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令月歌>第70章 临清之玉:2

  “甯霞,令歌,你们的茯苓糕做好了吗?”辰玉兴致勃勃地来到小厨房,正好看见甯霞在独自一人将糕点装盘,却不见令歌的身影。

  “令歌人呢?”辰玉疑惑地问道,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甯霞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去太学府了。”

  “由他去吧。”辰玉无奈,自己现在总不能冲到太学府将令歌带回来。

  她拿起一块茯苓糕吃起来,并看向屋外暮色降临。

  像小师弟这般不被束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辰玉心想。

  长安城华灯初上,正是初夏好时节,虽然这几日长安城大事不断,但依旧不影响百姓们共赴夜市,享受欢愉时光。

  在街头,有一人身着月色衣裳,面戴月牙白半面面具,面具之下则是人们见不到的一张俊美面容。

  只见那男子双手拿着一封包好的糕点,正缓缓地走在人群之中。

  耳边是人声鼎沸,眼前是繁华热闹,令歌与眼前之景隔着一张面具,身姿俊逸如玉树临风般,与这条热闹长街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在喧闹的人群里,令歌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像初到中原时那般紧张不安,似乎一切都在不经意间改变着,却只有细细回想时才能察觉到那些变化。

  只是面对有些变化,令歌怎么也不大想得明白。

  自己对令楷的态度和感觉又是怎样变化的?像绵绵细雨润物细无声般的不知不觉,也像蓦然回首时繁花早已盛开的惊喜欢愉。

  比起与无忧和梦珏这样的朋友相处,与令楷相处更有一种安心的依赖之感。

  更让令歌不明白的是,对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自己的心弦上拂过。

  一时间,令歌脑海里又浮现出令楷清雅俊美的面容和种种愈发清晰的往事。

  思来想去,虽然答案似乎已经愈发明了,但令歌总觉得有所羁绊,答案不能浮出水面。

  不知不觉,令歌来到太学府外,因为皇帝下旨彻查后,太学府现在已经解禁,不过门前还是有侍卫把守着,外人也不能随意进入。

  那太学府门前把守的侍卫见到戴着面具的令歌,便上前问道:“公子可是令贡士的朋友?”

  令歌一愣,颔首回应道:“正是。”

  “公子快请进,令贡士前些日子特意和我们嘱托过,如果公子你来找他,我们便直接让你进去就行。”侍卫解释道。

  令歌闻言,浅浅一笑,“多谢。”

  前往令楷房间的一路上,令歌见到三三两两的书生,或坐在庭院里埋头苦读,或在窗口书桌前奋笔疾书,令歌从他们的身前经过,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令歌,令歌感叹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令歌猜想此时令楷多半在房间里看书,一时间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间地加快,轻盈似风一般。最后,令歌只身一人来到令楷所住的小院。

  像先前来的时候一样,院里安静惬意,似与外界喧哗切断联系。令歌走上前,这才注意到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令楷不在房间里,这个时辰兴许是去吃晚饭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令歌将手中的那包糕点系在门锁上。

  可惜还是没有见到令楷,令歌轻轻一叹。

  转身欲走时,令歌听见庭院外传来人声,听上去似乎有两三个人,令歌随即往房屋的一边隐去。

  令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只见来者有两个熟人,正是令楷和言信,以及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看上去比令楷年长几岁,眉眼间流露着算计之感。

  那人一身墨蓝色衣裳,衣着打扮不像是太学府里的考生,多半是东宫之人。

  同时,令歌注意到言信丝毫没有正眼看那人,神情甚是嫌弃,倒是令楷夹在两人的中间调解着。

  “都是你陈幻出的馊主意,害得现在太傅大人都不愿意见殿下一面!”言信指责着那位叫陈幻的男子。

  陈幻眉目一挑,立即回嘴道:“那能全怨我吗?殿下需要银子和人脉,更何况那几个人我都把关过,资质也不差,让他们考中秋闱做个八九品小官也不为过!”

