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寝殿。

  落地宫灯古朴华丽,纱罩中暖光柔和,映出姜宣殷勤的笑面。

  他坐在季恪身边,身体倾过去,跃跃欲试地说:“我觉得小笼包太小,吃起来不过瘾,大包子又太大,吃一两个就饱了,尝不了那么多馅料,所以就包了这种大小适中的!”

  精致漂亮的晚膳中,一笼普普通通的家常包子被摆在了正中间。

  姜宣夹了三个放在小盘里,热情地摆到季恪面前。

  季恪问:“都是什么馅的?”

  “蔬菜、河虾、豆沙枣泥。”姜宣一个个指过去。

  “倒是丰富。你包的?”

  “嗯嗯,馅料也是我拌的,怕赶不上晚饭,我就使劲儿搅搅搅,一刻都没停!现在胳膊都是酸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怕季恪万一回来早了,偷偷喂药的大计不成,下一次机会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直到包子上笼前都特别紧张。

  季恪看着他煞有其事的倾诉模样,说了句“辛苦”,捏起筷子夹来吃。

  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翻滚。

  今日农巡事情很多,下午那会儿,他本打算晚上继续忙,就不跟姜宣一起吃饭歇息了,但又想到姜宣临走时十分期待的神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

  不舍。

  他当然可以派人告知姜宣,让他别浪费功夫包包子了,但又不知为何,他竟然……

  也没有这样做。

  他排除艰难,按着他们说好的那样回来了。

  此时此刻,听到姜宣为了给他包包子竟然这般亲力亲为,看到他吃包子的时候,姜宣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过来,更迫不及待地连问“怎么样怎么样”,似是必须得到夸奖才会满足,他便觉得,排除艰难回来是做对的。

  季恪边想边吃,吃完放下筷子,舒展了表情,说:“很不错。”

  姜宣的眼睛果然亮了:“真的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季恪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姜宣看着他,似在确认他是否说谎,季恪理所当然地将这理解为对自己厨艺的不自信,便补充道:“的确很好,御厨也不过就是这样。”

  姜宣一听,眼中露出先喜悦后放松的光,彻底踏实下来,接着为日后铺垫道:“你喜欢的话,我就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季恪用丝巾揩了揩嘴角:“好是好,但你岂非太过辛劳?”

  “没关系的!”姜宣眉飞色舞地说,“刚吃到的时候就是最喜欢的时候,我先做一阵儿,等哪天真地累了或者你腻了就停一停。”

  季恪只是笑。

  姜宣就又松了一口气。

  哎,他从小到大没说过谎,这是第一次,他有点紧张,更十分羞愧,可是为了季恪的病和脸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

  当夜。

  姜宣躺在床上睡不着,忍不住想看看季恪是否有变化,季恪却反常地很快就睡熟了。

  跟药丸有关吗?

  子时过,内心反复翻腾了许久的姜宣终于累了,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又过了一会儿,躺得好好的季恪突然睁开眼睛,茫然了一瞬之后,满脸难耐而尴尬地坐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缩成一团的姜宣,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接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盘膝坐好,开始调息。

  ……可是不行。

  情况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还愈演愈烈。

  怎会如此?

  他掀开被子转过身面冲外,一手撑着床边,呼吸愈发焦灼。

  抬起眼,昏暗的寝殿仿佛在晃,各处摆设亦突然变得十分暧昧,原本幽淡的熏香腥甜了起来,身后姜宣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甚至仿佛有实体,渐渐缠绕住他,要把他拉过去,让他与那呼吸的主人融为一体。

  季恪有点慌了。

  从没经历过这等程度的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走去桌边拎起茶壶猛灌茶水,可惜却是杯水车薪。

  火气疯狂燃烧,没办法了,他抬掌提气,运起内功抵抗。

  体内一条乱窜的气流霎时变作两条对冲的气流,你推我撞,季恪紧紧蹙眉,额头很快铺满细密的汗水。

  寝殿寂静,不远处的大床上躺着熟睡的姜宣。

  其实只需要走过去,抱上去……

  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能……

  他还没有想好,没有真正下定决心。

  他不能,绝对不能。

  理智与执念一时占了上风,内力狂涌,血气瞬间大乱。

  他的喉头“哄”地一阵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也身体终于无法支撑,“唰”地倒了下去。

  倒地时撞翻了茶壶和圆凳,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咕咚咕咚的巨响。

  床上的姜宣嘟囔着翻了个身。

  殿外侍从则全部提起了精神:“陛下——?!”

  脚步声齐齐靠近,跪在地上的季恪按着胸口竭力大吼:“不许进来!都不许动!”

  殿外陡然安静。

  姜宣彻底醒了。

  他坐起来迷茫地向周围看了片刻,然后大惊。

  “季恪——!”

  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

  季恪的情形令人害怕,他的脑海中一根弦猛地一绷,顿时明白了,连忙跑到关闭的殿门边大喊:“传太医!你们快去传太医!快去快去!”

  满头大汗的季恪张嘴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

  宫中太医见过的有关房中、生育的秘辛手段数不胜数,老实说,眼前的尚不算什么。

  太医一边为季恪施针压制症状,一边写了方子命医侍煎药,一边余光一瞥——

  姜宣站在床边,揣着手躬着腰,不住地看皇帝,眼里除了担心着急,还有许多惴惴不安。

  果然是后宫独一份的宠爱啊。

  约莫一盏茶后,季恪的症状消了,气息也趋于平稳。

  太医收了针,再次诊脉,低眉顺眼道:“陛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季恪靠在枕上,将姜宣瞟了一眼,犹豫半晌,终于什么都没问,只道:“无事了。你下去吧,药煎好让秦中送来。”

  太医起身行礼,告退之前反复思量,终于在医者仁心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为官之道中让前者占了上风,委婉地提醒道:“陛下龙体健壮,一切理应顺其自然。”

  如今便使用这等霸道的助兴之物,日久天长,简直不堪设想。

  点到即止,太医将身子躬得更低。

  季恪虚白的脸上全无表情,没有接话,也没有怪罪,只是再一摆手:“下去吧。”

  太医倒退着出了寝殿。

  满殿沉静,施针过后药香浅浅,两道呼吸一虚缓绵长,一紧张短促。

  渐渐的,即便寝殿十分宽敞,气氛也不可抑制地变得压抑而焦灼。

  季恪缓缓看向姜宣。

  姜宣立刻浑身一个激灵,愧疚地缩起身子埋下头,嘴唇指尖脚尖微微发抖。

  季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冰冷至极。

  姜宣越发紧张,头埋得越发低,抖得越发厉害,呼吸几乎窒住。

  终于,季恪的目光彻底一凶,猛地拍了下床,暴怒道:“君后!你做的好事!还不从实招来!”