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近一个月前,城南区突遭变故之后,胡广明和靳祺本就不算多的联系,顿时变得更少了。

  靳祺手里的备用手机,已经有半个月左右,没有接到新消息了,而手机上的上一条消息,还是半个多月前,胡广明发来的指示,要求他不要轻举妄动,耐心等待动手的机会。

  他本来是因为习惯,才每天都把手机拿出来看看,并没有指望真的能接到养父的消息,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今天手机一打开,竟然就有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靳祺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屏着呼吸点开信息,只见手机里显示出来的,是一串十一位数字,还有一个四位数。

  很明显,一个是手机号,另一个则是联系时间。

  时间已经很近了,就在三分钟之后,靳祺暗暗惊骇,越发确定事情果然如靳骁说的那样,胡广明的确暗中监视着他,并且……这种监视非常密切,密切到能够准确的估计他到家的时间,和他习惯性拿出手机来检查的时间。

  不然的话,胡广明发来的联系时间不会是这个时间点,因为平时的他,是不会在这个时间就回家的。

  而胡广明偏偏就在今天要求通话……这肯定不会是巧合,这是否说明,胡广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短短三分钟里,靳祺大脑飞速转动,想到了很多,握着手机的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长久以来被养父控制和压迫的经历,让他在面对胡广明的时候感到难以抑制的紧张,就算是平时也难免不安,更何况是现在,他刚刚打定主要,要彻底摆脱胡广明控制和利用的此刻。

  但就算再紧张,时间也只有不到三分钟,靳祺眼睫飞快的眨动着,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又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他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平时用的手机,按照备用手机上的十一位数字,一下一下的把手机号输入进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手机号应该都是通过数字技术和设备模拟出来的虚假号码,和诈骗犯用的是一样的手段。所以记忆或是保留这一串手机号毫无意义,把它发给靳骁也没有意义,因为胡广明不可能留下被监听或是被追踪的破绽。

  而且,他最无法确定的,是胡广明派来监视他的人,究竟是安排在靳家老宅里,还是安排在这栋破破烂烂的筒子楼里。

  也许他的左邻右舍,就是那个监视着他的人,也说不定。虽然靳祺有些难以想象,隔壁那个浓妆艳抹的卖淫女,会是胡广明特意安插的眼线。

  但一切皆有可能,眼下一切都不甚明了,他不敢掉以轻心。

  在这一切,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安全极了,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正在做何事的茫然感。

  还好,时间的流逝仍然在继续,不至于让他被茫然感迷失神志,三分钟到了的时候,靳祺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了拨通键。

  嘀嘀声响了起来,那声音明明短促,可是在靳祺耳朵里,却显得那样漫长,每一声都是拖到没法再维系下去了,才猛地中断,然后紧接着又续上下一声。

  很窒息的感觉,但又让人本能的分泌肾上腺素,神经虽然紧绷,却也非常兴奋,充满了进攻的欲望……

  面对胡广明,亦或是即将面对胡广明的时候,他总是紧张的,不安的,甚至是低声下气的,那是多年来寄人篱下,受人恩惠的结果,他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总觉得自己必须对胡广明毕恭毕敬,才能依赖着养父活下去,才能得到自己渴望着的一切……那是一种漫长岁月造就的奴性,很难改变,从前的他也从未想过要改变。

  但是靳骁的一番话,却让他看到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他可能并不是那个受人恩惠,被人怜悯着长大的没人要的孩子,也不是那个必须依赖着养父,才有机会出人头地的可怜虫。他有亲生父亲,有显赫的身世,他本该也是一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富家子弟,就算没有胡广明,他也可以过上比现在更好,甚至是天上地下的人生。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听从胡广明的命令过活呢?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为胡广明的一句训斥而心惊呢?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看做胡广明的一条狗,战战兢兢卑躬屈膝呢?

