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159章 升旗山的叹息(三)

  “小孩子看什么看!”简行严挡住表兄妹们的眼睛。

  孩子们带着做了错事的表情一溜烟地逃走了。

  阿喜则在几个全身黑衣、满脸凶相的大汉的簇拥之下带走了周拂,这帮人离开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简行严来到母亲身边,问到:“妈妈,我就出去了半天时间,周拂怎么会死在我们家?”

  简夫人惊魂未定,强装镇定地说:“他来的时候说是探病还带了礼物,我想他是你父亲的生意伙伴就带他上楼了,哪知道后来那个叫阿喜的人突然让我把全家人叫到楼下,让老爷和周拂单独相处一会儿。”还没说完,她就把爱莎嬷嬷拉到身边,“我当然不同意,他竟然动手打了嬷嬷,还有好几个人突然冲进来,把这屋里的男男女女全部关在一起,逼着我们打……打麻将。周拂在楼上你父亲房里,等我再看见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了。”简夫人最后指了指已经渐行渐远的阿喜主仆。

  简行严在脑子里搜刮不出一句话,憋了许久好不容易开口道:“让看门的老张退休回老家算了……”

  一时间这就是他的全部感言。

  二舅伯一家人外出看了场电影,因而错过了事件始末,但是他那几个小孩倒成了事件的核心,因为阿喜带走周拂的遗体之后,简家人上上下下的勘察,最终一致认为周拂一定是踩到孩子们用鞭炮在楼梯上炸出来的大洞,失足摔下楼梯,他那副病入膏肓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一命归西。

  简行严觉得这场死亡和低调阴沉的死者不相配,这位姓周桥蟑螂之民的宗主用一种戏剧性的荒诞方式死在了简家,就算是一向身体欠佳的周拂本人想必曾经设想过自己的死亡,却一定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

  甘小栗比简行严受到的震惊大多了,且不说他和周拂有过会面和交谈,他还偷偷见识过周拂执行家法的样子,周拂在他心里是个更为立体的存在。同时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死讯也让他一再情绪低落,他遥遥望着阿喜的背影,见周拂的一双脚露在外头,那双脚上穿着体面朴素的皮鞋,比起简行严脚上那双,却是便宜太多了。都说周家在槟榔屿上依靠着姓周桥积累了好几代人,早已不再追求朱轮华毂,财富不在表面上,和简旌这样的外来新贵不一样。甘小栗一直觉得周拂很神秘,他是姓周桥的宗主,却从来没有在姓周桥露过面,那里的蟑螂之民偶尔谈到他,也只轻描淡写的提一句,仿佛他的权力并不直接作用在姓周桥,但是一旦没有了周拂的压制,姓周桥的暗渠里一定会滋生出蛇虫鼠蚁吧。

  周拂死在了简家,虽然是一场意外,可无疑给简家头上的阴云都多了一份。简旌卧病在床,简行严还是个愣头青,一家人选择暂时深居简出,低调生活。甘小栗没了机会外出,只好在家里看书打发时间,想起自上次张靖苏登门给简旌探病已过去好几日,张老师说要调查丧门坚所言是否属实,还有他们“福海会”成员被杀的事也不知解决得怎么样了,甘小栗有些担忧,提笔要给张靖苏写信。

  他伏在桌子上才开了个头,内心无法不平静,看着自己的狗屁文章又大手给涂了,正当他抱着头闷闷不乐的时候,简行严走进房里。

  “走吧,我们去一趟升旗山。”简行严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家中正在遭遇一个又一个的麻烦事,他的脸平静舒展,带着让甘小栗熟悉的慵懒,只不过眼神比起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多了点沉着。

  这股沉着不消一秒就破了功,“嘿你在干什么?写信?我看看——’张老师,展信佳’,后面就给涂黑了,小栗子啊,这写得什么东西,现在是说’展信佳’的时候吗?都火烧眉毛了。”

  甘小栗连忙捂住信纸,嘴里说到:“你别管我,火烧眉毛你去升旗山做什么?你家里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周拂死的时候老简在躺在病床上,这个家剩下所有人都在阿喜的监视之下,有阿喜自己眼见为证,他们怨不得别人。都是名门,也不至于要像地皮无赖一样闹市——啊就算把周拂的棺材抬到我家门口放着,也从门口到我的房间也还有好些距离呢,我不必操心。”

  “总有一些需要人情往来的地方吧,到底人是在你家死的。”

  简行严两手一摊,十分自暴自弃地说:“这不还有我妈和二舅伯嘛,楼梯上的洞和我的小表亲们脱不了干系,我二舅伯害怕殃及他们,正将功补过呢。有他替我妈分忧应付一下宾客也是好的,我就可以腾出手来——你跟我去一趟升旗山吧。”

  “去山上做什么?”

  “老简跟我说了点事,让我对升旗山上周招的房产十分在意,反正周拂也一命呜呼了,正是我们过去一看究竟的时候。”

  “那个古怪的寺庙吗?我记得高燕晴也说起过那里……”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简行严把简旌讲的话复述了一遍,关于周拂来简家的目的还有他到底说了哪些话,一五一十告诉了甘小栗。这会儿简旌又昏睡过去,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病看上去越养越重。简行严又对甘小栗说:“老简醒了睡、睡了醒,情况不太好,我妈又找人请大夫去了。”

  “那你还到处跑。”

  简行严吐了口气,那样子仿佛是把胸中所有的憋闷情绪都释放到空中一样,“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想对面,找点理由就想开溜。”

  “你该不是觉得周拂把他的哥哥周招关在那间庙的地下吧?”

