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令月歌>第115章 旧梦:6

  在令歌的悉心照顾下,令楷的伤口逐渐愈合,身体日益康复。

  纵使如今凛冬已至,令府上下也沉浸在一片喜庆闲适的氛围之中,这样的氛围更是在官员考绩之后达到极致。

  长庆十四年,十一月初一,早朝一散,官员考绩调任的结果便在长安城传开,午时未到,言信便已经快马加鞭来到令府,尚未进门,他就已经大声呼道:“恭喜令大人!贺喜令大人!”

  令府上下侍从,包括玉迟王府的人在内,闻声也纷纷往令府后院靠近,相互打听发生何事。

  言信跑进令楷的屋里,此时令楷已经下床,正在令歌的搀扶下试着缓缓行走。

  两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言信,只见言信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说道:“恭喜楷哥,贺喜楷哥,楷哥你的官职已经封下来了!”

  令歌心口一窒,担心地问道:“是调任到何处?”

  “没有!没有调任到何处,”言信赶紧解释道,“是留任长安!出任御史台,官至五品御史中丞!”

  令楷和令歌闻言互视一眼,两人双目含笑,对结果甚是满意。

  “恭喜阿楷,如愿以偿。”令歌恭喜道。

  言信又道:“太子殿下还让我告诉楷哥,养好身子,明年年初正式上任。”

  “言信替我多谢太子殿下。”令楷颔首道,今日的令楷眉目温和,在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下,他的容貌状态也逐渐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令楷看向令歌,又道:“如今殿下可以不用担心臣远赴他乡了。”

  令歌微微一笑,只是说道:“你再试着慢慢走两步。”

  令楷点头,继续在令歌的搀扶下缓缓行走。

  言信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知为何,他联想到从前的太子和太子妃,一时间,言信有些恍惚,莫非传言都是真的?

  之后几日,除了陪伴令楷,令歌便是在王府里和白栈期以及其他师姐们规划着辰玉和侍辰的亲事。

  如今天气已经转寒,几人坐在兰风阁里,脚边是一盆炭火,将阁内尽数温暖,驱散冬日的寒气。

  甯霞正在绣辰玉婚服上的图案,令歌凑近一看,眼前一亮,拿起一端夸赞道:“你们看!小师姐给辰玉师姐做的这身婚服,上面的花鸟真是栩栩如生。”

  “悄声些,别让她知道。”甯霞叮嘱道。

  令歌笑道:“她此时在落音楼陪着侍辰师兄,又怎会知道?”

  一旁的盛楠闻言,意有所指地笑道:“师弟如今真是不一样了,还会调笑你辰玉师姐了。”

  令歌看了盛楠一眼,只是默然一笑,继续把玩着给辰玉准备的首饰。

  “令公子好得差不多了吧?”甯霞询问道,“迎亲的时候,还得你和他给侍辰师兄出些难题。”

  “好,包在我们身上。”令歌笑着应下,他甚是期待辰玉和侍辰的大婚之日。

  这时,盛楠凑近甯霞,看着甯霞手中织绣的图案,她问道:“甯霞,你怎么不用你房里的那些丝线?我记得那些丝线很漂亮。”

  甯霞微微一愣,然后笑道:“你是说我房里的丝线?那是先前太子妃赠我的,量不多,我留着给辰玉师姐做盖头用的,剩下的以后我打算用来给你们绣东西。”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盛楠开心地笑道。

  几人笑着,皆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流连忘返。

  ……

  长庆十四年的长安初雪是在十一月初七,一夜之间,长安城银装素裹,人们换上过冬的新衣裳,在早晨时出门赏雪。

  令歌也不例外,他早早地穿上司制房送来的冬服,只身一人往令府前去。

  大雪是在子夜时分悄然而至的,早晨时便已遍地雪白,此时,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着。

  在玉迟王府和令府之间的竹林里,白雪和土壤两色相间,竹林枝叶被白雪积压,兰花草亦有白雪点缀,有着独特的寂静美好。

  今日,令歌背负玉白长剑,一身棉绒广袖月白锦衣,披着月白披风,配着玉色抹额更添暖意。同时,他的发丝披拂在衣服上,随着风雪微微地飘动着,如玉容颜愈发动人心弦。

  穿过竹林时,令歌的发丝和衣裳不免沾染点点雪花,构成一幅绝色佳人图,只是那些雪花转眼即逝,不免让人叹惋。

  当令歌走到竹林尽头时,隔着纷飞的白雪,他见到令楷和耿善正站在令府小西门的檐下,令楷披着银白色白绒兜帽披风,披风之下则是一身浅红色官服。

  在飞雪之中,令歌总觉得令楷温和的眉目显得有些不真切,甚是朦胧美好。

  同时,令楷的手中拿着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令歌认出那是从前印染有兰花草的油纸伞。