  紧张没有必要,恐惧也没有必要,他完全可以挺直脊梁面对胡广明,因为他不再需要依靠对方什么了。

  “嘀——”

  最后一声漫长的嘀声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

  时间运转的速度,回到了应该有的节奏。

  “喂。”

  带着阴骘的语气,让人一下子就想象出来,一个神色冰冷阴郁的老者形象。

  靳祺一直都知道,害怕胡广明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老人的那些手下,那些下属,甚至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情妇,所有人都害怕着他。

  就算表面上笑着,讨好着,顺从着,骨子里,他们也仍然是被恐惧裹挟着,浑浑噩噩的度过每一天。

  胡广明就像那只永远坐在蛛网正中间的蜘蛛,就算没有人知道他的藏身处到底在哪里,他也能操纵着硕大蛛网上的每一根丝线,把每一个人都安排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这些人,不,应该说是人偶,每个人都痛苦的挣扎着,却不知道该如何逃出蜘蛛的掌控,如何摆脱蛛网的束缚。

  而他……这个曾经最孱弱最不堪一击的人偶,也许会给蜘蛛带来最大的惊喜,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里,靳祺竟然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惊喜和兴奋感。

  他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

  “爸,您找我。”

  他的语气和往常没有丝毫区别,毕恭毕敬,还带着崇拜般的激动和憧憬,他知道,那是胡广明最喜欢,也最满意的态度。

  果然,这句话之后,胡广明的语气就没有那么阴骘了,而是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和讥讽。

  “你今天怎么下午就到家了,怎么,姓靳的大发慈悲,给你放假了?”

  靳祺暗暗腹诽,你要是不知道这事,怎么可能跟我约定这个时间联系?现在还装什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恭顺的答道:“是,姓靳的大概是想做面子工程,给所有佣人都放了半天假。”

  “唔。”胡广明应了一声,又道,“这几天都没有联系你,你怎么样?”

  “一切顺利,姓靳的没有察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今天我被单独叫到那老不死的面前,说我最近表现不错,给我发了额外的奖金。”

  “哦?”胡广明意味深长的说,“就只是多发了奖金而已吗?”

  靳祺顿时紧张起来,“爸,您觉得……我是被发现了吗?但是我今天跟那老不死的说话的时候,真的没发觉什么异常……而且除了我以外,他们也给另外几个人发了奖金,只是让我作为代表,去跟他们见面。我觉得这样正常,就没有多想。”

  胡广明嗯了一声,道:“这样的话,倒也正常。”

  靳祺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胡广明继续说道:“但是,凡事都有风险,你还是要提高警惕,不要大意。实在不行,你就撤回来吧。”

  “撤回去?”靳祺讶然,“但是,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月了,而且爸你不是说,让我找机会,把他们给——”

  “闭嘴!”胡广明忽然厉声呵斥,“你敢质疑我的话?!”

  靳祺瞬间屏住呼吸,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胡广明也没说话,他似乎享受着靳祺此刻的噤若寒蝉,好一阵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三四分钟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道:“行了,难得打一次电话,你倒好,非要弄成这样,让我生气,你就有好果子吃吗?”

  靳祺从善如流,低声道:“是我的错,对不起,爸,我下次不会了。”

  “嗯。”胡广明还算满意,又道,“如果需要你撤回来的话,我会再通知你的。”

  靳祺看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又大着胆子问,“爸,要是我撤回来了……咱们还怎么对付靳骁那个老不死的?”

  “我自然有更好的办法。”胡广明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保证咱们爷俩,能拿回本该属于咱们的东西。小祺,你也想过好日子吧?你也想让那个老不死的付出代价,给你死去的母亲赎罪吧?如果想做到这一点的话,就好好的听我的吩咐做事,不要轻举妄动。”

  靳祺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好的,爸,我都听您的。”

  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乖顺。

  胡光明道:“把那东西扔了吧,暂时用不上了。”

  靳祺又是抿了抿唇,才道:“是。”

  这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靳祺握着备用手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早已是一片冷汗。

  他不由苦笑一声——看来,就算再怎么提醒自己不要紧张,说到底,也还是抑制不住从小到大的习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