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小宋沉默离开, 谢深玄都不曾弄明白,小宋最后那个显得十分古怪的目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只是想, 小宋这孩子是这样的,略微有些大惊小怪, 大约是听闻他突然想同玄影卫搞好关系,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曾多想,毕竟如今令他头疼的事情,这等小事, 他倒是已无心顾及了。
待午后算试将要结束时,谢深玄去了充作考场的书斋外, 正巧逮住了提前考完正要开溜的洛志极,又等着其余学生一道出来后, 便干脆将所有人都一块拎去了临江楼。
直至谢深玄返回谢府, 诸野也不曾出现, 大抵是玄影卫内事务太忙,他实在抽不出身,回家之后,谢深玄还唤小宋去了诸府,寻齐叔问了问诸野的消息,可齐叔压根不知诸野如何,只清楚诸野至少到此刻还未回府, 又特意令小宋带了话回来,说此事本是常态, 诸野一年中怕是有大半时日都要在卫所内过夜,待哪日事情忙完了, 他大概便能回来了。
好,谢深玄想,皇上虽下了急旨,处罚了那几名太学生与其身任官职的父母,他早上时也的确对皇上很满意,可现在不同了,这狗皇帝,该骂还是要骂的。
玄影卫日日夜夜如此忙碌,他也不知往此处增派点人手,倒是真要将玄影卫累死了才满意,呵,该骂,他现在就回去写折子。
可谢深玄本就抱病,昨夜又几乎不曾休息,贺长松大抵在药中加了些安神的药材,他回家喝了药之后便觉昏沉,几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便睡着了,待到翌日清醒时,外头天色早已大亮,小宋去到此时都不曾来叫他起身。
谢深玄已许久都不曾睡到这种时候了,他起身时有些动静,小宋探头探脑来看,不等他发问,便已匆忙辩解,只说是贺长松吩咐,让谢深玄趁着太学难得的休息,多少再多睡一会儿。
谢深玄今日比昨日还更要难受一些,这一日休息,他非但不曾“药到病除”,头疼倒是加剧了,说话时声音也嘶哑了不少,喉中隐隐作痛。
贺长松已去太医院上值了,留了嘱托让他今日莫要出门,好好歇息一日,而谢深玄看着这时间,他大概是已错过了裴麟与赵玉光起身锻炼的时候,首辅肯定也已在内阁处事了,他如今若去赵府,大概也只能遇上赵瑜明……不,赵瑜明一连在家中休息了这么多日,到了这时候,这小子总该要去上值了吧?
既然都已到了这时间,他是不是应当干脆留在府中,再睡一觉,午后再去诸野府内拜访——
不,赵家离得那么近,过去也不过一刻钟时间,他不知道首辅与赵瑜明是否在家,直接过去看一看便好,没必要坐在原地胡思乱想。
想到此处,谢深玄便洗漱更衣,着急出门去赵府看看情况,小宋跟在他身后,止不住追着他碎碎念叨,道:“少爷!您这样休息,若是能立马恢复才怪。”
谢深玄毫不犹豫回敬道:“风寒而已,过两日便恢复了。”
小宋:“您的身体,两日真的够吗?”
谢深玄:“风寒而已,四日也恢复了。”
小宋:“我……少爷……您……”
谢深玄:“快快快,都快中午了,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小宋:“……”
小宋说不出话了。
他头上有飘起熟悉的字迹,仍旧还是那“该死的谢深玄”几字,谢深玄却全不在意,反正他知道小宋是在关心他,而非真对他有什么恶感,只是他整理好衣冠,都已准备出门了,回头却见小宋还站在原地碎碎念叨,谢深玄看他一眼,心中不免略多几分好奇,小心翼翼凑过去一些,正好奇小宋还要说些什么,而后他便听见了,小宋正不住小声嘟囔,道:“……就该将此事报告给指挥使,让他狠狠骂骂你。”
谢深玄:“……”
小宋:“……也只有指挥使能制得住这该死的——”
谢深玄:“小宋?”
小宋吓了一跳,猛然抬眼,对上谢深玄目光,唇边立即挂上了一抹人畜无害的笑,还冲他用力眨了眨眼,道:“怎么啦?少爷?”
谢深玄:“……”
他蹙眉盯着小宋看了片刻,总觉得小宋方才那话语听起来有些古怪,可他想,此事若换作高伯在此处,那大抵也会同小宋一般念叨,毕竟他们总觉得这天底下大约只有诸野能令谢深玄听话,当然,说实话,事实也是如此,若今日是诸野来劝,他或许能有些许犹豫,好思考自己是否要真留下休息。
谢深玄摇了摇头,再快步出门,朝府外走去,一面问小宋:“车套好了?”