  “去看看呗,我要是想把老简的火柴厂卖掉,找到周招不是更方便?我们快走吧!”

  “可万一林育政……”甘小栗的心中还压着一块大石头。

  “至少你的周围没有可以害你的人,我们只用提防外人就行了。”

  甘小栗将信将疑,低头看了看手中写给张靖苏的信,也觉得信纸上的问候太过单薄,而真正想说的话又不能通过信件表达,张靖苏和简行严、还有他自己,每个人都在面对相当多的麻烦,原本他以为孤立的事件现在看来越来越汇总向同一个根源。

  日本人。

  严格来说,是怀抱狂热理想、藐视他者生命并合理化自身行为的侵略者。

  可甘小栗分不清这么多,他只能笼统含糊的归咎到某一个大的群体,所以他其实也理解不了张靖苏为何能和日本人保持暧昧的距离,哪怕简行严后来者居上能明白张老师的真心。

  甘小栗已经和张靖苏不在同一条道路上了。

  “想什么呢!快走吧!”简行严推着甘小栗的肩膀催促到。

  于是甘小栗停止了无凭无据的想象,和简行严再一次造访了升旗山。

  大番鹊和苍鹰在头顶盘旋,乔木枝丫纵横,葱郁的茅草淹没头顶,办印刷社的学生们一走,这里遗留的人类踪迹更加稀少,通往那座寺庙的路也越发难走。甘小栗把汽车停在最后一米允许汽车通行的土路上,两人下车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便爬上上次走过的台阶,台阶尽头的参天的古榕枝叶繁茂遮住了头顶的天空,树下光线惨淡,林间台阶好似有毒蛇猛兽蛰伏。尽管已经来过一次,心中仍是紧张得要命,原本简行严和甘小栗一前一后地走,突然甘小栗从后面拉住简行严的衣服说:“让我走前面吧。”

  “那好,正好我也走累了,你从前面拉我一把吧。”简行严转到后面,伸出了手。

  他们拉着手走了一路,直到正殿前甘小栗也没注意到这是简行严故意卖的破绽。

  正殿内的神像还是他们上次看到的,被一道裂痕从脸部开始一分为二,两只眼睛一睁一闭,一半脸安详一半脸狰狞。简行严站在神像前观察许久,不禁说道:“小栗子,你来看看,觉不觉得这个神像和周拂很像?”

  甘小栗后退几步也看了看,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而且感觉神像这根鼻梁我很眼熟,像是在其他地方也见到过……”

  “你看旁边墙壁上这些小的一点仙气也没有,看着跟妖魔鬼怪一样,主位上这尊大的吧,又长得像周拂,供桌上没有供品也没有牌位,这到底是拜佛呢还是下咒呢?”

  “你别说了,怪可怕的。怎么样,你在这儿看出点名堂没?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井下的地道看看?”

  简行严摆摆手道:“那下面只有一片漆黑,我不信高燕晴他们的印刷机能放在这种地方。上次来正殿,我就觉得这房间比想象中的小,从外面看纵向大概得有十米长吧,可是里面最多只有六七米,剩下的地方去哪儿了呢?”

  主位神像的背后,一道道幔帐相叠,看起来好像很深,但是从挂着幔帐的顶部看过去,却很快就看到了墙壁的死角。简行严和甘小栗掀开一层又一层的帘子,才前进了一米多果真就在最后一层帘子的后面看到了一度墙壁。

  墙壁上有个小孔,他俩轮流从孔中窥去,窥见一个半地下的房间,阳光从通风口进到室内,将室内陈列之物投射到他们眼里,那是一台小型印刷机,真是高燕晴他们来不及处理掉的东西。

  “果然在这间房子里,也就是说高燕晴提到的哭泣声是在正殿后面听到的,可是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

  甘小栗把手拂上简行严的后背,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们不进去看看吗?”

  “怎么进去?你当时盗墓啊,找个机关什么的。”

  “学生找得到我找不到?”甘小栗涌起莫名的好胜心,说完就在正殿里到处摸索,花了好些气力把墙壁上供奉的大小神佛全部拍打了一遍,最后把视线停留在那座神似周拂的神像上。

  简行严劝他:“你别拍了,小心遭报应。”

  甘小栗立刻退却,“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我是想着万一你误打误撞成功了呢?”话未说完,站在主位神像背后的简行严注意到神像从中裂开的地方,有一根小扳手似的东西插在裂痕的底部,他伸手将它朝下一扳,只听“咔”一声,有什么插销松开了。

  他又用力去推挂着幔帐的墙,墙壁在他手中凹陷出一个门的轮廓。

  “快,小栗子,我打开了!”

  两人进去一看,简直失望之极。这间半地下室一头连着庙宇的正殿,另外一头墙壁呈弧形,像个倒扣的碗,这里除了学生们搞来的印刷机之外什么也没有。阳光把这里蒸得很热,热气中还散发着一股臭味。

  “我们再出去看看?”简行严不肯放弃。

  甘小栗还在热气中拼命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一个幽微的声音穿透墙壁飘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