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到现在。
祁淮汗水涔涔地站起来, 重新审视着,这个与童年时期阴影般的那个房间如出一辙的房间。
脑海中回想起的不是那个被切割的七零八碎的人体,而是雨夜里的温暖的脊背, 和靠近耳边呢喃着的加油。
他克服心理上的恐惧,一门心思只想着裴榆景。
不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吃饭了没有?冷不冷?饿不饿?
他努力忽略掉鼻间萦绕的血腥味, 不去看墙上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血迹,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外走。
这个房间的右上角有一个正在闪烁着红灯的监视器。
祁颂今和那个黑色衣服的仆人坐在显示器前, 冷着眼看见祁淮一步一步往前走。
灰色仆人放了一杯热茶在祁颂今的手边:“您说他会不会找到裴先生?”
祁颂今随手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光影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茶杯重新被放回去, 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而两人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监视屏上, 看着祁淮满头大汗的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确实不错, 居然没有懦弱的缩在那个房间里瑟瑟发抖,而是站起来走出去了。”
这是灰色仆人也摸不准祁颂今的偏好了。这话明显是带着赞赏性的。
所以主人到底是讨厌祁淮还是只想锻炼他?
祁颂今说了这话之后又重新回归于沉默, 饶有兴趣的看着监控显示屏。
祁淮终于挪动到了门口, 手搭上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狠狠往下一压,门就从里向外打开。
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之后,祁淮向外望去。
外面的一整个庄园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祁淮极速奔走在庄园的走廊里,想寻找电源把全部灯都打开。
他是惧怕黑夜的。
每次一到夜晚如果不开着灯, 他就会做噩梦。
祁淮慢慢开始呼吸急促。好不容易在一层楼的拐角处找到了电箱, 发现里面的电线全部都被人给剪断了。
祁淮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耳畔似乎又传来那些人追击的脚步声。似乎又传来那天的瓢泼大雨。耳边呼啸着风声, 脚下正在略过许多障碍物, 飞快的向前跑。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逃出去。
心跳如擂鼓一般跳在胸膛。
此时此刻祁淮似乎都有一点分不清想象和现实了。
在他的记忆里,黑夜就是属于那天晚上最深刻的记忆。
他要逃跑, 他不能被别人抓住。
挂在腰间的钥匙,晃荡着发出响动。平常听着清脆悦耳的声音此时如催命符一般。
他脸色煞白,蹲在电箱旁。
手机的电筒也被他扔到了一边,惨白的灯光照着周围。
他现在精神波动值太大了,必须尽快稳定下来,不然根本没办法正常行动。
精神医生说如果有这种情况的话,要想想自己的情感寄托。
对,自己的情感寄托!
自己对这个世界最留恋的东西。
那就是裴榆景。
只要裴榆景还在世上一天,他就能对这个世界抱有最热烈的爱。
假如有一天裴榆景不在了,那他也没有办法独活。
不行,他要找到裴榆景!!
一想到裴榆景还在等着他,整个身体仿佛注入了无数的力量。
他站起身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就是一个东西从他的衣袖里掉到手腕上。
那是一根被磨的发黄发毛的手链。
这是新年的时候裴榆景先送给他的。
那时候他说这是他每年都去寺庙里祈愿为他求来的。
是带着裴榆景对他最真挚的感情。
为了这份寄托在他身上的感情,她也要把枷锁打破!
于是他握紧着这根已经发黄发毛的手绳,不再惧怕黑暗。
他大步向前迈去。
拿下腰间的钥匙,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寻找着。
一扇又一扇的门被推开。
每一天他都进去仔细翻找过,能够藏人的地方他半点不落下。
床底下,衣柜里,甚至书桌下面的柜子他都看过。
但是他翻遍了整个庄园,依然没有看到裴榆景的影子。
现在月亮已经慢慢降落,挂到了树梢上,透过透明的玻璃洒在地上。澄澈空明的月光为他指引了一条道路。
等到再回到原处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庄园翻的底朝天了。
哪里都没有看到裴榆景。
祁淮紧紧咬住后槽牙,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就知道祁颂今不会这么好心,就这么简单让他把裴榆景给救出去。
莫非裴榆景现在已经不在这个庄园里面了?
应该不可能,都把股份拿出来作为赌注了,祁颂今再怎么样也不会骗他。
裴榆景应该还在这个庄园,至于在哪里,那肯定不会是他肉眼可见的地方。
那祁颂今到底把裴榆景藏在了哪里呢?
不在房间里,不在房间里面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那就是!
