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令月歌>第181章 游仙:4

  永治元年,三月初,颍州太初县的一处小镇里。

  王意明率领的军队已被围困在此近半个月,这半个月以来,他们并非没有奋力抵抗过,以求杀出重围,却不想屡遭重创,原本千人的队伍,如今已不剩一半,最终,他们不得不退守在这座已经荒无人烟的小镇。

  冬末春初,冰雪消融,这样的夜最是寒冷。在一片空地之上,将士们纷纷挤在一起取暖,只见他们人人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多日的身心折磨,让他们全然失去往日的精气神。

  在将士们的最前方,有一位年轻的将军盘坐在地上,他正擦拭着手里的一把虎头弓,不是旁人,正是王意明。

  只见意明神色低沉,眉眼憔悴不堪,昔日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

  冰冷的夜风在此时袭来,如哀嚎呜咽之声一般,扰乱所有将士的心神,让他们愈发心如死灰。

  意明放下手中的虎弓,嗓音沙哑地问起身边的副将:“关飞,粮草还够撑几日?”

  “回将军,已经不够明日的了。”关飞回应道,他跟随意明多年,知晓以意明的军事才华定能成为大齐的第一勇将,却不想如今的他们受奸人所害,被困于此,迟迟不见他人派兵前来营救。

  意明眉头微皱,默然不语。

  “将军放心,大将军定然会想办法派军队来救我们的。”

  “关飞,没用了,”意明摇头,双眼中唯余死寂,“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只要我死了,王家就彻底没有翻身之日,实在是我连累了你们这些好兄弟……”

  关飞当即泪目,说道:“将军,你别这么说,我们这些弟兄都是心甘情愿誓死追随你的,没有你,我们的家人何来现在的好日子?”

  “怪就怪陛下让那样的人担任主帅!”关飞神色愠怒,“竟要置将军你于死地!”

  意明双眼出神,说道:“陛下让他人当主帅,自然是因为不得不防范王家,这不怪他,这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

  “其实这次能上战场全靠韩相的举荐,我和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让王家借此翻身,经历了那么多,我和爹早已看透王权富贵,我们也只是想让这天下恢复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仅此而已。”

  “我爹之所以最后选择扶持东宫,除了想保住王家上下,更是因为宋君逸心术不正,狼子野心,若是由他掌权,定会祸国殃民,我爹是参与过北伐战争的将士,又怎会容许这样的人挟天子令诸侯?”意明解释着昔日王清答应韩清玄的真正原因。

  “而且,爹和我都知道,令歌不适合成为皇帝,他应该是世间最自由的人……”

  意明抬头凝视今夜的弦月,只觉凄凉无比,他喃喃道:“他如今还好吗?”

  关飞闻言,叹息道:“将军还是挂念玉迟王的。”

  意明垂眸,落寞不已,只听他说道:“我与他是知己好友,是亲人,更何况他还是甯霞最在意的师弟。”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令歌,比起我,甯霞更在意他,甚至愿意为了他铤而走险……”

  这些心里话意明从未对谁说过,只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若是再不说,今夜过后,便再也无处话凄凉。

  说罢,意明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件,关飞看过去,发现是一支丁香花发簪,关飞知道这是甯霞的遗物,意明一直随身携带着。

  意明注视着手中的丁香花发簪,从前一幕幕的美好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让他为之沉沦。

  “是我对不起霞儿,不能好好地陪着忆霞长大了,好在我可以很快地去陪她了……”意明喃喃自语着,双目含有热泪,却极力忍耐,不让其滴下。

  “将军……”关飞于心不忍。

  “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至少很多年以后,忆霞和别人说起她的父亲,可以很骄傲的说,她的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大英雄。”

  意明微微一笑,抬眸看向黑夜,将发簪收回怀中,“也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来,对着所有的将士高声吼道:“诸将听令!”

  士兵们闻言立即起身,只听意明朗声道:“诸位将士,你们跟随我王某多年,不仅是我王意明的好兄弟,更是大齐江山的功臣!天下百姓的勇士!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奔赴战场吗?是为了我们的一腔热血!是为了我们的凌云壮志!是为了我们所爱的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上战场的那一刻,你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今,我们不得不面临这生死一刻。明日,还请所有的兄弟跟随我王意明背水一战!我们无需害怕,因为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家人!是大齐江山!是天下百姓!他们会记得我们,大齐江山会记得我们,天下百姓会记得我们!哪怕全军覆没,我们也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大齐江山,对得起天下百姓!”

