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就这样住进了徐影春的房子里,只拎了一只并不算大的行李箱,行李箱里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衣物,就只有从藏地买回来的特产。

  就像巴丽说的一样,徐影春的房子的确很大,大到一个人住有点空了。除了徐影春住的主卧,给巴丽住的侧卧,还有两个房间,一个只放了一张空空荡荡的床,没有床单被子枕头,干干净净的,一丝人气也没有,另一个卧室被改成了储物间,里面堆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几个大箱子被随意垒在一起。

  不过林白更关注的,是这房子的客厅。

  客厅里没有电视机,只有一张布艺沙发和木质的低矮茶几,占据更多的位置的是一个巨大的水缸,方方正正的形状,大得犹如一面墙。

  陌生人的到来也并没有影响水缸里的游鱼,金红色的金鱼成群结伙地翩跹游过,安然自若。

  徐影春从储物间找出备用的床单被套,抱着它们准备去客卧的时候,看见那人站在客厅的鱼缸前,正安静地注视着金鱼游动,水波摆动。

  “巴爷爷去世之后,金鱼店也不开了,店面被盘给了别人,开了个花店。”徐影春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白回过头,“这些金鱼没地方摆,就暂时放在我这了。”

  林白“哦”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什么暂时,明明这么多年都一直留着它们。

  睹物思人,她每天回家的时候看到这些金鱼,会思念去世不在的老人吗?

  徐影春给侧卧铺好了床,又推开窗通风,吹去了室内久无人住的灰尘气。

  林白看她做事。当年都是自己照顾这小孩,这么多年,现在也能调了个个儿,享受一回她的服务了。

  “给,钥匙。”把房间简单收拾出了个模样,徐影春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从那一串上卸下了一个,递给林白。

  林白伸出手,钥匙落在掌心,她弯了弯唇角:“谢谢。”又故意问,“要给你交房租吗?”

  徐影春一顿,说:“不用。”

  林白当然知道不用,就是随口逗她,逗她可太有意思了。

  去了西藏一趟,虽然时间也不算很久,但徐影春欠了好几个图,顾客又赶着要,林白住进来之后,她也每天待在店里扎图,几乎摸不着人影。

  林白暂时还是没有工作的想法,趁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反正她银行卡里的余额还够用很久,而且住在徐影春这里又不用她付房租。

  “我真的要死了,那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回找的人更奇葩了。”林白按了免提,听着邵知寒在电话那头抱怨连连,漫不经心地将一把鱼食撒进鱼缸里,看金鱼们争食。

  邵知寒:“……约在餐厅见面,我一进去就被那人的脑门闪瞎了,您猜怎么着?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光头?”

  林白止不住笑,差点把鱼食全撒进鱼缸里。

  金鱼不能喂太饱,饥饿不会让它们死掉,吃太饱反而会撑死。

  “您这京腔跟谁学的?最近看相声了?”林白收起鱼食,又翻开料理台上的菜谱。

  “我女神啊。”邵知寒得意洋洋地说,她回来之后又把方筱岚很早以前刚出道的时候的物料采访全都翻出来看,彻彻底底地考古了一遍,她问,“像吗?”

  “像。”林白无奈地说。方筱岚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活泼热情,邵知寒确实“近朱者赤”了。

  邵知寒听见对面的翻书声,说:“不说我了,你最近干什么呢?看书?”

  “菜谱。”

  邵知寒问:“你要学做菜啊?”

  “我本来就会。”林白翻了一页,看见这一页上写着糖醋里脊的做法,手指一顿,“只是很多年没做过了,怕手生了,做出黑暗料理来。”

  邵知寒“噢”了一声,刚又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惊慌道:“我领导过来了,不聊了,我回头再联系你!”

  嘟——邵知寒身手敏捷,林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迅速掐断了电话。

  结果过了两秒,又发来信息。

  【明天又有相亲,你陪我一起去吧?】邵知寒发了一排求求的表情。

  林白回了她六个点。她相亲,她去干什么?

  邵知寒:【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受尽了相亲的苦】

  林白:【那就要让我跟你一起受?】

  邵知寒:【话不是这么说】

  邵知寒:【明天这场不一样,不是我妈那边的亲戚介绍的,是我小姨介绍的】

  邵知寒:【我小姨的审美你也看到了,那是很有保证的,都是真·青年才俊】

  邵知寒:【你是不是当电灯泡怕尴尬呀?没关系,我已经提前跟我小姨说过了,也帮你介绍一个,你不也是单身嘛。所以没人落单,你不用尴尬】

  林白回了她十二个点。

  我谢谢你啊。

  挨不住邵知寒软磨硬泡,再加上她现在每天确实也没什么事,林白松口答应了:【行】

  邵知寒发了个好耶的表情包,立刻附带把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详细信息全都发给林白了,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林白哑然失笑,将手机收回口袋里,继续看糖醋里脊的做法。

  记下了需要哪些材料,林白打开徐影春房子的冰箱一看,就被冰箱里的场景小小地惊了一下——里面空空荡荡,干净得像新的,只有几瓶瓶装矿泉水躺在抽屉里。

  让人觉得这冰箱开着就是浪费电。

  林白:“……”

  所以她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的?

