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46章 论人的多面性(一)

  既然简少爷说找朋友喝酒去,以他挥金如土的气度自然是一呼百应,一众纨绔弟子意欲跟随。简行严叫上的两个人,仍是他去英国前的狐朋狗友,正月初八曾一起去看过迎神赛会,这两个人一个姓张,外号“眠花”,是槟榔屿头号喇叭张太太的儿子,另一个姓李,外号“宿柳”,从外号上看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了。这张李二人被简行严翻了牌子,锅贴似的贴上来,想起上一次他们一起出游,他俩只顾着扎进戏班子的后台结交美女,闹得简行严因为打架被宪警抓去,这俩心中过意不去,说什么今天都要带简少爷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三个人撇下跟班,冒着大雨,租了一辆汽车赶到一家中国人开的酒吧。

  一九三二年伦敦禁娼,殖民地效仿之,令妓户统统关门,可山不转水转,不少妓寨不多久就另谋出路,有的改成按摩店,有的改成导游社,干的还是老本行。也有不少改成洋酒吧,门口立着灯箱,里头吧女们化着洋妆,裙摆飘飘。

  张眠花和李宿柳带简行严去的是最近新兴的一家酒吧,门前请人画了张巨幅的画报,上面的美女据说是这酒吧里最漂亮的吧女。简行严看了看,也就那么回事吧,他在英国的时候可没少去酒吧,洋妞吧女见过不少,比这个漂亮的、性感的比比皆是,不过洋妞吧女见他是个黄种人,最多看在钱的面子上送他一两个索然无味的飞吻。

  简行严对张眠花说:“先说好,我只想喝酒,别的都不搞。”

  张眠花同志面露难色:“那多没劲啊……”

  李宿柳同志立刻帮腔:“是啊,行严,我们连惊喜都给你准备好了。”

  说着他们走到酒吧门口,左张右李推开门,向简行严展示他们准备的“惊喜”——

  “唷,简少爷,手好些了吗?”穿过酒吧玄关,一个中年男子正背靠吧台,脸冲外坐着,他一身黑衣,矮矮胖胖,生着一双细眼睛、一只塌鼻子,一张脸横着宽、纵里短,一副慈眉善目的佛像表情,然而脸上坑坑洼洼的伤痕揭了他的老底,这分明是个刀光血影中起家的狠角色。

  简行严不认识,他的两位朋友倒是上去打了招呼喊“坚叔”。

  原来这人是“丧门坚”,死掉的家俊就是他的手下。简行严自知彼此还有旧账没清,看他算是个长辈,也就跟着叫了一声“坚叔”。

  “诶,别,不敢当。”丧门坚拱手假惺惺让了一下,手一伸,手臂上花花绿绿的纹身从袖管里滑了出来,“坚某人在你爹面前只敢装孙子,得管你叫一声’严叔’。”

  你们的“惊喜”是指丧门坚吗?简行严向同伴发出带着责怪的脑波。

  我们约好的门口画报上那个妞儿呢?同伴回报以生命的困惑。

  “坚叔包场我们就不打扰了。”简行严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丧门坚身后打手似的几个人吼道,“我们死掉一个兄弟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这就想走?”

  丧门坚抬了抬手制止到:“谈不上包场,这儿本来就是我们堂口的营生,今天我只是碰巧过来看看场子,没想到就遇到了简少爷,这不是缘分是什么?简少爷,你别着急走,来都来了,不坐下来点一杯酒,再叫两三个女人助助兴,岂不是显得我们的生意入不了简少爷的眼?”

  “那就喝酒,其他不必了。”简行严见势头不妙,只好带着张李二人坐下来,他想反正家俊不是自己杀的,丧门坚能耐他何?

  丧门坚吩咐酒保上酒,又说到:“刚才我手下弟兄的话你也听到了,家俊的事,我们还是需得坐下来说个清楚。他既是我们堂口的人,死了我也得对他对他家里人有个交代。”

  “人不是我杀的。”简行严尽可能平静地解释:“当时他为了一个女人来找我的麻烦,我们约好到背街的巷子 ……嗯,一决高下,然后我被他打晕了,至于他怎么被人杀死的,我一点也没看到。”

  “哪有那么巧的事?”丧门坚的一个手下说。

  丧门坚正对简行严而坐,显得毫无防备,他转着右手拇指上的一枚鹿角扳指,经年使用使得髓腔发黑,是满清入关前的武扳指,价格不菲。“可你被英国人抓了去,不是你杀的人,他们会随便得罪你爹?”

  简行严思考了一会儿,把手一摊,答到:“我不知道。”

  只听丧门坚干笑几声,说:“我喜欢你的干脆。”

  “在坚叔这里,想不干脆也不行。”

  “可是我又不要做那包青天,我只管杀人偿命,替我弟兄要个交代,不然这堂口怎么坐得住?”