  将军下令之声如雷贯耳,荡气回肠,振奋人心,所有将士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从前意气风发的王意明,只是此时此刻的王意明更具将军的血性,以及那胸怀天下的大无畏,令人肃然起敬!

  众将纷纷拔出剑刃,高呼道:“末将遵命!末将誓死追随将军!”

  一时间,士气高涨,如熊熊烈火,点燃黑暗,驱散寒冷。

  当众将热血高涨的这一刻,他们突然听见远处的天边传来一声烟花声响。

  意明和关飞当即回头看去,眸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将军!是我们齐军的信号!是我们的人来救我们了!”

  众军闻言,情绪骤然掀至高潮。

  意明笑中含泪,他当即下令,再次高吼道:“众将听令!整装待发!”

  “杀!——”

  顷刻间,黑夜被火光点亮,齐军大军已到,与乱军厮杀成一片,王意明率领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般,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令乱军为之颤抖。

  意明骑在马上,举起虎头弓,数箭齐发,射倒一片乱军,盛气凌人,逼得乱军连连后退,不敢与之对抗。

  其手下的战士也愈战愈勇,配合前来支援的大军,少顷便将乱军击溃。

  正当乱军落荒而逃之时,在火光之中,意明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不可一世的王大将军王清,正骑马朝着他奔驰而来。

  “爹!”

  “意明!”

  王清来到意明的身前,看着意明憔悴不堪的模样,他心中酸涩不已,说道:“爹现在来救你们出去!”

  意明一惊,问道:“爹,莫非这是你擅自……”

  王清打断道:“放心,是陛下的圣旨,我现在已经是征伐乱军的主帅,是我下令率军前来救营救你们。”

  意明甚是意外,只听王清继续说道:“这次能有这样的圣旨,定是韩相替我们父子求来的,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和陛下的期望。”

  意明会意,当即与王清继续并肩战斗,在这寒夜之中,父子二人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任谁都无法战胜他们。

  乱军听闻王清已成齐军主帅,一时间更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将军有令!即刻撤退!”有乱军高呼道。

  乱军闻言,纷纷向后飞速逃去,离开此处。

  王清并未乘胜追击,只是高声下令道:“众军听令!击鼓收兵!”

  面对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关飞只觉恍若隔世,他疲惫不已地蹲下身子,以剑杵地,看着尸横遍野的大地上,满目苍凉。

  唯一让关飞暖心的一幕,是王清父子正立在不远处,父子二人与他一样,都静静地感受着久违的如释重负。

  忽然,关飞神色一滞,只见在意明的身边,有一个乱军悄然起身,迅速地挥出刀刃向意明的身后砍去!

  “将军小心身后!”关飞大吼道。

  意明回过头,眼看刀刃近在咫尺,却不想一道黑影忽地闪过,当即将那剑刃斩断,并在乱军的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一击毙命。

  不等意明看清,那道黑影已经往远处的黑夜飘然而去,意明见状,当即骑上马紧随而去。

  王清和关飞愣在原地,如此迅捷的身法,只怕这世间找不出几个人。

  “大将军,那人是……”关飞不安地说道,若是令歌此时出现在颍州,只怕会有大变。

  王清目光森森,微微摇头,说道:“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让意明去吧,那是他的心结。”

  说罢,王清看向关飞,又道:“我们无需担心,今夜把圣旨送到军营的,想来正是玉迟王。”

  关飞眉头一皱,他不再言语,只是随着王清将目光投向远方。

  另一边,在一片树林小径里,意明正骑着马追赶黑衣人,见黑衣人不曾停歇,于是意明张开弓箭,一箭射出,拦住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一愣,随后继续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站住!”意明喊道。

  黑衣人如未曾听闻一般,只是不停前行。

  意明当即下马,徒步追赶着黑衣人,同时斥道:“给本将军站住!”

  “白令歌我叫你给我站住!”

