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即便周末，方清屹依旧醒得早。
从二楼下来，他扫了眼餐厅方向，方洪正在餐桌前用早餐。
原以为昨晚他回的晚，今早又走的早，说不定碰不上他爹。
没成想，他起得早，方洪起得更早。
上次因为他进“方信设计”实习的事，方洪就对他毫无长进的课业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说教，这会儿要是碰上，指不定又得挨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
方清屹不想一大早挨训，转身准备回房间继续睡觉。
不料他刚转身，便听到不远处李婶洪亮的声音。
“三少爷。”
方清屹心道完蛋，赶忙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李婶好似不理解他的意思，乐呵呵抬高声音道，“少爷吃早餐了吗？锅里温着海鲜粥，我给您盛一碗。”
她手里还拿着除尘的鸡毛掸子，说完便绕过站在楼梯口的方清屹，下楼去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方清屹转身跟着李婶下了楼。
李婶是他们家的住家阿姨，平日里主要负责方洪的饮食，是个敦朴细心的中年阿姨，优点很多，不然也不会在方家一呆就是十余年。
李婶什么都好，就是嗓门大了些。
自知逃不过，方清屹也就松了心底的弦，打着哈欠神情慵懒喊了声“爸”，寻了个餐桌角落的位置坐下后，侧头朝厨房里说道：“李婶，麻烦再拿个鸡蛋。”
说完便自顾自地用起早餐。
餐桌上放着平板，方洪吃早餐时有看新闻的习惯，等他浏览完一整个页面板块，问道：“昨天问了赵则，他说你没去公司报道？”
方洪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一双剑眉峰锐，即便年近五十，面容依旧英气逼人。
这份锐气倒是实打实地遗传给了他的大哥方围从，而方清屹的长相九分像他的omega妈妈，唯一一分像方洪的，是他那一米八五的身高。
“嗯。”方清屹低头喝粥，含糊道，“学校有事，下周去报道。”
说实话，小时候他就有些害怕和方洪独处，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方清屹依旧改不了某些习惯。
听到还算满意的回答，方洪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就跟着赵则学习怎么管理公司，他算‘方信’老员工了，你跟着他好好学。”
“还有——”方洪眉宇间带上些许怒气，“收收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心思。”
方洪没点破，方清屹也知道对方指的是他混乱的私生活。
“知道了，不会影响工作。”方清屹说着把头埋得更低，却忍不住刺一刺他爸，“下周就去报道，一定跟着赵总好好学，争取不给您和‘方信’丢脸。”
听到这话，方洪“啪”地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脸色不言而喻黑沉了几度。
“丢脸？你是嫌没给我丢够脸？”方洪自不是那般容易被激怒的性子，但面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却十分容易血压飙升。
他看向喝粥的方清屹，哑着火回道：“你大哥在你这个年龄，已经能帮忙打理集团，你倒好，一天到晚就知道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败坏方家的名声。”
方洪越说越气愤，最后厉色威胁道，“和‘鼎江’的合作，你去谈，一个月内没谈下来，别怪我不客气。”
鼎江？
方清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江家一个制药的，和他家一个搞地产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才对。
提到“鼎江”，方清屹自然而然想起江濯来，他抬头问方洪，“什么合作？”
“具体你去问赵则。”方洪依旧没好气，不过脸色好转不少，只道，“以前只当你是爱玩，我也不打算和你翻旧账，以后‘方信’终归要交给你们，你从现在开始认真学，别总想着随便应付。”
