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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笠很清楚，他要想插手秦修的事，没那么容易。
他们俩虽然是发小，彼此妈妈关系也好。但是毕竟是两个家庭，非亲非故，很多事没立场开口。
他得想办法让秦修主动开这个口。
这就有意思了朋友们。
两辈子了，让秦修开口求人，不，哪怕仅仅是让他开口吐露一下心事，苏笠都觉得是非常有难度的事。
但是没事，他苏笠活两辈子一事无成，唯有这件事有些信心。
重来一次，他在如何攻略秦修上已经有了心得。
两个人到了食堂，去不同的窗口打饭。一中的食堂很大，一共有四个，分两层楼。每个食堂都有常规的大锅菜和其他类型的菜式，随季节更改而变换菜单。由于食堂之间有竞争关系，所以彼此擅长的种类和菜色都有不同。
他们这次去的是一食堂，大锅菜和小炒做的最好。苏笠卡上有钱，而且就是冲着消费去的。等打完了饭和秦修一回合。秦修看着他那桌上放着的炸鸡腿，三鲜砂锅还有一份蚝油牛肉盖饭，一时都有点语塞。
“你吃的了？”秦修第一反应是这个。
“啊，一起吃啊。”苏笠理所当然地说，态度十分坦然：“一个人吃尝不了这么多，俩人不就吃的了。”
秦修打的饭就是很平常的一荤一素加一个饭。那荤很有大锅菜的灵魂，一片绿油油的菜里就能看见一点肉丝。
秦修在苏笠对面坐下了，眉毛略微皱起，显然是有点不高兴。但是奈何和苏笠不算那么熟，没法直接拒绝。
苏笠要的就是这个。
秦修太矜持了。而且很克制，你要说买来给他的，这货绝对就挂脸说不用。但你要是自己想吃，一不小心买多了让他帮忙消灭下别浪费粮食，那他就没话了。
很以后了，那个时候苏笠也不知是哪来的善心，就是觉得秦修吃的少，有点瘦，用这招不知道塞了他多少吃的。直到后来两人熟悉了，苏笠每每想故技重施，秦修才敢于直接抢过菜单不让他点菜。
苏笠判断了下，等秦修敢于抢他菜单这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大可以在这之前多喂秦修几顿。
吃人的嘴软，而且一起吃多了饭的人，很难不打从心底亲近起来。
苏笠记得他妈就老爱这么说，说一家人，一定要一起吃饭。因为吃饭这件事让人特别高兴，特别幸福。所以一直一起吃饭的人，会逐渐没有介怀，没有防备。这样相处在一起的人，才算得上一家人。
也就是说，你和一个人一起吃饭吃的久了，无论如何都会吃出些感情。
以上，所以苏笠打算好了，就从吃饭这开始攻克秦修这个顽石。
苏笠的对面，秦修看到这一桌的吃的，是真的有点头疼。
苏笠以前没有这恶习啊。
他有点想说他，但是又苦于自己没有立场，只能想着吃完了就不算浪费，认命地帮苏笠吃这一桌子的菜。
这就又要说起发小的好处来了。就算再怎么不熟，一桌子吃饭这种事，早就习惯了。
两个人开始动筷子，有苏笠在，是决然不会让这顿饭吃得沉闷的，他捻了个鸡腿放自己碗里，直接把剩下那一个连腿带盘往秦修面前推。一边推一边唠嗑：“你想咋样了，那个保送。”
秦修往嘴里送菜的手一顿，缓了一秒才把菜送进口里，吃完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这句话。
“没想好。”
言简意赅的，多正气凛然呢，而实际上，真实的情况是，他想了对面的人两节课，把这事忘了。
苏笠对此全然不知情，但是他是能读出来秦修的犹豫的，正巧他这会儿也有点犹豫，不知道以他俩现在的关系，他这话能说到什么程度。
但他好歹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这点子沉稳还是有的。
“没想好就再想想呗，你们那个事也不太急吧。”苏笠把话接了过去：“我问了我们班那几个去申请的，说好歹还有一周，你也回去和秦叔叔说说呗。”
苏笠这话是打圆场，也有试探的意思。果不其然，秦修听完这句话，表情一下子冷了一点，说：“不用问他。”
苏笠知道这是问到关键了，但是他也不好再细问，于是换了个话：“那徐阿姨呢？”
这回秦修沉默了更长时间，长到苏笠都觉得他不会回这句话了，秦修开口了。
“她刚结婚，不想打扰她。”
啊。
苏笠反应了一下。
他给忘了，原来也是这个时候，秦修的妈妈再婚了。
“对不住。”苏笠开口给秦修道歉：“嘴上没把门的，讲你伤心事了。我的错我的错。”
“没事的。”秦修说完这句话，倒不是客套，直接把话顺了下去：“她总要有自己的新生活。或早或晚的，都一样。我能管好自己的事，不用他们操心。”
说实话，苏笠原先也是这么想的。
秦修这么优秀一孩子，确实不用人操心。
