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对二,一方的境界远胜另一方,想要打到平手,其实很不容易。

  但秦顾与季允并肩多年,彼此间的默契程度,甚至已无需言语交流。

  而魔修向来我行我素,魔物更是独来独往,各自为战惯了,便谁也不肯让谁。

  一时间,双方竟打得有来有回。

  但也只是一时。

  秦顾一剑斩断黑鸦羽翼,突然捕捉到碧绿浊液向面部袭来,紧急下腰方堪堪躲过,蛇毒沾了一些在衣物上,顷刻灼烧洞穿,将皮肤烫出个窟窿。

  在蛇毒进一步蔓延前,秦顾连点伤处附近穴位止住扩散趋势,眼中情绪一闪而过。

  与季允不同,秦顾领域受损无法久战,晏白术对这点再清楚不过,自然不会放过,每一次进攻都刁钻地向秦顾而来。

  而巴蛇似也反应过来,狂风骤雨的攻势逐渐向秦顾倾斜。

  抵挡至此时,秦顾已倍感吃力。

  而比起他自己,秦顾更担忧季允的状态。

  书中设定如此,一旦受伤过重,即便季允自身不愿意,他体内的魔血也会自动触发,守护主人的心脉。

  不能再拖了!

  ——这也是晏白术一方的想法。

  巴蛇身上的符文突然大亮,地面以季允与秦顾之间为轴,轰然开裂,两条大蟒自地下钻出,将空间切割成两个半圆,分明空无所依,却似有无形结界分列两侧。

  紧接着,周围开始变得虚幻,好像即将破灭的泡沫。

  季允心急如焚的呼唤戛然而止,秦顾冷眸看向晏白术。

  巴蛇在幻境中再起幻境,现在,他与晏白术、季允与巴蛇,看不到彼此,也不知战况何如。

  秦顾咬了咬牙,恐怕他们也知道,自己与季允协力足以与他们分庭抗礼,这才费尽心思要将他们分开。

  卑鄙!

  但秦顾向来冷静,不会因愤怒忘记思考。

  略一思忖,他看着晏白术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笃定:“你们好像很着急。”

  晏白术却不急着动手,慢条斯理擦着手上的血痕:“少盟主何出此言?”

  仿佛在用行动否认秦顾的猜测。

  正因如此,反倒显得刻意。

  晏白术不出手,正好给了秦顾调息的时间,他一边运气,一边思绪如飞。

  魔修一方没有原著参考,自不知道季允会在归墟觉醒,却表现得比他还急,就像错过此刻,季允就再没有堕魔的可能。

  他们在急什么?

  此刻又有什么特别?

  秦顾的眼眸倏地一亮,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他对上晏白术玻璃般的眼珠,笑意竟比对方更真挚几分:“…差点忘了,我们进入龙宫的时候,那些龙族的亡魂…好像正在祭祀啊?”

  而他与季允,正是在祭祀间隙被巴蛇偷袭,拽入了幻境领域。

  但巴蛇能够在地面开裂时将他拍入深渊,也一定能有无数次机会展开幻境。

  为什么偏偏选了龙族祭祀的时候?这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答案只有一个,龙族祭祀是特别的。

  ——只有归墟的龙主才能成为魔尊。

  虔诚叩拜的龙族子民,魔息冲天的水晶王座,属于瞑烛君的魔剑不器,若要秦顾去猜这三者同时出现背后的原因…

  “就像仙盟盟主有就任典仪,魔尊应该也有…我想想,”秦顾注视着晏白术骤然阴沉的脸色,“比如说…传承仪式?”

