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亡妻第十年>第49章

  ◎“抱紧我就不难过了。”◎

  室内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纪母早就听到了房间内沉闷的争吵声。

  父女两个都不喜欢尖着嗓子吵架,他们的争吵听着更像是一场谁也无法说服对方的争辩。

  陈郁进门的刹那,纪母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们还未来得及对话,陈郁便在纪母的指引下推开了房间的门。

  光亮涌进来的刹那,纪秉怀微眯眼,循着纪惜桐的视线侧身。

  “抱歉我来晚了。”陈郁缓了几秒开口,像是在向纪秉怀致歉,又像是在让纪惜桐宽心。

  她走得太急,长款风衣又很碍事,上楼时候她干脆脱下披在自己的小臂上。

  纪惜桐只望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跑着上来的,心底的歉疚感更浓重了。

  “今天有两个比较重要的会议,我没接到惜桐的电话。”陈郁往里走了些,立在纪惜桐身侧,好让纪母也进来。

  门被纪母阖上,短促的声响很像一声叹息。

  熟悉的身影拢了下来,纪惜桐刚要抬首,陈郁的风衣便落在了她的膝头,遮住了她的小臂。

  纪惜桐明白她的意思,陈郁在暗示她不要说话,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她。

  三个女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纪秉怀身上,恍然间,他产生了种受人审判的错觉。

  这种气势被压了一头的感觉很不舒服,纪秉怀靠着工作台,手臂往座椅的方向挪动。

  等到纪秉怀拽过椅子坐下,陈郁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们大概聊到哪里了?”她问。

  纪秉怀圈着胳膊默不作声,纪惜桐见状,浅声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长久压抑着喉头的哽涩感使得她说出第一个字时声调就显出不符合往日的沙哑,陈郁望着她的神情,推测她应该说出了关于车祸和死亡的事情。

  结合纪父的反应,陈郁大概明白纪惜桐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了。

  贴着身侧人的那只手小幅度动作,在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温柔地拍了拍。

  纪惜桐垂眸,藏住了眼底的泪光。

  “泉镇的骗税已经猖獗到了您难以想象的程度了。”安抚好纪惜桐,陈郁看向正在喝茶的纪秉怀,“如果我的推测合理的话,可以说是整个堰市的骗税已经猖獗到您难以想象的程度了。”

  “空口无凭,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纪秉怀搁下茶杯,反问道。

  “从近期和泉镇的合作发现的。”陈郁即答。

  纪秉怀不语,静待着她的解释。

  “友仁的纸面数据只有一家大型加工厂,但当我的订单拉到超过它自身产能的几倍时,友仁依旧能接单。”陈郁停顿了片刻道,“这意味着,它要么是私自建立了多家没有合格资质的工厂,要么意味着它将订单交付给了各家代工厂。”

  “友仁是明面上堰市最大的罐头生产商,除了和它合作,我还联系了堰市其他生产商。通过和它们合作大概能推断出堰市整体的产量。”

  听着她的话,纪秉怀捏着茶杯的手一紧:“如果要数据准确一点,你岂不是和堰市的其他罐头企业也合作了?”

  陈郁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只是道:“您听我继续说。”

  “在一定的时期内,原料、市场、商品产量这紧密相连的三者应该是在一定范围内波动,尤其是这样的食品行业。”她道,“陈氏实业对于原料供应范围内的数据还是较为准确的,我查阅过了很多材料,加上相关上市企业的税务公示——”

  “再结合堰市出口方向的数据,很显然它们的产能和原料市场的供应明显挂不上勾的。”

  纪秉怀也大概了解一些财税方面的政策,知道堰城大多数上市公司都不会公布应交税费的发生额,中间的资料查阅和计算都需要耗费相当大的时间和精力去推算。

  陈郁经营的一诚,甚至包括陈氏都和它们没有利益冲突,这样做显然是得不偿失,甚至是纯属瞎操心。

  他凝视着陈郁,似乎是想看透她做这一切的根本目的。

  纪母不了解这块,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她大致明白了一点:这当中的运作应该存在数据造假。

