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晚上
奶奶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这似乎是每个普通人家过年时必不可少的项目。
南婳小时候总坐不住,时常和邻居家的孩子偷跑出去放烟花,有种星光棒,燃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夜晚的星星。
如今长大, 南婳反倒更喜欢呆在家里, 哪也不想去,陪奶奶在客厅看了会春晚, 南婳忽然想到什么, 随即起身回了卧室, 拿出梁闻序送她的那把新吉他。
方存正交给她的新歌任务,由于先前没什么灵感,所以暂时搁置, 眼下她思路清晰, 灵感充沛, 忽然想再试试。
春晚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荡在静谧的客厅, 吉他低沉悦耳的旋律充斥在其中一点也不违和, 南婳一边试音,一边拿着笔在曲谱上圈圈改改,奶奶则乖乖坐在沙发上,时不时被小品逗笑, 又时不时低头打盹儿。
温暖的灯光笼罩着一老一少的身影, 像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油画。
南婳一拿起吉他, 便忙到奶奶睡下,春晚结束, 等她再抬头时, 窗外新年零点的爆竹声响起,虽已是深夜, 可浓稠的夜幕却被万家灯火和齐齐燃放的烟花映亮。
小城镇难得出现这样热闹的场景,南婳微仰着脑袋,莹白清丽的小脸倒映在透明干净的玻璃上,目光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一旁的手机传来震动声,漆黑的屏幕也跟着亮了一瞬,南婳拿过来看了眼,看到备注是梁闻序三个字时,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梁闻序:“睡了吗?”
南婳:“还没呢。”
梁闻序:“方便视频吗?”
南婳飞快打字,准备发送时却停住,转身抱起地上的吉他跑回卧室,对着梳妆镜仔细看了眼,确认头发没有乱,衣冠整齐,她又拿起桌上那支浅色的唇釉薄涂在嘴唇上,轻抿了抿。
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细枝末节里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做好准备后,南婳才郑重其事地按下发送:“方便的。”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上弹出某人发来的视频请求。
南婳深吸一口气,撩过耳畔的碎发,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很快,屏幕中出现梁闻序那张冷白清隽的面庞,意外的是他竟还在公司,身后是办公室那块眼熟的落地窗,以及窗外灯火璀璨的摩天大楼,半明半昧的光影间将男人英俊立体的五官切割得棱角分明。
视频接通,南婳轻抿了抿微红的唇瓣,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就这样在视频中对视了好一会,梁闻序微歪着脑袋,狭长幽深的眼噙着淡淡温柔笑意,好整以暇地打趣:“怎么?连男朋友都不认识了?”
南婳眨巴眼,轻声问:“你今晚没回家吗?”
梁闻序淡淡“嗯”了声,梁老爷子又进了医院,梁致远带着妻儿守在医院,今年的团圆饭注定一家人聚不到一块。
不过这样貌合神离的团圆假象,梁闻序早已厌倦,今晚虽然是在公司度过的,倒也算是清净。
南婳的目光定格男人清隽温和的眉眼间,很难想象大年三十,他居然还在公司加班。
“那你的晚饭呢?”
“家里阿姨送来的。”
闻言,南婳抿紧唇瓣,微垂着脑袋没说话,此时此刻,忽然很想抱抱他。
见小姑娘安安静静,眼巴巴地望着他,仔细看,眼眶似乎还有点泛红,梁闻序心念一动,唇边疏淡慵懒的笑意终于有所收敛:“心疼我?”
南婳吸了吸鼻子,老实巴交地点点头,何止心疼,她现在都想坐车去京都看他。
梁闻序微微挑眉,语气倒是轻松,不急不缓地开着玩笑逗她:“真要是心疼我,下回去你那,让我睡床?”
