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城与费迩城的接连沦陷让位于漆洲边境的威尔特成为了西部抗击霍尔公国的最前线。
露莉雅将显眼的粉发藏进了宽大的帽子中，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物混迹在行人之中。
街上的行人比起她记忆中少了许多，宅邸被邪教徒攻破后露莉雅带着妹妹一路逃亡，为了躲避远亲的追杀，曾在威尔特短暂地停留过。
曾经行人如织的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孤零零的走着，露莉雅轻车熟路地绕到一条偏僻的小路上，在一家售卖面包的店前停下，店铺的木质招牌在磨损和风化下只能勉强辨别出是「约克面包」几个大字，谷物被火焰烘烤后散发出的独特香气从店内飘出。
露莉雅走入店内，店内的摆出面包比起露莉雅上一次来时少了百分之三十左右，价格却没有变化。
露莉雅拿起一根黑乎乎的黑面包，陷入短暂的回忆。
刚刚来到这座城时，因为没有身份的证明，她花了很久才找到一份出卖体力的日结工作。
最后的报酬还被工头以没有身份证明为由克扣了一半，到手的只有一枚枚小小的铜币。
她紧紧握着那枚小小的铜币，在城中走了很久才在偏僻的巷道中发现了这家看起来略显破旧的面包店。
一枚铜币只能买得起店内最便宜的黑面包。
至今都无法忘记，碍于价格而被迫将目光从那些散发着香气的面包上移开的感觉，无法给妹妹提供更好食物的愧疚。
她和妹妹都是第一次吃这种食物，都同时搞错了吃法，坚硬的黑面包根本无法直接食用，必须浸泡在热汤或者热水中才会变软能够入口。
妹妹蹙着眉用力咬着黑面包的样子可爱又让人心疼，明明根本无法咬动却什么也没有抱怨地努力啃着。
哪怕自己带回的只有一段黑面包也笑容满面一副开心的模样。现在想来就算空手而归妹妹也绝不会说出一句抱怨。
只是看到自己平安回来了，妹妹就会展露笑颜，无关食物。
明明是妹妹却总是关心在意着姐姐的情绪，懂事的教人心疼。
答应坎贝尔的要求走上如今的道路，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不希望妹妹跟着自己继续受苦。
露莉雅握着像木棍般坚硬的黑面包走向了柜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木板，所有面包的价格都写在了上面，价格上有着新鲜的涂抹痕迹，面包的价格与两年前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不符合常理，战争带来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粮食的价格必然会随之上涨。
露莉雅指着木板向老板询问道：“这个价格真的没问题吗？”
老板看着露莉雅的脸颇为认真地说道；“没有问题，我可以保证最少在两个星期内，所有面包的价格都不会上涨放心吧。”
像在骑士在诉说自己的誓言那般认真。
“可这样的话您不会亏损吗？”
“这家店已经存在了两百多年了，父亲和母亲将它传到我的手中也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了，赚钱很重要但并不是全部。”
老板伸手揉了揉露莉雅的脑袋微笑着说道；“小姑娘就别担心这些事情了，我向你保证你可以在约克面包买到需要的面包，以你能够接受的价格。”
在揉着自己脑袋的是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谢谢您。”露莉雅轻声说着，递出了一枚小小的铜币。
走出面包店后露莉雅又去了城内最大的酒馆，酒馆内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以快速了解到大部分人的真实想法。
露莉雅走到吧台的位置挨着人坐下后对站在酒柜前的酒保说道：“请给我来一杯希格娜。”
这是这家酒馆的招牌，由百分之六十的麦芽和百分之四十的高粱发酵而成，有着浓郁的谷物醇香。
街上的行人比起过往要少，酒馆内的酒客却丝毫不减，大部分的桌上都坐着买醉的酒客。
露莉雅一边喝着买来的大杯啤酒一边仔细倾听着众人的对话，她无声地对自己使用了增益的法术，让她能够听清楚每一个人所说的话。
一个喝得脸颊通红的青年重重将喝空的酒杯砸到桌上后，吐出一口浊气不甘心地说道：“真屈辱啊，我们竟然会被那种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异教徒给打得只能龟缩在城中。”
“我们这还算好的了，你听说了吗？柯尔城全城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被那个异端给屠杀了，河水被染成赤红，人头和尸体将河道堵塞，那简直是噩梦。”
邻桌的人闻言嗤笑道：“哈？噩梦？我们现在经历的难道就不是噩梦了吗？如果城池被攻破的话，等待我们的也只是同样的结局，还不如抓紧这最后的时间。那些异族的大军全都装备精良，又有着几倍于我们的兵力。”
他没有将话说完，端起了酒杯将酒液大口地灌入。