  祭祀是为了传承,登上王座、拔出魔剑的刹那,便是新的魔尊诞生的时刻。

  但祭祀绝不可能日日都有,所以他们必须要赶在今天之前,催动季允体内的魔血。

  晏白术难得一言不发。

  半晌,他突然仰天大笑,而后,笑容从他脸上消失殆尽,只剩空白。

  晏白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声音像在齿缝里挤压过:“我一早就说过,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

  “你太聪明了,少盟主,”晏白术抬掌轰出,字字狰狞,“所以你必须得死。”

  这一掌之威力,远胜于先前每次交手,秦顾总算亲身体会到合体期修为的恐怖。

  就像撑着一叶小舟,在风高浪急的海上漂泊,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横秋剑挥出,掌风与剑气撞在一起,秦顾不断后退,勉力支撑。

  晏白术进一步释放魔息:“少盟主,若你死了,季允会不会失控?我真是好奇极了。”

  秦顾不知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却分不出神思来回应,便感到胸腔闷痛,手臂一时脱力,急急收剑后撤。

  晏白术也收回手,魔息在指尖如弹珠弹落,悠悠道:“少盟主的伤还没好呢?差点忘了,少盟主的伤已成顽疾,治不好了。”

  他本以为秦顾这样的天之骄子,即便装得再像,仙途几乎被摧毁,也不可能不恼怒,尤其晏白术的语气,已经算得上羞辱。

  可秦顾平静到好像晏白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不是装的,是真的平静至极,甚至趁着晏白术说话,服下了几颗化淤丹药疗伤。

  晏白术:…

  早知秦顾心理素质强大,却不想祸及己身依旧如此镇静。

  用激将法逼秦顾露出破绽,看来并行不通。

  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魔息凝聚成鸦群,振翅声自四面八方而来,黑压压一片,宛如蝗虫过境,转瞬将秦顾淹没。

  红色剑浪隐约从漆黑鸦群中透射出来,刚劈开一条道路,空隙又瞬间被更多乌鸦填补。

  它们构筑起密不透风的围墙,不断收紧,挤压侵占着秦顾活动的空间。

  噬咬、抓挠,鸟喙钻入皮肤,深挖血肉。

  秦顾的后背重重撞上看守幻境的巨蟒,蛇身坚硬的鳞片自后穿透腹腔,紧接着便是手腕与双肩,他就像被反向钉在屏障之上,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

  枫林破土而出,枝桠将秦顾保护起来,阻挡鸦群的攻势。

  但境界差距如天堑,枫树战栗不止,很快棵棵消散。

  晏白术缓步而来,边走,双手边合在一起拍击,鼓掌声尤其响亮,好像要吸引谁的注意。

  与此同时,幻境外模糊的景象如潮水离开海滩,变得清晰起来。

  晏白术伸直手臂,抬起掌掐了上来,用力一捏,迫使秦顾露出脆弱的脖颈。

  鲜血已从五官流淌进衣领,在皮肤上留下蜿蜒血痕,极致的红白色彩交叠,勾勒出残酷的美丽。

  晏白术一点点将秦顾从地上提了起来,残忍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哇…少盟主,你快看,他真的很生气呢。”

  他…

  秦顾猛地从疼痛清醒,在窒息的压迫下心跳如鼓,艰难地转动眼眸——

  雷云压境,紫电雷光撕裂天幕,浓密的乌云突然亮起;

  那根本不是什么云层,而是巨兽紧闭的眼眸!

  而此时此刻,见到秦顾性命垂危,它终于不再沉睡,睁开了容纳寰宇的双目。

  龙吟响遏行云!

  黑龙破空而来,以血肉之躯撞向分离二人的障壁!

  轰——

  屏障轰然破碎,巨蟒来不及发出声息便被剁碎,符文星屑之中,季允的剑直逼晏白术心门,黑龙亦咆哮飞至。

  晏白术见势不妙,一掌拍在秦顾心口,同时急急后退。

  季允瞳孔一缩,他的剑再进一寸便能捅入晏白术心脏,却毫不犹豫撤剑,转而跃至半空接住被击飞的秦顾。

  异变不过眨眼,秦顾才刚被温柔放在地上,季允就身形一动,又向晏白术攻去。

  血花飞溅。

  惨白的手臂坠地,晏白术捂着空无一物的右肩,呼吸急促:“哈、哈哈…你不杀我?”

