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雨突如其来, 浇灭了大半个城的喜庆。
瓢泼大雨,雨水如注。萧瑾走在雨中,绣花鞋被打湿, 浑身湿漉漉的。
连日来,胸中的憋闷、委屈、嫉妒、想念, 无数复杂的情愫糅杂在一起,萧瑾身体颤抖得厉害。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缀在眼睫, 低泣声逐渐化作仰面而泣, 雨水洗去她满面的泪痕, 萧瑾哭得更加无所顾忌了。
她不想被孟宛怡瞧见她的脆弱,却又不甘心。
整日活在纠结的痛苦之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疲惫感涌上心头,加之她最近食不下咽, 过度的营养不良导致她瘦弱的身体不堪暴风雨的侵袭, 身形晃动, 她眼眸轻阖, 倒在滂沱大雨中。
*
几句话的功夫便不见了萧瑾的踪影,孟宛怡心急如焚。坐在马车内, 她四处张望,“不知她有没有坐马车来。”
“你若着急,去萧府打探下情况便知道了。”唐楚兮坐在她身旁, 轻声道。
孟宛怡犹疑, “还是不要了,给旁人见到了,不好。”
“你这副样子, 谁能认得出来是你?”唐楚兮目光游离在孟宛怡身上, 面巾遮住她大半张脸, 帷帽遮住她额头,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轻轻眨动。
“可她不是瞧出来了?”孟宛怡反驳道。
“伶牙俐齿的。”唐楚兮睨她一眼,“你们到底曾是同床共枕的人,如此亲近的关系,她若再瞧不出你来,我倒要怀疑你们曾经是否是妻妻关系了。”
孟宛怡沉默不语,双手攥紧腿上的衣料,心急火燎。
暗叹一声,唐楚兮道:“回去后你便好生休息,我往脸上敷些药,便出门去帮你打探下关于萧姑娘的消息。”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孟宛小声嘀咕,目光躲闪着没敢看她,“吩咐琉璃坐马车去看一下便是。”
“那也行。”
受了风寒,孟宛怡捧着一碗红糖姜水,抿一口,目光时不时往窗外瞟。
唐楚兮替她搅拌碗里的汤水,眼未抬,余光瞥见孟宛怡如坐针毡的模样,道:“别看了,琉璃刚出门,萧府离这儿又远,一时半会不可能回来。”
“我们这儿······离萧府有多远?”
“来回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吧。”
心里有了估量,孟宛怡喃喃,“那么久。”
所以,萧瑾每日来看她时,天还蒙蒙亮,她岂不是要起很早才行?
一丝丝心疼之意悄然涌上心头,孟宛怡蹙紧眉,过意不去。
琉璃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漆黑的天空,如泼洒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
敲门走进卧房,琉璃站在门口,待火炉烤走了她身上的寒气,她才走到孟宛怡跟前,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情况如何?她,有没有受伤?”
“伤肯定是伤到了,奴婢亲眼看到萧府请了大夫进门。”琉璃吞咽了下喉咙,看一眼孟宛怡焦急的神色,道:“奴婢也只是匆匆见了檀云一面。听她说,萧小姐晕倒在雨中,还是他们出府寻找时发现的。”
“萧小姐现在高烧不退,萧将军和夫人都守在床前照看着她呢。”
“晕倒了?”心脏骤然抽痛,孟宛怡悔恨交加。
她不该那么残忍的对她,一句句冰冷决绝的话讲出,像是一支支箭射进萧瑾的心脏,她如何能受得住?
孟宛怡急火攻心,“我想去看看她。”
琉璃按住她,“小姐,今夜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雨,待我们赶过去,萧小姐早已休息了。”
“我们何不明日一早往那边赶?”
孟宛怡一刻也等不了,萧瑾毕竟是因她而伤,她想亲眼确认萧瑾是否安好。
但琉璃说的不无道理,这么冒冒然去探望,到底还是会打扰到萧瑾的休息。
“好吧。”孟宛怡轻轻点头,“明日你早些喊醒我。”
“嗯,小姐放心好了。”琉璃轻舒口气。两位主子的关系有了舒缓的机会,她心里比谁都开心。
*
天将破晓,柔缓的光晕在天边一层层晕染开,金橘色的,一点点渗透进黛蓝色的天空。
萧府东院忙碌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屋内烛火闪烁,陪萧瑾燃了一夜。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萧瑾面对着墙壁而躺,不知身后的人是谁,只听檀云轻唤了声,“小姐。”
“我不想喝,把药拿出去。”她喑哑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耐。
静默了片刻,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微沉,“不喝药,如何能好?”
