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安在平王府查抄了两日, 除了平王与太子来往的几封书信,再没有找出什么值得存疑的东西。褚遂安本想就这般上报皇帝, 却屡屡吃了闭门羹。

  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皇帝已经开始猜忌他,甚至在王府四周安排了人马, 虽然并未站到明处, 却已将整个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了。

  白璇白日里出门时,只见街头站着许多生面孔, 一见王府里有人出来, 便暗暗挪动脚步过来,以免惹事,她也只好转身回去。

  褚遂安也有所察觉,可也无可奈何, 只能一味装聋作哑。

  太子入狱,剩下的皇子要么太过年幼难当大任,要么长年在外领兵无法赶回, 尽管皇帝并不情愿, 可眼下能用之人, 却的确只有褚遂安一个。有了太子前车之鉴,如今褚遂安处境就越发如履薄冰, 许多朝政之事,不说便延误时机,说了又有过分干政之嫌,只得耐着性子去揣摩皇帝的意图。

  白璇本以为褚遂安手里总该有三皇子把柄, 却没想到他这么久了都按兵不动,倒像是她起初多心了一样。平王府被彻查之后, 人仰马翻,府里能逃的人早已私下里逃走了,只剩下些对平王忠心不二的,宁死也不肯离开。

  褚遂安原本想再独自去审问一番,无奈心力不济,只能再让白璇两人假扮作府上幕僚,随他一同前去。

  所幸褚遂安在临安城中向来低调,他府上众人皆少为人所知,忽然多出两个幕僚,也并不惹人注意。

  淫雨霏霏,天际笼着一层厚重的阴霾,无端地让人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青石街上水花四溅,白璇即便打着伞,也难敌风挟雨来,照旧打湿了裤脚和半边肩膀。

  白岚揽着她想把她换到远离街道的那一边,白璇却躲开了,只对她摇了摇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雨里。

  雷声乍响,天边劈过一道闪电,白光耀眼,在那一瞬间打亮了整个平王府。

  隔着院墙,只见府里灯火璀璨,若不是四处人声寂然,倒还像是平王仍在的样子。

  平王府大抵是所有临安王府中,最极尽奢靡的。从前皇帝爱惜幼子,有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也都会赏赐给平王一些,因此铺陈越发华靡。白璇遥遥望见府里悬着无数琉璃灯盏,在阴沉的雨天里显得格外流光溢彩。

  王府里的下人都被关到了地下暗牢中,雨天暗牢里渗了水,混杂着里面积年的腐臭和血腥味,白璇一进去就捂住了鼻子,直到走到牢房前,才勉强适应过来。

  褚遂安让人打开了牢门,然后随意挑了两个人带了出去。

  这几天他已将这些人翻来覆去问了几遍,都是一无所获,如今也不过是再走个过场,只担心自己有所疏漏,才将白璇她们也带了过来。

  白璇来前忘了问褚遂安要问些什么,方才本想过去问一句,却忽然想起了白岚不久前和她说的话,转念便缄口不言。

  随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宫里的人,褚遂安几番询问没有结果,便打算择日再审,可那几个人却有些不依不饶,其中一个侍卫装扮的人上前几步,拱手道:“王爷审了这么多天都没有结果,依卑职看,就是审讯的手段太过于温和了,重刑之下,还有什么是不能招认的?”

  褚遂安闻言蹙眉不语,他素来最不愿的就是施刑拷打,当年他娘被屈打成招,在冷宫里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落得那样一个惨淡结局。他不是个多么慈悲心肠的人,却也不愿再在别人身上重蹈这样的事。

  褚遂安断然拒绝,“重刑之下必有冤狱,平王他即便再有能耐,也不至于将这一府人都为他所用,这里的人大多都有妻儿老小,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那人没料到褚遂安会不假思索地拒绝,顿时哑口无言,可毕竟褚遂安还是靖王,他们也不敢过分违抗他,只得先跟着离开。

  只是谁都没想到,正在褚遂安一脚快要踏出牢门时,身后忽然有人嘶哑着声音叫住了他。

  白璇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一条腿似乎被人打断了,拖在地上难以动弹,挣扎上前时,在地上拖出了一道狭长的深红色的血痕。

  “王爷,平王他与风索楼勾结,太子当时也在场!都是我亲眼所见!”

  褚遂安浑身一凛,他即刻命人把这老人单独带进了一间牢房,厉声问道:“谣言诋毁皇子是死罪,足够株连九族,你当真是看清了?!”

  那老人却似心下一横,断言道:“王爷若不信,小人这就带王爷去看,那地方就在平王书房的暗墙之后。”

  屋外轰隆一声惊雷,白璇猝然惊醒,她都不知自己在何时走了神,反应过来时,人已跟着褚遂安到了平王的书房了。

  书架背面便是机关,那老人将机关打开,墙壁訇然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漆黑狭长的暗道。

  褚遂安押着那老人走在前面,几个侍卫持剑跟在身侧。

  暗道里十分寂静,只能听到众人略有些混乱的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吸。

  白岚这次没有再顾着白璇的阻拦,执意把她揽到怀里护着,只担心这里会布置什么暗器。

  不过最后似乎是她多心了,直到走到暗道最深处,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白璇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从方才她一进来时,就隐约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可等她走近了,似乎又不见了踪影。这里人多眼杂,她不方便和白岚说,只能自己趁众人不注意,走到一旁细看。

  她一手触在墙壁上,却无意中触到了一片黏腻,拿了灯细看时,才发现那竟是一片尚未干涸的血迹,还泛着淡淡的铁锈味。

  白岚见她一个人站到了一旁,起初没有打扰,可后来看她似乎若有所思,踌躇再三,还是跟过去,悄悄问道:“看到什么了?”

  白璇指了指墙壁,然后又在上面用指尖摩挲,最后在角落里摸到了一处凹陷,她轻轻地按了一下,转眼间眼前的墙壁整个陷落了下去,一间灯火辉煌的暗室出现在眼前。

  其余人也都注意到了这里,只是等他们走到暗室前时,却不禁骇然。

  原来那暗室竟然藏满了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尸身上都染了血,歪斜地躺在地上。白璇再一想自己方才嗅到的 ,恐怕就是隔着这墙壁散发出的尸臭。

  褚遂安也没料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形,他让几个侍卫马上去上面叫人,然后目光转向了白璇,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她究竟。

  白璇偏过头,没有和他对视。其实她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些横陈的尸身,而是最深处的那道门。

  一扇锈迹斑斑的半人高铁门,静静地矗立在灯火之下,上面繁复的花纹还有深深刻着的字样被照得格外清晰。

  褚遂安带了两个侍卫,径自走了jsg过去,他用指尖在门上轻抹了一下,发现上面并没有很多积灰。

  “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他轻读出声,白璇与白岚极为默契地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褚遂安把这几句诗读了一遍又一遍,暗室是封闭的,因此他的声音带了回声,空荡荡地飘浮在虚空里,莫名显得有几分怆然。

  褚遂安一言未发,那个老人兀自在旁边说着,“这便是当日平王和风索楼来人见面的地方,那时太子也在场!”

  空口无凭,只不过指出了这么一个地方,却不能当作是什么证据,褚遂安打算把人带回去细审,顺便清理了这里的尸体,正要走时,却见白璇不知为何忽然蹲在了一旁,她用匕首划开了一个伏趴在地上的尸体身上的衣服,看到了里面清晰可见的狰狞创口。

  是人面疮——

  白岚心领神会,也照样检查了其余的尸身,发现这些人背上无一不有人面疮的痕迹,有些比较严重的,整片背后都已经溃烂了,隐约可见森白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