  终于,那位黑衣人停下脚步,却依旧背对着意明,并未转身与之相见。

  意明大步而至,他将黑衣人拉到自己的身前,虽然黑衣人戴着月牙白半面面具,但意明依旧一眼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令歌。

  “白令歌,我知道是你。”

  令歌微微颔首,他将脸上的面具摘下,率先开口问道:“王将军有事吗?”令歌眉眼低垂,并未看向意明。

  意明神色凛然,眉眼是散不去的愁绪,他双手紧捏着令歌的臂膀,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白令歌,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令歌抬头,与其四目相对,只听意明斥责道:“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你知不知道你来这里有多危险!?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吗?我们为了救你离开长安所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活着。”

  令歌的嗓音沙哑低沉,神色更是肃然认真,意明见状不免一愣,他控制住心中的怒火,又问道:“那道圣旨是怎么回事?是你吗?”

  “对,是我送来的,”令歌承认道,“有官吏故意拖延圣旨送达的速度,还好我发现及时。”

  意明双手垂下,他忽地一笑,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冒这样的险?你我早已不是当年的知己好友……”

  “白令歌,你知不知道?这是战场,要是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去面对霞儿?她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你为何不好好珍惜?”

  令歌泪水涌上眼眶,他当即偏过头眨了眨眼,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泪意,随后他又看向意明,说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你若是出了事,我又该怎么去面对师姐?我不能再亏欠她……”

  意明抬眸看向夜空,不让泪水落下,他说道:“是啊,我们都不能再亏欠她……”

  冬末春初,树林枯枝依旧,有几片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却始终难以驱散阴翳。

  少顷,令歌对意明说道:“所以,王意明,你要好好地活着,这并非是我对你的要求,而是师姐临终前的心愿,忆霞还小,她已经没有母亲,如今不能再没有你,你明白吗?”

  意明默然,只是偏过头去,强忍着心中的悲痛。

  说罢,令歌从怀中取出一件物品,递到意明的身前。

  意明低眸一看,他当即愣住,发现不是旁物,正是昔年他送给令歌的虎图腾护腕。

  “还记得当年你说,这是王大将军一直珍藏的护腕,你心心念念多年,如今我把它还你,你要戴着它打赢胜仗,不止是为了忆霞,更是为了天下百姓。”

  意明接过护腕,垂头不语,思绪全然飘回昔年的长安,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无忧无虑。

  令歌继续说道:“你放心,今夜你就当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来过颍州,我不会成为乱军拥护的首领,更不会和你兵刃相见。”

  说罢,令歌转身缓缓离去,只是每走一步,他就愈发无力。

  “令歌,”意明突然唤了一声,似是下定何等困难的决心一般,“我有东西给你。”

  令歌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意明,只见意明正向着他走来,同时,意明从盔甲中取出一件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甯霞的丁香花发簪。

  令歌的目光滞住,停留在那支丁香花发簪上,丁香花盛开一如当年,只是在这样的寒夜里,他明白,一切皆已改变。

  “这支发簪还你,我知道,这是霞儿留给你的。”

  令歌接过发簪,抬起泪眸,微笑着对意明说道:“放心,我会保管好的,等你凯旋而归,我再还你。”

  意明摇头,目光留在那朵丁香花之上,他说道:“不必还我,它是属于你的,这是霞儿对你的爱,我不应该尽数占有。”

  “当年是我不对,竟忘了你也与我一般伤心欲绝。”

  意明微微一笑,回忆起过往美好,道:“霞儿对我说过,这支发簪上是你年幼时送给她的,温暖了她的余生岁月,如今,这份暖意你应该重新拥有。”

  令歌将发簪紧握在手,他想言语,却发现嗓音已经完全嘶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终,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走上几步之后,令歌又听见意明说道:“忆霞总是说要进宫去找舅舅,她真的很想你。”

  令歌闻言脚步一顿,脑海中浮现出忆霞的可爱容颜。一时间,泪水骤然汹涌而至,他无法抑制,只能让泪水无声地流下。

  他并未回应意明,只是继续往前走去,他知道,身后的意明同他一样,亦是泪流满面。

  将军有泪,为天下苍生,亦为过往岁月。

  很久之后,在一片荒原空地上,雪君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只见令歌来到雪君的面前,唇角含笑,轻轻地抚摸着雪君,用一种亲切却颤抖的嗓音对其言语着。