  言信并不想权衡这些,他只知道陈幻不知悔改,本想怒怼回去,却听见令楷开口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王家等人吃了哑巴亏,我们也不必再追究下去。”

  言信和陈幻难得一致地点头附议,他们明白,如果再追究下去,原先向太子行贿秋闱买名次的那些人也会被牵连出来,到时候可真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令楷见他们两人的气焰都有所收敛,这才松了口气,他继续说道:“如今我们要思考的是,怎么处理那些已经交了银子考中秋闱的人。”

  陈幻神色凝重,微微一叹,说道:“若是让那些行贿之人继续为官,定然落下把柄,早晚会东窗事发;若是现在便让他们主动请辞,王家等人又可能会反咬一口,如今当真是骑虎难下……”

  “所以无论如何,那些人哪怕赋闲也好,就是不能为官。”令楷说道。

  陈幻深感无力,说道:“可是这谈何容易?考中秋闱的那些人不少已经在地方任职了。”

  令楷微微颔首,陷入沉思。

  此时,言信注意到令歌方才在门锁上挂着的糕点,便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言信走上前,取下那封糕点,当着令楷和陈幻的面把糕点外的油纸拆开,正是一块块色泽白净,芬香扑鼻的茯苓糕。

  “这糕点是谁送来的?”言信疑惑地问着。

  令楷往四周看了看,夜色已至,不见他人,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好在还能有这么一封糕点。

  令楷从言信手中将糕点取过来,只是说道:“是方才我托人买了放在这的。”

  言信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楷兄最近怎么变得爱吃甜食起来?上次我带过来的糕点没想到你那么快便吃完了。”

  令楷俊逸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他想起那夜令歌吃糕点的模样,明眸皓齿,天真无邪,实在是叫人心头为之一动。

  陈幻一言不发,只是打量着令楷的神色和手中的糕点,他总觉得令楷自从回到长安城后便有些古怪,隐隐约约间,他似乎猜到何事。

  看来是有心上人了,陈幻微笑着,并未言语。

  “陈幻,言信,你们早些回去,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令楷对他们两个人说道。

  有了令楷这句话,两人都稍微放下心,只是陈幻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问道:“令楷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令楷微微颔首,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地咬了一口,只觉得糕点甜糯可口,口感不像市井上所卖的,倒像自家动手做的。

  他像往常一样不急不慢地回应道:“有,去求圣上明年再办一次科举,让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落榜生再考一次,最后替补了原先那些交了银子的秋闱举人们,到时候那些举人们全部赋闲,也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

  陈幻一听,刚燃起的希望转眼便被一盆冷水浇灭,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救他。

  “这实在是异想天开!”陈幻质疑地对令楷说道,“令楷,你有没有想过科举三年一次的规矩?且不说陛下会不会答应,这件事就算是皇后去开口都会被那些皇亲贵族泼一身脏水。”

  令楷一笑,他自然知道,那些皇亲贵族可不希望有更多的寒门子弟涌入官场,损害他们的利益。

  令楷依旧神色自若,回应道:“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此事便会有眉目。”

  陈幻知道令楷的性子,一时无言,只好长叹一声,先行告辞拂袖而去。

  此时,令楷注意到有一只黝黑的大手正向自己手中洁白的糕点伸来,他立即挪开身子,嫌弃地反问道:“方才你吃了那么多,现在怎么还要吃?”

  “我瞧着这糕点味道不错,也想尝尝。”言信一边笑道,一边又伸出手去拿糕点,没想到却被令楷打了一下手背,将手缩了回去。

  “楷兄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连一块糕点都不分我了?”言信搓着手疑惑地问道,往日令楷总会分他好吃的,甚至有时候会把自己的那份都让给他吃。

  “今时不同往日,下个月初十我就要殿试了,而且我爱吃,不想分别人。”令楷一本正经地说道,“帮我把门打开。”

  “好。”言信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打量着令楷,只见令楷眉眼间有一种愉悦之情。

  这是为何?是自己的错觉吗?言信疑惑着。

  门一开,令楷便立马走进去,不等言信进来,他便反手将门关上。

  “诶!楷兄你干什么!?”言信震惊不已地拍着门,“你好歹告诉我这糕点是在哪买的啊!”

