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

  昔日空旷的明宅此时挤满了人,一众青年男女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江澜周旋在众人之间,她穿着灰紫色缎面晚礼服,半镂空的设计,露出两瓣弧度优美的肩胛骨。

  她嘴角始终噙着恰到好处的笑,让人感觉不会过分冷淡,也不至过于亲热。

  明逸在一旁看着,内心暗服。

  江澜天生就是这块材料。

  而自己与她,恰似明月与沟渠,始终遥望,却可望而不可即。

  明逸不喜欢人多的场所,也不善应酬,在敬过一轮酒后,就寻了个角落安静地呆着,时而品酒,时而发呆,其余大半时间,都在偷看江澜。

  晚上十点过半,酒至微醺。

  人群忽然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女士细声的尖叫,但仔细听来,并不是因惊恐惧怕而产生的尖叫,而是类似于某种,过分喜爱?

  “好可爱的小猫咪!”

  “这里怎么会有猫的?”

  “这是什么品种的猫,我怎么从没见过?”

  原来是溜出来偷吃的蹦蹦被逮了个正着,刚亮相,就萌翻众人。

  蹦蹦这几个月来被养得极好,长胖整整一圈,纯白的毛发配上异色的双瞳,很难不叫人喜欢。

  “它叫蹦蹦,是中华狮子猫。”明逸将蹦蹦从众人的抚摸中解救出来,轻轻解释道。

  蹦蹦刚被收养时,明逸就上网检索过它的品种,各种特征都完美契合中华狮子猫。

  原先明逸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么一只瘦小的猫咪,怎么会是中华狮子猫,当蹦蹦逐渐长出围脖后,这股疑惑才彻底消散。

  蹦蹦受了惊吓,一双爪子惨兮兮地趴在明逸胸口:“喵!”

  “你是?”还有人不认识明逸,见蹦蹦十分亲近她,不由感到好奇。

  “我是明逸。”一下被好几双眼睛盯着看,明逸后背一阵发毛,抱紧蹦蹦准备开溜。

  刚迈出一步,就被人们截住。

  留过洋的,抑或从小就出生在外国的人,性格多少比国人外向一些,热情之下,有时就会显得略失分寸。

  她们只顾着对明逸身世的好奇,却忽略了她的心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问得问题跨度又极大,明逸实在无力招架,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头渐渐晕了起来。

  最终,还是庄叔替她解了围。

  明逸撑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似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没事的,慢慢就习惯了。”庄叔给她递上一杯温水。

  明逸接过,低声道:“谢谢庄叔。”

  庄叔和蔼一笑:“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明逸握着水杯,食指不断摩挲着透明的杯壁,道:“庄叔,你和我妈妈关系很好吗?”

  庄叔却突然笑起来,说:“我是明氏集团的合伙创始人之一,你竟然不知道吗?”

  明逸:“啊?”

  “对不起庄叔,我不知道这些。”

  庄叔耸耸肩,道:“没关系,我只不过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资金而已,整个明氏集团能有如今的规模,全靠阿愚的苦心经营。”

  “我妈妈,是个怎样的人?”明逸接着问。

  “嗯……很难形容。”庄叔摸了摸下巴,“很坚强,很感性,同时也很脆弱,总之是个复杂的女人。”

  明逸:……

  说了和没说好像没什么区别。

  她下意识地寻找江澜的身影,却发现江澜不见了。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宾客陆续散去,只留下王姨,明逸和一众保洁人员在清理残局。

  明逸将一楼大厅寻了个遍,也不见江澜的声音,着急地找到王姨:“王姨,你知道澜姐去哪了吗?”

  王姨略作思索,道:“应该是喝多了酒,早早回房休息了。”

  “哦。”明逸点头,“王姨,那我先上楼了。”

  明逸踏上木质台阶,螺旋状的楼梯在今晚显得格外长,一级接一级,遥远的尽头笼罩在森森的黑暗中,好似某种庞然大物张着巨口,令人心里发慌。

  #

  明逸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江澜真的回房间了吗,她现在睡了吗?

