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令月歌>第152章 寒梅最堪恨:3

  连着几日,令歌都会进宫和长公主聊天,两人相谈甚欢,而令楷则几乎陪着贤王在长安城游逛,谈诗论文。

  一日下午,史馆最顶层的一处书架前,令楷正瘫坐在此,同时,他的身边堆叠着数本书籍。黯淡的光影之中,只见令楷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闭上双眼倚着书架,眉头紧皱着,似乎有着无尽的忧愁一般。

  少顷,他听闻有脚步声靠近,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清逸绝尘,美好至极。

  “阿楷你果然在这。”

  令楷握住令歌的手,将令歌牵到自己的身旁,让其坐下身来,“令歌你怎么来了?不是去陪长公主和陛下吗?”

  “你呢?不也没陪着贤王吗?”令歌笑问道,“想你了,所以来找你。”说罢,他便注意到被令楷放置在地上的书本,“怎么这么多书?阿楷你是在查找什么吗?”

  令歌将令楷手边的书本拿起来,刚好瞧见令楷适才翻看的那一页,大致翻阅之后,令歌疑惑道:“原来阿楷是在看治国之策,不过这些怎么都是北魏的?”

  “历朝历代治国大同小异,即使是北魏,也有可以借鉴参考的地方。”令楷解释道。

  令歌恍然醒悟,说道:“我看出来了,的确,这些年推行的政策和书上北魏末年的政策大同小异。”

  “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令歌话锋一转。

  “何事不明白?”

  “既然都是利于民生的政策,那为何北魏最后依旧民不聊生,朝堂腐朽?”

  令楷稍稍坐直身躯,对令歌解释道:“这些政策是魏哀帝推行的,虽然利于江山社稷,但奈何北魏早已病入膏肓,非一朝一日就可挽回的。之前的北魏皇帝荒废朝政,任由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即使哀帝励精图治,也难以挽回大势已去的局面。”

  令歌一叹,眉目间流露哀婉,道:“当真是命运使然,半点不由人。”

  闻言,令楷伸出手将令歌搂进怀中,与其相互依偎着,他问道:“令歌也相信命运吗?”

  “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

  “什么时候信呢?”令楷含笑问道。

  令歌笑脸盈盈地注视着令楷,并伸出手环住令楷的脖颈,以一种天真而坚定的口吻回应着令楷。

  “面对你的时候,我总觉得是上天安排我们相遇相爱的,可是当与你携手余生时,我又相信事在人为,不由上天说了算。”

  令楷欣然一笑,在令歌的唇瓣上落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令歌所言甚是。”令楷紧紧地拥抱住令歌,许下诺言一般,“令歌,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不要分开,相信我,我会一直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令歌一笑,他不知为何令楷突然这般深情,只是应道:“好,我信你。”

  拥抱良久,令歌直起身来,问道:“对了,阿楷,这段日子我都没有见到耿善,他去了何处?”

  “前段时间他告假回老家去了,说是看望父母。”

  “他的老家在何处?”

  “燕京,昔日北魏的都城。”

  “燕京……”令歌喃喃着,似是想起何事,“我记得燕京的北国春甚是好喝,昔日我在成掌门那里喝过。”

  令楷微微一笑,说道:“刚好耿善说了,回来时会给我们带北国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令歌笑着点头,“阿楷现在是打算回去,还是在这多看一会书?”

