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62章 天与怀春风味早(一)

  在简府待的日子远比说好的长,甘小栗在简行严卧室一墙之隔的小房间里一直住到了四月底,期间他不曾回过姓周桥的家,不过去了高记一趟,高老板还是一副愁苦样子,看到甘小栗一个人前来,一把就揪住他的耳朵训到:“你个歹仔,还记得回来啊!说好只去几天咧!”

  甘小栗捂着耳朵,心里一暖,他喜欢这种有人等待的感觉。“求老板放手!我回来看看您,还带了礼物来!”

  高元保吃软不吃硬,听到“礼物”便松开手说:“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甘小栗递上两瓶酒,高元保开心地接过去一手一瓶,左瞧瞧右瞧瞧,问到:“怎么开过了?”

  “简家长桌宴喝剩下的,我给全倒到一起了,酒是好酒!”

  “喝剩下的玩意你送给我?”高元保抬腿往甘小栗小腿肚上轻轻踢了一脚,脸上还是绽开了笑容。

  “这几天铺子怎么样?”甘小栗刚问起,就看见高燕晴从高老板身后走出来,她改了装束,穿着普通的布衫和布裤,齐眉的刘海衬托得她的眼睛格外的大。

  “今天就你一个来吗?”高燕晴四下找了找,“简先生呢?”

  甘小栗觉察到少女心中盎然的春意,泼了一瓢冷水:“简先生不得空。”

  高燕晴眼中利光一闪,咬牙跺脚的走开了。

  “哈哈哈,”高老板干笑两声,“晴晴现在在铺子里帮忙,别看她是个女学生,人泼辣能干,一张巧嘴很会招揽生意。”

  甘小栗突然有点失落,这不等于自己在高记没地位了吗,再说高燕晴还是侄小姐,自己拿什么跟这个丫头比,若是回来,只剩下高燕晴做不来的粗重活等着自己。他在高记门口陪着高老板聊了会天,直到阿甲来找他。

  阿甲是简行严原本四名跟班中的一个,也是最年长的一个,跟简行严岁数相当。这四名跟班被简少爷按年龄排序以“甲乙丙丁”重新命名,最小的小丁自“夜游事件”之后关了三天禁闭,出来之后被安排去了其他岗位,而简少爷眼下跟前只用甘小栗一人,白天夜晚鞍前马后地伺候,仅在外出需要码人数的时候把“甲乙丙”都带上。

  “小栗子,少爷喊你回去。”

  高记铺子里高燕晴的耳朵都长成兔耳朵了。

  甘小栗说:“我才刚出来,不是他同意的吗?”

  “他说他改主意了,等会找地方喝咖啡,他手不方便,要你去帮忙。”阿甲憋笑没憋住,差点喷出来。“我们都在猜,少爷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还要你扶着吊。”

  甘小栗没做声,只当阿甲狗嘴吐不出象牙。

  无奈被人催命,甘小栗跟阿甲回到简府,才进门就看见简行严穿着飞行夹克,意气风发地站在花园里一从苞舌兰的旁边,咸味的风吹乱了他的大油头,发丝迷了眼睛,他伸手去揉,有那么一瞬间甘小栗回想起自己在圣约翰岛的夜晚远远地望着他的那一次,回想起那个令他近乎于折服的英俊男人。

  “走,我俩出去喝个咖啡。”

  甘小栗发现最近自己不用过分仰起头就能看到简行严的脸,问到:“我做手冲给少爷不行吗?”

  简行严用一个“迷之表情”无声地控诉他:你泡咖啡的手艺你心里没数吗?

  阿甲笑着送这对主仆出门去,私下里他对阿乙和小丙说,从英国回来之后,少爷口味变了。

  在去喝咖啡的的路上,简行严对甘小栗说:“那天晚上你其实已经醒了吧?”

  甘小栗深吸了一口气,就知道一定会被问起。

  那是长桌宴结束的当晚,甘小栗和简府一干下人一起收拾宴会留下的碗盘,天井的厨房里剩下许多剩菜,爱莎嬷嬷叫人拿给大伙儿吃,大伙儿忙了一天早饿的眼冒金星,一拥而上地瓜分干净了。甘小栗吃了几块椰汁糕,嘴上还沾着碎屑,又咕嘟咕嘟喝了几碗龙眼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像个老头子?”一个瘦长的人影斜靠在廊柱下,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愈发照得这人鼻梁高挺、下颌利落。

  下人这边吃着喝着,没人在意,简府里少爷是出了名的不摆架子。

  甘小栗还能再吃,塞了两块糯米糕下肚,手背往脸上一擦,露出一张猫儿一样的脸,他说:“甜甜的,挺好吃的!”

