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宸记着时间,等足了十分钟。

  十分钟过去,傅越时还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

  就在宋韵宸做完心里建设,正打算出去找人时,终于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撑着伞向车停的方位走来。

  人是傅越时没错,宋韵宸一看,吓一跳。

  虽然撑着伞,傅越时身上却都是水,发梢也湿着,落于高挺的眉骨边。

  宋韵宸一时产生种错觉,觉得他好像有点狼狈。

  但傅越时怎么会狼狈呢?这两个字应当一辈子都与这个人毫无关联。

  傅越时回到车里,宋韵宸忍不住问:“你去干什么了?怎么淋成这样?”

  傅越时答:“附近走了走。”

  宋韵宸一脸莫名其妙,心说你有毛病啊,什么时候散步不好,大雨天在外面走,把自己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就很好玩吗。

  但他也只是想一想,并没有真的对傅越时讲出这话来。

  若他只是个寻常妻子,若傅越时只是个寻常丈夫,若傅越时没有重病去世……

  如果他们少年结婚,若傅越时只是没什么身份的平民,那到今时今日,七年之痒都已过,宋韵宸大概是会用如此这样轻松随便的口吻说教自己惹是生非的老公的。

  但这所有的“如果”都没有发生。

  所以他到喉咙口的话也咽下去,什么都没说。

  傅越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红彤彤的小袋子,递过来。

  宋韵宸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包迷你装的彩虹糖。

  傅越时浑身是湿的,这包糖却是干的。

  宋韵宸记得这大概是他小学时很喜欢的零食。

  他小的时候很喜欢这种长得五彩斑斓的东西,但MM豆经常会伪装成彩虹糖的样子被他吃下去,嚼开才发现馅不一样,彩虹糖是正宫,MM豆就是讨厌的、欺骗引诱他摄入巧克力的替身。

  彩虹糖和傅越时好像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维度的物种。

  傅越时像看穿他的疑惑,说:“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给我的。”

  宋韵宸:“啊?送的啊?”

  傅越时:“嗯。”

  宋韵宸:“还有这种事。”

  傅越时问他:“可能是卖不掉,要吃吗?”

  宋韵宸:“不要了吧。”

  傅越时:“为什么不要?”

  宋韵宸发现自己真的很难跟他沟通,即使再有分寸的拒绝也没什么作用。

  他也没有很不想吃糖,只是觉得对大人来说有点幼稚,但傅越时坚持的话,他就只能接受。

  宋韵宸徒劳地纠结了一下,从傅越时手里接过那包糖。

  他撕开包装,拿了一颗绿色的苹果味,塞进嘴里。

  然后把糖果袋还给傅越时。

  傅越时接了,没动,看起来只是帮宋韵宸拿着。

  宋韵宸吃完了一颗,又拿了一颗同样的绿色苹果味。

  然后他没有再过来从傅越时手里拿第三颗。

  傅越时问:“还吃吗?”

  宋韵宸摇摇头:“不要了。”

  傅越时卷起糖果包装袋:“那先收着。”

  过了会儿,宋韵宸还是忍不住提出:“你衣服都湿了,这样会着凉吧。”

  他纠结老半天了,刚才见傅越时回来,身上湿着,丝毫没有处理的意思。

  可能是从前对自己丈夫体贴照顾惯了,宋韵宸礼貌地建议:“我去那边便利店买块干毛巾,给你擦一下好吗?”

  傅越时深色的眼睛映着疾风骤雨的乌沉天空,变幻莫测,他说:“好。”

  宋韵宸点头,便下车去加油站边上的便利店买毛巾。

  许之恒察言观色,早就坐立不安很久,他赶紧也道:“那我也下去吧。”

  去便利店只需要经过加油站,有顶棚挡着,不用撑伞。

  宋韵宸进便利店逛了逛,在角落的货柜找到了没拆封过的干净毛巾。

  货架上摆着好几款,宋韵宸挑不出区别,于是买了最贵的那一种。

  出去的时候经过收银台旁边,他看到了傅越时带回来的那种迷你包装的彩虹糖。

  宋韵宸已经有糖了,只买了毛巾就出来。

  许之恒表示自己想在外面呆会儿,没跟着上车。

  宋韵宸便让傅越时坐到后排,否则他不好动作。

  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傅越时没手吗?又不是二级残废,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擦?

  宋韵宸就是脑子里那根筋没别过来。

  傅越时出现得突然、毫无预兆,宋韵宸一整天都还处在巨大的冲击中,完全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所以他确实有点鸵鸟的心理,一方面客气地叫他“付越”,逃避相认;一方面,又延续了以前他与“傅越时”相处时的惯性。

  他习惯性地在面对傅越时时谨慎,处处小心,神经一直紧绷着,怕他不高兴,也不愿自己哪里没做好,让傅越时觉得失望。

  宋韵宸不擅长辜负别人,不想被指责是由于自己的问题导致关系损坏,而傅越时是他所有人际关系中最重要的那个,因他们有一段被外界注视、被法律承认的婚姻。

  被丈夫讨厌、被离婚、被抛弃,是他曾经最不想面对的事,没有之一。

  但傅越时在他身边时他又觉得安全,可能本质上是因为傅越时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宋韵宸不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很快,宋韵宸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实。