  令楷开始收拾身边的书本,同时回应道:“回去吧,不过出宫之后,你先陪我去一趟皇家歌舞坊,我打算去试探一番折雪,我总觉得她此番来长安另有目的。”

  令歌一边帮忙收拾书本,一边说道:“阿楷所言有理,她此次入宫献舞,定然另有所图。”

  离开史馆出宫后,两人来到皇家歌舞坊,歌舞坊的管事大臣听说是玉迟王和令楷前来,便立即为两人安排客室,并亲自去请折雪前来。

  两人坐在客室的茶几之前,听着歌舞坊前院的演奏之声,静静地等着折雪的到来。

  少顷,折雪一身梅红衣裳来到客室之中,她先是福身行礼道:“折雪见过殿下和韩大人。”说罢,不等令歌言语,她便径直地坐在令歌的对面。

  见折雪坐下,令楷开口说道:“那夜折雪姑娘一舞惊艳在场众人,昔日的洛阳第一舞姬,也是如今的长安第一舞姬,这几日慕名而来之人定然不在少数,想来折雪姑娘也甚是厌倦。”

  折雪轻声一笑,道:“的确如此,自从我进了这歌舞坊,那些皇室子弟便开始对我纠缠不休,以为多出一些银钱送我礼物,我便会是他们的人,实在是痴心妄想。”

  “看得出来,折雪姑娘你拥有此等舞技,又怎会为银钱动心?”令楷含笑说道,“其实霄游阁比起这里,更适合你为舞献身,你怎会选择皇家歌舞坊这个禁锢之地?”

  折雪微微颔首,回应道:“韩大人你应该明白,我没有选择,只能听人差遣。其实比起替皇后做事,我更愿意只跳自己心爱的舞蹈,为自己心爱之人所舞,仅此而已。”

  令楷唇角轻扬,并未将折雪的话语放在心上,只是又道:“想来折雪姑娘早年便已跟随皇后,你的轻功和舞蹈若非有人刻意栽培,也难以达到如今的登峰造极的水平,我说的可对?”

  折雪点头,承认道:“如韩大人所言,我的确自幼跟随皇后,轻功和舞蹈都是从那时开始学习的。”

  “你师从何人?”令楷紧接着问道。

  折雪轻笑饮茶,说道:“这个问题方才在你们来之前,白掌门已经问过我。”

  “我师父?”令歌甚是意外。

  折雪颔首,笑意不减,道:“对,正是殿下你的师父,那会她特意来歌舞坊看我,与我闲聊一会,询问了我一些问题,比如我的轻功师从何人,家乡在何处。”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令楷问道。

  折雪回答道:“年幼之时我的父母已死,我没有家乡,至于我的轻功师从何人,那是一位无名之辈,他也不过是照着已逝的燕大将军的遗作教我轻功,说起来,燕北倒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遗作在何处?”令歌问道。

  折雪笑道:“白掌门也是这样问我的,她也想看到那本遗作,可惜遗作并不在我的手里,自从我和仪鸾学成之后,那本遗作便被我们烧毁了,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

  此时,令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而后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

  忽地,折雪神色一顿,她抬眸看向令楷,眼含警惕,令歌亦是疑惑地看向令楷,不知令楷此言何意。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们的轻功,联想到《逍遥游》的句子,随口一说罢了。”令楷对令歌解释,说罢,他又对折雪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想问的白掌门已经问过,那我们就不打扰折雪姑娘练舞了,告辞。”

  正当令歌和令楷起身欲走时,折雪却起身唤道:“且慢,我也有一事想问你们,白掌门和燕北有何关系?是很好的故交吗?”

  令歌看向折雪,准备回答时,折雪又解释道:“我见白掌门今日神色凝重,甚是关心此人,所以好奇问一问。”

  “他的确是我师父的故交好友,我师父对他上心也在情理之中。”

  “我明白了,多谢殿下为我解惑,”折雪福身行礼,“恭送殿下和韩大人。”

  看着令歌和令楷离去,折雪逐渐出神,心事重重一般,只是轻轻地摇动着手中的团扇。须臾,仪鸾走进房间,适才他一直在门外偷听着,见折雪若有所思,他问道:“你怎么了?”