可是现在，秦修在他眼前，平平淡淡地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苏笠还是那种感觉，觉得特别不得劲儿。
那种不得劲的感觉怎么形容，就好像特想冲到秦修他们家，把这么一个不用人操心结果就真的没人操心了的人，给抢自己家里算了。
这念头一起，就有点消停不了。
苏笠此刻又不是个孩子了，他上辈子活到快三十，虽然因为学历不高，在世界上摸爬滚打的比较艰辛，但作为一个成年人的骄傲还是有的。
他能收拾好自己的事，也有余力，关照想关照的人。
易地而处，苏笠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再看秦修的这对爹妈，就有点，颇有微词。
“唉，说真的。”苏笠情真意切地朝秦修开口：“要么爸爸我来养你吧，你这爹不疼娘不爱的。爸爸看着真的很伤心。”
他这话一说完，秦修就呛到了。
他呛的惊天动地，苏笠还以为他怎么了呢，赶紧拿了个碗跑去给他装水。秦修顺了半天气才顺过来。眼睛里都有点生理性的泪花。
“喂，又没让你卖身，这么不愿意啊。”苏笠给他拍背顺气，还能顾得上继续开玩笑，“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回头撅过去了。”
他给秦修顺气，顺完气手就顺手搭在了秦修肩上安抚。说完了打趣的话，原本打算就收手回来，结果一没注意，秦修居然反手把他握住了。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秦修略热一些的体温传过来，苏笠心里一动，竟像是漏了一拍。
秦修还在缓气，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只是接着苏笠刚才的话开口：“别，咳，别担心我，咳，咳，不用你养。”
“哦…哦，行。”苏笠被秦修握着，莫名其妙，年长者的优势一下子全没了，话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只得强行找话免得这话落地上：“总归……发小一场嘛，你要有什么困难直说。能帮我肯定帮的。”
“谢谢你，苏笠。”秦修闭着眼睛，气总算喘匀了。“谢谢你安慰我。”
他这话一说，苏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又飞走了，心里都有点崩溃，想说我不是在安慰你啊，我跟你说真的呢。
秦修这会儿喘匀了气，才发现自己手干了个什么事，惊慌了一秒，立刻松开了。
“抱歉。”他解释都解释的有点多余，“我……没注意。”
“哦……”苏笠心情复杂地把手撤回来，自己也慌乱着，就没心思顾及秦修此刻的慌乱。只是茫然地想，果然，让秦修开口求他，还是任重而道远。
两个人各自想着事，这场饭吃到后面就有点食不知味，就这么散了。
饭毕，午休也是要查寝的。秦修和苏笠结伴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各自都有心事，又各自都想着对方。
苏笠想起来他们小时候，两家人聚会。大人们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他和秦修两个人就干熬着等散。有的时候他们吃饭的地方带个院或者是那种农家乐，他就绝对坐不住，吃完了就跑了，去院子里招猫逗狗，闲不下来。秦修则跟他完全相反，虽然一般也不待在席上，但是也绝对不和苏笠一起闹腾。就是找个地方坐着，背单词，或者看书。
他从那个时候起就特别不能理解秦修这人。当时他还有点和他较劲，看他这样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无聊。他倒不是觉得秦修装，就是觉得他真的很没劲。
此刻，他已经不是那个年纪真的还小的苏笠了。看秦修的眼光也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发生了变化。
哪有小孩子不爱玩呢，秦修也许就是生性安静了点，也确实是喜欢读书。但是这种连出来吃饭都分秒必争的习惯。看着那么焦虑反而不够从容，不像是一个对成绩很拿得住气的人该做的事。
反而是像，非常小心而谨慎地，活着的人，会养成的习惯。
可是为什么啊，怎么会呢？苏笠想不明白。就算不提秦丰言后来入狱的事。他们小时候秦丰言也是得意过一阵子的。总不能秦修从小开始就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这对父母长大后是靠不住的吧。
他想着事，一路就走的沉默。那一边秦修本来想尝试跟他搭一两句话，看苏笠一脸的沉思，也就收住了话头。