  “以后再告诉你!”

  言信一时无言,长叹一声,之后转身走远,同时嘴里嘟囔着:“这人怎么回事?愈发奇怪……”

  见他们散去,令歌这才从房屋一侧现身出来,看着逐渐洒落一地的月光和房内烛火相互交映,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留一会。

  思忖半饷,令歌决定看看令楷在做何事,于是他翻上房屋,蹑手蹑脚地踩在屋顶的瓦片上,估摸着令楷的位置,想来此时令楷应该在书桌前看书。

  回忆着那日在房屋的情形,令歌估摸出书桌的大致位置,于是他在那里缓缓蹲下,将瓦片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露出一个小光口,可供他在屋顶上暗中观察。

  令歌往下看去,只见屋内烛火通明,令楷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毛笔书写文章,书桌上的一边还放着自己送来的茯苓糕。时不时,令楷会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随后又低下头继续书写文章。

  蹲了一会,令歌感觉腿脚发麻,索性趴下身子,继续看着屋里的令楷。

  令楷神情专注认真地看书写字,眉目舒展,更显清雅俊逸。令歌从未这样好好地看过令楷,因为以前他只要这么盯着令楷看上一会,令楷便会抬起头,眉眼含笑地看向他,好像他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令楷的确生得很好看,长眉入鬓,双目深邃含情,令歌感叹着,完全不输遇仙山揽月崖之景。

  这是令歌对一个人容貌的最高评价,因为揽月崖在令歌心中本就是世间最赏心悦目的地方。

  不知为何,看着那摇曳的烛火,令歌想起那夜令楷点了他的穴道。

  他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脸颊,也许一切只是这位不羁的诗人一时图个乐罢了,自己却思虑太多。

  一时间,令歌只觉得脑袋里乱嗡嗡的,原本今夜他是想来告诉令楷明日他便要进宫一事的,怎么自己现在却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了呢?

  不知过去多久,屋内的烛火愈发黯淡下去,可是令楷依旧坐在书桌前写着文章。

  也不怕伤着眼睛吗?令歌正操心着,却见到书桌前的令楷放下毛笔,抬手掩唇打了一个呵欠,令歌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深夜。

  他看向远处,月圆之夜,灯火辉煌,染亮天边,光芒连成一片,长安城又是一片繁华的夜景。

  等令歌回过头时,只见令楷正拿着一块茯苓糕在眼前打量着,神色有些凝重,不知怎地,令楷突然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然后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白令歌……”

  令楷在唤他的名字?令歌顿时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起来。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

  令楷的嗓音低沉,仿佛在对谁说着悄悄话一般,只是现下四周鸦雀无声,令歌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像个江湖小白一样,什么都不懂?”

  听到这句,令歌仰天无言,明明自己已经名扬武林,怎么又被人说成江湖小白?令楷在说自己不懂什么?

  令歌悬起一颗心,陷入困惑。

  “罢了,你本来就是……”

  令楷笑着摇头,吃完手中的糕点,随后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

  只见令楷打开窗户,身子背对令歌,独自一人吃着糕点,看着满园夜色。

  凝视着令楷俊逸的背影,青丝如墨倾泻,令歌开始想象着令楷的神情,是温然含笑,还是独自惆怅?

  夜风渐起,丝丝凉意袭来,令歌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令楷的影子在院中被拉长。过了一会,令楷合上窗户,带着自己的影子离开窗边。

  令歌回过头,准备重新往小口里看去,却感觉眼前有东西正在盯着自己,抬头一看,他心中一惊。

  竟是一只老鼠!