  折雪淡然回应道:“没什么,一切都在按照殿下的计划发展,只是我没想到令楷会那句轻功口诀。”

  仪鸾默然,他亦不知晓答案,只听折雪说道:“不过也好,想来他也能更快地知晓真相,如今时机成熟,是时候该收网了。”

  仪鸾侧首,目光落在桌上未曾动用的茶杯,说道:“待长公主他们离京后,自会行动。”

  折雪含笑着端详仪鸾,说道:“看得出来,你于心不忍。”

  见仪鸾不语,折雪又道:“你要知道,这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说罢,折雪先行离开客室,徒留仪鸾立在原地,默然良久。

  ……

  除了平日里进宫看望皇帝和长公主,令歌也会常常登门拜访将军府。如今甯霞的身子愈发沉重,行走不便,于是令歌便常常带着好吃的好玩的前去看望甯霞。

  长庆十八年,四月初一,这一日气候宜人,白栈期和令歌来到将军府看望甯霞,并带来平日里甯霞最爱吃的糖葫芦。

  甯霞嚼着糖葫芦,却发现没有昔日那般甜美的味道,她叹息道:“如今都不想吃糖葫芦了,倒想吃些辣的。”

  “酸儿辣女,看来师姐肚里怀的是一个女娃娃。”令歌笑道,甚是期待,“来日定像师姐一样漂亮。”

  白栈期微微一笑,她看向立在甯霞身边的李嬷嬷,唤道:“马姐姐,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快些坐下吧。”

  李嬷嬷颔首,坐在甯霞的身边,令歌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腕,只见手腕上佩戴着护腕,绣着兰花草,做工精致唯美。

  “多谢婶婶亲自缝制的护腕,今日前来除了看望师姐,就是特意来感谢您的。”

  李嬷嬷含笑,摇手示意无需感谢。

  白栈期对李嬷嬷说道:“今日天气甚好,令歌你不如陪甯霞去院子里走一走,如何?孕妇还是得走一走,不能总坐着。”

  “师父说的是,”甯霞颔首笑道,“大夫也说了,要我每日都走一走。”

  “我见外面的花开得正好,刚好我陪师姐去看一看。”令歌站起身来,亲自搀扶着甯霞往外走去,“师姐当心,慢一些。”

  看着两人离开房间,白栈期微笑道:“他们两个一向感情甚好,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

  李嬷嬷颔首,看着令歌和甯霞离开的背影也是满眼温柔,慈爱不已。

  “马姐姐,我有一事要问你,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便是。”白栈期又道,她一脸正色,似乎此事非常重要。

  李嬷嬷点头,只听白栈期问道:“昔日,你可曾向皇后透露过书局乃遇仙一事?”

  李嬷嬷闻言,当即摇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示意自己对遇仙一片忠心,从未背叛。

  “好,我明白了……”白栈期垂下眼眸,心事重重。

  与此同时,令歌和甯霞和甯霞正在院子里赏花聊天,少顷,他们见到意明一身朝服走回院中,原先他的眉宇间含有愁绪,在见到甯霞和令歌之后消散。

  “令歌过来了,”意明笑道,“留下来吃午饭。”

  “好,我正有此意。”令歌点头应下。

  “今日你回来得还挺早。”甯霞说道,她端详意明,总觉得意明有事要说,“是发生何事了吗?”

  意明微笑点头,道:“果然瞒不了你,今日早朝,我们收到军中八百里急报,南海一带有倭寇作乱,骚扰渔民和商队,陛下和娘娘当即下旨,派兵前往镇压,而我则是统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闻言,令歌和甯霞皆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见他们如此,意明又安慰道:“不用担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次射声营是主力军,我养的兵对付那些倭寇绰绰有余。”

  “要去多久?”甯霞询问道。

  “是啊,意明你要去多久?师姐现在已经有五个月了。”虽然令歌知晓意明是将军,保家卫国是意明的使命,但是他却从未接触经历过战争,不由得为意明感到不安。

  意明微愣,他看向甯霞,承诺道:“霞儿,我向你保证,在你生产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陪你一起度过难关。”

