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120章 梅花染尘(二)

  一辆汽车开过来,顺着山路绕了几个弯,从甘小栗他们蛰伏的地方看不到有哪些人乘着这辆车而来,他、简行严和肖海正饥肠辘辘地蹲守在一群天鹅当中大气不敢出,阿黄也无能为力。鹅是一种农村常见的生物,甘小栗十分敬畏它的战斗力,对天鹅也应如此。偏偏恰好因为这群急躁的天鹅,甘小栗他们发现自己面前的铁丝网并不是完全密不透风,有一处豁口隐蔽于池塘尽头,借水草和假山遮挡,鹅能通过,人亦可以。

  汽车停稳,周拂和林育政从车上下来,两人肩并肩进了屋子。周拂的别苑里面空空洞洞,极少装饰,屋子沁着凉意,林育政不禁赞了句:“槟榔屿上大概找不到一个比这里更适合消夏避暑的地方了,周宗主拥有这样的风水宝地真是令人羡慕。”

  “这房子也有五十年了,是当年一位来这里隐居的英国贵族修建,后来贵族过世,继承人不愿离开英国本土,这桩房子就闲置了,我不过是把它长租下来。”

  “南洋的华商谁不是第一位就要给自己添置房产才安得了心,周宗主租房享受,乃是新潮派头。”

  “就是巧合吧,那个英国贵族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了苦修住在山里,室内弄得清淡得很,我这个人好静,时不时还要养病,这房子勉强能住。”

  “这里如果’勉强能住’,我家就只能称为狗窝了。”

  周拂觉察到自己谦虚过了头,忙将林育政请到一楼起居室,这间房约又五六十平,四周摆了一圈沙发,是华商家里常见的摆设,只是沙发扶手和靠背上并未铺上蕾丝方巾,地上也没有地毯,靠墙的木柜上什么也没有放,只有主题墙面挂了一副仿宋代的“《四梅花图》·未开”之墨笔画。林育政一向喜爱书画,上前仔细观摩,回头对周拂说:“周宗主是不是格外喜爱梅花?我记得之前在二楼茶室的桌上见过一副苏绣,上面也是梅花图。”

  “见笑了,这是巧合。”

  林育政就着书画聊了几句,发现周拂在这方面的确没什么修为,深入去谈也没有必要,就从梅花图前移开步子,周拂顺水推舟请他坐下,自己差人去请东乡,又道:“厨房正在备饭,不敢说有山珍海味,但是早上刚打的渔获还挺新鲜,希望林先生喜欢。”

  此刻佣人过来回复说,东乡先生没有应门,请头家去看看。

  林育政忙所:“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周拂垂着眼睛,抿着嘴,他若不是病恹恹的,论五官和身量也堪称是个中国传统的美男子,一丝透明的笑意自眼波中溜出。差人请东乡是假的,东乡这会儿是断不会应门,邀林育政一起去见识东乡那个房间才是他打的小算盘。

  东乡的房间独在三楼,一条狭窄的楼梯蜿蜒而上。周佛上楼的时候拄了拐杖,他走得很慢,拐杖在地上叩出声响,这条路他领着林育政走了很久,林育政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靠近房间,恨不得永远也走不到,只是终于还是停在房门前。

  咚,咚,咚。

  敲门三声,房里也做出三声回应。

  嘎,嘎,嘎。

  谁在锯木头,东乡也不是木匠。

  东乡的脸出现在周拂敲门的很久之后,他唏唏索索地打开门,身上的衣服明显刚刚穿好。房间里喷出一股属于穴居动物的气味,东乡的南瓜脸瘦了一圈,人却欢快得很,心里一放松,肚皮就容易饿,听见是周拂亲自喊他吃饭,手忙脚乱就出来了。

  “咦,怎么是……林育政?”

