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璇还是不信, 毕竟她这也不是头一次坐船,船桨划水声, 不小心磕碰到船身的声音, 她还是jsg能分辨得出的,都不应该是那样的动静。

  白温景看她还蹲在旁边一脸茫然,笑了笑, 问道:“按理这船上是藏不了人的, 璇儿听到的是怎样的声音?”

  白璇也难以形容,她想了想, 用手指在桌上叩了叩, 又在船板上叩了叩,一个略清脆,一个略低沉,可都与她听到有些许不同。除了那声音, 白璇从船舱里一路走来,都觉得自己身后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始终注视着她,如同芒刺在背, 竟让人平白生出几分骇然。

  “都不是, ”白璇面有难色, “不像是这样的声音,我也说不出。”

  白温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笑道:“也罢,不必担心,这船上这么多人看着,不会出事的, 要是再有什么异状,就过来找爹爹。”

  白璇只得先这样应了。

  老船夫在这江上划了几十年的船, 可江水波浪起伏,难免还是会有些晃。白璇进到船舱里时,就觉得脚下有些不稳当,她伸手扶了一把船舱内壁,可触手的却不是一片粗糙,而是一个冰冷而光滑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举起了烛灯,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真是如在梦中。

  大概是因为有些惊吓,她走到船尾时脸色不太好看,白岚问她:“怎么了?被义父骂啦?”

  白璇几步过去坐下,看到了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江面的小男孩,心里忽然有了点不好的猜测。

  “姐姐,你有没有感觉到身后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你?”

  白岚摇了摇头。

  雪柳听她这样说,笑着凑到她们俩面前,问白璇:“小姐,你是不是昨晚被吓到了?没事儿的,这青天白日,真有鬼怪也不敢出来。”

  白璇还真的是觉得被什么厉鬼缠上了,毕竟虽然发现了那个要害自己的小女孩,但当时她在窗外看到的那个白色身影却还是没能知道是什么,按照窗户的高度,不可能是那个小女孩,如果她在外面垫了什么凳子之类的,她们也没可能听不见,实在是蹊跷。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时分他们上了岸,白璇才终于感觉到片刻的轻松,好像那样用阴鸷的视线一直凝视着自己的人也随着船停留在了岸边一般,得以卸下一身重负。

  潮城更偏南,离都城近一些,秩序多少都比朔城以北更加井然,进城后看到的街市上也要更热闹。

  白温景早些年曾在此地与兰容住过一段时间,因此置办下了一处小院,当年离开时交给了自己一个已经年老却家中无儿无女无人赡养的属下打理,也能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次时隔多年重新回来,就直接带人去那里暂住了。

  不过隔了一道江,这边路上的积雪显然是少了许多,露出了青石砖地,还有黑瓦白墙。

  沿着一条幽僻的小巷进去,不过多久便看到了那个小院。院门是半开着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缕炊烟袅袅升起。

  可白璇一眼看到的却是门前的那棵树,因为落尽了枝叶,系在上面的红布条就越发显眼。

  她走过去随手踮着脚尖看了看,却是愣了一下,那上面分明是白温景的字迹,尽管略有些稚嫩,却还是一眼认得出,除此之外便是一样蝇头小楷,不必想也知是兰容了。

  “白首永偕,花好月圆……”白璇不知不觉念出了声,恰好被白温景听到了,轻咳了一声道:“这是当年我和你娘刚成亲的时候写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都褪色。”他说话时神情也有几分怀念,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白璇又翻着看了几个,却无意中在一个自己探不到的枝头上看到了那样一句: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白温景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拉了白璇带着她一起去敲门,没让她再看了。

  白岚没有跟过去,她站在树旁愣神,手里捏着几根红布条。她印象是兰容是性情最温婉的人,竟不曾想过她也有这样一颗炽烈的心。

  她记得自己的爹娘说起过白温景和兰容成亲时,恰好是白温景当年势单力薄被风索楼到处追杀逃命的时候,性命悬在刀尖之上。兰容偏要在那时嫁给白温景,定然也是想到过自己可能会面对的事,可后来……都是造化弄人啊。

  白璇一见生人还有些窘迫,偏偏白温景要让她去敲门,白璇就回头喊了白岚一声,白岚回过神来,放下了手中的红线盟约,向她走了过去。

  过来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满面沧桑的老者,看年纪已是古稀之年了,起初看到站在门前的白璇还有些不解,再一见到白温景,竟有些老泪纵横了。

  他俯身便要拜,却被白温景抬手拦住,道:“进屋说吧,我们大约是要在这里暂住几天了。”

  这院子里只住着老人一个人,自家打理着菜圃,又养了些鸡鸭,隐在这闹市之间也算是一处桃花源了。

  白璇听白温景说,这老人本姓李,是从白温景小时便跟在身旁的,几乎是看着他长大,后来有了山庄之后,又一路追随,几次救他性命,算得上是恩人了。

  老人自己一生没有孩子,看到白璇两个就格外喜欢,翻箱倒柜地找了许多干果小吃摆在桌上。

  “你们今天来得正是时候,潮城这两天正是登乞儿节,晚上集市上热闹得很。”

