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岁远情长>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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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钟阿姨如果知道。

  她会知道吗?

  苏笠不知道。

  这天晚上,苏笠和秦修,终究是不欢而散。他们在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分开,彼此没有再说话。明明是同一条回寝室的路,却各自走在人群里,形同陌路。

  本来第二天苏笠还想去缠着秦修过周末的,这下子,意兴阑珊。想着干脆去做点自己的事好了。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放学后,苏笠拿着宋堂批的条子,离开了学校。

  他久违地乘坐了这座城市的公共交通。刷公交卡的时候,苏笠才意识到,他这次重生回来还真的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学校。

  以这也代表,他连一个家里人都还没见过。

  无论是那些他不想见的,还是那些他想见的。

  苏笠觉得自己不应该,或者说有点太偏执。有些人不见也就算了,有些人,该见,还是得见的。

  所以他没有回外婆家,他去见了钟芳絮。

  在郊区的墓园里。

  关于这一处钟芳絮的长眠之所,苏笠来的很少,地址却永刻于心。他算了算,就只说上辈子,他去给钟芳絮扫墓,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他回老家办户口,临走的时候去过一次。

  那时,钟芳絮的墓前很干净,墓园管理的很好。但花已经枯了,是寻常的白菊和黄菊。

  苏笠非常讨厌别人给钟芳絮墓前放菊花,钟芳絮又不喜欢。他这位母亲大人喜欢色彩热烈的东西,芍药桔梗玫瑰向日葵,什么都比菊花好。

  不过他想这些也都是自己想想,不说出来。毕竟这世界上最刻薄的人也不会挑这种刺。

  斯人已逝,能记挂着来看看,已经很好了。

  公交到了墓园附近,苏笠找了好几家路边开的花店,才找到一家卖一些不同的花。他给钟芳絮挑了一束非常艳的玫瑰搭向日葵,辅助若干满天星和尤加利叶,看上去就热热闹闹,应该出现在各种盛大的节日和庆祝的场合,唯独不该出现在墓园。

  但是苏笠知道,钟芳絮就喜欢这种。

  他妈妈,才不甘心死了,就得做一个千篇一律的死人。

  苏笠捧着花进了墓园,虽然很久没来了但还是非常顺利地找到了钟芳絮的墓。

  墓前依旧是很干净,没有花。

  苏笠把他带来的那束热热闹闹的花束放在墓碑前面。在墓碑前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就退开几步坐在墓碑对面的一道坎上。对着钟芳絮的遗照,继续走神。

  太年轻了,怎么这么年轻。

  苏笠看着钟芳絮的照片,漫无边际的想。

  钟芳絮28岁生的他,然后在他13岁读初中的时候走的。走的时候因为是癌症,化疗,头发落光,人也瘦的脱相。遗照就挑了年轻时候的照片。

  “好年轻啊,钟女士。”

  苏笠在对着钟芳絮说话。

  “如果,我重生这事不是一场梦……那,灵魂,也应该确有其事吧。”苏笠看着钟芳絮那张遗照上依旧年轻的脸。

  “妈,别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上辈子说要让你放心,真的是……挺努力的了。但是人活着,真的还是挺累的。”

  苏笠想到这里,鼻头一酸,眉毛也皱起来,姣好的面容显示出某种无法消散,也无法忽视的痛苦。

  “你说,上天,真的很坏心眼啊。”苏笠说,说着,却似乎马上要哭出来。

  “都让我重活这一遭了,怎么不让我,回到你还在的时候呢?”