大哥一个人不就能顶三个？他就不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吗。
方清屹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可不想挨了批评再挨一顿打。
一顿早饭吃得剑拔弩张，最后方洪在自家儿子一连串的保证中终于熄了心头的火，回楼上换衣服去公司。
方清屹也不爱呆在主宅，吃完早餐便早早打车去昨晚的酒吧取车。
*
隔天是周日，方清屹准备约沈凝去看展，顺便培养下感情。
追人这种事，最忌讳只动嘴皮子。
他提前打探过，沈凝最喜欢的画家是吴云，而吴云向来只办私人画展，因此巡展从来不对外开放。
方清屹自然不能错过这么重要的机会，于是托圈里的朋友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拿到了吴云私人画展的邀请函。
不过可惜，在他发送邀请的半小时后，沈凝回了一句“抱歉”，说是今天已经有约了，能不能下次。
邀请函没有时间限制，方清屹欣然同意，又问沈凝大概哪一天有空，并告知起码要空出一天时间来，毕竟巡展不在京市，而是在离京市有一段距离的艺术之都宁市。
两人约了下周六，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结束了话题。
方清屹心情不错，托了这位大画家的福，他总算约到了沈凝，也算迈出了一小步。
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便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
电话是赵则打来的。
赵则在集团做了七年项目负责人，后调动到“方信设计”担任执行CEO，虽说任职不到一年，但从这几个月的财报来看，“方信设计”的亏损比起之前确实有所改善。
估摸着是方洪下了紧急命令，赵则才会牺牲休息时间打来电话，这人十有八九是来催他去公司报道，好完成方洪交代的任务。
犹豫了一会儿，方清屹还是接了电话。
出乎意料，赵则竟没打算催他上班，那人二话不说，开口来了句：“小方总，你住哪？”
*
午后，赵则按照方清屹给的地址，准时抵达老城区接人。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方清屹一出现，赵则便鸣了声喇叭将车窗降下，抬手打着招呼喊道：“小方总。”
赵则是个alpha，比方清屹年长十来岁，带着方框眼镜，穿了一身运动衣，方清屹透过车窗匆匆瞥了眼车上的男人，快步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门上了车。
“小方总，好久不见。”等他系好安全带，赵则侧过半个身子和他打招呼，“上次见应该是今年年初的集团年会。”
年初的年会他确实参加了，不过当时来的高层众多，方清屹对赵则实在没什么印象。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得，随后问道，“你在电话里说有一个重要的合作，要我亲自跑一趟，是什么意思？”
“是关于和‘鼎江生物’合作的一个项目。”赵则正在倒车，听到方清屹这么问，笑了笑，“小方总，麻烦你拿一下后座的文件。”
赵则说话间，方清屹才注意到了后座上有一个牛皮文件袋，他伸手拿过，打开后抽出里头的纸质文件。
是一份“鼎江私人医疗机构”建筑设计的项目招标书，里头详尽介绍了鼎江的招标需求和对投标单位的要求。
和“鼎江”的合作项目，不就是方洪昨天提过的让他一个月内拿下的那个项目。
“所以现在是去哪？”
原本赵则说要带他去谈合作，方清屹便半信半疑，这会儿知道是这么重要的工作，他自然更加怀疑赵则此行的目的。
车窗关上，车子缓缓启动。
“去郊外山脚的一个度假山庄。”赵则回道，“我一个朋友是山庄的负责人，他说今早看到了‘鼎江’的江董，我们去碰碰运气。”
不怪方清屹对赵则有所怀疑，先前在电话里赵则藏了一半的话，这会儿等方清屹上了车，这人才接着把另一半说完。
“对了小方总。”赵则又问，“你会钓鱼吗？”
钓鱼？
方清屹自然不会，虽然不知赵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归这人也不会害他。
车子一路驶出市区，虽说是往郊区开，路况并不差，外加赵则这辆商务版雷克萨斯座椅确实舒服，方清屹眯着眼睛睡了会儿。
等他再睁眼时，他们已经抵达赵则口中的度假山庄。
俩人下了车，赵则去后箱拿东西，方清屹便站在一旁等着。