小宋小声道:“早猜到您是一定要出门的了。”
谢深玄:“……”
二人到了门外,小宋驾了车过来,谢深玄站在谢府外,多朝诸府看了几眼,小宋便清一清嗓子:“诸大人没回来呢。”
谢深玄:“……我并未在想此事。”
小宋笑了一声,道:“少爷,我们走吧?”
谢深玄踏上马车,可进那马车之前,他却又稍稍一顿,想起昨日自己交代给小宋的那件事,不免再挑起车帘,问:“小宋,给唐同知的——”
小宋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道:“少爷!备好了!送过去了!没告诉指挥使!”
说完这话,他倒还一撇嘴,好似自己做了什么极不该做的事情一般,颇有些郁卒,小声说:“少爷,我觉得这样不好。”
谢深玄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什么不好?”
“此事不该瞒着指挥使。”小宋小心翼翼说,“您也绝不该这么去做。”
谢深玄却觉得很惊讶,且不说小宋要与他探讨此事,令他心中那窘迫之意更甚,他其实不太愿意同他人谈起与诸野相关之事,便只能一句含糊而过,道:“这种事……若不瞒他才怪吧?”
小宋:“……”
小宋的神色,看起来更古怪了。
“好了。”谢深玄匆匆放下车帘,绝口不愿再多言半句,“走吧。”
小宋:“……”
-
小宋怀着满腹心事,驾车前往了赵府。
他们来得时间的确太晚了一些,到赵府时,已临近午膳时,赵玉光也已同裴麟锻炼完回家了,可他们的运气却很好,今日首辅在家休息,上了朝便回来了,正在院中帮忙饲喂那群小鸡,见前去应门的赵玉光带着谢深玄进来,他面上不由便带了极为畅快的笑,打头第一句便是:“深玄,朝中之事,我已听说了。”
谢深玄同首辅行礼,还未来得及开口,首辅已放了手上的东西,快步朝他走过来,他今日穿了身洗得发白的长衫,没了官服形象的束缚,倒动作迅捷,到了谢深玄面前,他迫切伸手搀住谢深玄的胳膊,道:“此事做得漂亮,实在大快人心。”
谢深玄道:“赵伯父,您过奖了。”
他今日声音发闷,又有些嘶哑,令首辅不免一怔,问:“你生病了?”
谢深玄答:“略有些风寒。”
谢深玄身体不好,朝中人大多都知道,更何况是首辅这般早与谢家相熟之人,他点了点头,叮嘱了谢深玄两句莫要再吹风着凉,而后便又话题带回了那件事上,道:“深玄,我是玉光的父亲,此事之上,我该要好好谢谢你。”
谢深玄正要说不必如此,首辅却敛了神色,收了方才满面的喜意,略带些严肃之色,说:“只是这一回,你又一气得罪了许多人。”
谢深玄小声道:“朝中之人,没几个是我不曾得罪过的。”
“此事不同,毁人全家仕途,可比骂人几句要遭恨得多。”首辅蹙眉道,“你近来一定要小心一些,可千万莫要再出事了。”
说到此处,首辅忽而一顿,好似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有些惊讶朝着谢深玄身旁看去,仔细扫了几眼,方觉今日是的确不曾见到诸野跟从,令他不由便皱起了眉。
“出了这么大事,诸野竟也不跟着你。”首辅忍不住低声愤愤道,“他就不怕报国寺之事再来一次吗?”
谢深玄无奈:“赵伯父,我如今又不出京城,不会有事的。”
他清楚首辅与伍正年的担忧,可京中毕竟不同,他相信就算是严端林恨极了他,也绝不会轻易在京中对他下手,哪怕上一回报国寺之事,也是待他出了城后,在前往报国寺的山中小道上动的手,天子脚下,这些人怎么说都不应当猖狂至此,只要他不离京,便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比不得以往,我听闻前几日你在东湖还出了事,那可是京郊,离城中不过只有半里路。”首辅重重叹气,“诸野这安排太不合理,我看他是一点没吃到报国寺的教训,不行,待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
“报国寺之事,也与诸大人并无关联。”谢深玄还忍不了为诸野解释几句,“赵伯父,那日是大年初一,他要伴驾祭天,又不知我要出城,难免——”
“什么伴驾祭天?”首辅蹙眉打断了谢深玄的话语,“那日不是唐同知代他去的吗?”
谢深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