  虽然令歌喜爱动物,但怎么也没想到能在屋顶上遇到一只老鼠,他吓得直起身来往后一退,差些叫出声。

  那老鼠似乎一点也不怕人,依旧停在令歌的面前,直溜溜地盯着令歌,与令歌大眼瞪小眼。

  令歌用手向老鼠挥去,悄声催促道:“快走快走……”

  让令歌意想不到的是,那老鼠竟然直接跳进小口,往屋里去,并发出“唧唧”的叫声。

  令歌大惊失色,赶紧往小口看下去,却见到那张俊美摄人的面孔正透过屋顶的小口看着自己,眼中七分无奈,三分含笑。

  令歌:“……”

  屋内,令歌摘下面具,坐在茶桌边默然不语,独自尴尬着,令楷替他端上一杯茶,他也只当没看见一般,流转眼眸,看向别处。

  “令歌是什么时候来的?”令楷意味深长地问道,双眼如炬,早已看穿一切。

  令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说自己才来的话,又怎么会有人一来便在屋顶偷窥?他讪讪含笑地看向令楷,只见令楷嘴角微扬,更是让他无颜以对。

  他只觉得自己被令楷看得浑身不自在,倒不如令楷责罚自己面壁思过来得痛快。

  令楷见令歌不说话,便打趣道:“我又没怪你,怎么一副做错事的表情?想来你一直都在这,若不是方才我发现了你,你是打算在屋顶待上一整夜吗?”

  令歌愣了一下,摇头否认道:“一整夜倒不至于,只是我也没想过什么时候回去……”

  令楷一笑,又问道:“令歌送来的茯苓糕很是好吃,不知是在哪买的?言信馋得紧,让我回头告诉他。”

  “那是我亲手做的。”令歌解释道,他只希望赶紧绕开自己偷窥的话题。

  “你自己做的?味道真好,还以为是长安城哪家糕点坊卖的。”令楷惊讶地说道,他想起从前在书局的时候,令歌曾许诺要做糕点这件事。

  令歌心里得意,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看着淡然。

  “阿楷过奖了,我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就做过,当时是照着书上学的。”

  “学以致用,想不到令歌你的手艺这般好,如今可算是尝到了,实在多谢你的好意。”令楷眉目舒展地看着眼前神清骨秀的令歌,愈发觉得令歌和善可亲。

  “应该的,阿楷你很快便要殿试了,这茯苓本就是宁心安神的,对你也有好处。”

  “多谢,”令楷笑道,“我很喜欢吃,不知可还有机会吃到?”

  “自然有机会,”令歌顿了一下,“不过,今夜前来我主要是有一事相告。”

  令楷见令歌神色有些犹豫,便道:“令歌不妨直说。”

  令歌垂眸,没有直视令楷,只是说道:“我明日便要进宫了,是以一个新的身份,以前从未对阿楷你说起过。”

  “什么身份?”令楷神色淡然地看着令歌问道。

  令歌鼓起勇气看向令楷,一字一句地说道:“临清王之子。”

  令楷闻言,眼眸微微垂下,看着桌上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他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果然,我先前已经猜到,白清漪前辈是令歌你的母亲,对吗?”

  “你怎会知道我的母亲是白清漪?”令歌疑惑地看着令楷问道,毕竟知晓临清王世子的生母乃白清漪的人并不多。

  令楷微笑,解释道:“令歌你不仅师出遇仙,而且生得玉树临风,很难不让人往白前辈的身上联想,你手上的玉鹤,我听太傅说起过,他年轻时曾见过白夫人手戴玉鹤。”

  “原来是这样……”令歌一时出神,“那你是如何猜到我是临清王之子的?是因为月牙状胎记吗?”

  “算是吧,不过最初我并不知晓临清王之子有月牙状胎记,当时在玉竹阁看到你的胎记,我也只是一笑而过,此事还是后来我听言信说起才知道的,那时我才确定了你的身世。”

  令歌恍然大悟,原来令楷早已知晓真相,只是一直没有说破罢了。

  “阿楷你不会怨我瞒着你这些事吧?”令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令楷的一双桃花眼温然含笑,他摇头回应道:“当然不会,我知不知道这些,都不影响你在我心里的模样。”

  “我是什么模样?”

