的小刀在火光中闪亮,西域汉子的吃法是大块朵颐,纵情而尽兴。

  那边却是安静之极,饮食也极简单,就水咽着粗糙的干粮,并不因肉香而多望一眼。

  “他们吃的什么?”青年似不经意的问晃到身边的尼亚,递过一块油香的肉。

  “肉干和面饼。”尼亚挠了挠头,不懂对方为什么不升火烤现成的狼肉。

  “那个人长什么样?”始终留意着小个子的人,却连脸都看不清。

  “是说那个少年?”尼亚脸有点红的笑了:“长得很好看。”

  “是个少年?”青年愣了愣。

  “和我差不多大,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少年。”想起那张脸,孩子频频望过去,只能看见隐约的火光:“好像雪山精灵一样。”

  少年、荒漠夜行、这样的身手……

  青年思索片刻,提起半片烤好的羊走了过去:“光吃干粮太难受了吧,出门就是朋友,请尝尝我们的手艺。”

  凌苍站起来接了过去,也不推辞:“多谢朋友,没什么可以回报,只有心意相祝了。”

  青年微笑,目光掠过稍远处坐着的另一人,为对方的稚嫩所惊讶:“你们这个年纪,怎么会夜行大漠,没有其他同伴么?”

  “就我们两人。”

  “这样怎么放心,荒漠危险难测,又有狼群又有横匪,要去哪?或者与我们同行一段?”青年出言责备,仿佛好意的劝诫。

  凌苍自然拒绝:“我们去且末找舅舅,这条路是走惯了的,不必麻烦各位了。”

  “你们是且末人?”青年的眼光打了个转:“是……兄弟?”

  可这相处的情形……并不像。

  “那是我家少爷,”凌苍纠正:“家里出了点事,由我护送着去且末。”

  “你们从哪里来?”

  “凉州,”凌苍答得很流畅:“尊驾要去?”

  “我们是行走的商人,经常在各国之间转悠。”青年爽朗的一笑,又寒喧了几句,客气的告别转回了营地。

  火堆旁的大汉好奇的凑近,“主上,没什么问题吧?”

  “暂时看不出。”

  “会不会……最近不是说那边有人来?”没说出口,但都心知所指何方。

  “怎么可能,要是也不会带个这么小的少年,那不累赘么。”一名汉子否定。

  “你忘了?几年前在西夜殿上杀人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据说长得相当出色。”青年冷冷的提醒:“说不定是同一个。”

  同伴语塞,仍认为不可能:“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年纪又对不上。”

  青年静了半晌:“明天留神看他们往哪里去,真要去且末也就罢了,要是往于阗……”一抹阴狠的厉色掠过。

  “往于阗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手段。”众人心领神会。

  “正好把那少年捉来仔细瞧瞧,精灵到底长什么样。”

  望着火边入睡的模糊身影,一阵哄笑响起,夹杂着粗俗不堪的玩笑。

  左近的沙丘无声无息的滑落了一缕细尘,一双暗处的眸子微闪,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