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167章 桥段不是断桥(二)

  雨和海并无区别,一样涤荡心灵,令人昏昏欲睡,简行严跳入海中,就像甘小栗觉得自己尚在雨里,只不过对于甘小栗来说他听不到大雨的轰鸣,只有一股细细的水流声,好像从他的左耳流进来再从他的右耳流出去。他无力感知自己还有没有在呼吸,整个人直立的漂浮在水里,隐约记得自己水性不错,可到底为什么四肢不能听从头脑的命令?甘小栗睁开眼睛,他看见的是一个水下的隐秘世界,幽蓝的光线从头顶投下,浅海的鱼儿就在他周围游弋,脚底是大片的奇异珊瑚林,斑斓异常。

  在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似乎和他一样是这片海域的闯入者,带着凝固了的张牙舞爪,随着波浪缓缓起伏。那究竟是不是天财呢?

  渐渐的思想上的沉重取代了身体上的轻盈,甘小栗想起了还未完成西服店的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刚才张靖苏还向他提过这件事,可他拒绝将一纸情报交给张靖苏,不是处于自己的不信任,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将那张纸看作是生存的意义,只要他活着,就必须要守护那张纸。这么一想,溺水的窒息感就出现了,还有身体被子弹贯穿的痛苦也一点一点被唤醒,一点一点,可在甘小栗的脑子里精准计量。

  头顶一暗,一个东西飘飘悠悠地降下来,甘小栗抬头去看,分不清那是一个人还是一张网,任由那件降落之物温柔地把自己盖住。他本能地张开嘴,不料从嘴里咕噜咕噜冒出一个个空气泡,泡泡带走了他的生命力,只差一点他就要永眠于海底。

  甘小栗——

  海水温柔的给了他一个吻。

  又一阵响雷之后,雨势戛然而止。栈桥上的两个人正一同望向桥下水中,三分钟之前简行严刚跳了下去,坎贝尔等得不耐烦,背过身去查看地上那具尸体。雨水在浪人阿雄躺的地方集成了一个大水洼,浸泡使得阿雄的尸体像泡发的海带,一身黑衣散在地上,他的枪完好地套在枪套里。

  坎贝尔问张靖苏:“为什么不用枪对付你?”

  张靖苏沉浸在对甘小栗的担忧之中,没听清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让坎贝尔再说一遍。坎贝尔踢了一脚阿雄的枪套,一把蹩脚的“南部十四式”掉了出来,“我说他为什么不用枪对付你?不过我大概知道答案了。”

  张靖苏也看到那把“南部十四式”,他对枪械没有研究,并不知道此时坎贝尔的心中正在嘲笑对方的武器,那是把穿透力不怎么强的手枪,而且需要保养得很精细才能发挥作用,稍有差池,就会导致击发后第二发子弹上不了膛,阿雄当时先开一枪击中甘小栗,面对张靖苏已无法再次开枪。可张靖苏由始至终都觉得,不用枪是因为阿雄天生嗜血,他狠狠地说:“他杀了不少人,这一回我应该谢谢你为民除害。”

  “不过我也想知道这个日本人为什么要杀你?”

  张靖苏一愣,开始满脑子搜刮答案,一时没想到该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刚好水面上传来动静,坎贝尔放弃了追问、遁声望去,见水里先是浮起一个黑黑的脑袋,接着是脖颈和胸膛,湿发贴在额前遮住了眼睛不知是死是活,后面又浮起一个脑袋。

  “噗——”简行严费力将嘴里的水吐出去,他为了潜入水下憋气已经到了极限,一边踩水一边大口吸气,而被他仰面托起的甘小栗则一动不动,面色灰白。

  张靖苏心中一沉,几步奔到水边,俯下去将水里的两人拉起来,才刚抓住甘小栗的手,谁知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痛叫他打了个激灵,张靖苏手一松,甘小栗又滑进了水里。这个小插曲就像某种启示一样给张靖苏心中留下一个记号,他没有时间去回味去懊悔,等他再把手伸向水中之际,坎贝尔赶了过来一把拽起失去意识的甘小栗。