  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同一个问题。

  明逸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介意,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

  忽然,门外传来几下挠门声,蹦蹦在门口焦急地“喵”了好几声。

  “蹦蹦?”明逸翻身下床,打开门,蹦蹦却不见了踪影。

  “跑哪去了……”明逸四下张望,却被走廊尽头微弱的光亮吸引了注意。

  那里好像是,江澜的房间。

  明逸放缓步子,摸黑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江澜的房门没有关牢,那微弱的光亮便是从门缝中透出来的。

  “看来是睡了。”明逸悬着的一颗心逐渐落地,手刚握上门把手,却听见里边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当初要不是我,明家早就倒灶了,江澜,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

  明逸吓了一跳,松开手,凑近半开的门缝查看。

  江澜衣衫散乱,正被一个女人压在床上,女人一头棕红长发,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如火焰燃烧一般。

  明逸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天在马场和江澜说话的女人。

  江澜挣扎几下,女人的力气似乎很大,稳稳将她压制住,还腾出一只手钳住江澜的脸颊。

  “想用完就丢?没那么容易!”

  江澜冷冷看着女人,从嘴角挤出一个字:“滚。”

  “喵!”

  尖锐的猫叫,撕裂深夜的寂静。

  “谁?”女人快速起身,寻着声源走来。

  明逸一把抱起在她脚边蹭毛的蹦蹦,夺路而逃。

  在门被彻底推开的瞬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明逸跑回自己的房间,抱着蹦蹦,背靠房门滑坐在地,心跳得飞快。

  脑海中一时冒出无数种声音。

  那女人究竟是谁,她和江澜是什么关系,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们的关系很亲密吗……

  头像要炸开一般疼。

  明逸就这么枯坐着,直至晨光微熹。

  蹦蹦挨着它睡着了,翻着肚皮,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明逸看着它,不禁失笑:“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没有烦恼,就好了。”

  #

  九点刚过,小赵老师准时出现在书房。

  他看见明逸浓重的黑眼圈,关心地问了一句:“昨晚没休息好吗?不保证充足的睡眠,学习效率可不会高哦。”

  明逸按了按额角:“嗯,失眠了。”

  小赵老师欲言又止,默默将今天的作业量减去一半。

  即便少了一半作业,明逸依旧写得很吃力,一是因为彻夜未眠,二是昨晚那件事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难道,江澜其实是喜欢女人的?

  一个突兀的想法冒了出来。

  明逸笔下一顿,雪白的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横。

  小赵老师看得直摇头:“今天就到这里,你现在的状态也学不进去。”

  “抱歉。”明逸有些愧疚。

  送走小赵老师,一直到下午,江澜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穿着烟灰色居家服,神色懒懒的。

  明逸的视线抑制不住地黏在她身上。

  江澜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缓缓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宿醉真要命。”

  她抿一口温水,又看向明逸:“小赵老师没来吗?”

  “我昨晚没休息好,小赵老师说这样效率太低,就先走了。”

  “嗯。”江澜颔首,她捧着水杯,微垂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美丽,脆弱,“明逸,这几个月待得还适应吧?”

  明逸心底一沉,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搬出去住。”江澜笑了笑,眼神却透出冷漠,“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也不需要再出现在这里了。”

  再一次被抛弃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山崩海啸般吞噬着明逸的神经,整个人如同冰冻一般,除了流泪哭泣,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她又要被丢掉了。

  “明逸。”江澜的声音透出惊讶,“你怎么,哭了?”

  明逸这才解冻,哆哆嗦嗦地挪到江澜旁边,几乎是乞求似地攥住她的袖管:“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江澜第一次显得无措,她轻柔地替明逸拭去眼泪,“不哭了好不好。”

  “妈妈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一个个都不要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

  明逸第一次在江澜面前发了脾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只是搬出去住而已。”江澜焦急地解释。

  可明逸却越哭越凶。

  她十分想质问江澜那个女人是谁,可是她没有立场。

  所以她只能哭。

  “好了,好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将她纳入怀中。

  “每周我都会抽时间来看你,好吗?”江澜几乎是在哄小孩子。

  “不好。”明逸哭得断断续续。

  江澜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奈。

  她见到太多耍无赖的人,却从没见过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哭的。

  可她偏偏拿这套没有办法。

  江澜叹气,再次说出了那句话:“我会考虑。”

  得到江澜的答复,明逸才抽抽噎噎地停下。

  这样就好,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好。

  下巴被人轻轻托起,脸上的泪痕被柔软的纸巾一点点擦去,明逸看着江澜,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心中一暖。

  “眼睛都哭肿了。”连江澜自己都没有察觉,责备的语气中竟透出一丝心疼。

  而蹦蹦不知得了什么讯号,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在两人脚边蹭来蹭去,喵喵叫着讨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