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81章 人心隔肚皮(一)

  又是那种飘飘忽忽、云里雾里的感觉。

  和姓周桥失火那晚一样,纵使自己听得见看得见,任蔡咏诗如何大呼小叫、如何生拉硬拽,甘小栗都木着一张脸,不哭不笑,他睡在蔡咏诗家里的一张躺椅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过了一会儿又拼命闭上眼。

  蔡咏诗累了,坐在一旁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方才说:“睡觉。”

  蔡咏诗决定去叫魂。

  甘小栗在躺椅上动也不动,口中说道:“封建迷信,没用,别去。”

  蔡咏诗看他一眼,看他薄薄的两张眼皮就像两张覆在虾肉外面的云吞皮。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早知周宗主跟甘小栗的父亲又这样的渊源……她也就不会轻易将他带到甘小栗身边了。

  就在不久之前,在车上周宗主说出了甘小栗父亲“阚荣”的名字之后,甘小栗猛然回头,大声说:“您知道我阿爸?”

  周宗主沉默了几分钟,两条小胡子像两侧展了展,说到:“阚荣,曾经也是简旌的左右手,后来简旌对大家说他告老还乡回福建了,说走就走了。”

  甘小栗扭着头,怔怔地盯着周宗主道:“可您怎么知道他是我爸?”

  “哈哈哈哈哈,”周宗主笑了出来,嘴角往后缩,颧骨突出,显得病容更甚。“不着急,我们到咏诗的家里慢慢讲给你听。喔?咏诗,你家方便待客的吧?”

  “蒙宗主不嫌弃。”蔡咏诗答到。

  火灾之后,姓周桥很快就恢复了老样子,它所庇佑的是一群蟑螂之民,蟑螂,生存能力是很强的。汽车开到木桥的一头停了下来,这行人从车上下来匆匆往木桥伸向海面的方向走。即使有夜色掩盖,有几个老居民认出周宗主来,站在两旁毕恭毕敬的弯腰行礼,周宗主对他们一扫平时的冰冷,态度倒十分的亲切。他是姓周桥的宗主却不居住在这里,在岸上和木桥对望的地方有一处小庙,这庙是姓周桥第一代居民供奉妈祖的,在庙后面才是他家的祖产。

  甘小栗来到蔡咏诗家门前,斜对门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两层小木屋,此时望去一楼大门上贴了张白纸,门前一左一右挂了两盏纸糊的蓝灯笼,灯笼里没有点蜡,光有两具空壳在风中起舞。之前蔡咏诗就说过房东生了肺病,多半是已经病故,甘小栗心中一凉,房东谈不上是大善人,可普通人一个,和自己总还有一饭一蔬的交情,免不了要伤感。

  再往二楼看去,二楼的两间房漆黑一片,无声地告诉甘小栗,昔日和他一同打闹的兄弟忽然就鸟兽四散,还有老赔,仍不知道去了哪里。

  蔡咏诗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将大家请进去,进门迎面还是成堆的书本,这些书本在一个歌女的住处显得无比的怪异。

  周宗主是头一回来蔡咏诗的住处,不过他对这些书本一点也不奇怪。他对着书山发笑道:“这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老阿嬷留下的书吧?没想到她的内侄孙女竟是你。”

  蔡咏诗低头不置可否,扶着周宗主找了个靠背椅坐下,其他人就直直地站在屋子里,尤其甘小栗,正面接住周宗主的视线,浑身不自在。

  不等甘小栗开口,周宗主先发制人:“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阚荣的儿子?”

  甘小栗点点头。

  “起先我并不确定是你。阚荣一直说自己老家已经没有家人了,但是去年有一次,我见他偷偷摸摸在侨批局发侨批,用的还是还是’甘榕生’这个名字。我不小心看到了侨批上的附言,提到的应该是……你的母亲和你……”周宗主停下说话,他看到甘小栗哭了。

  那附言上说的是:吾离家多年,未通音讯,只盼家中一切安好,叮嘱小栗小桃,一切忍耐,努力上进。

  周宗主不忍将话讲完,这一刻他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但是很快就平复了。

  这封侨批最终也没送达甘小栗和他阿姆的手上,侨批中的钱倒是落到的甘小栗姨父王有芦的手里。可是触动甘小栗的,却是父亲也曾实实在在的牵挂过人在宁波鄞县的他们,又想起母亲和妹妹已经没有缘分去接受父亲的牵挂。

  “阚荣是简旌的左右手,现在简家又多了个和侨批上同名同姓的少年,所以我才想,你就是阚荣的儿子吧?”

  “我……那我阿爸人呢?”

  “简家可有对你说起关于阚荣的事?”周宗主反问。

  甘小栗收起眼泪,说到:“听说是金钱的纠纷,我阿爸就离开槟榔屿了。”

  “简旌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周宗主眯起眼睛,嘴角有意无意的勾起,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

  “倒不是简老板亲口说的。”

  “实话对你说,我知道简旌的去向,但是你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周宗主的声音就像冰块破裂。“简旌杀死了阚荣——也就是你父亲。”

  “这不可能!”

  屋里点了油灯,火苗的晃动带着屋里的人影在墙上摇摆,蔡咏诗和阿喜只能静静的听着他们的金主说话,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虽然我不是亲眼看到,但是消息来源相当的可靠。你自己其实也一直怀疑吧?你父亲既然是简旌的左右手,怎么他离开槟榔屿之后的去向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假设是因为金钱纠纷,你想以阚荣在简家的地位,他何至于要愚蠢得闹出金钱纠纷和他的老板不欢而散,被迫离开槟榔屿?”

  周宗主的话揭开了甘小栗最不想面对的黑暗设想,他搜肚刮肠地寻找可以反驳的线索,“那简旌为什么还让我进出他家?他早就知道我是为寻找父亲而来?”

  “他还可能早就确定你就是阚荣的儿子了。”周宗主补充道。

  甘小栗听了瞪着眼睛,方才刚流过一遍眼泪,现在听闻噩耗眼底却干涸了。

  “你要是问我为什么简旌让你进出他家,我也不知道,我说过了,阚荣的死不是我亲眼看到的,但是我也不是空穴来风对你这么说。你但凡心中有些疑问,就该带着这些疑问留在简家去了解真相。简旌跟你,可是杀父之仇。”

  “我……我……”被周宗主一鼓动,甘小栗内心又是哀伤又是混乱,他并不十分肯定父亲的死,面前的周宗主虽然振振有词,可他只不过是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说上话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告诉自己关于父亲的死讯呢?

  在思绪陷入错乱之际,简行严的脸突然出现在甘小栗的脑子里。

  甘小栗想到,他呢?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又对我隐瞒了起来?

  周宗主戳开阚荣的死讯之后,没有在蔡咏诗的房子里过多停留就带着阿喜走了,蔡咏诗留下陪着甘小栗。蔡咏诗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家淑女,不用在意礼节,她待甘小栗宛如亲弟弟一般,两人在堂屋枯坐着,灯油耗尽,便以月光照明。

  到了半夜,肖海曾来此想见蔡咏诗一面,屋内的两人皆是默不作声。肖海在屋外敲了几下门,以为屋里没人,悻悻地离去。

  蔡咏诗对甘小栗说:“宗主的话你信吗?”

  很长时间屋里无人响应,蔡咏诗又问:“小栗子,你还好吗?”

  小栗子的声音飘了过来:“小蔡姐,你为什么和周宗主走得这样的近?”

  “不为什么,我就是一根草,风往哪里吹,我就往哪里倒。”

  甘小栗想了想,“那我也是一根草。”

  他决定回到简府,回到简旌眼皮子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