  几个人上下合力将甘小栗弄上栈桥,简行严在坎贝尔的帮助下也爬了上来。雨停之后,小小的海湾瞬间恢复了平静,唯有远处送给周拂的哀乐还声声不绝。

  “他死了吗?”坎贝尔上前查看。

  “你闭嘴!”简行严从地上一跃而起,将人推开,自己冲到甘小栗身边,抱着他湿冷的脑袋,扬起手照着面颊就是一记耳光,只见青白色的皮肤上泛起微弱的血色,眼睑扇动了一下,叫人知道甘小栗可算还活着。简行严不依不饶,又捧起甘小栗的腮帮子嘴对嘴施以人工呼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禁令人怀疑这到底是救命,还是接吻。

  坎贝尔别过头表示,虽然自己不怎么会心肺复苏术,但是好在看过王尔德,还知道王尔德死前的曲折故事,对世间种种见怪不怪。

  甘小栗又挨了两巴掌,眼睛慢慢张开,闯入视线的满满是简行严的大头,他的第一反应是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牵出好些咳嗽,把方才落水时喝进去的水嗷嗷地吐了出来。

  “哎哟我的心肝!”简行严大叫一声,死死将他搂住。

  “哎哟我的肩膀!”甘小栗把肚子里的水吐干了,也叫了一声。

  简行严这才注意到他肩上的枪伤,伤口在水中泡得发白肿胀,不过子弹并没有穿透肩膀,只打掉了一小截皮肉。

  坎贝尔不合时宜地说了句:“那把’南部十四式’果然不行。”

  简行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将坎贝尔赶到边上去,转身搂着甘小栗帮他擦拭脸上的水珠,责怪到:“你怎么能背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甘小栗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一声,就被拦住不让说话。

  简行严眼圈发红,那张平时能说会道的嘴哆嗦了两下,嗓子像是被卡住一般竟是一声不响,百感交集中他只是默默地抱住了甘小栗一边的肩膀。

  “都怪我。”张靖苏黑着脸煞风景地说。

  简行严仿佛没有听到,他什么都听不到,他俯在甘小栗的肩膀上无比动情地哭了一场。

  “你干嘛?”甘小栗缓了缓,开口道,“啊,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肩头的脑袋来回蹭了蹭,像是在摇头。

  “我肩膀没事,已经不痛了。”

  “呜……”像是小狗才能发出的声音。

  “咳咳……要不你还是送我去医院吧。”

  “我差点就没有你了啊!你只想和我说这些吗?”

  “那不然……”甘小栗忘了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我应该说点什么呢?”

  坎贝尔把呆立不动的张靖苏拉开说:“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张靖苏满腹郁结,边走边腹诽到——你可真懂王尔德啊……

  扫清障碍之后姓周桥的栈桥变成了简行严和甘小栗的断桥,这个世界容不下别人,只有两名年轻人差点阴阳相隔的再度相会,以及甘小栗对浪漫感到一片空白的大脑,他甚至认真在思考如何回答简行严的问题,思考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甘小栗,你一刻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甘小栗福至心灵,立刻想到了答案:“放狗屁——”

  简行严红着眼睛凝望着面前的人,瞳孔里又燃起黑色火焰——就像甘小栗在圣约翰岛月色里见过的那样,变成一个居高临下的公子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

  “我是认真的,你也应该认真的对待我。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再也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不管我爸做过什么,我都不能和你分开,你要是因为你父亲的仇想要离开我,不如直接插我一刀,千万不要……不要从我眼前消失好吗?”

  “不,我只是因为不放心张老师……”甘小栗还想辩解,被简行严打断到:

  “张老师也不足以成为借口。”

  远处被迫成为借口的张老师打了个喷嚏,他和坎贝尔正向姓周桥外面走去。

  甘小栗低着头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最后抬起头来轻轻在简行严淌着水的脸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随即他也在淌着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率真的笑容,微微咬着下唇,嘴角的梨涡浅浅浮现。

  那可不是“多谢你救命之恩”的笑容,而是甘小栗十二分出自真心的回答。

  “我们还是赶紧追上那个宪警队长,让他也把你送到医院。”简行严一把抓起了自己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