南婳愣了下,果然被某人的厚脸皮逗笑,他居然还想着能不能睡床的事儿。
南婳含含糊糊应了声,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呀,你睡床,我睡沙发。”
梁闻序拿着水杯起身,去饮水机那接水,对着手机轻笑:“我的意思是,跟你一起睡。”
看着他抬手松领带的动作,骨节匀称的手指修长好看,在光下有种清冷玉石的质感,举手投足间有种形容不出的性感,南婳的脑子里冷不丁冒出那晚,他用手捻着她的下巴,两人接吻的画面。
如今回想起来,甚至连他指腹的温度都无比清晰。
南婳的脸不可控的红了一瞬,小声嗫嚅:“也不是不可以。”
梁闻序的目光静静划过女孩绯红的脸颊,刚才虽有玩笑的意味,可他这会的确当了真。
南婳无意中瞥到立在身侧的吉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认真道:“梁闻序,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
南婳想了想,微微笑着:“大概需要占用你两三分钟时间~”
梁闻序的工作已经结束,接下来都有空。
视频里,小姑娘将手机放在书桌上,而后将那把吉他抱在怀中,葱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拨过琴弦调音。
意识到小姑娘这是要唱歌,梁闻序的眸光倏地一软,唇角的笑意不经意间蔓延开。
“方总监让我写两首歌参加海选,我想唱给你听。”小姑娘眼睛一眨一眨,眉眼皎洁如明月,潋滟生动:“顺便听听你的意见。”
梁闻序黑眸凝着她,只觉得心口温温热热,没想到,能有幸成为南小姐新作品的第一位听众。
南婳已经不是第一次写歌唱歌了,可看到视频里男人眼神里的温柔和专注,她竟觉得有些紧张,小声道:“我要是唱的不好,可不准笑我哦。”
梁闻序温和地点头:“嗯,不笑你。”
有了他这句保证,南婳做好准备,指尖轻轻拨过琴弦,抒情温柔的前奏响起,女孩纤长卷翘的眼睫低垂,轻吟浅唱,唇间溢出的声线空灵婉转,当听到副歌那几句:
“这怯懦和勇敢无关身份结局
千万人从千万角落向爱人奔去
哪怕注定不会圆满也要继续。”(注)
梁闻序呼吸微顿,清清淡淡的目光落于女孩瓷白昳丽的眉眼间,静了几秒,他的视线牢牢锁着视频中的人,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首情歌看似唱的是热烈自由的爱情,可梁闻序却觉得,歌词的字里行间都布满浓浓的悲剧色彩。
甚至,还有南婳隐藏在内心深处,对这段感情的极度不安全感。
梁闻序神情静默,身处于空旷安静的办公室,耳边是女孩空灵动听的歌声,身后是繁华璀璨却没有丝毫温度的高楼大厦。
明明权力地位爱情都有,可梁闻序却觉得,无论是哪种,让他都有种触不可及的虚浮缥缈。
他想,至少得有一样,他必须确定,自己能够抓得到。
一首歌唱完,南婳抱着吉他,紧张兮兮地看向手机那头的梁闻序,一副期待他做出点评的眼神。
然而男人神情静默,俊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南婳眨巴眼,迟疑道:“你这个反应,跟我想象中的怎么不太一样呢?”
梁闻序定定地注视她,轻轻笑了:“你想象中,我是什么反应?”
小姑娘嘴角扬起抹笑痕,圆澄的鹿眼明亮清澈,娇声道:“你应该说:‘哇,我女朋友唱得真好,真有才华,不愧是未来的大明星~’”
说着,小姑娘煞有其事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梁闻序被女朋友的模仿逗笑,难得见这姑娘笑盈盈娇滴滴的一面,他的心脏顿时软成一滩,柔声附和:“我女朋友唱得真好,真有才华,不愧是未来的大明星。”
见某人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话,南婳哭笑不得,努努唇瓣嘟囔:“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南南。”
静了片刻,梁闻序眸色深敛,忽然低声轻唤她的名字。
南婳放下怀中的吉他,两只手托着脸颊,笑眯眯地凑近手机,“嗯?”
他问得认真:“这首歌的名字想好了吗?”
