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禁止花言巧语>第29章 陌生人

  封元青的话轻飘飘地从左耳朵传进来,浆糊一样封住符子缙的脑袋,又湿黏黏地从右耳朵流出去了。

  那日在路边大屏上看到的脸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符子缙恍若身处梦境。

  他轻轻抬了抬手,又放下。嘴唇几番开合,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他的耳朵几乎自动屏蔽了包厢里纷杂吵闹的声音,只一心一意对着沈衣那边洞若观火。

  以至于符子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谁会在见到一个陌生人的第一眼便直勾勾盯着看,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亲人?

  这实在称得上是冒犯。

  直到封元青慌慌张张地拽了他一把,符子缙才猛然回过神来,无所适从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围观的不想点破他的冒犯,给他留了三分薄面,玩笑道:“沈衣老师再好看也经不住你这么看啊。”

  符子缙悄悄抬眼,看着沈衣错愕不已的神情心有愧疚,心想人家会不会把他当成变态。

  对啊,他在想什么呢。

  这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了,只是个陌生人。

  符子缙始终坚信,个体的独立性,在于其经验与记忆的独一无二。

  在地府开的培训课程上到灵魂转世这一课时,他甚至因为自己的不同见解和老师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姑且假装认同了“转世后的个体与前世同为一人”的说法。

  但他内心的想法始终没变。

  没有记忆,这只不过是一个与娘亲有着相似的长相与气质的陌生人罢了。

  但是当沈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我倒是觉得这孩子看着亲切”的时候,他还是悄悄低下头去红了眼圈。

  众人都乐呵呵转身入席去了。

  封元青趁着没人注意到这里,拉了他一下,小声道:“你疯啦,就算再怎么……再怎么按捺不住,也不能那样盯着沈老师看啊!”

  符子缙自知有错,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沈老师的。”

  饭桌上语笑喧阗,众人均是兴致勃发。但是闲聊间也不忘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为自己手头上的项目寻找着合作对象。

  酒过三巡,聊天的话题不知怎的就拐到了灵台道长身上。

  席间有个星韵姓刘的高层,是个挺知名的制片,醉醺醺地跟灵台道长说:“道长,你看咱们这难得聚一次,要不您给我算算?”

  本来只是酒桌上调动气氛的玩笑话,也没指望灵台道长能真的放在心上,不想灵台道长竟真答应下来。

  灵台道长满身酒气,笑呵呵地捋着他那几撮山羊胡,“贵公司呢,也算是我半个东家,这个面子呢,我确实不能不给。今天要是谁信得过我,我就免费给他算一卦!”

  饭桌上的众人兴致正高,闻言都嘿嘿笑着去推身边的同伴,“灵台道长都发话了,千金难买的机会,快去快去。”

  不过大家都是把这当做娱乐助兴的心思为多,倒也没打算真靠灵台道长的这一卦算出什么名堂来。

  刘制片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高了,指着下首的封元青道:“道长,你不如给我们公司的这个小同志算一算。我呀,一直挺看好这孩子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有发展起来!道长你给看看是怎么个事?”

  封元青听完这话,眼神稍微暗了暗。虽然知道制片是喝醉了心直口快,但还是难免笑得有些勉强。

  他和缓地对着众人道:“既然没有发展起来,就说明我确实还不够格,毕竟事在人为,诸位前辈也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灵台道长妙算神机,这么好的机会,用在我一个小辈身上岂不浪费,这卦还是留给诸位前辈吧。”

  符子缙知道,封元青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信这一套。真让那老头给他算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刘制片哈哈笑着:“那看来我们小封是没这个福分咯。”

  封元青拒绝得委婉,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众人也都没有放在心上,只继续起着哄,要灵台道长赶紧给某人算一卦。

  照理说灵台道长也该就此翻篇,可不曾想,他却脸色有些不悦地对封元青道:“哦?看来这位小兄弟是信不过我老头子咯?”

  “道长误会了,自然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让我算一卦又何妨?”灵台道长眯着眼,高声打断了封元青。

  他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便开始僵硬起来。

  灵台道长似乎丝毫不想看别人眼色,已经开始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道:“形物占者,凡见物形,可以起卦,我今日就用这酒杯替你卜上一卦。这酒杯外形方正,是为乾也,夏占有乾则是人事不利、多谋少遂。杯中又有酒水,酒水属坎,是所谓漂泊不成、险陷卑下。”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抠,“小兄弟,有时候啊,这事未必就在人为,你的命,也未必就握在你自己手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灵台道长这是故意给封元青难看了。谁都没想到灵台道长能这么小心眼,一时之间,众人的面色更加僵硬了。

  尽管符子缙知道老头不过是个草包,所谓的判词也不过是看了几本卜书便生拉硬造凑出来的,没什么可信度,但封元青却不知道。

  他即便是再不信,被人当面说了这种直戳痛处的话,心里也会不痛快。

  他低垂着眼掩盖着自己的情绪,笑容已是十分勉强。手垂在身侧,狠狠地攥出来几节突兀的指骨。

  灵台道长在圈子里名声实在太大,他一开口,没有人敢不忌惮。

  刘制片知道是自己这张嘴引了争端,赶忙道:“道长你看这,这,这一卦可有解法?”

