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意刚坐下, 一听,和夏钦榆对视了一眼,那略显苍白的笑容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苦涩之意。
正在沈朝意组织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 夏钦榆拍拍胸脯, “我姐她有点不舒服, 所以在酒店呢,今晚陪着朝意姐的任务就交到我头上了。”
别说顾彦甯了, 夏钦榆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你啊,挺好的。”顾彦甯视线凝在夏钦榆身上, 看她笑得合不拢嘴, 她自己也嘴角上扬, 忍不住调侃。“看来沈医生要求挺高的,让你陪着, 都陪到台上表演了。”
“你又开始了。”沈朝意瞪了顾彦甯一眼。
“哪有,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上去的。不是被迫营业。”夏钦榆也帮沈朝意说话。
夏钦榆咬着吸管, 朝沈朝意眨眨眼,“朝意姐,我唱歌好听吧?”
沈朝意抿唇一笑,“好听啊,不愧是主唱。”
刚才吵闹中夏钦榆的话沈朝意听见了。
她是她们社团的主唱。
闻言,夏钦榆神秘一笑, “我姐唱歌更好听,尤其是唱情歌。她高中的时候是合唱团主唱, 又会钢琴, 学校一有什么活动她都会上台去表演。很多人喜欢她。”
易清灼的嗓音偏低沉, 适合唱慢调的歌。
每当她站在聚光灯下,拿着话筒皱着眉眉头唱歌的时候,夏钦榆秒变小迷妹。
忧郁。
易清灼一唱苦情歌,这个形容词夏钦榆就经常听到。
有这种气质,那个时候最受欢迎了。
“她唱歌吗?我没听过。”沈朝意无奈的笑了笑。“但是我很期待。”
想起上次易清灼教她钢琴的时候,也只是弹,没有唱。
沈朝意还没听过易清灼唱歌,听到夏钦榆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期待了。
“我姐没唱过吗?一次都没有?那你知道她会弹钢琴吗?”夏钦榆意外。
她姐到底是怎么追到沈医生的啊,这么加分的技能都没表现过。
沈朝意露出一个无声且浅淡的笑容,紧了紧手里的杯子,“我知道她会弹钢琴,但是她会弹钢琴是阿姨告诉我的,她没说过。”
易清灼不太愿意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
“看来,易清灼很低调啊。”顾彦甯难得插进来一句。
此话一出,夏钦榆扬眉,如数家珍道“我姐确实是低调,其实她会的可多了,可以说是全能。她以前会书法,字写得特别好看,也会弹钢琴,打羽毛球,她还是校队的呢。年级第一,经常拿奖学金。那个时候,她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顾彦甯看夏钦榆得意地样子,掰着手指,那眼里含着光。
易清灼是夏钦榆年少的榜样,看得出来,即使犯过错坐牢,但是她依旧很骄傲易清灼。
是那种很纯粹的敬仰。
易清灼能让自己妹妹骄傲成这个样子,想必她十七八岁的时候一定优秀的耀眼夺目。
是新星陨落易清灼。
“嗯,她很优秀。”沈朝意怅然失色的应了一句,然后起身。
身后帐篷外面挂着的五彩的灯,照在沈朝意脸侧。
易清灼会的又何止是这些。
那天在网吧,她看见易清灼似乎在自学计算机。
“我想一个人走走,彦甯,你陪着小夏。”沈朝意心事重重的离开。
“小夏,你朝意姐不要你了。”顾彦甯扬唇轻笑。
看着沈朝意飘逸动人的背影,夏钦榆若有所思。
她刚才有说错什么话吗?
