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均倏地睁开眼, 坐起身打量四周情形。
身边的人见他醒了,抬眸看去,目光灼灼。
翎均被对方太过专注的目光烫了一下, 眼睫轻眨,问道:“你可还好?”
槲栎摇头, 示意他往前看。翎均依言照做,眼前是一座山, 这山的形状有些熟悉, 却已经没有了从前被凿出的万个囚牢般的洞穴,且山前一马平川, 那座飞来山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是时间轮让事情发生了变化。”翎均默默思索, 不知现在是怎样的一种发展。
“爹…爹…”
一旁传来一人的轻唤, 翎均抬眸看去,看到花言回伏在地上鬓发散乱,双目无神。
他方走近两步,便被花言回疯疯癫癫地抬手打开, “滚!爹!我要爹!我要去找爹!”
这般姿态, 哪里还有当初在天界时的光风霁月。翎均心头涌上一丝悲哀,他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花言回,手腕微微发颤,控制不住地伸向身前人近在咫尺的脖颈,打小便自负自傲的花言回,他若清醒,也一定不想这么活着吧…
槲栎站在后方, 看着翎均的动作, 并没有去阻止。
然翎均的手伸至一半,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别过头, 目光落在前面那座曾经的万窟山上:“罢了,便依你父亲所言,留你一命。日后在这山下,好好悔过吧。言回,你我今日一别,永不再见了。”
翎均以血设阵,将花言回封印在万窟山下。今次下凡这一番混乱,终究是有了落点。
毕竟是多年好友,闹成这番局面,翎均站在山下默然良久,才逐渐平复心绪。
他转身看向槲栎,作了个礼:“此番多谢鬼相大人相助,翎均感激不尽。”
见他如此客气,槲栎有些不开心,却也没说什么,只闷闷嗯了一声。
翎均垂眸,先前于玉潭里的种种在脑中走马灯一样的浮现,以致于他看到槲栎时,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兀自往前走去,纠结着要不要开口邀槲栎去前头城中看看,未曾发现身后人的不对。
槲栎本是魔与鬼的化身,时间轮却是神界之物。经此一遭,他体内的魔气有些不稳,眼前忽明忽暗,似有发狂之相。
“不知城中现在如何,不妨前去探查一番。”翎均犹豫半晌才说出的话,许久都没听到回应,他有些疑惑地转头,只见方才还站在这的人此刻已没了踪影。
翎均心中登时涌起一阵失落和气恼,这人竟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不同他打吗?
啪嗒一声。
肩膀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翎均迅速转身,以为那人又回来了,身后却依旧空空荡荡,他愤懑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搞什么名堂。
踢罢,才发现那似乎不是石子。翎均上前几步捡起那东西,鼻尖嗅到一阵焦糊味,手中物件黑乎乎一团,像是被烧糊了。烧成这样,翎均也看不出原样究竟是什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懂槲栎的心思。
翎均自是不知,槲栎扔的是之前允诺给他看的翎尾花,可惜槲栎这会控制不住魔气,扔出去的时候竟不小心同时释放了鬼火把花给烧了。
纵然如此,翎均还是将那一团黑灰收了起来。
他独自起身前往幽月城中,不过如今,幽月城已不叫幽月城了,它恢复了从前的名字,名为颢清城。
“瞧一瞧看一看了,上好的绸缎衣料,拿回家给娘子做衣服正合适了诶。”
“包子,卖包子!”
翎均踏步走进,如今这城中不卖那公子画报,都做起日常营生来。他随意询问了两个路人,同他们提起花族,两人皆是一脸莫名,看来更改过后的时间线,花族并没有再在城中生事。
如此,翎均放下心,他正欲离开,便见一面上带有红色胎记的清瘦女子,同一位中年男人并肩从他身前走过。
那中年男人模样憨厚,手中拎着一条肥美的鲫鱼,朗声道:“今个温小子的鱼不错,回家给芜芜煲汤喝。”
女子笑着应了,擦肩而过之际,她忽地撞上翎均的目光,神色一顿,愣了一会方回过神,小跑着跟上爹爹的脚步。只一步三回头,觉得那位身着青衣的俊美公子好生熟悉,却不知在哪见过。
翎均别过脸,望向前面那个卖鱼的摊子,瞧见一熟悉身影,缓步走上前。
“要鱼吗?要就赶紧,不要就走,别杵在这。”
青年穿着布衣,扎着高马尾,嘴里叼着一棵草,手起刀落剁下一只鱼头,模样还是那般不羁。
他话都说了,眼前人还是没动静,不耐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润眼眸。
温时务怔了怔,皱眉:“我们在哪见过?”
“客人,要鱼吗?”后方走来一个温和的老者,“时务,别对客人无礼。”
“谁无礼了,还有,别叫我温时务,难听死了,叫我温十三。”
老者乐呵呵地对翎均笑:“小子顽劣,客人见笑了。我给他起这个名字,是想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他这样,算是白起了,唉。”
“去去去,老子就不爱叫这名。”温时务把老者挤到一边,刀往菜板上一立,瞥了眼翎均,特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要鱼吗?今天心情好,买一条送一条。”
翎均弯眸笑笑:“好,来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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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此处,总算是结束了。
翎均枕着胳膊躺在苍粗壮的枝干上,仰头望着上空的点点繁星。
当初从凡间回到天界后,他做了一番调查。发现时间轮更改过后的时间线里,花族被贬下凡后便各自四散,销声匿迹,混在茫茫人海中不见了踪影。
翎均甚至试探了回天界疗伤时遇到的仲琼,发现对方全然没有那段记忆。
他不由感叹时间轮的神奇,如今这世间,只有他与槲栎知晓这桩秘辛,好似平白大梦一场,有时候,他都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
真与假,须得问心,翎均将手放在胸口处。从凡间回来,他的道心,便不如以往那般坚定了。
他动了情根,对一个未曾见过几面的魔尊,对方也似是毫无所觉。
翎均翻了个身侧躺着,眉宇间藏着淡淡情愁,常言道先动心的是输家,他是输家吗?
他伸出手勾着苍的枝叶,未曾察觉到其躯干的僵硬。
要怎么样,才那让那棵不通人事的树也动心呢。不通人事…此话说来好像也不对,他蓦地想到槲栎走火入魔时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当时觉得他不可理喻,现下想来竟是没什么不好。
他真是被情字冲昏了头脑。
翎均长叹口气,罢了,不想了,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他需要休息。
然而,老天仿佛看不惯他太过清闲似的,翎均刚闭上眼睛,就觉心口下坠一阵惊慌,他猝然起身,那股惊意让他瞬间冒出了冷汗。
凤栖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