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灼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他原本想装作没看见, 直接回房间。

  然而鬼使神差的, 他却走到沙发旁边,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小可怜。

  只见她的眼睑微微发红, 看起来好像是哭过;两只纤细的手臂交叉着抱在胸前, 额头抵在手背上,比樱桃大不了多少的小口紧抿着,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她的衣服也没换,穿的还是在工地上干活的工装, 裤腿上有很多铁锈,浑身脏兮兮的, 就那么蜷缩在他那价值昂贵的黑色真皮沙发上。

  看着她的裤腿下方露出一截脚踝,细瘦莹白,不盈一握,陈灼目光沉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慢慢挪开目光。

  抬手在李梦澜肩头轻拍几下, 他把她叫醒。

  “你怎么在这睡了?衣服都不换?”

  李梦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对上陈灼的目光, 顿时心头一惊,然后又有些欢喜。她连忙翻身坐起来:“你回来了?”

  陈灼点头:“你吃饭了?”

  “还没。”李梦澜摇摇头,肚子随之咕噜一声。

  “怎么不点外卖?”陈灼觑着她。

  李梦澜想到她那只剩两位数的工资卡,撇撇嘴:“没钱。”

  “你钱呢?”陈灼坐到旁边沙发上,将领带扯下来, 丢到一边,“不是月薪上万吗?怎么连外卖都点不起?”

  “花光了。”李梦澜答得理直气壮,“你要不要请我吃饭?”

  陈灼被她气乐了:“你把钱都花光了,让我请你吃饭?我怎么那么好心?”

  “谁让我怀着你的孩子呢?说好你要照顾我……”李梦澜刚说完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后悔自己不该提这茬。万一陈灼跟她较真,要带她去医院检查是不是真的怀孕怎么办?

  陈灼似乎有些尴尬,但也没再追问她什么,站起身道:“你想吃什么?”

  李梦澜微红着脸,不自然地抬手拨弄一下耳边的发丝,佯作若无其事道:“想吃点清淡的,烤鱼什么的。”

  大晚上九点多吃烤鱼,是够清淡的。

  陈灼嘴角微勾,面色却淡淡的:“你去换衣服吧,我先去开车。”

  李梦澜欣喜不已,连忙跳着跑回房间,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然后换上一条明黄色到膝盖的蕾丝束胸连衣裙,脚上踩一双白色小巧的三厘米尖头小高跟。随便将头发束拢在脑后,再扎上一条纪梵希蓝色珍珠发带。

  化妆是来不及了,好在她皮肤白皙底子好,再涂上一个淡红色唇膏,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陈灼看到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女人真是一个很神奇的物种,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她就能完全变换一个模样,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想着要吃烤鱼,陈灼带着李梦澜去了沿海路的一家海鲜楼,他家的炭火烤鱼十分正宗。

  偌大一条清江鱼,被剖成两半摊在铁盘里,上面洒满厚厚一层葱姜蒜等各种配料及酱汁,在炭火的烘烤下,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香气。

  李梦澜肚子里的馋虫顿时就被勾出来了,伸着筷子下箸如飞,大快朵颐。

  “你不吃吗?”她刚吃完一大块鱼肉,小嘴巴辣得通红,微微吸着气。

  “我吃过了,你吃吧。”陈灼面前摆着一杯加了冰的柠檬水,闻言抬头扫她一眼,又低下头,浏览手机上的新闻。

  然而看了半天,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海里全都是她那辣得小嘴通红的模样,吧唧吧唧的,一边吸着气,一边还吃个不停。

  像头小猪一样。

  忽然间就想起那个醉意阑珊的晚上,刚分手又和家里吵了一架,他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

  原本他的酒量还可以,三五杯下肚,还不至于喝醉。只是后来又掺了一点啤酒,整个人就受不住了。酒局一结束,他就去洗手间吐了,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

  晕乎乎地走出酒店,他本想让门童帮他叫个车,结果一出门就碰到了她。

  一个眼波上挑,看他的时候总像在勾魂儿似的小妖精。

  后来的事,他有些记不得了。

  再清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她站在浴室里,她还趴在他怀里。

  莲蓬头喷洒下的水如烟似雾,朦胧的水汽里,那个小妖精踮起脚尖,嫣红的小嘴贴上他的唇。

  那样柔软的触感,宛如触电一般,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努力控制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起了反应,所有的理智在她那小鸡啄米一般的拙劣吻技之下,全线崩溃。

  那一夜的旖旎,是他永远不可言说的秘密。

  只是醒来以后,他有些无法面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你在看什么呢?半天一动不动的。”李梦澜看着他的手机,好奇地探过头来。

  陈灼回过神,关掉手机放到桌上,淡淡道,“没什么,看新闻。”

  “看什么新闻?看这么半天?”李梦澜一脸的不信。

  陈灼斜她一眼:“还要不要我付账了?你怎么这么多话?”

  好吧,吃人嘴软。

  李梦澜坐回椅子上,咕咚咕咚喝下半杯芒果汁,然后继续和那一大盘烤鱼奋斗。

  陈灼坐在那里,看着她吃鱼,想起她说没钱,忍不住问道:“你在工地干了几年?”

  “三年。”

  陈灼闻言有些意外,按她的年龄,三年前,她不过才十六岁,大概刚刚初中毕业?

  “你……家里不管你吗?”他琢磨着措辞,“那么小就去打工?”

  “不管啊。”李梦澜全神贯注地挑着鱼刺,一边道,“爹不疼后娘不爱。”

  陈灼抿了抿嘴角,大概理解了她晚上那副可怜相。再没心没肺的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处。

  只是像她这样命苦的丫头,不应该十分节俭吗?在工地上绑钢筋也挣不少钱,她怎么可能把钱都花光了?

  又是骗他的吧?

  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陈灼佯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在工地上月薪一万,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买东西啊。”李梦澜嘴里含着鱼肉,含糊道,“买衣服买包包买首饰,和朋友出去吃饭泡吧,一个月剩不了几分钱。”

  “你这消费水平不低啊。”陈灼微嘲,“你都不攒钱吗?”

  “攒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那你总得有点存款吧?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情况,怎么办?”陈灼有些无奈,这丫头真是个迷糊,一点头脑都没有。

  李梦澜瞧他一眼,若不在意道:“想那么多干什么?活到哪天算哪天。”

  陈灼面色一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五味杂陈,慢慢竟尝出一味苦涩。

  他看出来了,这丫头不是脑子迷糊,她是有些厌世了。

  不知道她的家庭环境究竟怎样,也不知道她从小到大,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陈灼向后靠到椅背上,看着那个吃烤鱼吃得正嗨的丫头,心里泛起一丝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