夏钦榆想的太过认真,也就自然而然忽视顾彦甯刚才的调侃。
顾彦甯没有等到回答,她就歪着头,淡淡地看着夏钦榆纠结的模样。
单手托腮,咬着饮料的杯子,想得很认真,眉间皱着,额前的碎发遮住她一些眸光。
顾彦甯双腿交叠,低声又要了一杯现调鸡尾酒。
轻抿一口杯中的酒,是清冽的甘甜。
像面前的这个小孩儿一样。
“小孩儿,姐姐跟你讲话呢。”
“什么?”夏钦榆回首,是顾彦甯饶有兴趣的笑容。
怔了两秒,夏钦榆眉间皱起的弧度更甚,“谁是小孩儿,我二十二了。”
“我三十二,大你十岁。”顾彦甯淡声道。
顾彦甯和沈朝意是同龄的,两人都是三十二。
“我……”夏钦榆一噎。
顾彦甯一笑,成熟抚媚,勾人心魄。
咽了咽口水,“随便吧,彦甯姐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年龄是硬伤。
易清灼近三十,沈朝意和顾彦甯三十二,在她们面前,她这个二十出头,是有点小。
“那小孩儿,跟姐姐说说,想什么呢?”顾彦甯起身,换到沈朝意刚才的位置上,离夏钦榆更近一些。
顾彦甯一靠近,那一抹性感撩人的香水味侵袭而来,将夏钦榆包裹。
“没想什么。”夏钦榆咽了咽口水,刻意把目光看向远方,不落在顾彦甯身上。
她后悔了,不该一开始那么热情的说顾彦甯漂亮的。
顾彦甯的漂亮只是第一眼的感觉,现在她的漂亮便包裹着侵略性,成熟御姐,夏钦榆总感觉顾彦甯盯着她看,她在她面前就成了透明人。
夏钦榆羞怯的模样落入眼里,顾彦甯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刻意拉长尾调,引得夏钦榆侧目。
“她们两人闹别扭了吧?”顾彦甯一语说中。
从刚开始沈朝意和夏钦榆的表情她就看出来了,应该是闹别扭了。
夏钦榆咬唇,身子往后退了退,“没有。”
十分坚定的语气,反而是变得一点信任度都没有了。
顾彦甯晃了晃酒杯,那一身修身衬衫完美的勾勒出了她性感的身材,红唇一勾。“是吗?骗姐姐的话,可是会失去姐姐的信任的。”
明明才认识十五分钟,但夏钦榆感觉自己似乎在顾彦甯三言两语的撩拨下腿软不已。
顾彦甯太会撩了,那低哑迷人的嗓音。
“嗯,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夏钦榆败下阵来。
夏钦榆的回答让顾彦甯满意的收回了向她靠近的上半身,“你也不知道吗?那可难办了,想帮忙似乎都无从下手了。”
“是啊,明明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两人在沙滩上散步,特别浪漫。就从我姐救了一个轻生的女人之后,她们气氛突然间就冷下来了……”夏钦榆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竟然对一个刚认识的姐姐吐露自己的想法。
她立刻噤声,垂眸,不再说话。
“继续说啊,然后呢?”顾彦甯没有错过夏钦榆后知后觉的那一秒懊恼。
明明就是心直口快的人,在她面前似乎放不开了。
夏钦榆洋装听不见的举起杯子,这才发现早已空了的饮料。
于是又悻悻地放下杯子,“没有然后了,我也感觉我错过了很多,衔接不上了。”
顾彦甯笑了笑,起身给她拿了杯和她手里一样的鸡尾酒,递给她。
安慰道“谈恋爱闹别扭不是很正常,你们朝意姐性子很宽容的,或许今晚还没过都能和好。你不必担心。”
“哦。”夏钦榆看了看那杯酒,又抬眸看顾彦甯。
那一双桃花眼像是一泉清水,水波荡漾,稍不注意就会陷进去的感觉。
“谢谢。”夏钦榆接过酒杯,只是握在手里,没有立刻喝。
“不客气。”顾彦甯举杯和夏钦榆手里的酒杯碰了碰,然后微微仰头,轻抿一口酒。
两个酒杯清脆的碰撞声萦绕在两人之间,夏钦榆呆呆的看着顾彦甯喝酒时紧绷的下颚线。
酒杯边缘沾上了隐隐约约的口红印,不明显,但是夏钦榆的注意放在了那个上面。
第一反应竟然是,什么牌子的口红,这么抗打。
“看什么?”顾彦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酒杯,问。
反应过来的夏钦榆尴尬的笑了笑,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仰头将那杯鸡尾酒一饮而尽。
喝完了酒,夏钦榆小心翼翼侧眸,发现顾彦甯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似笑非笑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在看什么?”
