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靳家老宅。

  道场已经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除了大师仍然半眯着眼睛,一刻不停的诵经,其他人都已经快到极限,但即便如此,离六点钟破晓,也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靳祺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要不是因为高鸣一直盯着他,而他又答应了靳骁,会老老实实的不捣乱,他就要站起来四处走走了。

  光是这样坐着四五个小时,也让人受不了。

  越是等,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就在压不住性子险些站起来的时候,外面忽然隐隐传来汽车的声响。

  大师诵经的语调一成不变,更衬托的外面的声响格外鲜明,不少人都被惊动,伸着脖子看向窗外,忍不住窃窃私语。

  “是老爷和先生他们回来了吧?这么晚,忽然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忽然生病了?我最近看到不少新闻,流感很厉害的,两位小少爷又那么小……”

  “应该是没事了,希望小少爷和夫人都不要有事……”

  靳祺却在心里冷笑:怎么可能没事呢?胡广明的狠毒,他是最清楚的了。他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但肯定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药。就算现在那两个小孩子和许唯卿还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可惜,他最想看到的,其实是靳尧和靳予迟躺在病床上,那样一来,靳家就再没有人能挡他的路了。

  高鸣当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很想出去看看,但是想到老爷子临走之前的叮嘱,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动,牢牢的站在原地。

  没一会儿,大厅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传进来的脚步声沉重又缓慢,怎么听都不像是壮年人的。靳祺怔了怔,心里一喜——难道那个人已经得手了?靳尧和靳予迟也……

  他忍不住扭过头去看,恰好对上靳骁疲惫又冰冷的视线,不由心里一惊,打了个寒战。

  不,他不应该心虚的,靳骁不知道他传递毒药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怀疑到他的身上,他要是这时候害怕了,反倒是露出了破绽!

  靳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平静的和靳骁对视,心里却如擂鼓般震动,半天平静不下来。

  还好,靳骁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侧首低声对高管家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高管家则迈步,朝着靳祺的方向走来。靳祺越发紧张,忍不住站了起来。

  高管家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的低声道:“跟我来。”

  周围的佣人们忍不住侧目,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祺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恐怖,宛如冰火两重天般折磨,屏气凝神的跟在了高管家身后。

  靳骁拄着手杖,迈着沉重的脚步,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他就僵在了原地。

  房间里昏暗无光,唯独窗外的月色肆无忌惮的泼洒进来,勾勒出窗边的一道瘦削身影。

  ——果然来了。

  靳骁心里想着,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脚,抬手,“啪”的一下打开了墙边的灯。

  他年纪大了,眼睛受不了强光,卧室里就特意用的柔和的光线,此时温温柔柔的洒落下来,把一场生死仇敌的针锋相对,模糊的好似久别重逢。

  “你来了。”靳骁的语气很疲惫,“这么多年了,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胡广明微微一笑,笑意却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你果然猜到我会来了,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还是说,你已经没力气惊讶了?”

  靳骁面对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淡淡的说:“我的儿子,儿媳,孙子,曾孙,全都在医院里。我只是回来取一下要用的东西……你有话,就快说吧。”

  他虽然一身疲惫,却仍然挺直着腰背,不见颓唐之色,这让胡广明很是不满。他微微眯起眼,讥讽道:“没必要收拾东西了,反正他们也活不长了。”

  靳骁攥紧了手,沉声道:“我在医院的时候就想到了,果然是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已经安置好人手,把家里守得铁板一块了——”

  这般疾言厉色,气急败坏,才是胡广明想要看到的样子,他满意的勾唇笑了,并不介意亮出自己的底牌:“说起来,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惊喜……小优,她还在医院吗?”

  靳骁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高管家也带着靳祺过来了,而在他们背后,则无声无息的缀着十多个黑衣保镖,其中也夹杂着耗子等人。

  看到胡广明的一瞬间,靳祺飞快的低下头去,仿佛条件反射一般,随即又觉得丢人似的,硬着头皮又把头抬了起来。

  胡广明的目光在靳祺身上一掠而过,像是根本懒得对他费什么心思一般,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别担心,就算你还把小优留在那里,她也不会再做什么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的确把这栋宅子守得铁桶一样,但是再严密的防守,也防不住家贼。不对,不对,小优才不是什么家贼呢,她是我的女儿,当然会为我办事了。”

  他的语气嚣张里带着卖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靳骁,想从他脸上看出震惊和懊恼,却意外的失望了。

  靳骁的脸色虽然阴沉,但直到这摊牌的时候,竟然都还维持着一贯的姿势,没有失态。

  倒是站在一边的靳祺,满脸震惊,完全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内鬼,居然会是小优。不,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小优居然是胡广明的女儿!

  原来胡广明手里握着的,是这样的杀招,难怪这老东西这么笃定,一点都不担心会失手……

  一时间,靳祺又有些懊恼了。

  看着局势,靳骁倒是完全落入下风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对付得了胡广明,又能不能护得住自己。

  要是靳骁彻底输了,他可就押错宝了,还不如一直都站在胡广明那边。

  就算被胡广明控制,也好过被胡广明记恨……

  现在对着胡广明表明心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他思忖着,挺了挺胸膛就要开口,后心却忽然一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乱动哟,我可不是专业做这个的,跟那边的保镖大哥不一样……”年轻男人嬉笑又带着点猥琐的嗓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轻描淡写的说,“我的手要是不稳,不小心捅进去了的话,你可就没命喽。”

  耗子整个身体都藏在靳祺后面,用一把尖锐的匕首抵着靳祺的后心。

  靳祺本能的一个哆嗦,后背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哎呀,流血了……”耗子嘿嘿笑了,“听说你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细皮嫩肉的,最容易受伤了。最好还是别再乱动了……何必遭这个罪呢?”

  靳祺不敢再乱动了,只哑着嗓子喊:“靳骁,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广明紧紧皱起眉头,沉声道:“靳骁,放开他!”

  靳骁心平气和的说:“老胡啊,你我都很清楚,这个孩子虽然姓靳,但他其实是你的儿子。”

  靳祺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看向胡广明。

  看他这反应,胡广明顿时明白了一切,忍不住瞪他一眼,骂道:“蠢货!”

  靳骁的几句谎言,就把他给唬住了……还好他本来也没在这个蠢货身上寄托什么希望,不然的话,怕是要活生生把自己气死。

  靳祺大脑一片混乱,难以置信道:“但是爸,你一直告诉我,你是我的养父,靳骁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妈也没有反驳过——”

  胡广明没好气的说:“那是因为我怕你露出破绽,因为我想让你恨他,乖乖听我的话来对付他!再说了,你就当自己是他的儿子,以后继承靳氏的时候,也能表现得自然一些。”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现在唯一麻烦的,是靳祺这个蠢货,果然落到了靳骁老贼手里,成了用来对付他的把柄。

  要是他按照他说的,早早撤离出来就好了!

  靳骁淡淡的说:“为了一己私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哄骗三十余年……老胡啊,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胡广明嗤笑道:“你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看我的,这一点,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了。帮派里的一切都要按照你的意思行事,你不想碰那些脏东西,脏活累活就都到了我的手里。你不想祸及子孙,要洗手不干,就要我跟着你夹起尾巴做人……靳骁,凭什么呢?我可不想一辈子看你的眼色,做什么慈善企业家!”

  靳骁沉声道:“这就是你利用自己的孩子,来向我报复的理由吗?”

  胡广明反唇相讥:“断人前途无异于杀人父母,是你先把我赶出江都的!至于孩子……要是没有我,他们能出生吗?他们能长大吗?给我回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靳骁闭了闭眼,嗓音低沉坚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不要逼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