南婳点了点头,粉唇一张一合:“风月轶闻。”
梁闻序长睫低敛,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眼底的情绪晦涩难辨。
南婳以为,梁闻序会对她的歌名点评几句,然而视频中的男人并没有,只是淡声说还有重要的事要做,随即便挂断了视频通话。
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对话框,南婳愣了好几秒,眼睫缓慢眨了两下,一时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这就挂了?
想到梁闻序刚才听完她唱歌后的反应,总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南婳又实在想不出来。
她默默在心里惆怅了几秒,转念又想到,梁闻序大年三十都还在公司加班,连团圆饭都没吃到,惆怅顿时全化作心疼了。
忙就忙吧,南婳想着,等他有空的时候,自己去京都找他。
桐市离京都并不远,高铁约四十分钟,开车大概两个小时。
在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已经半个小时过去。
此时早已夜深人静,南婳吹干头发回到卧室,却一丝睡意也没有。
盯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发了会呆,南婳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会已经凌晨一点,也不知道梁闻序口中那件重要的事有没有忙完,一直这样熬夜,身体哪吃得消。
南婳有好几次想给梁闻序发消息,但都忍住,担心打扰到对方工作。
两人的差距她一直都清楚,到了假期,她仍是时间富裕,精力充沛的学生,而梁闻序的生活不止有她,还有忙不完的工作。
南婳的脸颊贴着枕头,想完梁闻序,又开始想今晚写出来的歌,或许明天可以录一遍发给方总监听一听,总之,她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
南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连卧室的灯都忘了关,迷迷糊糊间只感觉到手中的手机不断传来震动,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艰难地掀起眼帘,没看清是谁便接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很安静,紧跟着传来一道熟悉温沉的声音:“吵醒你了?”
南婳的眼睛半睁开,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梁闻序的声音,难道梦见给他电话了?
南婳强迫自己清醒一点,拿过手机凑到眼前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身形猛地一顿,不太确定的开口问:“......梁闻序?”
“嗯,是我。”
终于肯定这不是在做梦,南婳这才从床上爬起来,顶着蓬松柔软的长发盘腿坐着,微哑的声线夹杂着一丝困倦:“怎么这个时间点打电话?你该不会才加班结束吧?”
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此时伫立在居民楼下的路灯旁,抬眸静静望向六楼那盏亮着灯的卧室。
“没有加班。”梁闻序薄唇微抿,连自己都未曾想到,只因小姑娘的一首歌,他便在挂断视频后,直接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赶了过来。
南婳疑惑:“没加班?”
梁闻序顿了顿,淡声道:“因为有比加班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处理。”
“什么重要的事呀?”南婳问得小心翼翼,能让他大半夜打来这通电话,她不禁自作多情的以为,这件事或许跟她有关。
许是刚睡醒,女孩的声线软软糯糯,尾音轻扬,自手机那端飘过来,让这凛冬寒风都莫名多了分温柔。
梁闻序缓缓勾唇:“南南,我在你家楼下。”
这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惊得南婳直接坐起身,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什么?!”
她连忙下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跑到窗边。
拉开窗帘的一瞬,视野所及之处,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伫立在路灯下,旁边停着那辆黑色越野。
漆黑冷清的夜,只有昏黄的路灯伴着他。
南婳拿着手机的手僵住,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楼下。
楼下的男人似有心灵感应般,在她拉开窗帘时恰好抬头,两人的视线隔着清冷的夜色和暧昧的灯光,不偏不倚地相撞。
梁闻序微仰着脑袋,清隽如玉的面庞浸满温柔,他静静凝视着南婳的方向,眉梢眼角似有浅浅的笑意流动。
顷刻间,南婳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手机还在通话中,梁闻序低哑磁沉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一字一顿说得清晰而缓慢:“南南,我是个俗人,不太懂音乐。”
南婳轻轻屏息,内心深处仿佛暗暗翻滚着什么,听见他说:“可是,我懂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