  “雪君,你看,这是小师姐的发簪,意明他还给我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可是雪君,你知道吗?就算意明已经原谅我,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如今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就连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我们都难以做到……再也回不去了……”

  令歌泪如雨下,一点一滴地落在手中紧握的丁香花发簪之上。说到最后,他无力跪地,开始放声大哭,痛彻心扉。

  在凄凉的夜里,广阔无垠的枯草地之间,唯余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许久不曾停歇。

  寒月之下,令歌寂寥的身影被无限拉长,泪水滞留在发簪之上,点缀滋润着那一朵丁香花。

  许久,清冷的月光依旧倾泻在大地上,雪君时不时嘶鸣一两声,令歌则仰头,凝望着寒冷的夜空,满脸泪痕,支离破碎。

  只听他喃喃道:“师父,师姐,还请你们在天上保佑我能够早日找到燕北。你们放心,我只想替你们报仇,向你们赎罪,不会对不起遇仙和天下……”

  之后,令歌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骑上雪君,奔驰在黑夜之中。

  并非漫无目的,他想起自己还曾对他人许下承诺。

  翌日深夜,彭城。

  彭剑客在屋内听闻传来院外敲门之声,于是起身来到庭院,开门一看,发现竟是一身黑衣的令歌,他当即邀令歌走进院中。

  正欲开口询问时,彭剑客便听见令歌说道:“今夜我是特意来告诉彭大侠,意明已经脱险,我也没有被谁发现,这一次,我对得起遇仙,对得起天下百姓。”

  彭剑客闻言愣在原地,面前的令歌唇角含笑,然而眼角眉梢却是无尽的憔悴。一时间,彭剑客不免皱眉,曾经的天之骄子,却被命运如此对待,当真是不公。

  “殿下,你实在辛苦了,快些进屋休息吧,”彭剑客忧心地说道,“你一看就是好几天没合眼了。”

  令歌摇头道:“我就不打扰彭大侠了,我来这除了向你报平安,还有就是要换回我原先的衣裳,我答应过陆萍,今夜得回去找她。”

  彭剑客一愣,随后点头,也不再挽留令歌。

  令歌垂眸,看着身上的黑色夜行衣,一时间,他的思绪再次飘远。直到在客栈再见陆萍的时候,令歌才从回忆之中脱身。

  “林歌,你真的回来了!”陆萍抱了令歌一下,眉开眼笑。

  令歌微微地勾了勾唇角,说道:“嗯,回来了。”

  此时,陆萍注意到令歌脸色极为憔悴,双目红肿,像是大哭过一般。

  “这几日你肯定累着了,快些上楼休息吧。”陆萍提议道。

  令歌颔首,迈出脚步往楼上走去,回到房间后,令歌的身心在这一刻才得以放松下来,只是他却发现体内的真气实在紊乱得厉害。

  明明自己并未怎么运功动武,真气怎会又一次地紊乱?

  令歌端坐在板凳上,腰身挺直着,默默喝水,调节着体内的真气。

  陆萍坐下身来,叹道:“林少侠,你的嘴巴都干的起皮了,你是不是一直在赶路,都没停下来休息过?”

  令歌默然,自从和意明分别后,他便骑着雪君一直在赶回彭城的路上,一路不曾停歇,当真是苦了雪君。

  只听陆萍长长一叹,说道:“其实你不必为了履行对我的承诺这么折腾自己,你本来就已经不欠我了。”

  令歌看着陆萍,沉默半饷之后,他说道:“我向你许诺过的,自然要做到。”

  “行吧,”陆萍无奈一叹,“我已经叫掌柜给你准备了热水和吃的,你可以回你房间里好好休息了。”

  “多谢。”令歌回应了一声,而后陷入沉默,并非因为其他,只是他发现自己的脑海此时几乎一片空白。

  陆萍突然起身,伸出手抚了抚令歌的额头,她眉头一皱,惊道:“林歌,你又发烧了,我去给你拿药。”

  说罢,陆萍便从令歌的包袱里取出那瓶药,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令歌,并为其倒上一杯水。

