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邱路的肚子不合时宜响起来，兰思扬问他是不是没吃饭。
邱路本欲回绝，因为爸妈叫人送的餐就放在楼下，可瞬间又想到了什么要命的事情，猛地点头。
兰思扬心下唏嘘，孩子居然饿成这样，也怪不得要跳窗。
他没有弟弟，难得兄长疼爱之心泛滥，摸摸他的脑袋说：“以后饿了不用跳窗，去哥哥那就行。”
兰思扬随后往窗子那边指去，朗然一笑：“看吧，很近的，饿了的话你就直接来。”
少年下颌线和骨相清晰优越，在阳光铺洒下漾起的笑，明朗朝气。
邱路愣神了一会儿，最终眉目舒展，爽脆地应了声好。
其实，他不是饿的，他是怕的。
邱路亦步亦趋地随他下楼，两人只差三岁，在那个时候却是差了一个发育阶段，邱路的手包在对方的掌心里，恐慌也跟着消退。
“我当时以为你是饿急了才跳窗，所以才让你到我家去吃。”
兰思扬听着邱路的叙述，感觉大体上和他记忆里的基本贴合，基本没什么出入。
邱路幽怨地看他一眼：“我又不是狗，我饿了我为什么不走门。”
兰思扬想笑又不敢笑，撑着表情解释道：“你那年才十一，行为上有些……”他省去中间的形容词，嗯了一声，“很正常。”
“我是十一，不是一岁。”
“对不起。”兰思扬握拳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忽然灵光乍现，唇边笑意渐渐褪去。
“你不会是……在躲什么人？”
一种极其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再结合前面邱路害怕被突然拥抱，亲密接触等反应，兰思扬顿感手脚发凉。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邱路的童年阴影，从什么地方摔下来，拥抱过的亲人离世，或者与人亲近的时候看到了恐怖或者不好的画面，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
猥亵，比他想过的那些都要严重，持续久，伤害大，简直是极难走出的一个童年噩梦。
“你真的很聪明。”邱路苦涩地笑笑，点点头，“是在躲一个人。”
兰思扬倒宁可他没有猜中，邱路的肯定仿佛一下子击停了心脏，让他久久缓不过劲。
邱路手搭在兰思扬略微发抖的手上，轻声：“要不我们今天就不谈了。”
兰思扬紧紧回握住他，声音低哑地回应：“我问你这件事，不是为了揭开伤疤又把它盖回去的，相信我，好吗。”
他的瞳孔清亮真挚，似有水雾，热盈盈的。
邱路感受着手被包在掌心的感觉，有瞬间恍惚，他的话总像是在心头荒冷一隅照下的暖光，让人莫名安定。
就如同多年前在他整日惶惶，跳上窗逃跑时，兰思扬对他说那句“饿了就去哥哥那”。
邱路深吸一口气，慢慢讲道：“在移居新城市和你们做邻居前，与我们打交道的还有一家，说起来关系有些绕，是我姑姑的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其实这层关系也是在认识之后才了解的，你也知道，华人在国外的金融链是个圈。”
邱路看了一眼兰思扬，道：“他们家也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
兰思扬细心听着，直到邱路说比你大两岁的时候，兰思扬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我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前几年他还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大哥哥。”
邱路温吞吞把脸埋到掌心，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一切都变了。”
“他会莫名制造很多与我肢体接触的机会，起先我并没太在意，只是怕痒，所以躲了几次。直到有一次他手伸进衣服里来我才发现不对劲……”
“然然，是我不好，我那次太冒失了。”
兰思扬听到这，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邱路知道兰思扬说的是拍照时和他疯闹那件事，摇摇头：“这是两码事，我那次真是因为照片拍丑了。”他话音落后安静两秒，两人视线不约而同碰上，都笑了，气氛又松弛片刻。
“他什么时候对你有这些行为的？”
兰思扬问。
邱路皱着眉思索了会儿，道：“七岁以后，十岁以前吧，断断续续的。开始是摸手臂，脖子，然后是腿，然后就是，就是……”邱路抓住兰思扬的手腕，叙述中的情绪略微激动。
兰思扬听得额前青筋直跳，血液都跟着回流，他喉头滚动，边安抚邱路，边平复自己的呼吸。
尽管这是在说过去的事，但处于未知视角，兰思扬生怕下一秒就会听到什么恶劣惊人的事情发生在邱路身上，他根本不敢猜，更不敢想。
“他跟我说朋友之间这是正常的，但我很不舒服，很抗拒。我不喜欢他那些动作，不喜欢他碰我。”
“那你有没有同邱叔叔和林阿姨说呢？”
兰思扬手心已经沁了层细汗，虽然这么问着，心里也差不多有答案，以邱路的性格，断然不会说。
“也算是挣扎了很久吧，但等我想说的那段时间，爸妈恰好跟我提了搬家的事，我以为换了地方就没事了。”邱路无力地笑了下，“可事与愿违，我偏偏在费城，又见到了他。”
邱路提到这段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畅，像是有东西梗在喉咙一样，脸色极为难看。
兰思扬的面色同样很差。
“他每次和他爸妈一起来我都心惊胆战，因为这时候他就会光明正大上来找我，大人在谈事，我在楼上独自面对他那种感觉，真的是很绝望。”
邱路讲这些事情是第一次，但所有细节早已烂熟于心，兰思扬听别人讲这种事也是第一次。
他们一个往后说得越来越顺利，一个往后听得越来越艰难。
“有一次我假装午休，蒙着被子躲在卧室，我以为他人已经走了，可等被子上方咫尺响起那个声音时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邱路惨戚戚地一笑，不忘自嘲：“后来我才发现是我自己钥匙插在门上忘拔了，他就进来，一直伏在我床头，等着我发现他……”
兰思扬垂下头，双手拢着拂过脸，从指缝里闷闷地透出颤抖的声：“……我的天……”
他重复了两遍，很费力地把鼻音给压了回去，哑声问：“所以你翻窗也是因为那次他又来了吗？”
“是。”邱路答着，“他那次自己一个人来的，可怕的是那天家里也就我一个，爸妈有事，阿姨也请假了，我实在没处躲，就想着等他进来我就翻出去。”
说来也奇怪，自从邱路跟着兰思扬一起后，那个人好像再也没出现过。
邱路边说，边看向兰思扬，到了这时，记忆给他的创痛到底也就是那些，不会加深多少。
但多一个人的分担和在意，这种直达心底的温暖却是他新获得的。
叙述节奏渐渐变缓，邱路的声音戛然而止，慢慢倾身，兰思扬已许久未抬头，手一直挡在脸上。
空气突然静默，能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
邱路继续靠近，想去查探一下，但兰思扬的手捂得实在严实，邱路最后都已经凑到他跟前……
忽然，兰思扬放下了手，长睫微颤，水汽湿漉漉细密分布在侧，眼圈连带周遭泛着红。
兰思扬像是刚整理好自己，却冷不防瞧见底下有张放大的俊脸。
四目相接，兰思扬懵了一瞬，邱路也始料未及于这个对视，愣怔地看着兰思扬被泪水涤过的瞳孔中，清明地倒映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