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阮两家的事, 在当年平京豪门圈轰动一时。
一段不健康的婚姻,导致了后面所有事情的发生。
孕期的阮梦如很痛苦。
她的痛苦源自于叶鸣泽,并非是由叶忱造成。
但叶忱和叶鸣泽分别承担了一部分的后果。
比如, 叶忱被阮梦如抛下了。
叶鸣泽从来不会顾及小孩子的感受, 所以当年的事情, 来龙去脉,叶忱几乎全都知道。
找到阮梦如的那天,叶忱坐在车里,将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当年阮梦如怀孕, 异卵双生。
可是那段时间她精神状态很差,胎儿的情况也不好。
按照医生的说法, 母体营养不够,基于阮梦如的安全考虑,建议她进行减胎。
除了阮梦如本身的身体情况之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 叶枕太过瘦弱,将来能不能存活都不一定。
可是阮梦如拒绝了。
那个尚未出世的小儿子因为从母体就虚弱, 因此得到了阮梦如的全部偏爱。
而他, 在什么也不懂,甚至没有思想的时候,就被亲生母亲冠上了“剥夺弟弟生存机会”的罪名。
——叶忱本来可以活得很好。
——他从小一直在生病。
——比起叶忱,他更需要我。
诸如此类的言论。
当年,三岁的叶忱,在得知找到母亲的下落时,请求叶鸣泽带他一起去。
但他听到的, 却是亲生母亲这样的一番话。
叶忱依旧记得那天。
三月,平京下着灰蒙蒙的小雨。
那是一个……叶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很破旧的住所。
逼仄的小胡同,车子就算驶进去都非常的困难。
他看着阮梦如和她的爱人,提着菜走进来。两人挽着手,笑得很开心。
和他长得很像的叶枕被男人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但在阮梦如见到叶鸣泽撑着一把黑伞站立在自家楼下时,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叶枕在问:“妈妈,你怎么了。”
当时的叶忱,被叶鸣泽关在了车上。
他扒着车窗往外看,将那段歇斯底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叶忱依旧记得那个雨天,但却忘记了自己听到那番话时的心情了。
只有管家从副驾驶换到了后座。
捂住他的耳朵,对他说——
“小少爷,别听。”
再后来的事情,就是人尽皆知了。
阮梦如和叶鸣泽离婚。
至于阮家那边,叶忱不太清楚。
他和外祖父的联系很少,只知道后来,阮家有意修补与叶家的关系,但因为阮梦如的坚持,就此作罢。
阮家也因此和她也断绝了关系。
叶忱回到家后,反反复复地思考着阮梦如的那段话。
那像是一个困住他的梦魇,偶尔想起来,只觉得万分疑惑。
弱小。
他不知道怎样的人才能算得上弱小。
直到前段时间,叶忱拿着私家侦探发来的地址,再次回到了记忆中那个灰蒙蒙,又破败的住所。
他站在楼下,看着无人的阳台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
本以为没有任何收获,但却在走出那个地方时,意外碰见了叶枕。
他们长得很像。
以至于叶枕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但叶忱却什么都没有做。
那个肮脏的,叶忱连走过去都要皱眉的地方,叶枕被人按在地上,被人威胁,殴打。
而叶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那一刻,他理解了阮梦如所说的弱小是怎么回事。
确实挺可怜的。
可怜得都让他想试试了。
是不是真的被这么对待,就能得到偏爱。
叶忱也很快付出了实践。
他被几个小混混拦住,却破天荒地没有还手。
……
……
叶忱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喻星澜被叫去做事,没有再回他的消息。
叶忱放下手机,看见老爷子正盯着他看。
家里的佣人这时上前,替叶忱换上了一杯新的茶。
老爷子盯着叶忱看了很久:“有喜欢的人了……?挺好的。”
“挺好的。”他重复了两遍。
叶忱“嗯”了一声。
掌心的温度滚烫。
叶忱吹了吹面前的热水,刚把茶杯放下去,又听见老爷子开口了。
“不过没谈恋爱是什么意思?”老爷子有点反应过来了,皱着眉头问道:“人姑娘看不上你?”
“不是。”叶忱面色不改,随便编了个借口:“高三了,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哦哦。”这个借口,老爷子倒是很快就相信了。
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就随之放松:“也对……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看不上你。”
叶忱家世相貌头脑都是顶好,又没有其他纨绔富二代乱七八糟毛病。
老人隔辈亲,自然是偏向自己孙儿多一点。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件事,老爷子也就趁势问道:“那你……”
他顿了顿:“那你妈妈那边……你去看过没有。”
叶忱的动作一滞。
随后,他淡声道:“没有。”
“你要是想看就去看。”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没人会阻止你。当年的事情……至少你爸是占主要原因。”
“我知道。”叶忱说。
叶忱从小跟着叶鸣泽长大,阮梦如的痛苦,他有着深刻的体会。
也能够理解她。
但理解是一回事,让叶忱心无芥蒂地去找阮梦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叶忱现在还不想。
他沉默了几秒,给了老爷子一个准确的回答:“我不去。”
“既然你不想找你母亲,那你干嘛还找私家侦探去查他们?”老爷子不太明白叶忱的行为。
叶忱倒是意外的。
他抬了抬眼:“嗯?您知道?”