  见令歌前来,令楷看了一眼令歌背上的明秋剑,只是笑道:“令歌还是不喜欢在下雪天撑伞。”

  令歌微微一笑,他看向耿善说道:“马车我已经备好了,还得有劳耿善你驾车送我们进宫。”

  “那我这就去驾马车过来,还请王爷暂为照顾我家大人。”耿善颔首说道,随后撑伞离去。

  耿善走后,令楷伸出手拂了拂令歌发丝上的雪花,眉眼带笑地看着令歌,温柔地说道:“真好看……”

  令歌抬眸看着令楷,只听令楷继续说道:“如果说新衣裳有八分好看,那么穿在令歌的身上就是十分的好看。”

  “难怪许伯伯和无忧离开长安前对我说,阿楷你的身子一定会恢复得极快。”令歌含笑嗔怪道。

  令楷悠悠地说道:“有位赏心悦目之人悉心照顾,我自然好得快。”

  随后,令楷撑开油纸伞,“我们去前门等耿善。”

  令歌从令楷手中接过油纸伞,“我来撑伞,阿楷你注意脚下。”

  “好。”

  闻言,令楷的双眸才从令歌的身上离开,他含着笑意看着脚下的雪地,并与令歌一同缓缓地行走着,每一步都稳稳地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鞋印。

  当他们来到皇宫时,皇帝尚在早朝,于是两人便在金銮殿的偏殿等候。小寻子为他们备上茶水,小元子则端来一盆炭火供他们取暖。

  两人坐在偏殿里,一同欣赏着门外飘落的雪花,富丽堂皇的金銮殿如今被白雪点缀修饰,殿前的花草树木在雪中也有着独特的倔强,更显此处神圣唯美。

  令楷凝视着门前雪,开口说道:“今年长安的初雪不多不少,正适合种庄稼。”

  小元子在一旁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有新气象。”

  “但愿如此。”

  听着令楷和小元子的对话,令歌微微一笑,小元子一向机灵,不管和谁都能说上两句,倒是小寻子比较安静。

  正说着,他们便见到有人撑伞前来,定睛一看,正是淑妃和她的侍女。只见淑妃提着一个食盒,侍女撑着伞,两人正往正殿走去,并未注意到这边。

  “那是淑妃娘娘来给陛下送点心。”小元子解释道,“淑妃娘娘自从恢复身份后,每日都会在陛下下朝前往金銮殿送点心,淑妃娘娘离开后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下早朝回到金銮殿了。”

  令歌微微颔首,说道:“看来皇兄很快就会回来了。”

  淑妃走进正殿之后,不一会又从殿里走出,和侍女一同往回走去。

  离开时,淑妃注意到令歌他们,她远远地往令歌这边看了一眼,并未有何异样,只是继续在风雪中往前走去。

  此时小元子开口说道:“王爷,令大人,陛下待会就要回到金銮殿,奴才们还得去准备一下,先行告退。”

  待小元子和小寻子离开偏殿后,令歌问道:“阿楷,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

  “我记得都说当年淑妃向惠贤皇后下药,太子对淑妃复位就没有一丝不悦吗?”

  “太子殿下的心思也非我能尽数明白的,”令楷回答道,“纵使殿下不悦,淑妃回宫也是陛下的意思。”

  令歌点头,不再追问,他明白即使太子不满淑妃回宫,可是面对皇帝,至高权利的拥有者,太子也不能有任何反对。

  “淑妃早已忘记前尘往事,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再追究。”令楷继续说道,眉眼间有一种极浅的忧愁。

  “如今也不知太子妃如何了,令歌后来可有去东宫看望过?”

  “去过一次,当时还替雨洁给太子妃带话,说声抱歉。”令歌叹惋道。

  “太子妃怎么说?”令楷问道。

  令歌回忆道:“太子妃听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雨洁并不知晓太子的身份,也愿意和太子一刀两断,最后她让我告诉雨洁,说这件事本就没有对错,没有谁应该抱歉……”

  “当时,太子妃还告诉我,这次小产并无证据证明有人图谋不轨,不必再耗费精力地追查下去,到此为止……”令歌继续说道,时至今日,令歌依旧在怀疑,莫非太子妃流产真的只是意外?