夏钦榆越是掩饰,就越会勾起顾彦甯的兴趣。
“想问你用的什么牌子的口红。”见掩饰不过去,夏钦榆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向来社交谈笑自如,她就不信遇到顾彦甯会让她心生胆怯。
她不能露怯。
“我的口红好看?”顾彦甯眼神更加深邃。
“不沾杯……”夏钦榆拉长音调,似也是无奈。
是顾彦甯一定要问的,和她没关系。
此话一出,顾彦甯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深。
夏钦榆的关注点,还真是有趣。
………
其实易清灼在沈朝意刚走就出了房门,想跟上沈朝意她们。
奈何她们走得太快,易清灼出了酒店就看不见人了,只能先去了刚才的沙滩。
远处传来音乐的旋律,大部分的人都围过去看表演了。
这边沙滩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易清灼一边散步一边朝表演那边走去。
以夏钦榆的性子,她肯定会去凑那个表演的热闹,所以她和沈朝意大概率就在那边。
知道了大概位置,易清灼也不着急了,沿着岸边,百无聊赖的踢着沙子。
耳边是不断的海浪打过来的声音,脚下踩着松软的沙滩,易清灼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思绪随着海浪的声音翻飞,一点点回到和沈朝意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明明是用生气的语气在跟她讲话,但是眉间那股子高洁的书卷气让她看起来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威慑力。
要不是第二天去医院碰巧遇到她,易清灼都觉得沈朝意或许更像个老师。
教大学语文的老师。
不过是医生,还是急诊科的医生,倒也没有显得多突兀。
她穿上白大褂,那眼神透出的月光,如同一股神秘的温柔力量。
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她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纤细的女人,会特意拿着衣服来找她。
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还衣服,而是想着她的伤。
那天晚上,易清灼隐匿于昏暗中,看到暖色柔光路灯下的沈朝意。
她的心仿佛为她多跳了一拍。
这一刻,她是理解了偶像剧里男女主所谓的一见钟情的感觉。
一见钟情算不上,只是那个画面在那之后会时常模糊的存在于她的梦里。
在之后住院的日子里,易清灼其实心里知道那道模糊的影子是沈朝意。
可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承认那一点喜欢。
沈朝意太美好了,美好到易清灼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资格去触碰。
可是爱会让她一次次违心,每一次和沈朝意的相处,易清灼都在心里给了自己无数个安慰的理由。
最后一次就好,出院就好,做朋友就好,到最后因为那一句表白的话。
易清灼再也不能用做朋友来骗自己。
或许这是爱,是易清灼明知道大概率不会有结果也要去和她在一起的坚定。
沈朝意大概是不知道的,寡言少语的易清灼比她想象的更爱她。
那不是喜欢,是经过沉淀的爱。
易清灼经历了那件事之后,理智到可怕。
她能做出和沈朝意在一起的决定,跨越的鸿沟比沈朝意的更大。
这一步看起来是那么容易,可是那段时间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易清灼一个人起床在小区楼下,手里捧着那本书,一遍遍看着那一行字。
月光见证了她的纠结,那一枚反复斟酌才买下的戒指见证了她的诚意。
所有人都可以认为易清灼是薄情寡义的人,唯独沈朝意,她的爱坦荡且真诚。
易清灼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沈朝意是她的恋人,要给她一些信任。
她们是最亲密的两个人。
可是二十九年的独身,让她无法突然就对一个人依赖上。
她在努力试着容纳沈朝意。
可是她需要时间。
易清灼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突然,她停下步子。
又是那个轻生的女人。
她换了一套衣服,由一身黑变成了白衣飘飘,配合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在晚上没什么人的沙滩上碰见,吓人一跳。
易清灼眉心动了动,就在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
脸上两行清泪流下,手里依旧拿着手机,上面是那张亲密的合照。
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手机屏幕上,汇聚成世界上最小的大海。
大海是咸的,无论有多大,都是咸的。
掺杂着苦涩的咸。
那个女人光着双脚,任凭海浪一次次向她打来。
她也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只是旁若无人的看着那张照片,哭着哭着就笑了。
那笑容,勉强又酸涩,实在不像个笑容。
和远处的热闹相比,这边的显得过于的凄凉了。
或许是察觉到有个人一直看着自己,那个女人偏眸,看向易清灼。
那原本高度戒备的神态在看清易清灼的相貌之后,松懈了下来。
动作僵硬的关掉手机,朝易清灼走过去。
手指捏了捏衣角,似乎在组织措辞。“那个……谢谢啊,刚才救了我。”
两次。
易清灼耸耸肩,“不客气。”
“你是不是受伤了?”那个女人又说。
她推易清灼的时候用了全力,后知后觉她才知道或许易清灼撞到了柱子上。
一个陌生人,能这么坚持救她。
她是很感激的。
易清灼轻笑一声,像是浅哼。“小伤而已,说句高尚的情操的废话,如果受点小伤能换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值得的。”
一针见血,易清灼的话毫不留情。
她不是什么高尚人士,能碰见,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何况沈朝意当时还在她身旁,她是医生,以她良好的职业修养。
保不齐反应过来之后就要自己跳下去救她了。
易清灼自然是不会让沈朝意亲身犯险的。
那个女人也被易清灼这不留情面的话说得脸一红,愣了好一会儿。
“真的受伤的话,去医院看看吧,所有费用由我承担。”
让易清灼深秋跳下海救她,浑身湿透,很容易着凉感冒。
一个陌生人,她心里过意不去。
易清灼神色自若,“说过了,小伤。”
顿了顿,易清灼抬起下巴,“我女朋友就是医生,她会帮我处理好,不会有事。”
女朋友?
那个女人一听,看向易清灼的眼神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她走近易清灼一步,疏离感少了很多。“你和你女朋友?”
像是一个被孤立的人找到了同伴。
那个女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易清灼,在脑海中回想她口中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
但终归是想不起来具体相貌。
“嗯,我女朋友。”易清灼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有事吗?”
突然凑那么近做什么。
她这个打扮加上跳海轻生的前科,突然凑上来,会给人一种要被拉着一起再跳海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