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
太皇太后像是不知情,微讶道:“什么鸡蛋?”
江玉陨指了指圆桌上,已变得惨不忍睹的鸡蛋,“就是那个!”
太皇太后神情淡漠地瞥向那只碗,见到内里黑乎乎的死虫时,眼底似是掠过一抹厌恶,收回视线道:“那并非哀家所为。”
“并非你所为?”
江玉陨好笑:“你每月十五准时来这间客栈搞男人,比你们女人的大姨妈都还准时,被你搞完的那些男人,通通消失不见了!难道不是被那种鸡蛋里的虫子,吃了?”
太皇太后微微瞪眼,即便是震惊也很克制自己的仪容,“大姨妈?什么大姨妈?”
江玉陨抓了抓头发,斟酌须臾,抬眼睨她:“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说,好像叫作葵水。”
“哦,葵水,哀家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个东西了。”太皇太后轻嘲,幽幽的眸光与他对上。
江玉陨:“……”
江玉陨:“这个不是重点好吗?”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你很诡异好吗?还有刚刚那两个男人,他们被你搞到哪里去了?”
“他们?”
太皇太后眉宇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继而又妩媚一笑,只手拽住江玉陨的衣襟,凑近距离,猩红舌尖探出,似是意犹未尽,舔舐过红唇:“他们被哀家吃了!”
“啊!”
江玉陨一阵窒息,尖叫着想跳起来!
却被太皇太后摁住肩膀,“咯咯咯”地娇笑:“瞧你吓得,骗你的。”
江玉陨并不信,双颊发白:“那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都在隔壁包厢休息。”太皇太后面色从容。
“骗人,客栈的老板娘明明说那些送进你房间的男人,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那女人成天疑神疑鬼的,喜欢胡说八道。哀家不过是借了点那些男人的精元,让青春永驻罢了。”太皇太后说。
“哼,我不信!”江玉陨直白道。
太皇太后起身,随手端走灯台上的一展铜灯,“不信便随哀家来。”
江玉陨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帝赢,“我若去了,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害他们?”
“哀家若是有心害他们,何必大费周章与你说如此之多?”映着一盏滢滢的灯火,太皇太后的脸更显美艷。
“也是,那让你的侍卫,将他扶到榻上吧。”江玉陨看了看她身后隐在黑暗中的护卫。
“明亮,扶人。”太皇太后吩咐道。
那护卫才从黑暗中退出,与江玉陨一起,将昏迷不醒的帝赢扶到了榻上。
江玉陨正要转身离去,一只大手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江玉陨心中暗惊,难道帝赢只是假装昏迷?
正想找什么理由留下来,却听帝赢含糊不清道了声:“小桃花,别走……求求你,别走…别离开我,我只剩下你了……”
又是小桃花!
都死成灰了还记这么清楚!
他气得一把甩掉帝赢的手,走向太皇太后,“我们走吧。”
太皇太后眼底掠过一抹促狭的笑,端着铜灯,往外走去。
出了门,外面的走廊上已挂满红红的灯笼,太皇太后比江玉陨矮了一截,斗篷祛除后,露出身着黑绸锦衣婀娜的身段,走在前面款款而行,云鬓高翘,一截后脖颈微微前倾,在红灯笼的映照下,玉一样滢白剔透。
若不是江玉陨被帝赢掰/弯了,见到这样的女人,估计魂都要丢掉!
还来不及想更多,太皇太后便止住脚步,长指一抚,推开一扇精美的雕花木门。
屋内摆放着清一色黄花梨木家具,木质纹理细腻,挂着一幅用金玉镶嵌的美男画,角落还摆着一张被绒毯妥帖盖着的焦尾琴。
半圆形的隔断内,一张雕花精美的架子床上,仰头躺着之前那个蓝衫以及绿衫。
他们看上去睡得很沉,鼾声如雷。
太皇太后将灯盏放在灯台上,挑起滢滢双眸,望着江玉陨:“现在你信了吧?”
江玉陨有些发懵,须臾才道:“那以前那些男人呢?”
“那些男人自然是睡醒就回家了。”映着冉冉烛火,太皇太后几许风情几许妩媚地扫来那一眼,会让人浑身一震。
江玉陨却毫无感觉。
继续道:“那为何,客栈老板娘却说他们都消失了?”
“你宁可相信一个勾三搭四毫不正经的女人,也不愿相信身为一国之母的哀家?”太皇太后眼波微动,面容森寒。
江玉陨实在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女人说的话,究竟谁真谁假。
索性不猜了,甩袖道:“好吧,那你说你收养的那个患先天性心疾的孩子,在哪儿呢?”
