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66章 口信与情信(二)

  夜深了,蔡咏诗一个人从后台出来买宵夜,她刚走到街上就看见甘小栗蹲在一只黄狗旁边,那黄狗白天在龙宫附近流浪,现在就地趴下打着盹,甘小栗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黄狗身上短粗的皮毛。

  “你没坐简公子的车走吗?”蔡咏诗走过去问。

  甘小栗等来了蔡咏诗,站起来抖掉手上的狗毛,说到:“我等你呢,要回家了吗?”他摆开一副“我送你回家”的样子。

  蔡咏诗穿着演出的衣服,只在外头披了一件薄针织衫,摇头道:“周宗主过来了,今天应该不回去了。”

  甘小栗的表情有点尴尬,他低头盯着脚边的黄狗,黄狗哼唧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

  “找我有话要说吗?你陪我去买宵夜,回龙宫我们慢慢说好不好?”黑夜里蔡咏诗的眼睛亮亮的,脸上的妆有些斑驳,她伸手将针织衫裹紧了一点。

  甘小栗没有意见,让黄狗滚蛋,自己跟着蔡咏诗去买宵夜。蔡咏诗给他买了一份咖哩叻沙,他捧着碗一口也不吃,跟着蔡咏诗挤过一道铁闸门,来到龙宫歌舞厅的后台。后台还灯火通明,化妆间还有香粉的气息,舞池那头唱夜场的歌女在表演,到了这个时间跳舞的人少的可怜,只有一些人坐在舞池边的桌子前小口地喝着酒,起身的时候带走一位“女伴”。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你跟我来。”蔡咏诗领着甘小栗前驱几步,走到一个小室,里头点一个红色的灯泡,有个神龛供奉关公,香炉上的佛香快要燃尽,蔡咏诗又插了三根新的上去。

  两人就在神龛下的蒲团上坐下,甘小栗扒拉了一口叻沙,边吃边说:“我碰到老六了,他说大家都挺好的。”

  蔡咏诗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开了。

  老六可真是会避重就轻啊,姓周桥的大家说起来都是老样子,却也都不是老样子了。甘小栗的房东生了肺病,时好时坏,现在他老婆说了算,给大家涨了房租,逼走了甘小栗隔壁那屋的两个租客,又听说这两人跑去香港当兵去了。天财还是在码头做脚力,不过他们那个码头的老板换成了丧门坚,丧门坚这个人对外蛮狠,对手下倒还不赖,他那个堂口最近越来越旺,不像附近的其他堂口声势惨淡。天财赚的工钱一多,他花在赌和嫖上的钱也多起来,瘾头越来越大,早晚要翻船。老六好像走了桃花运,看得出他身上老有女人补贴的痕迹,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最后甘小栗问到老赔,蔡咏诗不知几时夹了根香烟在手上,火光装点着她涂得通红的手指甲。

  老赔则是离谱,蔡咏诗吐着烟圈道出实情,老赔跑到她面前,说他是她老爸。

  甘小栗听得一惊,差点打翻手里的瓷碗不能给宵夜摊还回去。

  蔡咏诗脸上淡淡地说:“他拿着一对小孩戴的手镯,说是我小时候他给我买的。”

  “那你有印象吗?”

  “不管是人还是手镯,都没有印象!我六岁就去了汕头的妓寨,之前的事一概不记得,又是这么多年过去,哪还知道父母什么模样。他只说认得我的样子,其他关于我的事也说不上来。”

  甘小栗不知该作何感想,想起老赔也曾像半个阿爸一样待他,隐隐有点心痛。

  “他缠得我实在很烦,就请周宗主叫人把他打跑了。”

  也难怪老六会说老赔回来得比以前更少。

  甘小栗忍不住问:“那小蔡姐你呢,可好?”

  蔡咏诗把烟蒂按在烟灰缸了里,她把她那一份宵夜几口吃完,大喇喇把嘴一摸,口红印留在手背上,这才说到:“你也看到了,我好得很。之前在英国人那里栽了跟头,遇到周宗主突然转了运,宗主对我还不错,带我来龙宫做事。”

  “不是肖大哥跟你也……周宗主和肖大哥之间,你选哪一个?”

  “我干嘛要选?周宗主对我再好,我也不过是他手下做事的一个歌女,他才不管我还要不要陪其他男人。至于肖海呢——”蔡咏诗本是笑着说话,笑着笑着就笑出了鱼尾纹,瞬间变老了,“我说不上来。”

  “你跟他是真心的吗?”

  “你跟你那公子哥儿是真心的吗?”

  甘小栗被问懵住,慢慢地觉得两腮发麻、又热又肿,只听蔡咏诗又说: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相互越过彼此的心门了。”

  什么心门?不!没有!

  蔡咏诗看着他的傻劲,许多话涌到嘴边,她想起自己在妓寨里“成长”为女人的第一天,想起在广州指天指地替她赎身的恩客,想起曾有过的少女怀春的悸动,想起一个小时之前肖海火热的拥抱,她想告诉眼前这位小弟弟什么是世界上至高的快乐和至深的欺骗。沉默了良久,蔡咏诗才喃喃道:

  “你有没有觉得,公子哥儿在你眼里和其他人不一样?”

  “一样啊,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那公子哥儿可有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对待?”

  甘小栗不做声,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有点难,要说是,他没这个自信,要说不是……他又觉得如果这样都不管区别对待,那自己心中好像又有期待落空了一样。甘小栗不敢告诉蔡咏诗某天晚上,就在简行严房间地板上那个草率搭起的小帐篷。

  他抱着脑壳摇了摇,说:“小蔡姐,你是不是很懂男人啊?”

  “不敢说懂,论最懂男人的,还得是男人。你们男人心中似乎永远一道女人碰不得的门,只有男人才有办法打开。”

  “你说的好像……每个男人……都得喜欢男人一样……”

  蔡咏诗又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性别这种东西,一定要规规矩矩地分成两边的吗?在我的床上,多少奇奇怪怪的男人,把人的衣服蜕去之后,变成小女孩的,变成儿子的,变成畜生的,数都数不过来。一旦他们从床上跳下来,又装得和平时没有两样,变成了天底下最男人的男人,压过女人最多的男人。”

  经她这一说,甘小栗忍不住去想简行严是不是也像她说的这样,顺藤摸瓜,他又想到了简行严蜕去人类的衣服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记起自己见过他的裸体,就在姓周桥失火的第二天早上,简行严睡在白色的幔帐之间,他的下半截打自己眼前晃过。原本甘小栗不作任何想法的,现在想起来,脑子里有一种迷乱的晕眩。

  “小蔡姐,那是什么?”甘小栗在蔡咏诗坐过的蒲团下面发现了一张纸。

  蔡咏诗捡起来,回答:“那是一封情书。”

  “肖大哥写给你的吗?”

  “他写了句英文,可惜我看不懂,要不你找你那公子哥儿给我翻译翻译?”

  “这不是你私密的事吗?”

  “情书而已,我才不怕。经得住爱情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甘小栗犹豫着,把情书在手里摩挲了一下,终于还是塞进口袋。

  蔡咏诗出去复又返回来,手上端着一个茶缸,“喝水吗?刚刚的宵夜真是咸死人。”

  甘小栗接过茶缸,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一股冰凉的清流沁润了他的心,他重新镇定下来,望着关公像底下的蔡咏诗,两道鱼尾纹刻在她的眼角,显得她那么慈祥那么亲切,甘小栗的心里涌起一阵感激。

  “我们会活得更好的,小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