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顾和季允的身影消失在紫色光海中,岩浆复又涨潮,淹没入口。

  梅惊池几步来到林隐身边,一只手搭上他肩膀:“不与他们同去么?”

  林隐拍开他的手掌:“你不是一向不想让我当盟主?哼…别碰我。”

  梅惊池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收回手掌笑笑。

  “阿池,你与林少主的关系还是那么糟糕呢。”

  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女子,容貌清丽,倾国倾城。

  ——传闻中的雪宫宫主白霓衣,为人娴静温雅,如纯粹雪莲。

  下一刻,白霓衣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抬起手腕,白绫从她袖中飞出,卷起夔龙将之抛上天又狠狠砸在地上:“。…哎呀,真是不解风情的妖兽。”

  林隐:…

  可见传闻不可尽信。

  另一边,口中念着佛号的净尘神情肃穆,金钟罩将夔龙囚在其中,夔龙每每冲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撞钟声。

  龙宫开启只有一瞬,漏出的魔息却已遮天蔽日,吸引无数贪婪的妖兽前来。

  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但凡能够想到的妖兽,从深渊四处向北面涌来。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

  地平线的另一端出现一个庞大的身影,跑动时像一座山丘正在移动,地面隆隆作响,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影就出现在他们身前!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人类,他身上披着浓密的白色鬃毛,有六条手臂,其中两条成拳砸向金钟罩,又有两条攥住白绫狠狠一拽。

  金钟罩瞬间破碎成片片碎光,落入岩浆;而白绫也被生生扯断,裂帛之声刺耳。

  魔物尚且气定神闲,却只一出手就让夔龙重获自由。

  再看白霓衣与净尘,唇角都隐隐有血迹渗出,面色凝重。

  即便此刻的他们并非本体,但五大世家掌门的化身,至少也有化神大圆满的实力!

  愣神之间,魔物的手臂横扫而来,魔息冲天,将数名修士直接拍飞,势头却丝毫不减,甚至比林隐在归墟遇到的所有妖兽加起来还要更浓重!

  眼看来不及躲闪,一条柔软狐尾卷住林隐向后一抛,白狐如流星跃过,张开布满利齿的嘴,一口咬住魔物的手臂。

  梅惊池带着林隐后撤到净尘布下的结界之内,眉间云纹发亮:“魔物朱厌竟也出现在这里,惊风,切忌与他硬碰硬。”

  梅惊池鲜少直呼林隐的字,只有在情况极其危急的时刻,才会如此称呼。

  林隐看了一眼龙宫入口的方向:“不用你说。”

  黑鹰腾飞而起,一黑一白两头灵兽像阴阳两极,日月相合、齐头并进;

  白绫飞舞,佛号威严,与各门各派的灵力法器一起,向着朱厌与夔龙而去!

  ——绝不能,放它们进去!

  …

  岩浆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荒芜,枯槁,无光的生物在这里栖息,蜉蝣飘动,匆匆掠过人的身侧。

  除了他们,再无生灵。

  这是一片死地。

  佩剑稳稳落地,秦顾从剑上走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他猝地回眸,便见季允的手掌覆着额头,眉心隐隐抽动,难以忍耐的痛哼从唇齿间溢出。

  秦顾吓了一跳,心说该不会是刚刚受了内伤,赶忙伸手就要摸他寸关尺脉。

  还没碰到,手腕先被拽住,季允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竟将他一把拉了过去。

  秦顾一头撞在季允胸口,一时眼前发黑,正要抬头,脊背又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摁住,被迫深埋进胸膛之间。

  季允急促的心跳震动耳膜,偏偏他还在继续得寸进尺,脸颊蹭着秦顾的鬓发,贴了上来,像只黏人又充满占有欲的兽。

  饶是秦顾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个动作有些过于暧昧。

  他试探着推了推季允的胸膛,却被搂得更紧,季允的声音似乎都带了些隐忍:“师兄…”

  秦顾根本回不了话,一张嘴就要亲到季允胸上去,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整个人比僵尸还要僵硬几分。

  季允又紧了紧手臂,声音发闷:“师兄,疼…”

  ?!

  秦顾顿时清醒,脸上腾地火烧起来,为自己方才的想法而羞耻。

  他真是疯了,竟然觉得季允对他有别的意思。

  赶忙挣扎着抬起头,双手捧着季允的脸:“哪里疼?刚刚受伤了?”

  季允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的力气。

  翻滚的魔息像是要把他的肠子都搅碎,或者已经碎了,否则唇齿间何以有如此浓郁的血腥气。

  踏入龙宫的刹那,血脉的链接让季允不受控制地与整座归墟共鸣。

  千百年的孤寂、死亡;痛苦、挣扎;撕裂又重组,好像无尽的漩涡要将他扯成碎片。

  巨兽咽气前最后的悲鸣重击鼓膜,似乎在质问着他:

  龙尊,归墟的主人,你为何百年未归,为何弃我们于不顾?!

