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张开嘴,腥臭涎液沿着口舌淌下。

  这一幕秦顾见得多了,更加恶臭的气息也闻过多回。

  唯一的问题,是眼前的魔物,不只一张嘴。

  无数口腔齐齐张开,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细密的尖齿满是黄垢,涎液一滴一滴淌落,又因唇齿层层叠叠,变成黏浊浑水裹满魔物全身,就像披了一件黏腻的透明雨衣。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这是无数魔物的集合体,众皆为一。

  怪不得锁链不止困住它的四肢,就连前胸后背都被牢牢勒住。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它们四散溃逃。

  秦顾倏地蹙眉。

  不太对,如果荆楚何是操控魔物暗害老谷主的幕后黑手,那么…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恶臭吐息,吹乱秦顾的长发。

  魔物似乎不满秦顾的当面走神,铁链剧烈挣动,它低吼一声,猛地向秦顾扑来。

  可惜,铁链长度有限。

  秦顾只是后退了一步,就让魔物从挣扎到四肢刨地,都无法再向他靠近一步。

  秦顾将剑往地上一插,双手交叠撑着剑柄,凝眸注视着魔物的动作。

  魔物被他毫无敬畏的悠然自得激怒,铁链“哗哗”声更响,可惜无论如何都被禁锢在有限的空间里,无法再进一步。

  秦顾借机打量着它。

  不对,太不对了。

  这头魔物虽看似张牙舞爪,但每一次前扑,都带着过分的气势。

  换言之,它就像在用夸张的袭击,掩饰内心真实的情绪。

  是什么呢?

  秦顾看向魔物脚掌边缘,不断扭动的黑色线圈。

  它们扭动的节奏是向外的,就好像…

  想要逃跑一样。

  “呵。”

  齿间沁出声轻笑,秦顾抬腿上前一步,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翻腕将横秋剑自缝隙里拔起,剑光于黑暗划出金红光晕,向前一送!

  魔物瞬间发出凄厉哀嚎,身躯下匐,几乎要与地面贴合起来,线圈扭动得更加剧烈,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就要各奔东西。

  秦顾并没有真的动手,横秋剑悬停于魔物鼻前不动。

  这一招雷声大雨点小,但业已足够他看出端倪。眼姗停

  魔物在害怕。

  未必是害怕他,但害怕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现在,震慑起了效果,本该有化神实力的魔物,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而这只是轻轻挥了一剑。

  剑之所指,黑暗便散开,是魔物在拼尽全力躲避。

  秦顾却不再与它试探了,一剑向魔物腹下捅去——

  魔物最大的嘴剧烈颤抖起来,舌尖前压,像是生理性反胃那样,“哇”地吐出一团混着黏浊液体的圆形球体。

  吐完,魔物的身躯骤然缩小十倍不止,四肢并用爬回了角落。

  秦顾:…雁扇廷

  魔物怎么被他吓吐了?

  心里吐槽,面色却纹丝不乱,秦顾用剑拨弄着粘液,翻看那圆形球体:“…魔丹?”

  …

  此刻的院中,林隐与一戴着猫形面具的男人面对而立。

  “荆楚何,我一直…”林隐的胸膛剧烈起伏,“一直把你当做父亲那样尊敬…”

  荆楚何盯着他看了两眼,又环视一圈院子,似乎在确定这里是他的住所,扑哧一笑:“少主,潜入别人宅邸的可不是我吧?”

  林隐跺了跺脚:“少转移话题!我且问你,你在暗室里…”

  此话一出,荆楚何表情一变。

  他“啧”了一声,向前压近一步:“你进去了?小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副作态俨然不打自招,林隐大喝:“站住!你在暗室里养了什么?你和我爹的死——”

  “等等!”

  质问彻底出口之前,秦顾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进门处,一滴冷汗顺着鼻尖滚落。

  天知道他在荆楚何的屋子里兜了多久才找到门口。

  幸好赶上了。

  林隐扭过头:“秦顾?你这就出来了?”

  荆楚何也是一愕,旋即“嚯”了一声:“这位就是死而复生的少盟主吧?久仰久仰,就是不知道少盟主怎么从我家里走出来了?”

  秦顾只当没听见荆楚何话里的讥讽,抱拳道:“不敢当,见过荆长老。”

  林隐狐疑地眨了眨眼,表情好像在说:你对他态度这么好干什么?

  秦顾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在荆楚何的目光洗礼下,硬着头皮用眼神示意林隐稍安勿躁。

  好不容易挪到林隐身边,秦顾压着嗓子:“搞错了,我们搞错了。”

  不仅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那魔物…”

  面前传来一声干咳。

  秦顾迅速噤声,只听荆楚何语带笑意地重复:“那魔物?”

  那魔物——

  秦顾往袖中掏了掏,取出一个浑圆的黑色丹球,此刻正被红色灵力锁住,在两道力量对冲之下不断爆出激烈的光。

  此球魔息缭绕,正是魔物独有的魔丹。

  秦顾手掌向上,让魔丹悬浮在他掌中:“它…吐出来的,晚辈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用灵力暂且封存,请长老见谅。”

  魔丹魔息太盛,长时间接触甚至会改变谷中草木,荆楚何唇瓣微动,伸指一勾,将魔丹从秦顾掌中吸引至自己指尖。

  他反手压下,魔丹便被他攒在手心,安安静静,好比夹紧了尾巴的犬类。

  荆楚何快步向他们走来,秦顾本能地绷紧身子。

  却见荆楚何与他擦肩,突然玩味道:“少盟主把魔物吓吐了?这可是个新鲜事。”

  秦顾:…

  他也没想到啊!