  甯霞微微点头,心中却甚是凌乱,只听意明对令歌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请令歌多来陪伴你师姐,帮我好好照顾她和李嬷嬷。”

  令歌点头,承诺道:“意明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姐和婶婶的,直到你回来。”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意明便率领军队出城南下,前往南海一带击退倭寇。

  城墙之上,令歌和盛楠陪着甯霞站在那里观望,目送军队渐渐远去。同时,令歌注意到在道路两旁亦有前来送行之人,大多是妇孺和年老之人,或多或少都眼含泪水。

  令歌微微一叹,说道:“看着他们如此,真希望以后都不要再有战乱发生。”

  “是啊,只是有时候为了和平安宁,我们不得不拿起剑刃,”甯霞垂眸,唇边泛起苦涩的微笑,“这是意明昨夜对我说的话。”

  盛楠微笑,安慰道:“师妹你现在要开心些,不要多愁善感,这样才能生下活泼乱跳的小家伙。”

  甯霞笑道:“他要真是活泼乱跳,我就请盛师姐你每天都跟在他后面跑。”

  “求之不得!”

  军队渐渐消失在眼前之后,令歌提议道:“师姐我们回去吧,城墙上风大,小心着凉。”

  “好。”

  之后,盛楠和令歌搀扶着甯霞往回走去,令歌又道:“师姐你去我府上吧,你不是想吃辣的吗?林珑一向拿手做川菜。”

  甯霞一笑,她轻抚着自己的腹部,道:“好,今日我和孩子可真是有口福了。”

  “师姐慢些,小心台阶。”令歌提醒着,与盛楠一步一小心地搀扶着甯霞往城楼下走去。

  “话说回来,望舒师姐和风澈兄打算何时成婚?”甯霞开口问道,神色期许着,“他们两人今年都要年满三十了,可真想参加他们的婚礼。”

  令歌回应道:“我之前问过风澈兄的意思,他计划今年年末和望舒师姐成婚,师姐不必担心,待你生下腹中孩儿,坐完月子也完全来得及。”

  此时,盛楠压低嗓音,又对甯霞说道:“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过段时间风澈兄就会向望舒师姐提亲,小师姐你一定要保密,这是雨洁告诉我的,是她出谋划策的。”

  ”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甯霞由衷一笑,之后,她垂眸注视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有些出神。

  五月初的一天,贤王来到韩府,与令楷在前堂的茶室里饮茶聊天。

  贤王对令楷说道:“明日我就要和长公主启程前去江南游玩了,今日是特意来向令楷你辞行的。”

  “贤王殿下要离开长安,应该由我相送才是,今日您亲登寒舍,是我不周到了。”令楷歉意道。

  “无妨,这些礼节我亦从来不放在心上。”贤王含笑摇手示意,轻饮茶水之后,他又说了一句高丽语。

  令楷先是一愣,随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立在茶室门口的侍从们说道:“你们都退下。”

  侍从们尽数退下后,令楷起身来关上茶室的房门,回首问起贤王:“贤王殿下有何事要对我说?”

  贤王颔首,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说道:“虽然与令楷你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是这些年来,我一直有读你的诗,我看得出来,你不仅对令歌情深义重,而且对大齐江山忠心耿耿,所以我接下来说的事,只会告诉你一个人,就算是长公主,她也不会知晓此事。”

  令楷心生警惕和疑惑,却也只是平静地颔首道:“多谢殿下的信任,殿下请说。”

  贤王张口,只说出十个字,却让令楷如闻晴天霹雳一般。

  他震惊不已地注视着贤王,贤王却淡淡一笑,只是说道:“今日前来,我只是与令楷你饮茶聊天,其余的一概不知。”

  “殿下放心,今日我们只是饮茶聊天,并无其他。”

  令楷平静地回应着,双手却紧握成拳,一颗心沉重不堪,似乎整个人已经被拖往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