  张李二人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真以为简行严要被这群“江湖儿女”动私刑,也不知道是喂狗还是沉海,会不会波及旁人,可简行严仿佛没带脑子一般,淡然说到:“不是吧,坚叔,虽然我家老简不是个好老头,但是我绝对是个好青年,孝敬长辈,关心邻里。”

  “怎么个孝敬法?”

  “听闻坚叔趣味独特,我身边这两个,介绍给您怎么样?”

  丧门坚闻言,将吓傻了的张眠花和李宿柳上下打量一番说:“看不上。你本人倒是可以。”说着他的目光移到简行严的脸上,就像一只贪婪猥琐的舌头舔过来了一样。

  简行严不觉受辱,反而无所谓地笑了,他这一笑,罡风吹至凌虚台,是白鹿也卧、芙蓉也开,舒展中混进一丝艳丽,让丧门坚看呆了。

  刚刚险些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小张和小李,一边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叹到,X,美人计!

  “莫非简少爷也是同道中人?”丧门坚回过神来问到。

  简行严似是而非,把方才酒保端上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谁知道呢?”

  对面又笑了一声,然后说:“滚蛋,你当我是个傻子吗?我现在问的是人命的事,你老实给我说这个。”

  那一刻,简行严的表情仿佛喝酒喝断片。

  张眠花用脑波对李宿柳说,美人计没用便装傻么?

  “哎——你们啊,磨叽半天一点进展也没有,那边的少爷,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屁来!”忽然毫无生趣的酒吧里响起另一个声音。

  丧门坚的手下连忙四下望去,只见除了他们之外早已空场的酒吧里其实还坐着一个人,穿得体面像是个正派人,再看身型瘦中有肉,是个练家子。

  “你是谁?”

  “福尔摩斯·肖。”

  “啥玩意?”

  那人似乎刚刚耍了个宝,自己偷偷乐了一回,正经回答到:“《槟榔晨报》的记者,肖海。”

  这个名字简行严听过,是张靖苏从北边带来的学生。当然福尔摩斯他就更清楚不过了,《血字的研究》是他非常喜欢的侦探小说。

  丧门坚转向肖海的方向,问:“记者吗?我可不与这个职业打交道。”

  “我和坚叔的事,你有什么高见要发表吗?”简行严不想放过一线希望。

  肖海坐着没动,先是很潇洒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才缓缓开口:“事情很简单,我看过事发现场,那个小混……家俊是背后中枪,前胸喷血,倒下的时候面对着简行严,而当时——”肖海停下来,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简行严已经昏倒在地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假话?证据呢?”丧门坚冷冷地看了肖海一眼。

  肖海学着简行严的样子把手一摊,回答:“证据不在我手上。”

  “那你说个屁!”简行严等了半天的希望眼看落空,于是还给肖海一个“屁”字。

  “要看简少爷当天所穿的裤子臀部位置有无血点,再对比现场地上的半块喷溅血迹,两处痕迹对得上就能说明血喷出的时候这位少爷已经倒在地上了。”肖海说完独自饮下杯中酒,假装自己是一位孤独而冷峻的侦探。

  丧门坚把他的话默默消化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说:“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他今天本来就没打算找简行严麻烦,主要是对方自己撞上来,当着一帮弟兄的面,丧门坚又不能不为死去的手下要个交代,虽说性子上来逞一把威风,可威风也不便逞得太过,简行严的背后可是站着一位身为槟榔屿大富商的爹,刚巧肖海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那我们家俊是谁杀的?”一个体格粗壮的小混混追问。

  “拿手枪的人躲在暗处射击,那人在家俊死后,将简行严的指纹印在枪身上,应该是要陷害于他。”肖海指着简行严,“你可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说了半天,等于还是不知道家俊是被什么人害死的。”小混混总结。

  这个时候丧门坚觉得自己需要站出来把控一下全局了,他从吧台前腾一下站起来,对肖海说:“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肖记者,你把这位简少爷的嫌疑洗清了,却还是没给我们一个答案,是谁杀了家俊。既然这样,我就委托你帮忙查出真正的凶手。”

  肖海也站起来,“我不——”

  “诶,别搞错了,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让我失去了一个复仇目标,就得给我带个目标来,也叫你好好记住,槟榔屿上可没有普通人随随便便插手帮会事情的规矩。”

  刚才发过言的小混混补了一句:“《槟榔晨报》的记者,肖海是吧,记住你了。”

  这下轮到肖海脸色难看了,他莫名其妙地盯着丧门坚被手下们簇拥着离开,挠了挠自己扁平的后脑勺。

  “英雄啊,英雄!”李宿柳过去来了一句。

  “你谁啊?”

  简行严也跟过去说:“肖记者,多谢你了!不如换个地方我们一起喝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