  灵台道长捋着个胡子继续拽,噘着嘴摇了摇头,“不敬信天道,实为大过,解无可解!”

  封元青的嘴唇抿得更紧,眉宇间隐有压抑的怒气。

  符子缙正欲开口替封元青解围,却有一道清亮的女声抢在了他的前面:“你这老道士,心眼比针鼻儿还小。人家小封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么依依不饶的。就你这种心气儿的人能卜出天道,天道都要气死了。”

  竟是沈衣在替封元青说话。

  “谁看不出你是故意说这种话来膈应小封?人家孩子就算是到台里给我打下手,也沦落不到什么‘漂泊不成’,你少给我张嘴就放屁!”

  灵台道长气得山羊须一抖一抖,瞪眼道:“你!你!你怎么敢!”

  “灵台道长,你整天标榜自己能卜出天道,那我想问问你师承何处?正一的还是全真的?皈依证在哪?教职人员证在哪?传度证拿出来看看?哦哦,都没有啊,小心我去道教协会举报你非法传道。”

  身旁的人也赶紧拽她,生怕她得罪了神通广大的灵台道长。

  不过沈衣显然也是不信这一套的,她直接从椅背上拿起外套和挎包,站起来道:“今天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跟老朋友们聚也聚了,我还要回去赶稿子,就不奉陪了。”

  “大家路远的也赶紧收拾收拾回吧,太晚了不好找人接。”

  符子缙和封元青全程一言未发,听着沈衣这干脆利落的一通怼,目瞪口呆:女王行为!

  这么一闹腾,大家也的确都没了兴致,纷纷托辞有事,酒局差不多到这时就散了。

  封元青出了门,赶忙朝沈衣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符子缙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沈老师!”封元青终于追上了沈衣的背影。“刚才,实在是谢谢您替我解围!”

  沈衣偏过身子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单纯看不过眼那个招摇撞骗还在圈子里混得这么好的老道。招摇撞骗这么久都没被揭穿,这老道肯定有靠山,我也就是从嘴上讨巧替你解一时之困,真硬碰硬还不一定怎么着呢。”言杉亭

  她眼神一闪,应当是看到了紧跟在封元青身后追出来的符子缙。

  沈衣眼神有些微妙地问:“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啊,小朋友?”

  封元青生怕符子缙又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谁知符子缙却是一反常态地红了脸,对沈衣道:“我,我来跟您道个歉,您刚来那会儿我……”

  “哎哟哟,那倒不必,我倒是没觉得怎么着。”沈衣打断他。“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让我猜猜……我应该,很像你某位已经离开的亲人,或者朋友吧?”

  被说中心思,符子缙猛地抬头看向沈衣,一脸错愕。

  不知怎的,他今天的泪腺就好似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一触及沈衣那张含笑的脸,就酸酸涨涨地要分泌出眼泪来。

  他觉得丢脸,不受控制地偏开头。

  沈衣伸手,撸了一把他蓬松的头发,“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呢。”

  这一刻,眼前的身影跨越了几百年的时空,与符子缙记忆中的沈宜君无限重合起来。

  符子缙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

  J市的初秋是没有几分秋天的样子的。秋高气爽四个字,从来都与J市的初秋不搭边。它依旧是黏糊糊地热着,像是在默默地延续着夏天。

  终于在某一天,J市毫无预兆地刮起了大风,气温从此猛地降了下来,然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符子缙翻了翻自己的通告单,发现自己这几天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这使得他有时间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送袁思淼去阴曹司。

  几个月以来,袁思淼都在利用曲寻拿给他的资料艰难地学习着。有些内容实在是太超过他的常识,记起来也就格外地困难。

  所幸还有符子缙给他当外援,理解上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更难办的是考试中的一些实操性的内容,袁思淼无门无派,没有门道,在人界很难实操。

  跟曲寻苦恼地提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说最近阴曹司有一场小型的新人培训,可以让他来蹭一下。袁思淼看了看自己这学期空空的课表,当即决定要去。

  考试当天,符子缙和袁思淼相约在地铁站。

  袁思淼感觉这个世界真是魔幻,他今天要乘着地铁去阴曹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