  傅越时衣服湿了,宋韵宸要给他擦,就必须得解开上衣。

  他们靠得不是很近,只有宋韵宸移动时,他们的膝盖小幅度地碰到一起。

  傅越时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任由宋韵宸动作,傅越时什么都没做,却散发着一种浓墨重彩,让人想要亲近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尤其针对宋韵宸,可能因为宋韵宸拥有特定的突触神经元受体,专门负责接收“傅越时”牌出厂的多巴胺递质。

  傅越时十分英俊,是那种令人不敢逼视,充满侵略和攻击性的出色相貌,仿佛注视太久,就会被夺去呼吸。

  宋韵宸感觉一阵腿软。

  不想露怯,转而又觉得自己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他犹疑了下,稍微退开,用商量着和傅越时说:“要不还是你自己擦吧。”

  傅越时垂眼,目光落在宋韵宸低下头后,那一截白净的后颈。

  他用很不近人情的声音道:“能不能帮我。”

  宋韵宸只好不情不愿地说:“……能的。”

  他动作有些温吞,一颗一颗替他解开上衣的扣子。

  然后他移动毛巾,慢慢往下。

  在努力地心无旁骛,视线却有点没法控制的滑过他凸起的喉结,湿透的衣服下,起伏的肌肉线条,几乎是直白的、让人难以心平气和的视觉冲击……

  宋韵宸只看了几秒,就心虚地挪开的视线。

  脸蛋有点发烫,他怕自己有丢人的反应,不敢再看。

  明明都是结过婚的人,他还是会担心自己被傅越时瞧见面红。

  空气温度好像在上升。

  车里潮湿的水分被蒸掉,变得干燥,接而开始燃烧,有了失控的苗头。

  他的大脑中闪过一些凌乱的画面,紧接着蓦地又想起自己昨夜中了那“香薰”后神志不清,竟放肆地主动要求傅越时抱自己。

  后来傅越时还打他屁股……打了好几下……

  思及此处,宋韵宸顿时双颊烧红,心慌意乱。

  他赶忙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不敢再回想了。

  所幸傅越时一定以为自己忘了,那他就装得彻底一点,假装真的忘干净了吧。

  宋韵宸挪着毛巾,浑身不自在,急切想要结束,动作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些,说:“好了。”

  “头发你自己抹一下,然后把衣服穿上吧。”

  傅越时说:“你不认真。”

  宋韵宸几乎猜到他下一秒就要和以前一样指责自己了。

  不认真,都没有擦干净?

  但他绝对不会再给他擦一遍了。

  让这个死鬼拉倒去吧。

  宋韵宸在心里骂。

  却没有想到傅越时下一句淡淡地问:“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为难?我又让你不高兴了是吗。”

  他用了个“又”字。

  宋韵宸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他怔了怔,沉默着。

  傅越时没再多说什么,自己扣好扣子,从口袋里把那袋迷你彩虹糖又拿了出来。

  他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往前递了递,悬于宋韵宸面前。

  宋韵宸看着那只形状如绝世美玉、又暗含力量的手,想起这只手曾不容置疑地给他戴上婚戒、也曾凶狠地将他按在床头,不让他有一丝挣扎的余地。

  现在这只手,掌心摊开,横着一包五颜六色的彩虹糖。

  撕开的封口被仔细的卷起来,随时都可以重新打开。

  傅越时问:“还要么?”

  他说:“苹果味的还有很多。”

  宋韵宸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点了点头。

  嘴里的甜味弥漫开,他好像确实在一瞬间没那么躁动了。

  有些受不了继续呆在车里,宋韵宸说想下去走走。

  傅越时像是终于懂得了回避,没跟上来。

  不远处,宋韵宸见许之恒正百无聊赖地蹲在水泥地上,拿刚摘的狗尾巴草逗蚂蚁。

  宋韵宸站在他边上发呆。

  许之恒:“您跟车里那位先生,聊完了吗?”

  “嗯。”

  许之恒:“你们是不是之前认识?”

  这话其实问得挺奇怪,因为许之恒当时明明听到那位先生自我介绍名叫“付越”,与宋先生“初次见面”。

  宋韵宸却笑着承认了:“是啊。”

  “怎么看出来的?”

  许之恒小声说:“真正的陌生人不是这样的。”

  他谨慎地询问:“你们是吵架了吗?”

  宋韵宸又笑了声,心情挺好的样子:“没有,别多想。”

  他站在加油站边上看了会儿风景,尽管面前只有连绵无尽、苍翠茂盛的树。

  不知什么时候,雨渐渐变小了,天色也亮了起来。

  他们头顶的乌云似已飘走去别的地方旅行。

  午后的阳光重新出现,洒向大地,刺目,让宋韵宸眯起了眼。

  他抬起头,怔然地望着面前的那片天空。

  许之恒在旁边惊叹:“哇,好漂亮啊。”

  林木的轮廓被镀上玫金边缘,遥远的前方透着深邃的蓝绿,日光在未干的水雾中折射出如梦似幻的色彩。

  宋韵宸忽而想。

  兴许是因为他吃过傅越时给的彩虹糖。

  也许是因为他向Flytimes许愿台风快点结束,洪都拉斯的太阳听到了呼唤,决定给可怜的落汤鸡们分享一点温暖。

  于是风雨过去,彩虹真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