  “所以说,它们其实根本没卖出过那么多货物?”纪母道。

  “是了。”陈郁浅笑道,“这些程序当中最可操作和对于它们而言获益最大的就是骗取出口退税。”

  “我这只是从食品方向入手推测的,其实服装行业才是大头,但是那方面的数据我很难找到。如果对比同等级的地级市,有这样繁荣商贸市场,那堰市一定会是首屈一指的经济强市,但是……”

  纪秉怀明白她的意思了,捧着茶杯的掌心感知不到温度了,他蓦的觉得周遭很冷。

  如果真的按照陈郁分析的这样,那么堰市这些企业背后的利益链将会是无比庞大的。

  庞大到可怖。

  “你为什么会查这些?”纪秉怀轻咳了声,“你和你爸的公司,显然不会和他们产生什么利益冲突。”

  陈郁并未过多解释,她只是笑:“我就是无意间发现的,所以当您说要去泉镇时就想起了这件事。”

  纪秉怀的记忆力很好,他记得自己在席上曾经试探过陈郁,问陈家和泉镇那边有没有商业合作,陈郁当时给的答案明明是否定的。

  这样一来,时间线是完全对不上的。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纪惜桐崩溃而沙哑的声音: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果一切都按照既定方向发展,那么我会死在二零一三年六月三号的晚上。”

  “你如果坚持查下去,我们一家都会死。”

  纪惜桐所描述的死亡场景慢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渣土车似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撞上了自己的黑色大众。

  火光在幽暗雨夜里散着萤萤的光亮,鲜亮且诡异。

  后背栗然发冷。

  “这不太合理。”纪秉怀道,“我是说,你们了解到这么多不太合理。”

  “前段时间有看一些关于记者生平事迹的传记集合,很多人没能全身而退。”陈郁淡淡道,“惜桐读完这些就很担忧您的安危,所以知道您的想法之后,反应有点激动。”

  纪秉怀刚要开口,纪惜桐便开口附和了陈郁的观点:

  “我看完那些,就一直没能休息好。最近工作压力也大,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纪秉怀嘴唇翕动,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们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调查这件事,要来干涉我呢?”

  “从您打电话叫我过来,到现在阿郁给您解释完原因,您敢说自己没有调查的想法吗?”纪惜桐语调很慢,一点一点剥开了纪秉怀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您已经做好决定了,叫我们过来也仅仅是为了多了解一些情况,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纪惜桐一直很乖。

  她理解父亲的坚持,体谅母亲的苦衷。活了二十多年,做过的所谓的最叛逆的事情也就是和陈郁一起出柜。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调和纪秉怀说过话,霎时间,纪母和纪父都很震惊。

  “小桐,爸爸不是——”

  纪秉怀话未说完便被纪惜桐打断了:“总之,税案这件事背后要比您想得复杂得太多太多。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稽税机关远比您专业得多。”

  “我是您养育的,没资格要求您处处为我着想。”纪惜桐哽咽了下道,“可是你想想妈妈,想想这么多年来妈妈随着你搬了多少次家,换了多少份工作?”

  纪秉怀目光闪烁,隐忍着情绪,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纪母听的酸涩,她的目光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流转。

  “我很能理解你的理想和抱负。年轻的时候也是看重了你身上的刚正才嫁给你的。”纪母道,“但是如果这件事真按照小桐和小陈说的这样严重的话,咱们就别调查了。”

  “有时候大义是为了千万人舍弃了小家,但是对小家来说,这反而是种自私。”

  说着,纪母的掌心落在了纪秉怀颓丧的肩膀上。

  室内安静了下去,良久他终于道:“我明白了。”

  纪秉怀道:“我不会让自己牵扯进这件事了。”

  “所幸这件事除了咱们也没有人知道。”纪秉怀宽大的手掌覆上了纪母的手背,“一切就到此结束吧。”