  简行严走过来揪着他的袖子朝屋里走,说到:“回头请你吃义香饼店的淡汶饼,现在先上楼有几件衣服要你熨一下。”

  要说熨衣服,甘小栗在西装店当学徒时候没少干这个,熟能生巧,他熨出来的衣服笔挺服帖,裤线锋利,叫简行严格外满意。

  甘小栗道:“几点了还熨衣服?明天不行熨吗?”

  “非熨不可,别磨磨蹭蹭了!”简行严把他的袖子揪得更紧,催促到。

  不得已甘小栗只好上楼,在二楼两人和简旌打了个照面,简旌胡子一抖说:

  “还不回房念书去,我都懒得过问你最近的功课,二十岁的人,大学文凭也弄到,让你在家学学英文也不下功夫,经商更是不中用,整天没个正形。”

  简行严回嘴:“今天是你们叫我招待客人的。”

  简旌听烦了,挥手叫他赶快滚蛋。

  一溜小跑回到卧室,甘小栗对简行严说:“衣服在哪里,快拿过来吧。”

  简行严一指他身后:“那边便是。”

  赫然一座衣服山。

  “你这是把十几年的行头都找出来折磨我吗?”

  简行严不回答,他确实有心惩罚甘小栗,究其原因还不是心里那点醋意。今天张靖苏一来,就见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圆眼镜后面东看西看,简行严知道那家伙肯定就是在找甘小栗——他老人家心如明镜,一根线头也要惦记三年,更别提他见过下雨天里张靖苏和甘小栗共撑一把雨伞的事。果不其然,张靖苏来了没一会儿,一扭身的功夫人就往天井里的临时厨房去了,简行严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明白张老师此行目的。

  过了一会儿,简行严说:“小栗子,你干脆留在我们家好了。”

  “我不干!”甘小栗想也不想便答到。

  “为什么?”

  “在你家当下人无非就是伺候人,没意思。”

  “在杂货铺当伙计你还不是要擦桌子倒马桶,怎么就不能来我家?”

  “杂货铺我还能点货送货招呼客人呢!”

  简行严望着他,感叹道:“你倒是挺喜欢做买卖的。”

  甘小栗奇怪:“你不喜欢吗?做买卖赚钱,再说你是简老板的儿子诶,槟榔屿数一数二大商人的儿子,竟然对做买卖一点兴趣没有吗?”

  “没有。”简行严回答很干脆,“我才懒得掺和我爸这摊事。”

  简家槟榔屿这诺大产业,居然后继无人。甘小栗抿了一下嘴唇,转身熨衣服去了。

  肚子里的愁肠百结加上白天的辛劳加速了困意的酝酿,而甘小栗立在烫衣板前瞌睡打得如小鸡啄米,哪知道简行严正用右手撑着脑袋靠在床上欣赏自己熨衣服的背影。

  简行严怕他一头栽到熨斗下给烫死了,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聊天,问了他许多关于姓周桥的问题,哪些人来了,哪些人走了,这些人在这样的世界里面做了哪些事。甘小栗困得半死,张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添油加醋也好,无中生有也好,把天财、老六、老赔和蔡咏诗他们的故事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说。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好似说了太多,着急要表达什么,想把心里话说个干净,却明白始终有一点不能述说,他把从宁波带来的那封写着日文的信藏在了姓周桥的某个地方。

  后来简行严又问了他童年的事,甘小栗想起妹妹小桃来,他始终不肯承认是自己胆小自私,把妹妹留在那样的宁波,任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人贩子手里像商品一样被卖出去。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哭,眼里却是干涩的。

  “当心手指!”简行严早已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甘小栗身后,他看到熨斗险些碰到甘小栗的手指。简行严想,是时候让他去歇息了。

  岂料甘小栗把熨斗随便一搁,半闭着眼睛在烫衣板底下摸索了一会就侧身睡下了,膝盖蜷到胸口用手抱住,就像小婴儿一样。

  简行严当场愣住,不得不羡慕甘小栗果真还是长个子的年纪,所以特别能睡,只不过他又害怕这小子的个头超过自己。想了一会心事,简行严吞了唾沫,挨着甘小栗也侧身睡下,带伤的左手轻轻压在地板上,他用自己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密密地贴着甘小栗,就好像切着他的身体修起一道城墙。槟榔屿的天气自不必说的温暖,隔着薄薄的衣衫,简行严感受到甘小栗微凉的体温,他伸出右手将对方搂住了,原想岁月静好地守护对方,却遭到了自己身体诚实的背叛。

  一个小帐篷,搭得有些草率了。

  简行严想,要么我来背几个英文单词吧……

  到了第二天早上,甘小栗发现自己醒来的地方,仍然是烫衣板附近的地板上。简行严不曾合眼地陪了他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偷偷摸摸自个儿爬回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