  林育政深感意外,他以为邀请自己过来是东乡的授意,现在才知道是周拂自作主张。知道东乡在这里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大多也知道他在这里所谓何事。原来是他看中了周拂手下的一个女子,周拂深知东乡这方面趣味独特,做顺水人情约了他来别苑消夏,美其名曰安排那名女子在跟前侍奉,实际上是助东乡在此行各种龌龊之事。林育政想,周拂倒舍得当龟公。

  就在东乡愣神的功夫,林育政把他身后场面瞧了个八九分,那是一个套间,里屋紧锁,外屋桌椅倾倒,酒壶酒杯碎了一地,墙上斧钺钩叉挂了十八班的兵器——再细看,那不是兵器,那是不该出现在文明社会的变态道具,却也是可以杀人的兵器,花样之多超出了林育政的想象,竟叫他这么个手上沾着人血的家伙心里惊了一惊。

  东乡面无惧色,卡在半开的房门里说:“早知道老弟要来,我应该提前准备好,你们等我几分钟,我换身衣服就来。”他略起衣袖的瞬间,一块血渍从他衣服侧襟露了出来。

  周拂和林育政点头退了两步,见东乡换衣服也不关门,毫不避讳、放肆之极,两人退到楼梯口立在墙根处。周佛掀眼皮看一眼林育政,复又低下脑袋无奈地摇了摇。林育政会意,抱以尴尬的微笑。

  等了一会儿东乡果然换好衣服来了,三个人一道下楼吃饭。

  屋子外头,同是三个人,被鹅撵了一路,差点跑进丛林迷了路,好在阿黄又一次将他们带回来。此时这三人破衣烂衫,身上皮肉被蚊虫叮得失去了知觉,简行严悲叹一声,想从身上翻点什么东西出来打发时间,只翻出钱包,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最没用的恐怕就是这个了。甘小栗正试图用附近找到的野果子果腹,咬了两口,“呸呸呸”地都吐出来,舌头上又麻又涩,事后一想万一有毒,牙冠一凉,什么胃口也没有了。唯有肖海蹲在树下,学着他老师的样子拼命搔头发,他留的平头,刺拉拉的头发茬把手指甲都磨短了。

  那辆在山路上出现过的汽车又开出来,为了掉换方向,车在房前绕了一大圈,刚好须经过池塘前面的路,简行严拍拍甘小栗的背:“怎么样,蔡小姐在车上吗?”

  甘小栗眯着眼睛使劲瞅,“车上就两个男的,后排那个有点像——林育政。”

  “怎么是他?”

  肖海忙问:“难不成跟你爸有关系?”

  简行严不回答,怔怔地盯着远处的虚空,福尔摩斯·肖早已因为关心则乱变成了一根筋,以为对方敷衍自己,大手一伸将其揪住说到:“是不是跟你父亲有关!槟榔屿上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非要是咏诗!”

  大家都明白,发生在蔡咏诗身上的最有可能是什么。一个年轻漂亮的贫苦女人,一个依仗地方大佬混饭吃的歌女,倘若是有什么悲剧要发生的话,悲剧的类型似乎存在某种司空见惯的定式,某种肖海不愿讲明的定式。

  简行严推开他的手说:“冷静点!如果跟老简有关系,老赔为什么还来简家门口求我们帮忙!”

  “那是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你爸!”

  “我劝他干嘛!少爷我花名在外,和我爸只能是一丘之貉!”

  肖海气急败坏,眼看即将动手之际,甘小栗扑过去拦腰截住他:“怎么你们先反了!你们到底想不想找到小蔡姐。肖大哥你好好想想,不管是不是他爸掳了小蔡姐,我们绕了一那么大一圈、跑了那么多路,还半路把你拖进来是为什么?因为我们和你知道得一样多!你想救人,我们也想救人,所以至少先找到小蔡姐再说。”

  争执之际,载着林育政的汽车消失在山路上,天光越来越柔和,肖海也再度平复了情绪。纵然他机警能干,也是个至情至性、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爱侣不惜肝脑涂地的忠心当中,还包含了一丝对自己狭隘认知的忏悔。蔡咏诗送给他的那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善良,你也不是我以为的那样聪明”真是一语中的。

  甘小栗松开肖海,身心俱疲的同时又始终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不作任何努力就轻易失去什么了。反观简行严,还是迷茫的望着虚空一点,他的脑子又在计划着什么?

  许久之后汽车又再度回来,林育政已不在车上。阿喜独自下车,一个马来人莽莽撞撞地走过来托他向头家转达自己的发现,阿喜思量一番,径直奔上二楼,举起一副望远镜向池塘方向一扫,随即向坐在茶室中的周拂报告。

  周拂正在自己同自己对弈,听了阿喜的话,思考了一会儿棋局,然后闭上眼睛咬着牙冷冷道:“有简家的少爷和那个甘小栗对吧,正好,就让他们进来,想干什么都随他们去。”

  说完周拂又埋头到棋盘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