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勤梦雁笑着钻出车外，等她见着陈秘书身后之人，先是一愣，默了两秒，声音在雪中抖了抖，喊了句“小屹”。
方清屹多年不见勤梦雁，一时竟生疏地喊不出那本该再熟悉不过的称呼，他像被大雪封了喉，生硬地回了句“嗯”。
看这情形是遇上了熟人，陈秘书心道运气不错，“熟人”更好对接，赶忙问勤梦雁：“勤老师，您和小方总认识啊？”
勤梦雁的视线直直落在方清屹身上，闻言才转头看向陈秘书，嘴角挂着笑容回道：“我儿子。”
“啊……这……这样啊。”
陈秘书原以为只是“熟人”，没想到这小方总居然是勤老师的儿子，他偷摸着瞥了一眼方清屹，还别说，有五分像，尤其是眉眼。
听到陈秘书的话，方清屹这才回过神，他朝勤梦雁微微颔首，紧接着弯腰钻进敞开车门的商务车，“我还有事，你们先忙。”
“小屹。”勤梦雁没犹豫，微微往前两步，走到还未关上的车门旁，缓声说道：“晚上有时间吗，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
方清屹的脑袋此时就像装了卡壳的老磁带，反应慢了些许，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僵硬地点了点头，伸手关上车门。
“走吧，陈秘书。”黑色车窗玻璃里渐渐映出自己的面容，勤梦雁转头朝陈秘书说道。
方清屹离开艺术馆后，便吩咐司机就近找家咖啡店。
等到地方，方清屹下了车，和司机说道，“不用等我，你先回酒店。”
方清屹点了杯黑咖啡坐着消磨时间，也不知喝到第几杯，勤梦雁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他在哪，这会儿方便吗。
等人的间隙，方清屹已经约好餐厅，是一家地道的意式餐厅，他回了句“方便”，旋即用短信将地址发给勤梦雁。
点好菜，勤梦雁细细看了会儿在菜单勾勾画画的方清屹，笑着小声说道，“小屹，你长高了。”
勤梦雁上次见儿子，是方清屹十六岁成人礼的时候，那时只是匆匆地瞧上一眼，连手里的花都没来得及递上，方清屹便慌忙逃开去了。
方清屹淡淡回了句“嗯”，比起十六岁，他确实长高了许多。
“大学学得什么专业？”勤梦雁笑了笑，问道：“快毕业了吧。”
“建筑学设计，大四。”方清屹回道，他的视线落在勤梦雁肩头的围巾上，很漂亮的图案，像极了当年勤梦雁离开时脖子上戴着的那条。
他知道不是，十多年了，就算勤梦雁再念旧，也不可能留着那么多年前的物件。
同是艺术系毕业的勤梦雁，很快便找到了话题，聊起了宁市艺术馆的设计，她说话时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眼底的温柔依旧，十多年的光阴，仿佛只有方清屹在长大。
和他记忆里一样，勤梦雁温柔得让人心疼。
勤梦雁心情似乎不错，她甚至点了瓶红酒，抿了两口又伸手和方清屹碰杯，见对方浅浅尝了一口，眼底满是笑意说道：“我们家小屹长大了。”
她顿了一下，问，“有对象了吗？”
方清屹一愣，旋即点了点头，紧接着补充道：“是个alpha。”
勤梦雁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实诚地和她分享，心里愈加欣喜，她在国外呆了这么些年，倒也没觉同性恋有多稀奇，说道：“有时间带你家alpha，和妈妈一起吃顿饭。”
方清屹这些年没心没肺惯了，听勤梦雁这般讲，却也是红了耳根，低声回道：“有机会吧。”
听着这话，勤梦雁眼尾的笑意渐浓，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话，大多没有逻辑，讲到哪说到哪，好像要将这么多年的话一次性说个干净。
等这顿饭结束，她的眼底已然染上一些醉意，轻声和方清屹说道，“小屹，是妈妈对不起你。”
闻言方清屹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要回些什么，但勤梦雁说完这句，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忽地笑了起来，“好了，下次再见，我家那位来接我了。”
直到将勤梦雁送离餐厅，方清屹依旧迷迷糊糊地，他踩着夜色上了出租车，报了酒店地址。
勤梦雁没有对不起他，方清屹知道，她本就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小时候方清屹十分厌恶方洪，认为这一切都是方洪的过错，但现在方清屹又觉得，他爸也不过选了自己该走的路。
方洪有四位哥哥，是方清屹爷爷众多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位，这人二十多岁接手方家产业，扩张到如今的规模，一是因为方家祖辈积累的资源，二是其超乎常人的商业头脑。
第三则是两段跨世纪豪门联姻，这给予他用最快的时间去吞并资本，扩大商业版图。