  季允盯着他,像注视着猎物,眉心紫黑翻涌,又被强行压下。

  想将晏白术挫骨扬灰,想碾碎他每一根骨头,拼也拼不起来。

  伤害师兄的代价,要他千百倍地偿还。

  ——这样疯狂的念头,自踏入归墟…不,自仙舟之乱后便萌生不下万次。

  每每有失控的趋势,季允都会在心中默念:

  如果他这么做了,师兄定会厌弃他。

  所以即便此刻滔天的怒火驱使他要将晏白术千刀万剐,季允依旧强忍着杀意,只卸下了晏白术一条手臂。

  他已经忍了许多,但这条手臂碰了秦顾的脖颈,让季允忍无可忍。

  季允退到秦顾身前,侧目看去,秦顾正单膝跪地,喉结滚动做吞咽动作,唇角却不可避免有血沫溢出。

  红袍远没有血色鲜艳,他就像落入血池的枫叶。

  以往每一次,都是秦顾为他挡去所有祸患,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现在,终于轮到他守在秦顾身前。

  黑龙盘踞,龙尾将秦顾圈住护起,却没有活物的温度。

  这是季允领域所化的龙,就像秦顾领域中的枫林,是灵力的象征。

  黑龙将头颅蹭进秦顾掌心,既给了他支撑,又惬意地眯起眼眸,像是得到爱抚的宠物。

  秦顾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一些,爱怜地抚了抚黑龙的如珍珠般瑰丽的鳞片。

  天知道他看见季允飞身追击时有多担忧,生怕季允真的杀了晏白术,被杀戮欲吞噬而失控。

  但现在,灵光自季允握剑的手臂亮起,很快剑身就吞不下灵力的洪流,湍急的灵力涌向四面八方,光芒夺目。

  巨蟒在巴蛇的驱策下重生又扑来,却未能近身,就被灵息搅碎。

  季允的领域在巴蛇的幻境中肆意拓展,好像将归墟的雷引渡到幻境中,又或者天雷本就遵其敕命。

  蛇类焦黑的尸体堆满地面,巴蛇被迫解除幻境以求自保。

  黑龙依依不舍地蹭了秦顾最后一下,旋即仰天长啸,龙啸如摧枯拉朽,它猛地腾飞而起,直入云霄;

  巴蛇幻境一溃散,季允的领域就拓展到极致,他紫黑的眼眸注视着面露忌惮的敌人,分明还在原地,却有无数道虚影带着凌厉剑气向巴蛇与晏白术袭去!

  ——合体期修士方能领悟的化身之术。

  收敛实力是为秦顾,此刻他不再遮掩,放任灵息冲关突破,也是为秦顾。

  晏白术面色阴森地撕开剑气化身。

  本以为是自己占尽先机,却不料地利人和依旧向对方倾斜。

  晏白术的目光越过季允,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秦顾。

  “少盟主,又是你赢了…”他嘶哑地笑起来,发出“嗬嗬”的笑声,“…我真该…当年就杀了你。”

  秦顾警惕地看过去。

  他与晏白术多年宿敌,知道对方即便死到临头,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缅怀过去。

  晏白术看着疯癫,却同样骄傲,不会向他低头。

  晏白术与他对视,一片纯白之中,唯独鲜艳的唇角一点、一点扬起。

  秦顾忽有所察:“小允,控制住晏白术!”

  ——然而!

  话音落下,便见晏白术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自己的小腹!

  纯白魔丹被他生生从腹部剖出,刹那间七窍流血,晏白术的笑容因此显得更加扭曲。

  他跪倒在地,手却高高举起,用力一捏——

  魔丹骤然爆裂,遮蔽日月的鸦群铺天盖地向他们冲来!

  穷途末路的魔修,即便是诛魔司也要忌惮三分。

  不为别的,只因这些丧心病狂之徒,哪怕已是强弩之末,仍能做最后的挣扎。

  自毁魔丹,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