度假山庄在山脚，抬眼便能瞧见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林，不得不说这儿的空气都比城区清新不少。
方清屹张望了片刻，收回视线，他正想问赵则需不需要帮忙，便听到身前另一侧传来一道声响。
是轿厢门关上的声音，方清屹抬眸，视野正好瞥见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而越野车后方正站着位身形挺拔的alpha。
alpha他认识，是江濯。
难道是陪江董来度假？
江濯手里提着长条形银白颜色的箱子，方清屹猜测应该是钓鱼装备。
怪不得赵则问他会不会钓鱼，敢情他们是来陪这度假的父子俩钓鱼的。
很快江濯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不期地在半空中相遇，方清屹没移开视线，而是不服输般直愣愣地盯着江濯，直至身后传来赵则的声音，他才别过头去。
不过显然，他还是低估了赵则的不要脸程度。
下一秒，身后的赵则便越过他朝江濯走了过去，这人肩上背着渔具，神情倒是不卑不亢地问好，“江少，好巧你也来钓鱼啊。”
是挺巧，赶巧了不是。
方清屹撇了撇嘴，跟着走了过去，赵则见他跟来，便侧过半个身子和他介绍，“小方总，这位是……”
不等赵则说完后面的话，方清屹毫不犹豫出声打断，“我们认识。”
他可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和江濯做自我介绍，玩装不认识的戏码，怪没意思。
“我想起来了。”赵则一拍脑门，“你们都是京大的，是校友对吧？”
“算是吧。”方清屹看了江濯一眼，故意似的说道：“学弟你来钓鱼？”
这句确实是明知故问，他也不是真心想和江濯套近乎，只是心血来潮想喊声“学弟”，好让赵则知道到底谁大谁小。
“嗯。”江濯点头，见他两手空空，说道，“我后箱里还有一副渔具，需要吗？”
方清屹：“……”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当着赵则的面，方清屹没有拒绝江濯的好意，等对方取来一副新的渔具，便伸手接过，三人一同往山庄后方的池塘走。
路上赵则和江濯闲聊了几句，期间又问起江濯表哥的近况，方清屹这才知道赵则和江濯表哥是同学关系，所以两人之前认识。
一路上有不少山庄的工作人员引路，等到了鱼塘，方清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钓鱼椅上气场格外突出的中年男人。
他只在新闻报道里见过江家现任董事长江之荣，第一直觉这人和他爸一样是个狠角色。
这会儿私底下当面一见，又觉着这位江董，和他爸好像很不一样。
江之荣穿着简单，一件灰色的夹克和深黑色的运动裤，那人靠着椅背坐在岸边，手里执着一把短鱼竿，此刻看着更像是一位邻居家随和的中年叔叔，而不是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
或许是他爸给他留下的刻板印象，让方清屹看到江之荣的第一眼，多了几分来自心底的震撼。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江之荣先是收了手里的短杆，站起身说道，“臭小子，让你拿个竿去了大半个小时，现做一把鱼竿都比你快。”
方清屹和赵则站在江濯身后，江之荣将短鱼竿收好放在地上，这才转过身瞧见了他们，道，“原来是去带朋友，来钓鱼的？”
毕竟是两个年轻面孔，不怪江之荣怀疑他们出现在这里是来钓鱼还是来干其他的。
“在停车场碰见的，二表哥的同学赵则，之前来过我们家。”江濯朝江之荣走了过去，将鱼竿拿出组装。
“江董您好。”江濯话音落下，赵则便上前做自我介绍，随后又和江之荣引荐身侧的方清屹，从容道，“这位是我在‘方信’的同事，方清屹。”
姓“方”？
江之荣饶有兴致地看向立在一旁的年轻人，他倒是听过方信的方洪有个小儿子，大概是这个岁数。
“江叔叔好。”发现江之荣正看向自己，方清屹并未露怯，反而将问候中的“江董”改成了“江叔叔”，道，“经常听爸爸提起您，一直想找个机会前来拜访。”
听到这番话，江之荣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回以方清屹一个温和的笑，“许久未见方董，你爸爸最近可好？”
“一切都好。”方清屹回道。
几人又寒暄几句，赵则便带着方清屹找了个隔壁的空地，准备组装钓鱼装备。