祁淮的目光锁定在庄园偌大的庭院里。
这个庄园里面的庭院也很美。
路灯的照耀下,穿过层层铺满鲜花的回廊,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喷泉前面。
莹莹的水光在灯光下闪烁发亮,喷泉的水落到洁白的石壁上,激起的层层水雾,让这里看起来如梦似幻。
紫藤花垂在庭院中间一个欧式小凉亭的塔顶。
温泉中央的女神像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她用慈爱的目光垂视着这个孩子,就像是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珍宝一般。
祁淮也只是略微扫过一眼,就准备往其他地方去。
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往这个女神像看去,这个女神像让她感觉非常的怪异。
女神像额前悲天悯人的神情不像是假的。但是一般的神像都是悲天悯人中带着淡漠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是自己的孩子为唯一的疯狂和执拗感?
再仔细看看女神像注视着的地方。不仅有她自己的孩子,感觉还有一部分目光是注视着那个布满紫藤花的小凉亭。
那个凉亭有什么奇怪的?
祁淮走近那个凉亭。
这个凉亭肯定是祁颂今让人花大价钱做出来的,做工之精细,上面的浮雕几乎是栩栩如生。
祁淮用手去触摸那些浮雕,入手的触感就能感觉到这肯定不是一般的货色。
按理说,没有人会把特别多的钱花在庭院里的凉亭里。
因为这种凉亭经过风吹日晒肯定会逐渐破损。
那钱花了也是白花呀。
所以祁淮就觉得特别奇怪,祁颂今看起来也不是没有经济头脑的人,相反,他为祈氏集团开疆拓土,不知道扩展了多少项目。
为什么会把这么多钱花在这修这种凉亭?
祁淮一寸一寸的摸过每一个浮雕。
然后发现了一幅画。
那上面的画是三个小孩子一起玩儿的场景。
其中有两个在装什么,另外一个在用他们装的东西堆起一座高高的山丘。
看起来是三个人一起玩,其实能看得出来另外两个一起装东西的小孩子关系更好,而独自在一旁建东西的那个小孩子跟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
祁淮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一个胳膊肘就撞上了那幅画。
造价贵的石材被他撞的稀碎。
上面的浮雕也破损得厉害。
等到那些石材掉落到地上之后,他发现这个浮雕后面是一个大的拉环。
难道是?
他用力拉动这个拉环。
这个凉亭一阵动摇,凉亭最中央的石块儿纷纷往两边排开,一栋金色的鸟笼就缓缓升起。
这鸟笼里睡的正是裴榆景。
“裴小景!!裴小景你怎么样!”
祁淮看到裴榆景,就扑了过去,在这鸟笼摇动着他的手臂。
明明才一会儿不见,但是他觉得裴榆景已经消瘦了许多。
捏着他手腕的骨骼,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薄薄的皮包着骨头。
裴榆景的手腕和脚腕分别都有严重的勒痕。那一部分甚至已经开始红肿,有些都已经青紫了。
裴榆景在如此剧烈的摇晃之下依然未醒。
肯定是祁颂今对他做了什么!
祁淮大概扫视了裴榆景一圈,发现他除了消瘦一点和手脚腕有伤之外之外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手腕和脚腕上的伤也不能放着不管。
祁淮“蹭”的一下站起来,他必须要去找祁颂今,拿到钥匙打开鸟笼,把裴榆景送到医院里去!
一个稀稀拉拉的掌声炸响在他的耳边。
祁淮偏过头去看,果然看到了花丛边被阴影遮挡下的祁颂今。
祁颂今正在为他鼓掌:“祁淮,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能够找到这里。”
祁淮现在看着他的态度绝对不算好:“我已经找到裴小景了,你也应该履行赌约,让我把他带走。”
祁颂今听到这个赌约,面色一滞,过了不久又恢复如常:“确实,愿赌服输。”
但是他依然看着祁淮:“我们兄弟一场,闹到现在这个局面,真是让人伤心啊。”
“别废话了,快把钥匙拿出来!”
祁颂今无所谓的努努肩,一把钥匙就从空中被抛到了祁淮的脚边。
祁淮拿到钥匙,看也没有看祁颂今,就打开鸟笼,把裴榆景抱了出来。
“祁颂今,我有说过吗?”
“嗯?”
“你简直跟你妈妈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控制欲强,一样的想掌控别人的人生,一样的让人感到……厌恶。”
祁淮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对祁颂今擦肩而过,直直地抱着裴榆景出了庄园。
这留下站着发愣的祁颂今一人。
他……原来跟他的母亲变得一样了吗?
回想起他做过的这些事情,他才有些大梦初醒。
是的,他好像就是在对裴榆景做出,他母亲对他曾经做过的所有行为。
原来到现在他也摆脱不了他的母亲。
他一直活在他母亲的阴影之下。
祁老爷子找来逮捕祁颂今的警察进了庄园,看到站在庭院里的祁颂今。
原本以为会遭到他激烈的抵抗,没想到轻而易举就把他抓住了。
原来,我一直没有逃脱过她。
祁颂今想着,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