  白璇倒是还记得这个节,当初是自己随手编了一个,其实有些像乞巧节,只是这个是要去庙里拜神明,能祈愿来年心愿得偿,觅得情郎的。

  大启朝民风开放,因此这几天在夜晚结伴去庙中的女孩不在少数,白璇虽然现在对这些没什么想法,不过去看个热闹还是可以的,再者,白岚又不一定也没有想法,这古代十六七岁嫁人的是多数,白璇有时候看着白岚成天和自己待在一起,去了外面又时常冷着一张脸,都替她担心,何况这几年本来应当偶遇几次男主,却连个影儿都没看见,也只怕是个没指望的。

  白璇拉了下白岚的胳膊,道:“姐姐,我们晚上去看看吧!”

  白岚点点头,“好,我也是头一次来潮城,去转转吧。”

  晚上两个人想着出去,因此饭也是急急地吃了就走。天气略有些阴,乌云遮住一弯皎月,路面有些看不分明。

  庙会那条街也不是太远,就没有骑马,两人走路过去。

  一路上都是三三两两携伴而行的人,二八年纪的女孩,头上挽了发髻,又戴了花簪,笑语晏晏,活泼生动。

  小庙就在街市最靠前的地方,远远地能看到冉冉香火气。

  白璇想要进去拜拜,白岚却不太乐意。

  “看着也没什么意思,芜州那么多的庙我们每年都去,也不缺这一个了。”

  “可意义不一样啊,听人说这庙比月老都灵,说不定我们今天去拜了,过几日你就遇到喜欢的人了。”白璇笑道。

  白岚有些无奈,可看她那么想去,也只得陪她一起。

  “我说不准就不嫁人了,哪儿还自己想着要往上凑。”

  白璇依然是笑:“你现在这么说,将来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这样想了,说不定还要谢我,今天带你来了。”

  白岚不情不愿地被拉了进去,和白璇一人拿了几炷香。

  这庙里供的是乞儿神,原本只是妇女求子去拜的,后来就不限于此了,少女老人也可去拜,愿意乞什么那就是各人的事了。

  白璇也没什么可求的,每年和白岚去一次芜州重山那边的庙里,也只是求个来年平安,早日回家而已,这话都被她说成了陈词滥调,可她既然在山庄里,既然在这样一个朝代,平安只是一时,回家也是奢望罢了。

  白璇拜过后起身,她正要把香插‖进香炉里,身后却觉一阵凉风拂过,立时打了个哆嗦。

  她回头去看,身后只有来往的香客和烟火,白岚站在不远处等她。

  也不知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庙里有古怪,白璇不敢再久留,拉着白岚往人潮密集的街市上走了。

  刚拐过街角,还没来得及走几步,白岚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伸手指了指身后。白璇这时才知道自己方才并不是错觉。

  两人心照不宣,略微加快了些脚步,在人群中穿了几个来回,又绕到了她们来时路过的一个巷子口,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那人倒是有些大意,竟就这样跟了过去,且脚步声也没有怎么收敛,刚一走近白璇便听到了,只是却觉得这脚步声有些熟悉。

  只待那人一脚踩进了小巷的黑暗中,肩头jsg便立时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两把剑,脖子上有些微的刺痛,那人停下了脚步,却是笑了。

  这笑声比脚步声更让白喧闹感觉到熟悉,只是巷子里太黑,又时隔多年,一时半会儿还是没能听出来,倒是白岚先反应过来,把剑收了回去按着那人肩膀让他转了过去。

  迎着外面街市上的灯火,白璇这才看清了那张俊眉星目的少年脸。

  “沈晏?!”白璇吃了一惊。

  她们已经几年都没有见到沈晏了,没想到变化竟然这么大,只是从眉眼和神情才隐约能认得出。

  沈晏笑了两声,叹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再等一会儿才能发现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到了,着实无趣。”

  既然是熟人,就不再巷子里站着了,三个人走到街上,白璇忍不住用剑柄打他:“你可真行,我们还以为是被谁跟上了。”

  不过白岚倒是想起白璇在船上时就说好像有人在站着她们,便问沈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几时跟上了我们?”

  沈晏笑道:“你们前脚从朔城离开,我就赶了过去,打探了一圈才知道你们已经去码头坐船了,想也是错过了,我就自己乘船来了这边。我爹爹说你们定然会住在白叔父原来的家那边,我就直接去了,听白叔父说你们出来逛街市,我这才过来的。”

  白璇问他:“那你没有在江上看到我们?”