  有那么一瞬间,季允感到自己的灵魂本能地想要回应。

  但他不能回应,一旦回应,便是万劫不复。

  从踏入归墟至今,一边与魔物拼杀,一边压制体内暴涨的魔息,没有一刻安宁,他真的撑不住了。

  师兄不会介意的。

  季允放任自己僭越这唯一一次,他听着耳畔急切的关心,一点点摸上秦顾的手腕,又握紧,秦顾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认真地注视着秦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只有自己。

  只这小小的发现,已经足够让他满足,季允控制着呼吸,不让秦顾听出异样:“师兄,你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秦顾点了点头,任凭季允将脑袋埋进颈侧。

  如果不是难受得紧了,季允根本不会对着他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

  秦顾叹了口气,他深知季允的痛苦来源于这片土地,而他能做的,唯有助季允早日摆脱魔血的影响。

  继续向前。

  没有蛰伏以待偷袭的妖兽,也没有无垢仙尊的惊雷,死寂侵染内心,让人毛骨悚然。

  忽的,令人脊骨发冷的注视铺天盖地而来,一举一动好像都在他人监视之下,无所遁形。

  秦顾驻足不前,抽剑警惕环顾。

  先是透明的气泡,而后汇聚起来,越来越实,气泡交融凝结,逐渐变成人的模样。

  不止一个。

  四面八方,熙熙攘攘,无数人影幢幢叠叠,他们迈步、前行,从秦顾与季允身边走过。

  有人离他极近,秦顾后退一步,那人擦着他的前胸而过。

  他的脸是空白的!

  秦顾吞咽了一下,感到莫名的怪诞。

  这些无面人目不斜视地向着前方走去,像时空中的投影,并未发现、或说,并不在意他们的到来。

  秦顾从他们没有五官的脸上感到了庄重的情绪。

  他们就像一群信仰坚定的朝圣者,庄严、郑重地向目的地前进。

  而前方只有黑暗,看不清路,前行的无面人悄无声息地被黑潮吞没。

  秦顾当机立断:“我们跟上去。”

  二人跟在其中一个无面人身后,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缓步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水泊里,脚尖触地便有水波涟漪,徐徐向外氤氲。

  依旧是安静到吓人,人影没有脚步声。

  这些秦顾更确定他们不是“人”了,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活人。

  混进队伍的事他很有经验,为了不被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胁察觉出异样,秦顾始终埋着头,这可以让他的五官湮没在无光的环境中,但弊端同样也很明显。

  他不得不每隔数秒偏头一次,以观察无面人的状态。

  ——他惊悚地发现,无面人的脸正在由空白转向真实。

  模糊的黑洞像信手涂抹的线圈,虽然远称不上是五官,但好歹出现在了正确的位置。

  眼球、鼻孔、嘴,几乎每走过一段距离,新的黑洞就会聚合生成。

  他们正在重生。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占据了秦顾的脑海。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黑洞进一步转化,无面人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与他们相安无事?

  秦顾不敢赌这种可能性。

  …

  约莫一盏茶后,引路的无面人停下了脚步。

  无面人们自前向后,一个个依次跪倒,姿态虔诚肃穆;

  仅有一“人”保持站立,他在无面人的最前方,手中执着一根长杖,黑洞洞的嘴大张,露出同样漆黑的口腔。

  执杖无面人应当是在说着些什么的,但受限于空无一物的口腔,只能发出声带震动的“啊啊”声。

  随着他的话语,其余跪地的无面人们俯身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掌心向上摊开在两侧,做跪拜状。

  这个姿势一下就让秦顾想到了他们在仙舟叩拜无垢仙尊时的样子。

  执杖无面人似乎承担着祭司的角色,而在归墟龙宫中享受众生叩拜的,当是…

  执杖无面人转过身,展开双臂,双手又向上举起,“啊啊”声愈响,看得出他已是心潮澎湃。

  神好像真的回应了他的呼唤。

  黑暗被从中央劈开,显出庐山真面目来。

  先是拔地而起、叫大地都震颤的龙柱,螭龙盘踞在柱身上,像绵延的山脉,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各有一龙,姿态各异,张嘴或是闭眸,也有做腾飞状。

  龙首或高或低,全部朝向中央。

  叫这群螭龙都俯首称臣的方位,黑暗结合成一个水晶似的王座。

  王座澄澈,叫人难以相信是从黏着的黑中诞生。

  王座上没有人,只有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身量的古剑,剑身漆黑,剑锋却赤红浴血,浓郁的魔息围绕着古剑飞舞狂欢,凶气、煞气灼烧着空气,好似冤魂正在叫嚣。

  【这是魔剑不器,属于魔尊瞑烛君。】

  虽然秦顾应该清楚,系统还是提醒道:

  【季允后期就是用这把剑斩了天道,毁了苍生。】

  秦顾一口气悬在胸腔,就像横秋已能领会他的心意,不器说不定也会与季允产生共鸣。

  他不知道季允已领教过魔剑的威力,不久前刚被瞑烛君用不器捅穿了心脏。

  思绪间,执杖无面人动作未停。

  只见他的双手在周遭的黑暗里摸索,不断摸出流光溢彩的奇珍异宝,又双手奉上,呈给王座。

  奇珍异宝接触王座的刹那便被魔息吞噬,不器剑上血光更甚。

  供奉持续了很久,执杖无面人“啊啊”说了什么,又从黑暗中双手捧出一个匣子。

  这匣子与其他奇珍大不相同,古朴,却流转着与整个归墟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灵力。

  秦顾眼皮一跳。

  执杖无面人将匣子打开——

  两颗浑圆透白的灵珠,贝母般的光晕在灵珠表面涤荡,五彩斑斓。

  秦顾:…

  鲛人灵珠?

  仙盟只说将天字宝物放在龙宫深处,他们跟着无面人走了这么久,也确实算深入了龙宫。

  可凌红曲也没告诉他,鲛人灵珠会被无面人当做奇珍献给魔尊啊!

  要是鲛人灵珠也被王座同化,别提什么任务,他们甚至会无法离开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