  令楷轻扬下颔,望着门前飘雪,眸色沉沉。

  “并非到此为止,很多时候,人只有往前走,才能给过去之事一个交代。”

  很快,皇帝便回到金銮殿,并在正殿接见令歌和令楷。

  两人坐在下方与皇帝聊天,皇帝正对令楷嘘寒问暖。

  “看样子令楷的伤势好了不少,朕也就放心了。”

  “多谢陛下关怀,臣的伤势能恢复成今日的模样,多亏玉迟王的照顾。”令楷回话道。

  “朕知道,你们乃生死之交,玉迟王照顾你也是再自然不过了。”皇帝含笑看向令歌,“朕还得感谢令歌,你救了大齐的人才,可谓是立下大功一件。”

  令歌一笑,说道:“令歌没想过立什么大功,只是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皇帝道:“你这么说,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赏你,这样吧,朕就命你继续照顾令楷,直到他康复上任为止。”

  “臣弟遵命。”

  正说着,皇帝便咳嗽起来,令歌担忧地看着皇帝,未等他说话,皇帝便已经安慰道:“朕没事,只是微微咳嗽……咳咳……”

  看着皇帝咳嗽不止,以及那疲惫的容颜,令歌的心中生起一丝辛酸。

  皇帝止住咳嗽,说道:“老毛病,每年入冬下雪都会这样……”

  “皇兄要保重身体啊。”令歌关切道。

  “会的。”

  与皇帝闲聊一会后,令歌和令楷便告辞离去,临走前,皇帝告诉令歌:“御花园的雪景甚美,若是不急着出宫,可以带着令楷去散散心。”

  而后,在小元子和小寻子的陪伴下,令歌和令楷来到御花园。此时的天空只是飘着为数不多的小雪粒,就连北风也不再呼啸。御花园的花草树木皆穿着白色新衣,静静地立在那里,享受着一片静谧。

  小寻子替令歌拿着明秋,小元子则拿着令楷的油纸伞,两人皆跟在令歌和令楷身后不远的地方。

  忽的,令歌眼前一亮,他指着树枝,兴奋地说道:“阿楷你快看。”

  令楷抬眸看去,只见有一只小松鼠正在树枝上跳跃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不到御花园还有松鼠,之前从未遇到过。”令歌说道。

  令楷笑道:“我记得遇仙山的松鼠名叫‘小坚果’,对吗?”

  “对,小坚果。”令歌颔首道,他回忆起在遇仙山的冬天,继续说道:“往年几乎一整个冬天我都见不到它,定然是躲在窝里吃了一整个冬天的坚果。”

  说罢,令歌回过身问起小元子他们:“小元子,御花园的松鼠冬日里有吃的吗?”

  小元子神色一滞,只听小寻子说道:“回王爷,御花园的松鼠也是今年才有的,应该没有人喂养。”

  “王爷若是想喂养,奴才这就去寻人把它捉来……”小元子开口说道。

  “那倒不必,”令歌摇头一笑,他走上前,从小寻子手中接过明秋,“小寻子,有劳你去帮我找些坚果来,我想去喂松鼠。”

  “好嘞!”小寻子应下,当即往御膳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小寻子慢点,小心路滑。”令歌朗声嘱咐道。

  不一会,小寻子便端着一碗坚果回到令歌的面前。

  “多谢。”令歌端过坚果,独自一人来到树下,其余三人则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奇不已。

  只见令歌绕着树,将坚果一颗颗地放置在地上,围着树干绕了半圈。

  随后,令歌便蹲在地上等候着,很快,几人便听见有啃食坚果之声,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的小松鼠闻香而来。只见松鼠正从树的背后开始啃食坚果,一颗接一颗地啃到令歌的面前。

  令楷他们惊奇不已,这只松鼠似乎并不怕人,而是乖巧地在令歌的面前吃着坚果。令歌见状,又从手中的碗里拿出几颗坚果给它,让它啃食。

  见松鼠可爱的模样,令歌心中一软,于是伸出手轻轻地拨弄着松鼠的耳朵和尾巴。松鼠其极其配合,任由令歌与自己玩耍着。

  令歌笑着回过头,像从前一般,想将此刻的喜悦与令楷分享。回头一看,他发现伞下的令楷正看着自己,双眼温柔含笑,有着无限情深,让人沉沦其中。

  令歌深深一笑,他转过头去,用一颗坚果将松鼠诓到手掌心,双手捧住,起身走到令楷的面前。

  “阿楷,你拿一个坚果,他会喜欢你的。”