  沈晏道:“自然是没看到,我一路赶过来都没怎么休息,上了船就睡了,到地方才醒。”

  其实沈晏跟着她们的时候白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并没有感觉到紧迫和危险,再加上沈晏这番话,也足以确定那个从船上起便盯上了她们的人,并不是沈晏。

  沈晏见她们俩这样,疑惑道:“怎么了?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此地人多眼杂,白璇便道:“现在不方便告与你,等回去了再说。”

  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再者时刻被人这样暗中窥视着,白璇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逛,三人便先回去了。

  离街市越远,人烟就越稀少,路旁树影婆娑,竟有几分晚冬的萧索。

  将近六年时间没见,再见竟也不觉得生疏,白璇本来就是和沈晏打闹惯了,感觉就和昨晚刚分开各回各家,今天又一起出来了一样,即便是白岚话少,也还是觉得很自然。

  沈晏也是在家里憋闷久了,他爹一直不许他多出去,就只是埋头练功,这次好不容易沈慎之被鸣沙阁里的事绊住了脚没办法去姑苏,这才派了他出来,算是他这几年走的最远的一次,一路上眉飞色舞,话就停不下来。

  “我过来找你们的时候路上还碰到了几件奇事,进朔城之前那几条路太绕,我迷路去了一个山脚下的小村子,正好看到他们在出葬。”

  他说完出葬白璇就想捂耳朵,“这么晚了,这边又阴森,留着鬼故事给别人讲去,我俩不听!”

  沈晏忙道:“不是鬼故事,虽然是稍微有点吓人,不过还是人的事。”

  白岚拉了白璇的手,道:“想听就听吧,我拉着你,帮你看着前后左右。”她说话时声音里眼睛里都是笑意,沈晏还在一旁帮腔,白璇实在受不了这激将之法,道:“好吧好吧,要讲就快点儿讲。”

  沈晏便接着道:“我骑马进到村子里时,就在村口看到有几口棺材,似乎是新刷了漆的,整整齐齐码在那里,可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

  那棺材没有合上,露着一条缝隙,我往前走了几步,看到里面似乎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正打算仔细看,村子里忽然有人走了出来,他们看到我也没说什么,就那样抬起棺材走了。

  我发现他们所有人的腿都似乎是有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黑暗寂静的巷子里,偶尔有几只野猫出没,从脚边悄默声地跑了过去,白璇忍不住一直攥紧了白岚的手,担心沈晏忽然说出什么吓人的事来。

  “我本来是想和他们问路,可是过去搭话也没有人回应,就只能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就在村子旁边的山脚下,有几个已经挖好的土坑,连墓碑都刻好了,就放在一旁。但是墓碑旁边还立着许多人腿一样粗的木棍,我没看出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但他们没有把棺材直接放进去,而是先将尸体抬了出来,放在了土坑前,我这才发现那几具尸体都是没有左腿的,腿骨像被人砍断了一样。还有几个人的胳膊没有了,露着光秃秃的一截……”

  沈晏越说声音压得越低沉,白璇忍不住扯了他一把,道:“还有啊?”

  沈晏笑得很无辜:“没有了,我看到这个我就骑马跑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朔城城门口。”

  白璇斜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原来也这样怂。”

  沈晏争辩道:“谁都跟你们两个疯丫头一样,我整天在阁里读书练武,正派得很,上哪儿去见这种诡异的事。”

  眼看着见面又要吵,白岚拍了拍白璇的手背,道:“好啦,就要到家了。”

  白璇这才悻悻地放过沈晏。

  她们回去的时候白璇看到秦良正在院子里坐着,这样的大冷天,白璇跑过去问他:“师父,你怎么不睡觉,在这儿坐着?不冷么?”

  秦良手里拿着儿臂长的一截杨木,身旁石桌上还放着一把刀柄镶了玉的精致小刀,笑道:“还好,方才没觉得冷,现在你一说倒是有些冷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我还当要到后半夜呢。”

  白璇道:“本来是打算后半夜的,可是路上出了点事,就先回来了。我爹他睡了吗?”

  屋里的灯还亮着,大概是没有,秦良没说话,指了指屋子,让白璇去了。

  白温景正在运功,左楼在一旁守着,白璇进去时便被左楼拉住了,让她先小声,她便寻了把椅子坐下等。

  白璇鲜少见到白温景在这样深夜的时候练功,又见他额头上都是汗,嘴唇竟有些发青,心里不免担忧,等白温景终于结束之后,才跑到床边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白温景接过左楼递来的手巾,摸了摸白璇的头,道:“爹爹无碍,只是最近太累了。你们路上遇到沈晏了么?”

  白璇点点头,和白温景告状:“遇到了,他还故意躲着吓我们,还好我们反应快。”

  白温景笑了笑,神情有些疲惫,道:“遇到了就好,你沈叔父让他来和我们一起去姑苏,路上你们三个结伴走,也好有个照应。爹爹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白璇本来还想和他说觉得被跟踪的事,但现在只能让白温景先休息,她便出去了。

  白璇走后白温景才松了一口气,往后靠到了床头上,他掀起衣袖看自己的手心和胳膊,一片青黑的痕迹,已经是挡也快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