  荆楚何越过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子,看起来是向暗室去了。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憋了许久的林隐总算找到机会:“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魔丹什么情况?还有你说我们误会了荆楚何,又是什么意思?”

  秦顾松了口气,回道:“魔物是被他囚禁的,我在暗室里还发现了炉鼎和阵法,我想荆楚何应该是在用魔丹做什么试验…”

  而从荆楚何刚才的反应来看,暗室被撞破,他并不生气。

  是什么试验?

  为了确认,在上来之前,秦顾还凑近检查了下。

  但炉鼎被放置在阵法中心,而阵法则由各类虫毒花汁画就,只是靠近,眼前就一阵阵眩晕,也不知是不是只要接近就会被这些剧毒之物散发的无味气体影响,更别说用手去触碰。

  秦顾只得放弃。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剧毒之物,绝对不属于正道修士该修习的范畴。

  到底荆楚何没表现出特别的厌恶,秦顾与林隐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追了上去。

  再返回暗室,荆楚何已先一步点起了灯,微弱的灯光得以将室内照亮。

  看清眼前景象,林隐率先干呕了一声。严杉汀

  不过片刻,整个暗室充斥着发酵的腐臭不说,那魔物业已化作一滩泥水铺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生物的模样,但仔细去看,又能发现组成它身体的线团正在搏动,像即将煮开的沸水,却更加粘稠混浊。

  简单来说,就像一团蠕动的呕吐物。

  而荆楚何正在呕吐物间穿梭,他毫不留情地用鞋底碾碎魔物的躯体,魔丹在他手中像汲取养分的寄生虫,不断将魔物残存的魔息吸引过去。

  不出数秒,魔物的身躯就缩小了数倍不止,好像被压榨个精光。

  五感冲击都很剧烈,即便秦顾早有准备,也不免胃里一阵翻涌。

  而荆楚何却浑然未觉似的,熟稔地催动魔丹榨干最后一滴魔息,便带着魔丹走到秦顾先前见过的炉鼎前。

  他猛地一挥手,灵力注入,炉鼎的鼎身便亮起,而魔丹悬停在他两指之间,以崎岖的姿态不断裂变。

  从魔丹中萃取出的魔息炼化,变成一滴一滴漆黑液体,液体又在空中抱合,像滚动的雪球,越聚越大,从指甲盖大的黑点逐渐显出普通丹药的大小。

  饮枫阁修习剑道,秦顾第一次看到炼丹的过程,不由震撼极地屏息凝神。

  眼看着丹药就要在炉鼎中凝练成实体,荆楚何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灵息也变得像接触不良的电流般断断续续。

  他喷出一口鲜血,手臂蓦地一松。

  魔丹转瞬爆裂,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与此同时,黑色线团重获活力,本该死去的魔物开始膨胀,眨眼间恢复到初见时的大小。

  黑色线团之间,隐约可见有什么在发光。

  林隐大惊:“魔丹再生了?!”

  再生的不止是魔丹。

  无数小口在魔物身上裂开,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魔物碧绿的兽瞳睁开,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魔物正处于刚重生最强大的状态,似乎记忆也被清空,重组的躯体竟像流动的液体那般,钻出了锁链的束缚。

  绿眸转动,魔物看向刚呕了血、面色苍白的荆楚何时,那数以万计的口腔不约而同吐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利齿。

  说时迟那时快,秦顾当机立断掐动剑诀,横秋领命从剑匣中飞出,狠狠扎入魔物身体!

  现在与魔物交手未免太不理智。

  横秋为他们争取了逃离的机会,秦顾飞身上前,与林隐一左一右架起荆楚何,向楼道跑去。

  横秋在秦顾的命令下为他们断后,直到跑出够远,荆楚何才咳血道:“好了、好了,再跑远些就够不着了。”

  什么够不着了?

  秦顾有些困惑,但还是顺从地将荆楚何放了下来。

  一落地,荆楚何便暴喝一声:“锁!”

  只听“锵!”的一声,锁链像有了生命般猛地打直,瞬间向魔物抽了过去,又顷刻准确无误地锁住四肢,硬生生将快要逃脱的魔物拽了回去。

  哐!

  魔物庞大的身躯撞上墙面,更多锁链迅速裹住它的身躯,将魔物彻底固定在原地,任它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就像又恢复到了他们刚潜入密室时的样子。

  这一趟惊心动魄的潜入下来,魔物已展现出其与众不同的再生能力,即便失去了魔丹,依旧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凝聚,恢复如初。

  秦顾打量着荆楚何的背影。

  其实仔细想想,他方才迫切的行动,其实是出于战斗的本能,而非荆楚何的要求。

  荆楚何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受伤,魔物会趁虚而入。

  再看他慢条斯理的做派,面对炼丹失败也无气恼,对魔物的囚禁亦是一气呵成,好像对这一切早已习惯。

  秦顾的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荆楚何真的已经习惯了呢?或许他早就已经试验了成千上万次,才能如此从容不迫地应对突发状况。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