  “无拘无束的,天真烂漫的。”

  令歌扬了一下唇角,听着令楷真诚的语气,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陷入沉默。

  今夜静谧无声,他听见令楷颇为失落叹惋的嗓音继续说道:“只是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还望令歌以后多多保重。”

  令歌甚是茫然,虽然他不谙世事,但他也知道在深宫之中,朝堂之上,那些错综繁复利益的厉害性,父母双双离世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也许,自己和令楷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悠然无虑。

  “我会的,阿楷你也要多多保重。”令歌说道。

  令楷颔首一笑,道:“令歌,不对,以后应该尊称令歌你为‘小王爷’,陛下最宠爱的堂弟,你在宫中定然万事如意。”

  他很清楚,圣上对临清王的敬意和思念皆会全然化作对令歌的宠爱,只希望这份宠爱不要扰乱所有人的步伐和计划,否则令歌将深陷其中,令楷由衷地祈祷着。

  令歌轻轻一叹,说道:“阿楷,其实,我感觉我不是很期待宫里的生活,你明白吗?”

  他看着令楷,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映入了令楷深邃的眼中,如同亮星在黑夜中闪烁着。

  令楷神色一滞,方才唇边的笑意慢慢散去,回应道:“我明白,我懂,你之所以要回到宫里,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为了遇仙,二是为了临清王和白前辈双双殒命的真相。”

  令歌点头,承认此事。

  “若是令歌你不嫌弃,待我考取功名,我会陪着你待在那个你不是很期待的地方。”令楷神色认真地说道。

  令歌愣了一下,随后唇边扬起微微笑意,“多谢,只是,你会陪我待上多久?”

  “待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令楷温和地说着,他希望永远不要有那样的一天。

  令歌微笑,他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剪刀,剪掉燃尽的灯芯,“那可能真的会让阿楷你待上很久……”

  看着烛火映亮令歌俊美的面容,令楷一时出神。

  若是时间一直停在这一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只可惜,今夜一过,很多事就不再由得他们自己掌握,虽然自己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眼前不染尘埃的令歌是否明白?令楷真希望令歌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令歌,我们走。”令楷突然站起身来。

  “去哪?”

  “屋顶。”

  月如玉盘,夜如墨,屋顶黑瓦上,两名男子放置烛台而坐,幽幽烛光与皎洁月光相互交映,渲染着两人。

  “令歌想念遇仙山吗?”令楷看着远处问道。

  “想,一直都想,更没想到我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再过一两个月就有一年了。”

  令歌继续用带上来的剪刀拨弄着灯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遇仙山这么长时间,哪怕想着闯荡江湖成为一名盖世大侠的时候,他也未曾想过。

  令楷转过头,见令歌一直拨弄着灯芯,昏黄的火光映亮令歌的脸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想一想,也许当初真不应该去遇仙山到令牌,”令楷叹息着,“我没记错的话,令歌你有怪过我盗走令牌。”

  令歌神色没有变化,依旧看着烛火,实话实说道:“自然有过,只是后来气消了。”

  “何时气消的?是在金城吗?”

  “的确是在金城。”

  细想回来,自己对令楷的态度发生最大的变化时便是在金城,那时令楷在扇上题诗送予自己作为生辰礼物。

  想到这,令歌便放下剪刀,说道:“对了,阿楷,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令楷一笑,他拿过剪刀,也拨弄着灯芯,回应道:“说来也巧,塞外初遇,红楂白影的六月初七,正是我的生辰。”

  令歌一时惊叹:“原来那日便是阿楷你的生辰。”

  “每年生辰我都会吃一串糖葫芦,刚好在那个时候,我遇上了你,比以往生日时吃到任何一串糖葫芦都要让人欣喜……”

  令楷看着夜里燃着的烛火,思绪逐渐飘远,仿佛又回到去年六月初七的上午,如烛光一般清晰,也如月光一般朦胧。

  令歌闻言一笑,道:“当时多谢阿楷你为我付了钱,要不然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回忆着那日的情景,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却不曾想到,自己以后会与那人一起夜谈往事。

  “对了,阿楷你为何每年生辰都会吃糖葫芦?”令歌好奇地问道。

  “从小就喜欢吃,但从不多吃。”令楷回应道。

  “为何?”