  “吃了药,吃些东西,再洗个澡,林歌你就早些休息吧,我不急着去颍州的,你先休息好才是。”陆萍叮嘱道。

  令歌默然,只是点头应下,按照吩咐吃药喝水。

  许是来回奔波劳累的原因,又或者是吃药的缘故,这一夜,令歌睡着得很快,只是他并未熟睡太久,再次醒来时,天才蒙蒙亮。

  一时间,浓厚的惆怅之感再次袭来,像眼前的床帘灰纱一般,朦胧灰败。

  令歌伸出手臂放在额头之上,喃喃道:“昨夜我又梦见你了,隔着那片火海……”

  他闭上双眼,恍惚间,他又看见了令楷刻骨铭心的双眼。

  ……

  “令歌……令歌!”韩清玄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惊魂未定。

  在梦中,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那位飘逸如仙的男子,月白衣裳染上尘埃和血渍。同时,男子的手臂被飞箭射中,血花在伤口处绽放,吃痛地杵剑跪地,看着他的目光是无尽的悲痛……

  “大人,你醒了?”耿善闻声前来,“大人你还好吗?需要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韩清玄看向耿善,这才回过神来,他杵着额头,微微摇头,说道:“不必了,只是做了一场梦。”

  耿善垂眸,他一边将床帘整理悬挂,一边说道:“我还是去请大夫吧,开一副安神的药,也好让大人你睡得安稳,不至于总是被梦魇所扰。”

  韩清玄微微叹气,并未否决,沉吟片刻之后,他问道:“颍州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还没有。”

  韩清玄眉头微皱,道:“按理说圣旨应该早已送到。”

  “我们的人已经去颍州了,大人先别担心,想来过两日就会有消息传回的。”

  “但愿意明安然无恙,否则令歌……”

  虽然韩清玄并未说下去,但耿善也知道他在担心何事。若是意明出事,令歌定会将一切归咎于自身,抱憾一生一世。

  “大人,有一件事。”耿善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

  “玉迟王侧妃深夜临盆,母子平安,方才陛下和娘娘已经派人前来,褒奖赏赐了侧妃,并且进封侧妃为正妃,孩子为世子。”

  韩清玄点头,神色低沉,须臾,他吩咐道:“去请老夫人过去看看吧,我现在还得去上朝。”

  “老夫人昨夜闻讯就已经过去了。”耿善回应道。

  “辛苦娘了,”韩清玄叹息着,“其实我知道,她的痛苦不比我少。”

  耿善颔首,说道:“也许大人应该抽空多和老夫人说说话,有些事大人不应该瞒住老夫人,他对殿下的关心不比旁人少,所以昨夜一听侧妃生产,就立马过去了。”

  韩清玄长长一叹,他看向耿善,道:“耿善,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瞒着我娘这件事,她应该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把令歌当成自己的孩子。”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韩清玄尽量地安慰着自己,“如今世子安然诞生,就是向世人证明,玉迟王在京城安然无恙,那些乱军完全是犯上作乱,不少投靠乱军的武林侠客也会醒悟,想来要不了多久,战乱便会平息。”

  正说着,韩清玄便听见门外传来匆忙的步伐,定睛一看,正是周玉跑进房间。

  “楷哥!捷报!捷报!”周玉兴奋不已,“颍州传来捷报!小王将军脱险!和王大将军重创敌军,颍州尽数收复!”

  “还有,这是小王将军单独派人寄给楷哥你的信。”

  韩清玄喜上眉梢,他从周玉的手中接过信件,当即拆开信纸,迅速地翻阅起来。

  须臾,韩清玄热泪盈眶,不停地喃喃道:“好……好……令歌,令歌他没有……”

  周玉闻言,一头雾水,只见韩清玄激动地注视着耿善,继续说道:“耿善,令歌真的没有投奔乱军,他真的没有……是他把圣旨送至军营,是他救了意明……”

  耿善亦是笑容满面,他回应道:“殿下始终是心系天下的,他不愿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韩清玄起身下床,同时说道:“替我整理衣冠,今日朝堂之上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少顷,韩清玄穿戴好衣冠,又是平日里俊逸不凡的模样,只是给人的感觉已与当年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目光如炬,气势凌人,早已不是那逍遥自在的才子诗人,而是大齐江山的丞相,手握大权,身负重任。

  临走前,他的目光在桌案的折扇上滞留片刻,留恋不舍,却毅然前行。

  虽然我们天各一方,但是至少,我们还有着同样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