浑身一震,萧瑾蓦然瞪大双眸。不可思议耳畔回荡的嗓音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咬紧唇,她保持侧卧的姿势未动。
片刻的激动在她心底荡起散不尽的涟漪,但却转瞬即逝。眸底的光暗下来,萧瑾暗忖:孟宛怡不会来看她的,所以,方才只是幻想罢了。
不见萧瑾有反应,孟宛怡低头看一眼手里端着的汤药,问:“难道······你想让我一直端着?”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萧瑾眼眶蓦地涌起一股热意,抬手拂去眼角的晶莹,她才抬手扶着腰,艰难转过身。
四目相交,往日的冰冷不见,只留绵长的温情,缓缓流淌在彼此的眸中。
孟宛怡看一眼萧瑾的腰,关切询问:“你······是那夜受的伤吗?”
本不想在孟宛怡跟前暴露她的脆弱,但孟宛怡的一句关心的话,便能让她泪如泉涌,想控制却为时已晚。
泪痕布满脸庞,萧瑾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孟宛怡见状,心里如梗了一根刺,稍稍一动,便痛得近乎无法呼吸。
“先把药喝了吧。”孟宛怡温软了声音,哄道:“凉了药效就会减轻。乖乖喝下,身体才能见好。”
受宠若惊一般,萧瑾怔楞半晌,才半撑着身体,接过孟宛怡递过来的碗,皱着眉将药一饮而尽。
将碗递给檀云时,主仆两人眼神短暂交汇。檀云便立刻了然地退出卧房,贴心地将门掩好。
萧瑾咬牙坐起身,抱怨,“好苦。”
“苦口良药嘛。”孟宛怡看她坐着不自在,便道:“不舒服的话,就躺下吧。”
萧瑾摇头,目光始终凝在孟宛怡身上,“我想陪陪你。”
她话音轻落,散在暖融融的空气里。
一时无言,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
不似从前那般自然,温情。
“唐大夫脸上的伤······好些了吗?”萧瑾没话寻话,提及唐楚兮时,她心里仍觉酸楚。
“嗯,敷过药了,她自己就是大夫,有特制的药膏,想要恢复从前的样貌,问题不大。”
萧瑾轻抿唇,抬眸看一眼孟宛怡,踌躇半晌,才艰涩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她在一起?”
孟宛怡闻言心尖一颤,竟为萧瑾的话狠狠晃了心神。
悲喜交加,不知如何形容那滋味。
孟宛怡只觉,此刻的萧瑾,满心满眼里,好像真的只有她自己。
萧瑾眸中的光潋滟着,水润润的,还藏着半分羞赧,半分胆怯,生怕哪一句说错了惹她生气。
复杂的情愫交融在孟宛怡心底,她故意回应道:“但她若好不了,我是要对她负责的。”
萧瑾轻咬唇,低语,“我腰部的伤也不知何时能好,大夫说一月内若是不见好,严重了可能会导致卧床不起。”
“这般严重吗?”孟宛怡看她那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方才她进门前,檀云已经将萧瑾的情况如实告知于她,哪里有萧瑾说的那般夸张?
不过孟宛怡却无心要揭穿她,听她编着谎话,又见萧瑾耳朵尖沁了一层浅薄的淡粉色,藏在细碎的发间,着实令人不忍再欺负。
孟宛怡心里发痒,却明知故问道:“不若,今日我喊唐大夫过来给你诊治一下?”
萧瑾见她不接招,有些气闷,又不好在她面前发火。犹豫不决,萧瑾忍不住想要冲她娇嗔问道:“你······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檀云的叮咛还徘徊在耳畔。
她说,作为妻子,当学会撒娇,尤其是在孟宛怡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面前。
萧瑾照做了,却有些惶恐。
孟宛怡看着她弯了眉眼,“你想让我如何负责?”
萧瑾生性清冷,不似江南的女子那般懂得温声软语,哄枕边人开心。
但她一颗炽热的心,是不容忽视的。
尤其是对她深爱的人。
“宛怡,我们······重新在一起吧。”话音未落,萧瑾便一双清透的眸子盯着她,忐忑难安。
孟宛怡眼睫低下来,心里有了一丝波动,却纠结着不愿应她。
她有她的顾虑。
漫长的等待焦灼着萧瑾的心。
她扶着床缓慢起身,跪在孟宛怡轮椅旁,胳膊伸出去,壮着胆儿抱住孟宛怡的腰,头埋到她怀里,“宛怡,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
萧瑾到底是孟宛怡曾捧在手心里想要好生宠爱的女人,此刻这女人放低了所有的姿态,抛却了尊严,缩进她怀里,近乎乞求的口吻,只为要与她重归于好,她如何能不答应?
手轻覆在萧瑾后背,孟宛怡哽咽,“不怪我从前冷落了你吗?”
萧瑾拼命摇头,泪眼婆娑,“只要你还愿意要我,就好。”
“宛怡。”萧瑾仰头,泣下如雨,“我不管你是不是儿时的那个姑娘,我只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