  风卷着秋夜吹过墓园。这里种着一些枫香树,随风发出声响,仿佛亡者细碎的低语。

  苏笠倾身去听了许久,也无法从那沙沙的声音里听出钟芳絮女士的意思。末了只能自己猜测,像是打趣,又像是苦笑。

  “不知道你会说什么……有时候我晚上想你,又觉得一切可能是注定的。”

  苏笠说:“其实……真的就是运气不好吧,妈。那么多一线的工作人员,都接触过反应炉,怎么就你……出事了呢。”

  苏笠说到这里,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有时候,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秦修。”苏笠深吸了一口气,才抖着声音把这句话讲完:“不羡慕别的,就羡慕徐阿姨。她真的比你聪明。你看,你们一起毕业,她就知道不去一线工作,去后勤,活到现在还是很漂亮的人。”

  苏笠在钟芳絮的墓前哭了一会儿,风吹过来,似乎像是谁的手,轻轻拂过了他的脸庞。苏笠愿意相信这样的想象。因为这样,会像是钟芳絮还在,没有离开。

  他不怕死。从钟芳絮离开那一年开始,就再也不怕了。

  死亡若是永远的寂寞,那不过是预料之中的结束。但死后若真的有灵魂,也许,他还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

  所以,他这一次重生后,有时候夜里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高中的寝室床上,内心怅然过一阵,只余失望。

  苏笠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辈子活过了那些年,似乎都没有滋味。一个人在外地工作,生活,遇见各种各样的脏事,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好像折腾到最后,也只是活着。不如读书的时候快活。

  正如他和冯西岳说的那样。这样普通的,庸碌的,重复着的,一日复一日的人生。真的可以靠一次重生而颠覆吗?

  他没有变的更聪明,变得记忆力更好。刚过去的月考也能证明他连曾经积累过的知识也都失去。

  更遑论,他因为已经知道了未来,已经经历过成年后的疲惫与无望,而提前成为了一个,能体谅别人,却没有了动力的人。

  钟芳絮走的时候,谁都来劝他,告诉他人生未来还很长,告诉他要走出来,告诉他前方还有很好很好的事在等他。

  告诉他,他得活得好,才能让钟芳絮瞑目。

  苏笠为了这一句瞑目活了很多年。活到自己真的死了,此刻又坐回到钟芳絮的墓前,却仍旧不知道,他已经很努力了,却依旧活成这样,活的劳累辛苦,钟芳絮这样会瞑目吗?

  他如果是秦修,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

  苏笠忽然发现自己也很自私,他对秦修的事如此上心,很难说没有寄托了一些自己的不甘与期望在他身上。

  像是粉丝追星,球迷看球。

  自己做不到的事,于是希望这世上有另一个人能做到。

  人世倥偬,困于家世,困于天资,都一样的辛苦。

  出身选不了,天资求不来。

  但总有一些人,会被这世间偏爱,拥有高人一等的天赋。轻易的把这世间的荆棘斩于马下,开辟出一条坦荡的路来。

  苏笠觉得自己做不到,但是秦修能行。

  这样的寄托,也许能说明一部分,他为什么这么在乎秦修的事。

  但终究解释不了全部。

  苏笠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臂。秦修昨天抓过的地方,今天早上起来看,已经青了。

  他在浴室洗澡的时候看见,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皮肤白,那伤抓在手臂上几乎像是被虐待过。而秦修这么用力,他当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苏笠依稀记得,钟芳絮还在的时候,自己好像很娇气过。其实他不是很怕疼,摔了也没啥事。但是如果钟芳絮在,他就很容易觉得自己很疼很疼,不管真疼假疼都要让钟芳絮给他看看。钟芳絮有的时候忙,管不了,他也会等到她闲下来再去撒娇。

  钟芳絮评价他这是薛定谔的疼。

  现在,苏笠知道钟芳絮大概是对的。

  她走了以后,他就很少觉得疼了。

  但这并不是重点,苏笠摸着手臂,心里想的,是秦修昨晚上的脸。

  那么焦急,那么急切。好像他一次月考考不好是什么天大的大事。

  这很奇怪,他爸秦丰言负债累累连累到他,都好像没给他带来这么强的情绪,怎么自己一次月考就行了?

  苏笠茫然地想,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毫无理智,觉得另一个人的事比自己的重要呢?

  苏笠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不能承认。

  因为那样,在解释秦修为什么会这样之前,他得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解释他为什么,会在乎秦修的事,超过自己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