  令楷含笑照做,他从令歌手中拿过一个坚果,只见那松鼠啃完手中的坚果,便寻着香味,从令歌的手掌心跳到令楷的手掌心,继续啃食坚果。

  小元子和小寻子见状,都兴趣浓厚地看着,他们不敢大声言语,唯恐惊走小松鼠。

  令楷轻轻地拨动着松鼠的尾巴,眉眼如沐阳光,沉醉其中。令歌见状,又塞给令楷几个坚果,让松鼠继续吃着,好留在令楷的手里。

  良久,松鼠吃饱喝足,它抱起一个坚果,跳出令楷的手掌,倏然地消失在雪地上,唯留下浅浅小小的脚印。

  令楷乐个不停,他看向令歌,笑道:“连小松鼠都很喜欢你。”

  令歌挑眉一笑,甚是得意。

  而后,令歌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没走多远,令歌就见到有一位儒雅俊美的男子正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令歌停下脚步,只是注视着那位男子朝着自己渐行渐近,令歌总觉得男子是特意前来寻自己的。

  待男子走到令歌的身前时,他拱手一拜,道:“臣刑部侍郎宋君逸,拜见玉迟王殿下。”

  这是令歌第一次见到宋君逸,只见宋君逸容颜俊朗,薄薄的唇角温柔含笑,一身蓝色官服之外是黑色的兜帽披风,显得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而他身后的满园雪景,更衬得他矜贵不凡,让人不得不暗叹他才貌双全,年轻有为,使每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对他产生好感。

  “原来是小宋大人,你我还是第一次见面。”令歌颔首回应道,“之前收到你送的书,我甚是喜欢,时常翻阅。”

  宋君逸微笑,说道:“臣的一点心意,王爷能够喜欢就好,原本臣早应该登门拜访,只是听说令大人遇刺,王爷在令府照顾,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亲自拜访王爷。”

  说着,宋君逸又看向令楷,拱手一拜,道:“想来你便是令状元,在江南我便听说令状元的才名,久仰。”

  “宋大人,久仰。”令楷回礼道。

  “刚好在此相遇,我就先恭喜令状元获封御史台中丞。”

  “我也恭喜大人升迁至刑部侍郎,令尊升迁刑部尚书。”

  “大家都是为陛下效力。”宋君逸一笑,他看向一旁的茫茫雪景,又道:“散了早朝之后,皇后娘娘命我去凤仪殿有事相商,出来以后我见御花园雪景甚美,便往这边走来,刚好遇上两位,当真是缘分。”

  “今日满园白雪,不知臣是否有幸,与王爷一同游赏这御花园?”宋君逸含笑问着令歌。

  令歌有些恍惚,他只觉宋君逸的言语和笑意甚是温和,然而在宋君逸的笑意中,令歌还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征服之感,似乎不容旁人拒绝。

  令歌看了一眼令楷,而后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与小宋大人一同游赏。”

  “与王爷同游,是臣的荣幸。”宋君逸笑道。

  之后,三人一同游赏在御花园,宋君逸看着身旁的令歌和令楷,笑道:“看来在王爷的悉心照顾下,令大人的伤势恢复得极好,二人的深厚友情让在下敬佩羡慕。”

  令歌微微一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听宋君逸继续说道:“殿下放心,我已经托人在江南清查鬼影双虎的势力,若有发现,我会立即向殿下禀告,殿下不必担心他们再来报复。”

  令歌神色一愣,他当即停下脚步,对宋君逸颔首感谢道:“在此谢过宋大人,宋大人有心了。”

  “都是臣应该做的。”

  宋君逸又看向令楷,说道:“当日家父负责调查春闱案,可能有得罪令大人的地方,还望多多担待。”

  令楷浅笑,否认道:“都是奉命行事,不存在什么得不得罪的,宋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有令大人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宋君逸颔首道,他打量一番天空的飘雪,又对令歌说道:“眼看这雪还会越下越大,王爷,臣先行告辞,来日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宋大人且慢,”令楷唤道,“刚好我和王爷也要出宫,不妨一路?”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宋君逸看向令歌,“王爷,请。”

  令歌点头,迈出脚步往前缓缓行走,看着脚下白茫茫的雪地,一时间,他有些迷茫,竟不知这条路将会通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