酒馆内的气氛因为他的发言而冷了下来，众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叹气声，饮酒声，酒杯与木桌的碰撞声变得格外清晰。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一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大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后站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我们不反击呢？我们为什么要去害怕那样一群异端？我真不知道教廷和贵族的那群人到底在想什么。如果那群异端打进来了，我就算用命和他们拼了也绝对不会逃跑。”
“就是！要是打进来了我就是和他们拼了也绝对不会跑！”
酒馆内的人都在听到大叔的话后激奋起来，高举酒杯，大声地附和着。
角落里站起一个人，看着大叔说道：“那些贵族有钱有权更有人脉，只要想跑随时都能够跑到中央的地方，带着他们的财产无论去到哪里照样能够过得很好，又怎么会为了我们这些人拼死呢？要是贵族和教廷的人都像你这样想，我们说不定早将被敌人占领的城池也收复回来了。”
大叔举着手指着对方被酒液染红的脸涨的更加通红，他想要反驳对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漫长的沉默后，无力地将手垂下，无可奈何地认同了对方的话丧气地坐了下来。
“贵族或许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那拉寇尔教皇猊下呢？她愿意为了我们举行大型的降福仪式，绝不会不管我们的，我们是被教皇猊下庇佑着的！异族装备精良人数优于我们又如何？教皇猊下是星神的血裔，有着无边的神力，只要教皇猊下出手的话，无论多少异端都不足为惧。”
酒馆内的大部分都抱着和那人一样的想法，但现在距离异教徒的入侵已经过了快两星期的时间。
每天他们都在期盼着教皇的救赎，每一天都在经历着希望落空的痛苦。
他们不知道情形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是他们的祷告不够虔诚没有被听到，还是他们已经被放弃。
酒馆内再次陷入了沉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也不愿意去反驳那人的话语承认教皇猊下将不会施以援手的事实。
——
回到房间后，露莉雅拿出那根如木棍般坚硬的黑面包回忆着记忆中妹妹的样子咬了上去。
面包很硬，咯得人牙疼，露莉雅努力去咬也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真的好硬，妹妹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在发现无法咬动后还继续努力的呢？
在那个情况下还努力维护着姐姐的自尊……
哪怕只能吃这样的事物妹妹也没有丝毫的抱怨，依旧依恋地抱着自己，声音甜甜的说：“无论吃什么都没关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吃，我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就够了。”
现在回想起来，妹妹曾不止一次抱着自己说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和姐姐在一起。”
妹妹曾一次又一次地认真对自己说过，为什么没有在意呢？
是察觉到自己的意图才主动说出要回到边境领地的吗？
露莉雅不知道，这一刻露莉雅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够了解妹妹的想法。
对妹妹的理解片面而浅薄。
如果更早一些发现妹妹更喜欢和自己在一起的话，露莉雅一定会将妹妹留在皇城哪怕无可避免会卷入皇城的政治斗争也要将妹妹留在皇城。
如果将妹妹留下的话，如果将妹妹留下的话……
露莉雅的脑袋被此种想法占据。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她把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深爱着自己的妹妹给弄丢了。
敌军压境，妹妹所在的柯尔城遭逢屠戮，仅有几人侥幸逃生，幸运的生者中没有妹妹的身影。
露莉雅感到万分悲痛，心脏像被人活活撕裂一般疼痛。
她没有保护好妹妹，她没有尽到姐姐该尽的义务！
终于黑面包被咬下一点边角，又粗又硬像木屑一样，口感微苦。
是再糟糕不过的食物了。
妹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去咬黑面包的呢？
她把了解的机会给搞丢了，和妹妹一同丢了。
露莉雅微仰起脑袋，攥紧的拳头发抖，她在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努力去寻找妹妹的踪迹，除非找到尸骨，否则绝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