秦修是真的弄不太懂，苏笠这一天奇奇怪怪的，好像还真的是从他递交了那个申请表开始的？
难道自己上不上清北，苏笠比自己还在意吗。
秦修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又很想往这个方向去想。
他知道自己是个特别闷，又挺无趣的人。他爸妈小时候也会说，人家苏笠多好啊，又好看又嘴甜，换谁都喜欢。
他被念叨这些，倒是没因为这种“别人家的孩子”而产生什么对苏笠的龃龉，因为他也这么想。
苏笠又好看，嘴又甜，换谁都喜欢。
所以他知道自己作为苏笠的反面，从性格上来说，是不讨人喜欢的。毕竟这个年龄段的同辈交往，主要还是看人，没成年以后那么功利，所以他也确实没什么朋友。成绩优异这点主要还是给家长省事，不用那么操心。
这对于孩子来说，其实并不是件好事，因为省心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被忽视。秦修没有成绩不好过，所以也不知道，如果他有一天成绩不好了。是否他的父母也会回过头来关注起他。
以前没试过，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而在他这漫长的，因为优秀而寂寞的少年时光里，苏笠是最先且唯一一个，因为他成绩优异，而迸发出强烈情绪的人。
他知道的，苏笠有点嫉妒他，以前。
但是他不太在意，他甚至乐于在苏笠在场的前提下提一提成绩。一两句，就能看到苏笠藏不住情绪的脸开始有一点小情绪。大人在的时候苏笠还得拼命忍着，那表情别说多好玩了。
这算是秦修自己一个人人知道的恶趣味，看到有人因为自己而产生情绪波动，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又因为产生这情绪波动的人是苏笠，又让他找回一点心里的平衡。
就好像一直因为对方心绪起伏的，不止他一个人。
而后来，他也不爱那么提了，也是因为苏笠。
他记得他们以前两家人常出来吃饭。这种环境里孩子就是个摆件，得带着，偶尔成为一下话题，但又没那么重要。
对秦修来说，他是能在这样冗长的饭局上一直待下去的。因为他的成绩优异，不管对他本人来说有什么价值，至少对于他父亲，和那些需要恭维他父亲的人来说，是个很好的由头。
他早就习惯了，在觥筹交错中被当做敬酒的说辞。在父亲状似谦虚实则夸耀的笑声里端正地坐着。像是个镶金嵌玉的摆件，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在那些饭局里，唯一能有喘息的机会，就是饭局上有苏笠。
这样的场合里，苏笠是绝对坐不下去的。饭吃完就觉得无聊，开始想尽办法找到理由出去玩。
这件事上，苏笠只要想，往往都能成功，因为长辈眼里他就是这样的孩子。坐不住，有点皮，但是性格好，嘴甜，所以这样的场合偏爱他一点也无伤大雅。
所以只要苏笠能逃脱这场饭局，秦修就能跟着他逃脱。
虽然逃脱了之后他也无事可做，只能找本书出来继续学习。但总比坐在酒桌上自在许多。
他原先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次，这帮大人聚会的地方有个偏厅，里头有那种卡拉ok，时不时有客人去唱歌。
秦修学习不是很挑环境，当然如果能安静点更好。他当时顶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凤凰传奇和刀郎看英语单词，看着看着，就发现外面没声音了。
这种环境里突然的安静反而让人起疑。秦修收了单词本出去看，就看到苏笠在那拿着个麦克风，跟着静音了的屏幕对口型。
这，蹩脚的，让人啼笑皆非的，甚至觉得很荒谬的行为，在那一刻把秦修逗乐了。
他都能想明白苏笠这么干的理由。
人家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一直霸着麦，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把电源给拔了吧。
所以就抢麦插歌，在各种歌曲的围追堵截中给秦修争取5分钟的清净。
这就是苏笠会干的事。
那个时候，秦修站在侧厅外面，往里头看。
绚烂而瑰丽的彩光映照着整个昏暗的房间，苏笠坐在一侧，屏幕的光正巧照到他脸上，像混沌世界里的一道光束，衬得他遗世独立，又璀璨迷人。
秦修还记得那首歌是什么。莫文蔚的，头号粉丝。
苏笠给他唱过一首没有声音的歌。
他记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