  他们那侧的灯光分外明亮,纪惜桐抬眸,刚好看到灯下他们刺眼的白发,眼眶不禁发了涩。

  深深地叹了口气后,纪秉怀翻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将印着相同号的发票点燃。

  火舌蹿了上来,在黝黑的眼眸中跃动。

  连片的灰烬落下,证据就此消弭。

  下了两层楼时,纪惜桐还有些回不过神。

  陈郁注意到她的走路姿势不太对劲,抢先下了一节台阶,来到楼道转角的平台处,视线落在了她的高跟鞋上。

  “脚不舒服吗?”她问。

  纪惜桐摇头:“还好,不是很痛。”

  “那就是痛。”陈郁将风衣卷了两圈变成了一团,送到了她跟前。

  纪惜桐微怔。

  “帮我拿着。”陈郁道。

  纪惜桐蓦的明白了她准备做什么,忙摆手:“我没事的,再坚持一会走到你车上就好了,反正也没多远。”

  陈郁微抿唇,干脆将风衣放到了上两级台阶上,按着纪惜桐的肩膀要她坐下。

  “会把你衣服弄脏的。”她道。

  “放都放了,已经脏了。”陈郁腕子发力,很快就让纪惜桐坐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脱掉了纪惜桐的高跟鞋,看到了被磨破的地方。

  “都这样了,上去给你拿平底鞋也一样会被磨痛。”陈郁轻叹息,“你上来,我背你。”

  “我真的没事。”纪惜桐仰首望着她,“你不用担心。”

  纪父纪母都是很要强的人,他们早前就拒绝了陈郁的好意,坚决不搬去她联系的有电梯房的小区。

  陈郁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端倪,只得寻遍了邺城,找到这个重住户安全的老式小区,好让他们用有限的资金购置一套性价比较高的住房。

  从自己上楼的那会她就有些后悔没再把搬家的事情安排妥当一点,现在见到纪惜桐的脚磨破了,她就更懊悔了。

  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更高楼层人下楼了。

  “有人要下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不能挡道。”陈郁不等纪惜桐回答,便借力扶起了她。

  下巴磕上陈郁略显单薄的背脊时,纪惜桐还在愣神。

  两个女生的爱情并不是一方完全依赖另一方的,两个女生的爱情应当是相互扶持着成长的。

  可陈郁却选择了为她遮风挡雨,毫无怨言的付出。

  就和现在的她们一样,陈郁不愿她再感觉到一丝疼痛,宁愿用和她一样单薄的肩膀将她背负起身。

  回过神时,纪惜桐已经红了眼圈。

  “年纪轻的我还是有健身的,不是十年后的那把病骨头了。”陈郁收拢小臂,将她护得更紧了,“你抱紧我,拿好你的鞋和我的风衣。”

  虽是一句玩笑话,可纪惜桐听了却有些难过。

  十年的时间改变太多了,她的阿郁本该健康平安的活下去,顺遂清贵的过完一生,后来却因为她经历了那么多事。

  如果她们没有相识,三十七岁的阿郁应该已经和心爱的人携手走过了很长一段时光了。她们相伴着成长,年轻时为未来擘画美好的蓝图,中年时已经拥有了别人所艳羡的一切。

  如果她们没有相识,阿郁老年时就可以和心爱的人紧挨着花白的发,牵手坐在暖阳下垂垂老去。

  纪惜桐埋首在她脖颈间,压抑着哭腔。

  滚烫的泪落进到陈郁衣领里。

  “怎么哭了?”陈郁回眸。

  “我难过。”纪惜桐呜咽着道,“我好难过。”

  “是因为你爸爸的不理解吗?”陈郁放慢了步调,“还是因为其他事情?”

  纪惜桐抬眸,一眨眼便有眼泪落下:“如果你不认识我就好了。那样你的人生就不会被我打断,不会经历这一系列的变故了。”

  “就因为这个吗?”陈郁哑着嗓子轻笑,“没遇到你,我的人生应该会很无聊。”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陈郁喃喃道,“即使能重来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会选择记录下那串号码,然后拨通。”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出了楼道。室外的阳光正明媚,在明亮的光线中,周遭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陈郁方才还略感些吃力,走到楼下时所有的疲乏却都消散了。

  在她的身后,纪惜桐已经泣不成声了。

  “还是很难过吗。”陈郁温声道,“抱紧我就不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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