  “太甜的东西总会让人容易忘记难过伤心的事。”

  “能忘记难过伤心的事不是一件好事吗?”令歌疑惑道。

  “的确,只可惜有些难过伤心的事从来都不是让人用来忘却的,可能有些人的宿命注定如此……”令楷幽幽地说道,神情似远方的黑夜一般低沉着。

  令歌静静地听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不明白令楷为何会说出这些,思来想去却始终毫无头绪。

  片刻,令楷稍稍振作,重新扬起笑意,问道:“令歌你呢?你之前在遇仙山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

  “以前还在山上的时候,每年生辰师姐们都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还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令歌回忆着那些美好的日子。

  “明秋和玉鹤都是师父送给我的,今年甯霞师姐也做了两身衣裳和两条手绢送给我,有一半我送给了你。”

  令楷笑着,说道:“多谢令歌的好意,那衣服和手绢我很是喜欢。从今往后,你肯定会收到更多的礼物。”

  听到这,令歌稍微舒心,似乎入宫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还有各种逢年过节和生辰寿宴的礼物,虽然这些都不是自己所求的,但有这些也无妨。

  两人一直说着彼此不在时候所发生的事,令歌告诉令楷,自己和无忧去吴府给吴哲治病,吴哲在自己的“接骨手”下嚎啕大叫。

  令楷笑个不停,“那可真是罪有应得,如今吴哲算是捡回一命,想来从此以后他也不敢太耀武扬威了。”

  令歌颔首,他听令楷说起,吴哲虽然秋闱买榜,但此事并未追查到吴哲的头上,日后吴哲只需安分守己,担任一个小官,倒也可以安然无事。

  之后,两人不断地聊着过去的故事,将他们所经历的,所珍藏的,悉数不曾保留地分享给彼此。

  烛火渐燃渐短,却依旧将一切勾勒得清楚明了,是令楷俊美的面容,亦是心里逐渐浮出水面的答案。

  令歌犹豫不决许久,最终开口说道:“阿楷,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想问你……”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鸡鸣,令歌停下话语,同令楷一样,纷纷看向天边,只见天色已经渐渐变亮。

  “什么问题?”令楷回过头来问道,一双眼睛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令歌微微一叹,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站起身来,说道:“罢了,马上天亮了,我得回去了。”

  令楷一时恍惚,只觉时光倏然,这一夜转眼便已经从指尖流走。

  令歌从令楷身边经过时,令楷牵住令歌的衣袖,真挚地说道:“此番一别,还望令歌珍重。”

  令歌停下脚步,偏过头看着令楷,浅浅一笑,回应道:“好,阿楷你也是。”

  随后,令歌继续往前走去,令楷的手指从令歌的衣袖上滑落,手心只余浅浅的温意,转眼即逝。

  走到屋檐边时,令歌侧过身看向令楷,说道:“方才的问题,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向阿楷你请教。”

  “随时欢迎。”令楷微笑着,心墙却有一抹灰影悄然蔓延。

  令歌浅浅一笑,随后纵身一跃,飞檐走壁,如清风一般,穿梭在各个房屋之上,奔向远处。

  令楷则依旧坐在屋顶上,看着令歌的身影渐远,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

  离开太学府之后,令歌独自一人走在蒙蒙亮的长安街道上。

  黎明前微风渐起,拂动着令歌的衣裳和发带,他并未再戴面具,只是逆风而行,感受着微风拂面带来的温柔触觉。

  令歌停下脚步,因为眼前不知从何处飘来朵朵白色花瓣,正从他俊美的面颊两侧飘过。

  他伸出手,接住一朵飞花,抬眼望去,他发现自己正在一棵繁花盛开的树下。

  微风拂过,满眼落英缤纷。

  停留良久之后,令歌继续向前走去,并放开手中的花朵,任其随着微风飘零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