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尚遥的语气异常客气,神色也很平静,海棠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只好劝尚遥先吃饭。
海棠似乎并无其他要说,这一趟纯粹是让尚遥放心,但尚遥却忽然跪了下来,双手交叠拜了下去。
“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海棠惊道。
“我身陷囹圄,仍得将军和你牵挂,我感恩不尽。希望你出去后,给将军传个话——若有必要,请不要念及过往,务必舍弃尚遥,以成大局。”
海棠也跪了下来,伸手穿过铁栏杆握住了尚遥的胳膊,尚遥忽然皱了眉,大概是碰到了她的伤口,海棠立即缩了手。
“是不是很疼?”海棠焦急道。
尚遥摇摇头,审讯时虽然被打了,但对方并没有下死手,许是圣人有过旨意。
望着尚遥沉默的神情,海棠心情发沉,说不出的酸涩,“将军说过会救你出来,便一定会救你出来,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将军是个重诺之人,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我并不值得你们救。”尚遥注视着海棠,看见她面色有些疲惫,心头疼了一下。
不应该……不值得,她尚遥不配。
“我自幼愚笨,不通诗书,亦不懂人情,阖府之内,无人喜欢我。父亲母亲,不愿违背祖父的想法,舍弃了我;如今我深陷险境,尚府只会怪我牵累他们,他们亦舍弃了我。他们曾对我说,人与人的感情,都是明码标价,互有往来,才能长远。”
尚遥是庶出,自幼便不被尚府重视,长大后好不容易熬了个副将,她祖父和其他族人觉得她有利可图,巴结、利用,甚至操控,可依旧没有半分真情。
久而久之,尚遥也开始觉得,或许只有人有价值,才值得被关心。
“潦草二十年,唯有将军看重我,帮助我,从来没有舍弃我。”尚遥咽口气,坚定地说道:“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辜负将军,辜负你们,纵舍我一条性命,也是我被舍弃得最值得的一次。”
遇到裴时霁后,尚遥曾想过,她对裴时霁的价值是什么,可挠破了脑袋瓜子都想不出来。如今,她才感受到她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价值终于能起一点作用了。
很好,很好,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价值,悉数给了将军,将来到了阴司审判,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值得的事。
海棠久久说不出话,微红的眼眶里打转着泪水,又被她忍了回去。
外人嚼舌根子,总说裴时霁身边的那个副将是个没脑子的莽夫。可海棠清楚,尚遥不是笨,她是太干净,干净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其实什么都明白的。
“姑娘,时间到了。”男人焦急地说,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你回去吧,若是累了,便、便睡会。”尚遥磕磕巴巴,不熟练地说着关心的话,提了提嘴角,笑容虽然有些僵硬,却发自真心。
刚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所有的赤忱和真心都在这个笑容里了。
海棠站了起来,重新戴上帽子,后退几步,目光仍是胶在尚遥的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走到铁栏杆前,“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
“大人,不论这世道是什么样,总有一些人,会不希冀任何回报,不带任何条件的对你好。”
“我不会舍弃你,永远不会。”
53.屺镇
屺镇位处大周北边,处在戈壁荒漠的边缘,再往东去,草木渐渐丰茂。
和罗塔十部挨得近,在不消停的那些年里,这里一会被罗塔十部抢去,一会又被大周拿回来,各族百姓混居,喜欢屠城的罗塔十部看在都是熟人的面子上,不大动这块地盘,阴差阳错的,反而圆满了此地的安宁。
因此自榷场开放后,屺镇一跃成为大周北境最为繁闹的几个地方之一。
黄色的砂石地早被过往的鞋底、马蹄踏得坚实,能容得下两辆马车的大道通向守备森严的城门,城门大开,将士们正在查验往来文牒。
日暮时分,城门口不远处的小摊上,两个着褐色翻领窄袖袍的年轻人正一人一碗面条吃得正香,一位束着马尾,另一位则将头发全部盘起,用一条简单的宽布带系了,打扮得普普通通,两人腰间各别着短刀、香包一类的物件。
束马尾的人拿起一张比自己脸还大的胡饼,幼稚地挡住另一人的视线,后者被迫停下嗦面条的动作,无语地瞪着她,道:“裴时霁,你无不无聊?”
裴时霁享受地啃了口手里的烧饼,笑道:“旅途乏味,好不容易赶到这,当然要轻松些才好。”
两人正是从洛阳日夜兼程赶来的裴时霁和祁霏。
受祁霏启发,裴时霁着人去打听大周与罗塔十部往来贸易一般都有什么规矩,最终在黑市上找到了几条有用的信息。
正如大周有掮客,负责在卖家和买家之间沟通,大周边境,与罗塔十部往来的榷场上,也有精通两国语言、习俗、金银兑换的牙郎,这类人往往是地头蛇,混得很开。
同时,关于元文绍的消息也回笼到裴时霁那,果如祁霏所料,元文绍确实参与了军马倒卖一事,或者说,边境军马倒卖的最大卖家之一就是他。也不怪他上蹿下跳,生怕西瓜扯出藤,扯到他。
沿着这条线继续挖,便挖出了牙郎的信息——正是在这到处都灰不拉几的屺镇,而他与元文绍的人也在此地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