  啪地一声,林白将菜谱合上,穿上外套,拿着徐影春之前给她的备用钥匙出了门。

  *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结束了。”徐影春说。

  纹身机嗡嗡作响,顾客赤着上身,颜色在皮肤上逐渐加深,图案逐渐清晰起来,客人的额角微微渗出汗水来。

  徐影春瞥见,手上动作不停,淡淡征询对方意见:“受不了了就歇一会儿再继续。”

  顾客咬了咬牙:“一气呵成吧。”

  他这么说,徐影春也不客气,当真一气呵成地继续了。

  去别的纹身店的时候,总会有人跟他闲聊,转移注意力,就感觉没那么疼了,可是徐影春向来沉默寡言,之前有个小姑娘在这的时候还能跟人聊几句,可今天那小姑娘也不在店里。

  为了缓解疼痛,顾客没话找话,他瞥见徐影春右手无名指上的纹身,问:“哟,你自己也有纹身啊?这哪家店给纹的?”

  那手指上只有一个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字母,这风格和徐影春平时做的图完全不一样,她的风格是大胆浓艳强烈,就比如她今天给他扎的这个狰狞的兽头,这才是她的典型风格。因此,顾客下意识觉得肯定不是她自己纹的。

  没想到却得到了意外的答案,徐影春说:“我。”

  纹身做完了,徐影春站起身来,让顾客看看满不满意,顾客看了看,说:“噢,我知道了,肯定是男朋友的名字——徐老板谈恋爱了?”

  字母数字这种,比繁复的图案更能呈现直观的意义,一般都是情侣纹对方名字,或是纪念日期什么的。

  “我没有男朋友。”徐影春皱眉,显然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顾客却毫无眼力见儿:“那就是暗恋对象咯。得嘞!”他一边说,一边扫了码付了钱,“钱付了啊,这图我特喜欢。”

  徐影春把手插进兜里,送人出门,木着一张脸,脸上写着“滚蛋”两个字。

  可是顾客浑然未觉,还说“合作愉快,下次再光顾”。

  目送人走远,徐影春没立刻回店里,就倚在门口,将手抬起,举在半空中,眸光静静落在那个L字母上。

  ……真的那么明显吗?

  可是她为什么看不出来?不仅是看不出来,而且是毫无怀疑。

  大约她对她,从来没有偏离友情的想象吧。

  为了把欠的图全都补完,徐影春一整天都待在店里,这会儿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天色已经完完全全暗了下来,徐影春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了。

  她迅速收拾了一下,关上店门回家。

  店离房子并不远,她步行回去,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九点。一打开门,一捧暖融融的灯光就倾洒过来,落在她的身上,让徐影春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她平时回家,一推开门看到的都是一片漆黑,虽然巴丽也住在这里,但是她要么在学校上晚自习,回来得比她还晚,要么是在纹身店里帮忙,跟她一起回来。

  说起来很平常,但是徐影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室内虽然亮着,但是徐影春却没立刻看见人。

  她矮身换鞋,一低头就看到那双毛茸茸的拖鞋被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口的地毯上。

  她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巴丽又被她送到学校去了,虽然现在已是深秋,但是家里的拖鞋还一直是夏天的凉拖没换。

  但是现在,这双毛茸茸的拖鞋却被拿了出来,放在门口,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徐影春换了鞋,关上门走进来,目光一转,就看到了人,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热腾腾的香味,饭菜的味道,被煮烂入味的肉的味道。

  而林白伏在长长的料理台上,双眸紧闭,正毫无知觉地睡着,呼吸浅浅起伏。灯光洒在她的侧脸和头发上,如金色的画笔淡淡描摹她的轮廓,使人产生一种很温暖柔软的感觉,一看就很好摸,垂下的手边,还搁着一本翻开的菜谱。

  此情此景,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满足了她所有对于家的所有幻想。又使人忍不住恍惚产生错觉,产生不应该的奢望。

  她就在她伸手可触的地方,她就错觉可以轻易拥有,奢望这样直到永远。

  好像害怕喘气声大了些都会惊破眼前的幻梦一样,徐影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踩在地毯上,步子落得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她脱下外套罩在林白的身上,又将她手下的那本菜谱轻轻抽走,想伸手将她抱到床上去睡。

  指尖擦过她侧脸皮肤,柔软温暖得不可思议,谁知那静合的眼睫却突然微微一颤,吓了徐影春一跳。

  林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半直起身,披在身上的外套就顺势往下一滑,林白下意识伸手一捞,接住了没让它掉地。

  徐影春做贼心虚一般地迅速收回手,林白看清了眼前的人,她把外套抱在怀里,揉了揉太阳穴,含糊不清地说:“唔……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