“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听见叶忱的话,老爷子哼哼了两声:“你那点小动作,瞒得过我……”
叶忱笑了一声。
他也没有想过要瞒谁。
至少他在叶家自由度很高,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止他。
或者说。
无人在意。
“随便查查,没什么意思,已经很久没关注了。”叶忱说:“晚点叫他们停了吧。”
“随便你,反正你对自己的事情有数。”老爷子说着,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反正你从小就对自己的事情有数,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叶忱应了一声,站起身去扶他。
老爷子摆摆手拒绝了:“我哪里老到需要人扶的地步了,你自己坐着吧,我去厨房看看给你炖的汤。”
叶忱:“……”
叶忱:“好。”
老爷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叶忱的视线中。
叶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也站起了身。
老人家闲不住,偌大的别墅,除了围的菜园种地之外,还另外开辟了钓鱼的池塘,和透明的玻璃花房。
这点地方,老爷子是每年反反复复地来回折腾。
年中的时候又想方便一点泡温泉,于是又在后面开了一块地。也就是这几天近年关,才停止了施工。
叶忱走到院子里,扫了一眼老爷子精心布置的院子。
再一抬眼,发现那只萨摩耶正隔着一道围栏在看他。见到叶忱的目光看过来,傻傻的狗子立马前腿攀在围栏上,冲着叶忱直吐舌头。
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旁边照顾萨摩耶的工作人员见状,对着叶忱赔了赔笑,然后拉了拉狗狗的项圈,将他往回扯。
印象里这只萨摩耶爷爷似乎养了好几年了。
但叶忱一直没有怎么搭理它过,以至于家里的佣人才会觉得叶忱讨厌动物,连忙将它带远。
实际上叶忱并不讨厌动物。
不讨厌,但也并不喜欢。
叶忱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
萨摩耶被拉走之后,他在外面逛了逛。
这几天平京的厚雪融化了许多,天气也在慢慢变好。
叶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人工池塘旁边。
平京的冬天总是很冷,湖面上覆盖着一层薄冰。
凉飕飕的冷风灌进脖颈处,叶忱却像是没有反应似的。
过了几分钟,他低下头,发现池塘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几株梅花。
叶忱的目光停留,然后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喻星澜发过去。
喻星澜那边估计在忙,过了十来分钟才回复叶忱的消息。
喻星澜:【梅花啊?】
叶忱:【嗯。】
喻星澜:【好看。】
其实算得上很敷衍的两个字了,但叶忱却笑了笑。
喻星澜的头像已经换成了捡来的那只小猫。
小狸花趴在喻星澜的膝盖上,男生修长的手指盖着他的脑袋,一截冷白的腕骨暴露在镜头之下。
叶忱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他正准备关上手机——
电话铃声忽然想起。
来电人是喻星澜,叶忱愣了愣。
几秒后,他将电话接起。
叶忱:“……喂?”
叶忱第一反应是打错了,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哎,我在打游戏,不好打字。”喻星澜的声音很快响起。
透过音孔,叶忱听见了游戏音效的声音。
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也随之传递过来。
叶忱安静了一会儿,问道:“在和岑眠一起玩吗?”
虽然没有听见岑眠吵吵嚷嚷的响声,但叶忱还是习惯性地询问这句话。
“没有啊。”喻星澜说:“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跟他无关。”
叶忱的唇角微微翘起:“ ……嗯。”
“我这把快完了,你等一会儿。”喻星澜很快又说。
叶忱应声。
五分钟后,伴随着一声“Victory”,喻星澜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忱?我打完了。”
“我在。”叶忱很快回答。
“嗯。” 喻星澜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走到窗边,随手推开了面前的玻璃窗。
今天天气还行,没有继续下雪了,还有一点点阳光。
但开窗之后,依旧有冷风灌了进来。
喻星澜又连忙关上了。
他和叶忱聊天:“已经在爷爷家了吗?”
“……嗯。”叶忱说:“下午三点左右到的。”
喻星澜“哦”了一声,顺便看了眼房间内的时钟。
现在已经四点半了。
“爷爷家好玩吗?”
“还行。”叶忱回答。
“……你在外面?”关上窗之后,没有了“呜呜”的风声,喻星澜也将叶忱那边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了。
“出来走走,没事,很快就回去了。”叶忱说。
“好吧。”喻星澜叮嘱道:“那你早点回家,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叶忱:“嗯……”
电话里寂静了一瞬。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但喻星澜的呼吸声却清晰地传进了叶忱的耳中。
叶忱听着这微弱的声音,莫名地觉得自己安心了很多。
只是听着声音而已。
叶忱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病重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