“正是哀家的护卫明亮。”太皇太后面转愁容:“方才他帮你扶人时,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手上蜘蛛斑?甚至他的皮肤,都毫无血色吗?”
这么一说,江玉陨倒是记起,方才那护卫手上,的确有些类似蜘蛛网状的紫纹。
起初他还以为,是人家为了耍酷,故意纹上去的呢。
“注意到了,那是怎么回事?”
“是病入膏盲,命不久矣的表现。”
“帝赢的眼泪,真的能救他?”
“古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具体能不能救,哀家也无从得知。但好歹是一种希望,务必得尝试一下。”
太皇太后神情更加哀愁,深深注视着江玉陨的眼睛:“所以,江公子,你愿意帮助哀家吗?当然,作为报答,你可以向哀家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是哀家力所能及的事,哀家皆可允诺。”
“真的?”江玉陨不可思议。
太皇太后虔诚道:“当然,明亮还是襁褓婴儿时,便拜在了哀家膝下,如同哀家的骨肉,哀家贵为太皇太后,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忧伤,相信江公子也不难理解吧?”
斟酌须臾,江玉陨挑眼道:“我可以帮你,条件是,你帮我离开帝赢!”
红唇一勾,太皇太后笑:“哀家还以为,江公子是心仪摄政王的。”
江玉陨面色一白:“我的事,你用不着管,我帮你拿到他的眼泪,你帮我离开他,就完事了。”
太皇太后眸光微凛,从容道:“成交。但若想摄政王流泪,务必得解除你二人连理枝一毒。”
江玉陨心下骇然,“你怎知我二人中了连理枝?”
“皇上已下了圣旨,整个帝都城都传得沸沸扬扬,只要能解连理枝一毒者,赏黄金十万两。江公子不会还不知道吧?”太皇太后面色不变。
江玉陨心脏好似要跳出来,总觉得这场交易有什么阴谋,总觉得这女人古里古怪的。
但转念一想,她要的,不过是帝赢的一滴泪,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吧?
而且,如果解掉连理枝一毒,于他于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思至此,江玉陨暗暗捏拳,面上却故作从容:“我可以让你解除我二人的连理枝一毒,但前提是,你不得伤害我与他!任何伤害都不行!”
“这有何难?”太皇太后拢着衣袖,正色道:“但连理枝一毒需要花些时日,这样吧,三日后,正好是农历正月十八,民间的寒食节。你设法说服摄政王,与他同去将军山踏青,届时,我们会在山涧独庙汇合,哀家定会设法解除你二人连理枝一毒。”
……
帝赢深陷在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回到了年幼孩童时,短胳膊短腿浸泡在雨天潮湿的水洼里,不止雨水,他身下还氤氲着一滩血渍,无论瓢泼的大雨如何冲刷,都淡不去触目惊心的猩红。
一只蝼蛄淌着血水,顺着他指尖,爬到了他手背上,照着他稚嫩的肌肤,狠狠咬下去!
尖锐的疼痛将他刺醒,他依然泡在血水里,浑身湿透,却无法动弹。
极黑的瞳孔缓缓转向手背,注视着那只拇指大小的蝼蛄,盯着它那脆弱的身躯,和不停摆动的触角,良久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半丝表情。
蝼蛄咬下一口他的肉,而后叼着肉又淌过血水,回到乱石垒起的巢穴,在风雨中给自己的崽子喂食。
喂完食,蝼蛄又顺着原路,返回帝赢手背,自己进食。
蝼蛄尚且护子,而他的父亲,却在昨日,假意借他去将军山踏青,实则以乱箭刺之,令他身负重伤,人仰马翻,摔下山崖,跌落乱石之中,被雨水浸泡了一天一夜!
就在他放弃生存的念头时,
“赢哥哥……”
他听见脆生生的小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猛地偏头,瞬间看见,那个打扮的粉粉嫩嫩的小桃花,磕磕绊绊地至乱石中来,膝盖摔破了好几道口子,扑在比他大了一圈的帝赢身边,伸手努力去拉他,稚嫩的脸上有种苍白的徒劳。
但更多的,是无以复加的心疼。
七岁的孩子全身被大雨淋透,一边喊着“赢哥哥…”一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九岁的帝赢从血洼中拉起。
那双桃花一样漂亮的眼睛裹满泪水,就像无机质的宝石。
稚嫩的声音被大雨浇透,潮乎乎的发哑:“他们说你在将军山摔下了山崖,摔成了碎片,尸骨无存……我不信,所以背着母妃,悄悄跑来了,还好,赢哥哥,我找到了你,不然……呜呜呜……”
帝赢偏头,看着这小小的人儿,明明哭得稀里哗啦,却用尽全力将他拉起,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崖上爬……
年幼的帝赢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张口又停住了,少顷,微微呼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