“晚上要不要住一晚？”赵则弯腰摆弄鱼竿，“今天混个脸熟就行，江董他们不知会待多久，我订了房间，没事的话，等明早再回市里。”
他接下来确实没什么事，想了想回道，“都行。”
“这里环境好，还有天然温泉。”赵则紧接着说道，“晚上还预定了私汤包厢，小方总你就当来度个假。”
还挺会享受的。
方清屹没反驳，打开江濯给他的银白色箱子，看着里头零散的配件，脸上神色不免有些犯难。
没等他犹豫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江濯的声音，“我来吧，对新手来说这套长竿组装起来有些困难。”
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还看出了他是个钓鱼新手。
有人主动帮忙，方清屹乐得自在，弯腰坐在一旁的折叠椅上，他的视线四处瞟了瞟，又低头专心看向蹲下身去的江濯，在那儿组装渔具。
可能因为型号是新的，没一会儿，江濯便拿出手机来扫了箱子上的二维码，观看安装视频。
一分钟后，视频播放完毕，正巧屏幕上方接收到几条新信息，江濯点开微信界面，随手回复后，将手机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江濯正在准备钓鱼线，方清屹的视线从那双摆弄细线的手，转移到亮着的手机屏幕。
方清屹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偷看。
那屏幕明晃晃亮着，聊天界面上方还显示着“沈凝”两个字，他不想看都难。
等方清屹看完聊天记录，原本还不错的心情一瞬间被破坏殆尽，他没料到沈凝今早拒绝他，竟然只是为了去给江濯送自己新做的小饼干。
更可恨的是，江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只淡淡回了两个字“不在”。
好一个不在。
方清屹心底不知什么滋味，他深知要追沈凝难度很高，但比起身前这位毫无生活情趣的alpha，他要是真输了，还真是掉脸子。
重点还不是“不在”，而是后面沈凝又发来一条信息，大致意思是问江濯什么时候回来，今晚要一起回学校吗？
对话的最后江濯回了个“嗯”。
敢情这俩约了一起回家，又约了一起回学校，这离谈恋爱不就差临门一脚了。
方清屹心下一哂，他实在看不出沈凝到底喜欢这人哪里，除了那副还算过得去的长相，脾性冷得跟座冰山似的，一看就不适合谈恋爱。
再者，论容貌，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
方清屹认为自己如果真输了，一定只是因为江濯抢占了先机。
就为了给这么个人送饼干，沈凝拒绝了他看展的邀请，方清屹想着气不打一出来，低头又见沈凝发来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好”，另一条是“我等你，阿濯哥哥”。
看到最后那两条微信信息，方清屹简直怒火中烧，他眼底愠起火气，看向已经组装完鱼竿的江濯。
江濯没仔细注意方清屹的表情，等搞定了鱼竿，便起身将鱼竿递给对方，alpha脸上神情淡漠，说话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只道：“可以用了。”
方清屹听着一阵烦躁，接过鱼竿就随意放在了地上，而后双手抱胸看着弯腰拾起手机的江濯。
江濯拿了手机，这才发现方清屹一直盯着自己，过了一会儿，alpha眉头微皱问道，“还有事？”
“谢谢你的鱼竿。”方清屹咬咬牙道。
“不客气。”江濯回道，仔细观察了片刻方清屹的表情，问，“你还好吗？脸色看着很差。”
他脸色差怪谁？
“没事。”方清屹回道，敛了愠色问，“你和江叔叔下午回去？”
他说完又忽然想起赵则的话，转念之间倏地生出新的想法来，连带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听说这边山庄的温泉很不错，晚上请你泡私人温泉，如何？”
江濯愣了愣，没立即回答，他自上而下审视着方清屹，视线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渐渐游转至那温润的下唇。
一阵秋风略过，扬起两人的衣角，半晌，江濯低眉，神色微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初。
他收回视线回道，“好。”
作者有话说：
沈：？？？你到底在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