方洪的雷厉手段没有错，唯一的错，是他不该骗勤梦雁，不该许诺从未存在过的温情和爱意，不该让一个女孩丢盔弃甲，留在那牢笼一般的城堡里，绝望地呆了七年。
七岁的方清屹或许恨过勤梦雁，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知道自己没资格埋怨勤梦雁。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一切回到正轨，至少勤梦雁交往的小男友，比方洪年轻，也比方洪帅气。
方清屹说不出心情如何，不算太糟糕，他回了酒店，快速洗完澡，窝在套房的沙发里给江濯打视频电话。
一想到江濯，方清屹心里就憋着气，这十多天，每次都是他主动联系对方，还次次都是他自说自话，江濯不是“好”，就是“嗯”，实在没意思的很。
视频很快接通，江濯约莫是刚从淋浴间出来，上半身还裸着，肉眼可见胸肌上还淌着晶莹的小水珠，方清屹举着手机，屏幕差点没砸在脸上，问道：“你怎么没穿衣服。”
“洗澡。”江濯吐字回道。
江濯说着将手机支在盥洗台的架子上，抬手准备吹头发。
“你怎么拆石膏了？”方清屹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立马问道：“不是才半个月？这么早拆没问题吗？”
江濯手速挺快，不到半分钟就搞定了，放下吹风机说道：“嗯，今天复查医生说没问题。”
“哦。”方清屹小声回道，他的视线好似要穿过屏幕，直直盯着画面里露出的八块腹肌，和露出一半的平角内裤。
画面秀色可餐，方清屹顿时来了兴致，从沙发上做了起来，举着手机问江濯，“洗完澡了，有没有准备做点什么。”
“嗯？”画面晃了晃，江濯将置于盥洗台手机拿了起来，语气不明地问道：“做什么？”
“准备再看会儿项目书。”江濯回道。
“……”
方清屹听完江濯的回答，霎时兴趣全无，扯了扯嘴角，一副无语的模样。
江濯倒是没再看手机屏幕，过了一会儿，穿好睡衣，又拿了项目书躺回床上，将手机平放在被子上，低头研究起手上的纸质文件。
“……”
“对了。”方清屹忽然说，“我今天来宁市出差，碰到我妈妈了。”
方清屹没提过勤梦雁，江濯神情一滞，视线重新回归屏幕，他瞥了一眼画面里方清屹露出的半张脸，发现那眼尾带着些红。
没等江濯开口，方清屹又继续说道：“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
他的声音淡淡的，“我以前很怕见她，因为每一次分别的时候都会特别舍不得，所以还不如干脆不见。”
“我小时候脾气特别坏，又特别挑食，管家伯伯就骗我，说只要我表现得好，妈妈就会回来。”方清屹抿了抿唇，“我明明表现得很好，也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可是她还是一次都没回来。”
不知怎么地，和江濯说起这些，方清屹忽然又觉得有些委屈，眼眶有些疼，“再后来，她终于回来看我，我却不敢见她了，因为舍不得，所以不想见，江濯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矛盾？”
方清屹的声音很轻，江濯的目光渐渐凝固在屏幕上，眉间不自觉皱起，“……你还好吗？”
“嗯？”方清屹看向画面里露出整张脸的江濯，倒是难得露出这幅表情，他笑了笑，很快又恢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问道：“你指哪方面？我现在一点都不好，漫漫长夜……我想你想的，睡不着……”
“方清屹。”江濯咬着牙喊了声名字，又收了声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轻声说道：“都过去了。”
他有时候实在看不透也猜不透方清屹……
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我说真的。”闻言方清屹挑起眉梢，桃花眼儿微微眯了眯，“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这样确实挺矫情的，方清屹想，可是谁叫他就喜欢江濯呢，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
“还有几天。”江濯清咳两声，正色回道：“这边的项目就能结束。”
“哦。”方清屹点点头，起身举着手机回了卧室，走了两步又将外头套着的浴袍扯开一些说道，“我听说，裸睡的睡眠质量更好，要不我今晚试验一下。”
他将手机支在床头，旋即扯了扯浴袍衣领，“你要不要也试试？”
方清屹说着侧眸去看屏幕上的摄像头，结果半分钟不见，江濯又低头去看项目书了，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很快，听筒里传来alpha低沉的嗓音，“嗯小心着凉，晚安。”
？？？
“……”晚安个头。
他到底懂不懂啊，方清屹气得想摔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